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叙事学角度分析隐形人阿兰
2016-05-09曹笑丽
曹笑丽
摘 要:小说《大地》中的阿兰,一直是评论家关注的重点,许多人从地母形象,生态女性或者权利话语角度分析了作品中的阿兰。本文从叙事学的聚焦和不可靠叙事角度出发,看阿兰的隐形人的身份是如何塑造成功的,以及作者希望以此所表达的主题又是什么。
关键词:阿兰;聚焦;不可靠叙事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5)-06-0-02
1931年美国作家赛珍珠出版了一本关于中国农民的小说《大地》,并且在1938年因其中国农民题材系列小说成为美国文学史上第一个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女作家。《大地》也成评论界公认为描写中国农民中的最好的外国作品。小说中的阿兰以自己的勤劳和智慧帮助丈夫实现了地主梦。她十分沉默,话语量极少,一直默默地为家里付出。她对于家人,近乎一个隐形人,直到死后家人才发现其重要性。那么这样一个极为重要的女性角色,是如何变成隐形人的呢?本文就这一问题,从叙事学的角度出发进行探究,发现其与作者的聚焦和不可靠叙事有极大的关系。
小说《大地》的以王龙和阿兰两个人的婚事开头,但叙事者从一开始便聚焦于王龙。那天一大早,他便起来生火烧水做饭照顾老父亲,为迎亲破天荒洗了一个澡。他幻想着婚姻能带给他的种种福利:“这是他必须烧火的最后一个早晨。自从六年前他母亲死后,每天早晨他都要烧火。……有个女人就要进门了。王龙再也不用无论冬夏都一大早起来烧火了。他可以躺在床上等着,他也会有开水送到面前,而且,如果年成好,开水里还会放一些茶叶。……她会为王龙生养很多孩子。王龙停下来,呆呆地想着孩子们在三间屋里跑进跑出”(赛珍珠 3)。全知叙事者的内聚焦之下,叙事者仅仅告诉了我们王龙的所做所想。至于,此时的阿兰,她在做什么,她在想什么都无从知晓。故事的一开头便奠定了阿兰隐形人的形象。从王龙对婚姻的憧憬看,他身上的封建思想色彩十分浓厚。妻子对于他便是一个可以生养的保姆,妻子一旦娶进门,自己便可以作威作福。这种家长制的思想,也成为后面王龙无法真正认识自己的妻子根源。
婚礼那天,王龙邀请了几位好友来家中吃饭,阿兰掌厨做菜。待客人坐好之后,王龙进厨房让女人上菜。“那时他很高兴,因为她对王龙说:‘最好我把碗递给你,你把它们放到桌上。我不愿在其他男人们跟前抛头露面。王龙听后心里十分得意,她不怕见他,但不愿见其他男人”(赛珍珠 24)。王龙以为阿兰是出于对他的尊重和敬畏而不愿见其他男人然而,这只是王龙的判断,阿兰内心所想此时我们并不知晓。王龙的判断并不可信,首先王龙此时才与阿兰认识不到一天,所以不了解阿兰;其次,王龙深受礼教思想影响,自然而然地认为这是阿兰遵守妇道,尊重自己的表现。故事发展到后面我们会发现这是不可靠叙事。在阿兰病重快死时,她梦里呓语道:“我只能把肉送到门口——我很清楚,我长得难看不能在大老爷们面前露脸。”她还说,“不要打我”(赛珍珠 277)。梦话重现了阿兰在黄家做丫鬟时的悲惨生活,她曾因把菜从厨房端到饭桌上而被毒打,以至于嫁人之后即便有了自己的家也不敢端菜上桌。在黄家所受的训练,已然让阿兰成为了一个被规训了的人。福柯说:“对于已被规训了的人,正如真正的信徒,任何细节都不是无足轻重的,但是与其说是由于其本身所蕴含的意义,不如说是由于它提供了权利所需要获取的支点”(福柯 158)。以往挨的打,在心理留下创伤警示她不可以忽略端菜上桌这件小事。她害怕自己丑陋的外貌会让客人笑话,使得王龙没有面子而迁怒于自己。阿兰聪明地保护了自己,但王龙却把它当成了自己女人对自己的尊重,而不去问原因。女性隐秘的智慧与男人骄傲的自以为是造成了反讽的效果。女性的聪明与其受的苦难,对于一个受封建思想荼毒的男性来说是隐形的,是不可见的。男性则自以为是地按照自己的心理预设就观察、认识身边的女性。赛珍珠对礼教的批判由此可见一斑。
小说的另一不可靠叙事出现在阿兰生二女儿之时。阿兰在生产时叙事者仍然聚焦与王龙的行动与心理。“他细心去听那种他已经熟悉了的尖声哭叫,显得有些绝望。男孩也好,女孩也好,现在对他都无所谓了。只是多添了张必须吃东西的嘴。‘要是没有呼吸,那真是大慈悲了,他咕哝道,接着听到了一声啼哭,多微弱的哭声!‘但是这些日子不可能有什么顺心的事情。他痛苦地说完又坐下来听”(赛珍珠 86)。内聚焦将王龙内心的绝望被揭露无遗,把他在新生儿到来之时的无助感凸显出来,阿兰生产痛苦和心理又是隐形的,我们不得而知。后来孩子没有了哭声,王龙进入房间一探究竟。孩子死了,尸体躺在地上。关于阿兰,叙事者借用王龙的视角对阿兰描述了一番。“她闭着眼睛,肉的颜色像紫灰色似的,骨头从皮下突起,一张可怜毫无表情的脸躺在那里,她已经耗尽了一切。他有什么可说的呢?这几个月来,他毕竟只是自己受身体拖累。而这个女人,肚里饥饿的东西渴望自己的生命,也从内部消耗着她,她忍受了怎么样的饥饿痛苦啊”(赛珍珠87)。此处先是外聚焦,而后转为内聚焦。外聚焦时,被聚焦者是阿兰,而王龙的视角成了摄像头从外部观察了阿兰在生产完之后的身体状况。而后的内聚焦,叙事者聚焦于王龙,向读者揭露王龙的内心。王龙见阿兰闭着眼睛,无力地躺在床上,认为这是多日的饥饿还有怀孕产子的结果。这种推理一部分是正确的,但又不完全正确。有个细节是,王龙问孩子在哪里时,阿兰是用手微微指了一下,眼睛并没有去看那孩子。她不去看死去的孩子是否还有别的原因?后来王龙发现孩子的脖子上有两个发黑的指印,也就明白了是阿兰掐死了孩子。读者也就能发现,阿兰不去看孩子的尸体,是因为她的罪恶感让她无法直视孩子的尸首,而不仅仅是因为生产消耗太多体力。作者特意选取了外聚焦,过滤了阿兰的心理,造成了她的内心世界不为人知。在只有一把红豆的情况下,而孩子又只有巴掌大,自然无法存活,喂养它会威胁其他人的生存。杀死幼婴是不得已而为之,杀子之后的心理负担和愧疚不是每个人可以承受的。王龙便绝望地期望孩子一出生便没有呼吸,如此他便能逃避选择。相反,阿兰坐等命运的宣判而是自己果敢地做出那时最有利于生存的决定。他有和王龙商量,也没有让他见到活着的孩子,因为她知道王龙太软弱受不了精神上的痛苦,无法做出杀婴之事。外聚焦使得这个女性坚韧和果敢都被掩盖,相反杀婴的罪孽却是被彰显。但细读文本,串起蛛丝马迹,读者会发现,阿兰果敢而有担当,独自承担刽子手骂名,尽力挽救全家人。可这种伟大,在作者精密的叙事技巧的掩埋下,变得不易发现。待发现时,恍然大悟之感会让这个女性留在人心里的印象更深刻,人们也就更敬佩这样的女性。而作者对封建礼教思想下,男性对女性心理以及智慧和担当的忽略的批判在细读之后也就不言而喻了。
赛珍珠在《大地》中采用的聚焦方式和不可靠叙事让一个令人敬佩的女性成为了隐形人,是对男权社会的批判。男性以自己为中心,忽略女性无法诉说的内心世界以及她们在生活中展现的坚韧和智慧。男性的自以为是,在困难面前的绝望无助被内聚焦凸显出来,而女性的智慧和担当则被外聚焦和不可靠叙事掩盖,造成女性隐形的状态。凸显的渺小与隐藏的伟大,形成了一个悖论,造成反讽效果,突出了作品对当时社会普遍存在的男性对女性的漠视的批判和否认。
参考文献:
[1]Booth, Wayne. The Rheoric of Fiction.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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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申丹。《叙事、文体、与潜文本——重读英美经典短篇小说》。 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 2011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