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尉成长记

张超

“大尉，不可以！”

“老师，快去看看！大尉把抹布扔到屋檐上去了！”班长气喘吁吁地来告状，我不由得皱起眉头，叹了口气：这孩子，真不消停。放学后，我刚回办公室坐下来，还没有来得及喝上一口水，就跟着班长来到了事发地点。大尉正耷拉着脑袋站在墙角的屋檐下，“老师，要不是我拦着，他就准备爬树上去拿了。”我望着墙角的一棵大树，倒吸了口凉气。大尉怎么都不肯说为什么放学不回家，又为什么把抹布扔上屋檐。当然，我也不想再追问下去，反正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经常发生在大尉身上。除非他没来上学。上小学快一年了，还没见过这孩子请过假，连迟到都没有。爸爸远在外地务工，平日妈妈工作繁忙，疏于照顾他，虽然长得精精瘦瘦的，但整天精力过剩、“斗”志昂扬，随时随地惹是生非。他会在楼梯口堵着楼道，等到上课铃声响起才“开闸”，看着蜂拥而上的同学们，笑得前仰后合，“大尉，不可以！”闻声而来的老师及时制止。课堂上，坐在他前面的女孩起立回答问题的时候，引起了一阵哄笑。是大尉用文具盒夹住了女孩衣服上的蝴蝶结。还卡死了，打不开，女孩很委屈地坐在位置上不好意思出去，直到联系上大尉的妈妈，同意把文具盒撬开。“大尉，不可以！”电话那头的妈妈气急败坏地吼着。午餐前，他早早地收拾好后坐得笔直，为的是最先取饭盒，快速地吃完，飞奔去操场，攀爬运动器材，直到重重地跌落在沙坑中，卫生室的阿姨一边检查一边严肃地说：“大尉，不可以！”……制止不完的不可以，处理不完的不可以，还有大尉做不完的不可以。当然，可以做的事情几乎不做的，如升国旗时肃立、轻声慢步走好路、与同学和睦共处……总期待着随着年龄的增长和习惯的培养，可以不再对他说那么多“不可以”。

“大尉，回家去！”

“大尉，跟我回家去！”涵涵的妈妈急冲冲地来到办公室，我和大尉都愣住了，天色已晚，本以为大尉妈有事迟些来接他。涵涵妈拨通了电话，听筒里传来大尉妈嘶哑的声音：大尉的爸爸胰腺炎转重症，正在省城医院的急救室里。顿时，我有种五雷轰顶的感觉，电视中的剧情一旦在生活中上演，真让人透不过气来。大尉惊恐地望着接电话的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的妈妈嘱托涵涵妈妈暂时照顾大尉。

“大尉，这样，你妈妈有点事这两天不能陪你，她让你跟着涵涵妈回家住，好吗？”我试探地问他。大尉低头不吭声，似乎不太愿意。“涵涵说想和你一起写作业、一起坐车上学。”涵涵妈说。“好啊！”孩子就是孩子，随即就背着书包跟着涵涵妈回家了。俩孩子的妈妈是多年的朋友，孩子也在同一个班。真是患难见真情啊！“如果需要，可以把大尉交给我的。”“不了，老师，我孩子的衣服可以给他穿的，这样方便些。”是啊，正值夏初，运动量大的孩子不洗澡换衣物可不行。“大尉，听阿姨的话啊！”临别前我不知说什么好，只能不断地嘱咐他。

“老师，大尉坐公交，逃票！”第二天一早，涵涵急冲冲地跟在大尉的身后进了教室，“昨晚他还逗得我没法好好写作业。妈妈说，今晚我住到奶奶家去……”我想了想，拨通了大尉妈的电话并递给大尉，“跟妈妈说话，问问爸爸怎么样？”本来我想暂时把他爸爸的病情向大尉保密的，可这样顽劣的孩子，或许需要一点生长痛的。我不知道守在病榻前的妈妈跟千里之外的儿子说了什么，我也没有再跟噙着眼泪的大尉多说什么，只一句“孩子，你该长大了！”说实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我从没见他哭过，哪怕那次跌断骨头。

当晚，他还是和涵涵住在一起，第二天涵涵没有来汇报什么。同学们都知道大尉家的事情，我让孩子们想想：如果自己的父母不在身边，最需要的是什么？就把什么带给大尉。于是，同学们看他的眼神明显柔和下来。整整一天没有人告大尉的状，却有帮他代领饭盒的，有和他分享水果的，还有下课拉着他的手一起出去玩的……原来，以柔克刚的功效这么神奇，当一直受他欺负的同学们，敞开心扉对待刺猬般的大尉时，他的棱角没了，“斗”志也没了。很快，老师们也都知道了这事，于是课堂上有意识地对他多了些鼓励和赞赏，美术老师发现他认真完成的作品可以当范本了，品德老师请识字量大的他当“小老师”教同学们说儿歌；数学老师夸他课前准备工作做得好，他就安安稳稳地听了一节课……午饭时，我把自己的鸡腿夹给他时，他低声说了句，谢谢。要知道他从不使用礼貌用语的。

由于至亲生病，让这个在大家眼中一无是处的孩子收敛了许多，而大家也能包容接纳他的过往，寻找并放大他的闪光点了。原来，融合绝对不是用简单的方式让特殊孩子和普通孩子共处一室，而是通过找到每一个孩子的闪光点，从而鼓励、强化孩子们的优势。很明显用暴力和冷漠去惩罚一个人会得到什么样的结果；我们也可以看到将一个人视为绝对弱者，对他刻意纵容，一味忍耐会是什么结果；但我们更可以看到即使一个人被视为不可救药，甚至令人绝望，在他能够被温柔和有原则对待的时候，他的心灵中会发生怎样的变化，哪怕只是一点点。要相信，用温柔的坚持去接纳、融合终究可以改变彼此。其实，在这其中，不只是特殊的群体在接受教育发生改变，是每个人，在学习怎么样和自己完全不同的人相处。

“大尉，回家去！”涵涵妈招呼大尉一起走，俩孩子手牵手走出了我的视线。

“大尉，我爱你！”

“老师，今晚我来接孩子！”电话那头的大尉妈妈疲惫的声音中透着亢奋。大尉的爸爸经过四天五夜的抢救和观察，基本脱离危险。多么令人兴奋的消息呀！原来电视剧中的情节还原到生活中，会让人相信生命真的有奇迹！儿童节过后的一天，同学们把大尉围得水泄不通。“别急，别急！妈妈说这几本书放在教室的图书角里，大家轮流看！”远远地，我看清大尉手中高举着的书的封面“大卫，不可以！”。时光回到了去年刚开学的时候，我给孩子们讲了电子绘本大卫·香农系列，故事里的大卫和我们身边的大尉很相似，从那以后，大家就叫他大尉。当时，大家津津乐道大卫如何如何地恶作剧和调皮，然而，故事的结尾那句足以化解一切的“大卫乖，我爱你”，却被忽略了、淡忘了。而如今，大尉改变了不少，至少他已经融合到学校这个大环境中来，这其中有自我的蜕变，也有同学的包容。生活不就是这样吗？不同成长环境的人组合在一起，要互相融合，就必须得去掉一点自己的个性，改变一下自己，留出空间去接纳并融合，先做自己的减法，再和对方做加法，如此，才能和谐共处。“大尉，我爱你，可以先借给我看吗？”“大尉，我们爱你！”孩子激动的欢呼声把我从浮想中拉了回来。“大尉，我爱你！把书给我吧，今天的晨读课，我们大家一起来看！”我笑意盈盈地对他说。

（作者单位：江苏扬州市邗江区实验小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