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竹蓬
2016-05-09钱海
钱海
母亲老了,但故乡比母亲还凋谢得快、老迈得多。在儿时的乐园,环绕于村庄的小河内嬉戏打闹的往事仍不时在眼前闪现,然而如今在小河里流淌的却不再是曾经的欢歌笑语,而是馊臭的“墨汁”。
故乡唯一一块平整的场地——打谷晒粮的场地,变成了一块边界明显的故乡政区图:张家占了一块盖了个猪圈,李家占了一块盖了间茅房,王家占了一块挖了个粪坑,赵家占了一块放柴火……那全村人窝在一起看《地雷战》的地方你撕一块,我扯一片,场地变成了一张淌不出血的破羊皮。
山头,村后的山头,村庄高昂的头颅上,记忆中遍山的果树早埋葬进时光,几棵数得清的瘦弱的桉树还在努力地生长……
年代久远的瓦房脊梁早已弯曲,时光的苔痕一层层弥漫着故乡,曾经那个山青水秀的地方已衰老成一张泛黄的照片。
看着故乡这般衰老,这般不堪入目,我的情绪低落到极点。长在故乡心脏处的小枣树啊,你去了哪里?在眼泪滴嗒处,这与村民相濡以沫一百多年的小枣树留下的是墓碑一样的树桩。站在树桩旁,我的眼帘关不住咸涩的泪水,眼泪哗啦啦如拧开水龙头的自来水般乱淌。
故乡,我曾经的天堂。以故乡为背景,以故乡满眼的绿为底色,以故乡的味道为调料,无论什么样的梦都是香甜可口的大餐。每一次回到故乡,我都会尽可能地在那一个个重叠着我无数脚步的地方寻找故乡仍保留着的东西。但找来找去,只有缠绕在村庄小河边的竹蓬一蓬接一蓬依然茂盛地生长着,除此之外,一切曾深入骨髓的东西已离我远去。
竹子,故乡的摇钱树,男人的酒瓶,女人的化妆品,老人的毡帽儿,孩子的花衣裳……您是故乡父老乡亲的全部啊,在父老乡亲的钱袋里、吃饭的碗里、穿的衣服上都渗透着竹子的元素。记忆中,故乡男人十有八九都会篾匠手艺。筲箕、海簸、粪箕、簸箕、筛子、火扇、花篮、竹席、篱笆、鱼笼、竹凳、竹床……故乡的生活中到处都是竹制品,故乡附近几个乡街售卖的竹制品大都来自于故乡父老乡亲之手。有这门手艺,故乡人民的日子是甜的,梦是香的,腰杆是直的,生活是多姿多彩的。
如今,那带给故乡人民无限情感的竹蓬还在,但成群的男人边唠嗑边编制篾货的场景却不在了。只要竹蓬在,那些有关竹子和故乡人民亲密无间的记忆就在;只要竹蓬在,故乡就在;只要竹蓬在,就能嗅到故乡的味道,故乡就在。记住竹蓬,就记住了故乡,故乡就仍装着我。
竹蓬是故乡历史的幸存者,是故乡的代言人,与村东头的山神庙一样,是没人敢随意乱动的。竹蓬是故乡历史的活化石,相比于那些被埋藏于故乡历史深处的所有事物都长寿。
竹蓬,故乡的竹蓬,幸福的竹蓬,你是延伸在眼前,通向故乡的路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