月亮路
2016-05-09汪永生
汪永生
我父亲曾走过一段月亮路,也许你闻所未闻吧。
一九七八年,幸运女神开始眷顾我们家。母亲、姐姐、妹妹和我都解决了“农转非”,随县城教书的父亲吃上了“国家粮”。父母操劳全家吃穿的担子也减轻了不少。
其实,这个消息年初就吹到了父亲的心坎上。从此,他开始对“电话”多了一份敏感。快放暑假的时候,他就早早写信,让母亲把我们仨姊妹接回乡下,自己一个人留在学校的电话机旁,“静”候佳音。直到快要收假的前几天,父亲才等到通知,要他火速赶回老家,办理大队证明。
我家祖籍在沅陵县清浪公社。老家角湾在清浪将军山与洞溪莲花山相间的叶溪畔。从县城回去,选择坐船,要赶一天多的路程。如果乘车到莲花,接着走七、八华里小路,一天就可到家。在那个年代,“农转非”可是件耽搁不起的事,父亲急忙赶到汽车站,打了一张车票。
事有机缘巧合。第二天,班车半路抛了锚,等颠簸到莲花山白莲垭,已到了鸡麻眼(傍晚,鸡受光线影响,难以觅食,纷纷回笼)时分。父亲再走三华里县道,到大垭田的时候,苍天便匆匆收拢了夜帘,暗淡了洒向人间的光芒。
很快,父亲遇到一桩蹊跷的事情。走到埋人岗的岭口,父亲就感到肩头一沉,明显有人拽了自己一把,但转身一看,却杳无人影。稍一楞神,脚下一虚,一咕隆咚,人就滚下十多米的陡坎。
好一座莲花山,群峰罗列,山势奇伟。站在山巅,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落入山谷,空山不见人,唯闻人语声。
父亲顾不上伤痛和行李,想爬出刺蓬,暂且脱离险境。然而,这个看似平常的想法,竟然被“黑夜”揉得“粉碎”。父亲只能深一脚、浅一脚,滚一阵,爬一阵,在在芭茅、荆棘和灌木织成的“樊笼”中四处突围。可是,半夜过去了,父亲精疲力竭,却依然是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
父亲几乎绝望的时候,天边忽然升起了一轮“明月”。在月辉的映照下,父亲发现一条亮滢滢的稻田“浸水沟”。父亲心想,田塍的一隅,必然会探寻到农民耕作的苡口,只要顺着小路,就容易钻出心中这块簸箕大的天了。
父亲的愿景,又被接下来的一幕搅得稀烂。父亲在“田塍”上行走,冷不丁撞上一棵小树。被撞懵的父亲,霎时间感到“月亮”暗淡了,四周一片漆黑,低头一看,脚下哪里还有“水沟”的影子。
父亲只好坐下来,与小树做伴歇息。父亲停止了扑腾,远处的狗吠声、鸟鸣声也渐渐隐去。大山静得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出门的老乡路过山下,清脆的谈笑声划破晓空。父亲睁开眼睛打量,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原来父亲依附的小树,是扎在崖壁缝隙间生长的,而父亲所处的位置,上面有一人多高的断崖,下面是十来米的岩坎,上下无援梯,左右无引枝。稍有不慎,就会跌落深渊,性命难卜。父亲顾不上后怕,开始拼命地呼救,等乡亲们赶来搭救,父亲才脱离险境。
几十年过去了,我们仨姊妹都参加了工作。父亲仍然不愿多提当年的往事。也许,父亲一直不明白,那段亦梦亦幻的“月亮路”,是怎样不留痕迹地把自己“送”上绝壁断崖的吧。
“但愿是祖上福荫庇佑我吧。”听了老父亲意味深长的“自圆其说”,我们犹如满饮了一杯人生苦酒。
——2014年感恩节于芷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