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听花开
2016-05-09
十年前的暮春,在广东珠海,我第一次见到木棉树,第一次站在树下侧耳倾听花开的声音。
那是在珠海的一段公路上,路的一边是蔚蓝无边的大海,另一边是火红盛开着的木棉。木棉树高大挺拔,树干笔直,有玉树临风的感觉,仿佛非天然生成,疏朗有序的树枝上长满厚大的树叶,盛开着无数艳红的花朵。拾起一朵掉在地上的木棉花,竟有小碗口儿般大小。
广东的朋友说,木棉花儿开是有声音的,会“啪”的脆响一声,把木棉的种子飞弹向远方。我听得痴了,感慨世间草木竟然如此的各有生机,各有特点,各有性情,田间的蒲公英用一把把小伞传递着生命,用纷飞迎接生命的轮回,而这木棉树却凭借怒放的一刻,迸发出无穷的力量,将生生不息扩展到远方!离开广东的前夜,正值而立之年的我,站在一棵木棉树下仰视着树上的花蕾,浪漫地盼望着其中一朵能倏然绽放,让我聆听花开的声音,可是,除了海水拍案的低鸣和车来车往的呼啸,我什么都没听到。
七年前的深冬,我请了长假,备考公务员考试。那一年寒冷多雪,我每天到城郊外的姑姑家学习。早上天色未亮,我便匆匆走向郊外的小屋,房屋狭小而寒冷,饭碗冻得粘成一摞儿,令人欣慰的是,窗台前洒满了冬日最温暖的阳光,小书桌就摆在那里。穿着厚厚的棉袄棉裤的我每天一坐下来就是十几个小时,安静与寒冷的环境是对我的学习大有益处。时光匆匆流逝,窗外的房檐渐渐开始滴水,窗台上的空花盆也长出了翠绿的护盆草。一日午后,疲乏中打个盹儿,马上被春寒冻得醒来,随手拿过一本新题,一张卷还没作完耳边突然传来“啪”地一声,轻细而清晰,隔了一会儿又传来“啪”地一声。环视简单的小屋,有生命的除了我,就是窗台上的那盆草。走近它,发现它长出了许多尖尖的绿色花蕾,那声音就出自花蕾绽放的一刻,同时迸射出许多小小的黑色草籽,沾满了窗台、窗框,有的竟已经飞到了棚顶。
数年前木棉树下倾听的一幕倏然重现。硕大的木棉花绽放之声应该远远超过这纤纤小草吧!当年刚刚三十岁,欣欣然站在树下,洗耳倾听却没有遂愿……韶华匆匆流过,在成长中经历无奈,在无奈中努力担当,曾经满怀希望步履匆匆而来,也曾经一路风尘中落寞转身……“倾听花开”这样浪漫的事,早已相去甚远,可是,就在当下,那声音虽然纤弱却声声入耳。
那段学习时光一直让我难忘,不是因为后来顺利地考入检察机关,而是因为当时的心境平如明镜、淡若清溪。暮春时我常走出房门,放眼田野深深呼吸,只要闭上眼就能听得见田野的声音,渺远而疏朗,仿佛松针落地、小草抽芽,又好像鸟儿呢喃、虫儿振翅。倏然间会意了那句诗“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也一下子懂得了那个禅意小故事,并非风动,也并非幡动,而是心动。能否听见花开不取决于花朵绽放一刻的张扬或低调,也不取决于自己的境遇是春风拂面还是溯雨寒冰,全在于当时的心境是否宁静、平和、专注、无求,能否盖得住世间的喧嚣与浮躁,更取决于我们能否耐得住人生的暑往与寒来。
今年初春,我带着即将高考的女儿赶赴武汉,参加某名校的自主招生考试。那所高校仅招生两百人,可据说报名参考的已经逾万,考场前的操场上人头攒动,场面颇为壮观。夹在人群中,我匆忙检视完女儿的备考证件,就被挤得站立不稳,只得手抚乱发,目送女儿随着摩肩接踵的队伍缓缓走向考场,一转眼,就找不到女儿的身影了。
考场之外等候的两天格外漫长,避开陌生的人群和形形色色的口音,我走到操场旁略安静的去处,眼前伫立着几棵大树,挺拔粗壮的树干,疏朗对称的树枝,圆润厚实的树叶五六片组成一组,状如花开。那树叫做“广玉兰”。徘徊在树下,想起曾在北京见过玉兰花开的样子,感觉有点像木棉花,不知道这广玉兰是否花开有声呢?即便有声,以一个母亲现在的焦虑不安与患得患失,自己能否有缘倾听呢?伫立在树下,仰视着广玉兰茂盛的枝叶,默默叮嘱已近不惑之年的自己,一定要持一颗淡然平静之心,陪女儿走过高考之前的春寒料峭,迎来人间最温暖的六月天。然后陪她到这儿,或者任何一个美丽的校园,一起倾听花开。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有多少种存在,就有多少种声音,再微弱如尘的生命也终有其绽放的时刻。从三十而立到不惑之年,是人生之中一段至重要也至深邃的时光,不论经历了什么,漫长十年也不过转瞬即逝,就如同千百年来,无数花开的声音在广袤原野上恣肆纵横,最后也无一不消逝在历史的苍茫之中。活在当下,需要我们时刻保持内心的鲜活与柔软,以最细腻的视角关注生活,以最纯真的情绪萌发心境,屏住呼吸,洗濯双耳,仔细倾听那已经远去的美好感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