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充满希望的主题深入导出
2016-05-07张珂
张珂
嵩岳苍苍,河水泱泱,千年古都,百年河大。2014年3月,河南大学“黄河学者”李彬老师到任,两年之后拿出这部“特聘教授”的成果《水木书谭——新闻与文化的交响》。
十年前,我与李老师初识北京。一间飘着书香和音乐的办公室,一群风华正茂指点江山的青年才俊——许多年来,第一次造访的情景仍历历在目。
如今,他受聘“黄河学者”,而我以助理身份协助他的工作。于是,老酒新壶,亦师亦友,天高云淡,一转眼600多个日子过去了。其间,耳濡目染,潜移默化,而又习焉不察;及至现在悉心回味,才意识到李老师传道授业的一点一滴,已经汇成了一泓学术思想的清泉时时滋润心田。
黄河学者黄河情
初闻李老师受聘“黄河学者”,多少有些吃惊。河南大学由于地理和经济原因,人才外流严重。直到2014年3月,李老师在学院教师的例会上落座,才确信此事无疑。简单的入职仪式后,李老师便开始工作,一见我们先约法三章,“吃食堂,住宿舍,不接送”。然后,会客,团队交流,授课,座谈,报告……一切按部就班,有条不紊,从第一次到每一次,乃至此刻回忆时,作为助理没觉得做了什么,只记得他对学院领导说“随叫随到”,对我们说“来了也就来了,走了也就走了,你们各忙各的吧”。
如同当年有人质疑范敬宜在清华担任院长是不是“挂名儿”,我也偶尔碰到类似问题。而事实表明,身为“黄河学者”,李老师为新闻教育、为河南大学一如既往地尽心尽力,尽其所能。在他眼里,河南大学是从20世纪中国教育苦难辉煌的历史中走出的百年名校,千年古都汴梁犹如中华文明悠远历史的缩影,养育着一亿多人口的中原。每每漫步校园,瞻望巍峨大礼堂,踱步清代最后一次科举考试的贡院旧址,驻足马可音乐广场,我们总会自然谈及河大往事,回忆李大钊、范文澜、冯友兰、邓拓、马可等人物。他尤其热衷于同青年教师交朋友,打交道,也关心新闻学子的成长,有问必答,每信必复。
相较之下,工作之外的交往更加生动。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对于我们团队成员,除了切磋学问,每次李老师到来也是集结欢聚时刻。登临铁塔,放鸢黄河,他意兴盎然,唐诗宋词脱口而出。团队成员祁涛老师身兼数职,工作勤勉,李老师称道“焦裕禄式的好干部”;许莹老师笑容灿烂,与人为善,李老师赞曰“阳光,纯净,孩子一般,外加少数民族特有的羞涩”,然后,许莹老师就真的有些羞涩了……
在开封的同子,黄河是个独特去处。第一次站在柳园口黄河岸边,李老师神情严肃,怅望千秋一洒泪的凝重溢于言表。我想,在他心里,“黄河学者”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这位曾在淮河岸边下乡、又在黄河岸边工作十多年的学者,这位欣赏“泥巴汗水”的学问、服膺“只有眼皮贴着地皮,才能看得见草根”的学者,如今躬耕故乡新闻教育,指导学生调研开封工人70年生活变迁,送夕阳,应朝晖,披薄雾,闻炊烟,青青子衿黄河情……
读书、教书、写书
和李老师一起交流,话题常常离不开“书”。他的著作,往往取精用弘,旁征博引,涉猎广泛。方汉奇先生在《全球新闻传播史》序言中,称他“焚膏继晷,兀兀穷年,淹博多识,好学深思”。在《传播学引论》后记中,他直言“寂寂寥寥扬子居,岁岁年年一床书”。我曾以为,坐冷板凳读书是件苦差事,而从他身上发现,读书、教书、写书原来是以“痴迷”的状态释放生命的意趣与活力,就像他在《水木书谭》后记中回忆少年时代捣鼓无线电,废寝忘食,陶然忘机。“书谭”中,他自曝一次参加博士生答辩,随手带着方北辰教授的“三国故事”系列之《吕布》,“到了地方一看还有十几分钟,于是猫在墙角,把剩余部分看完,然后,心满意足地走进答辩现场”。随着交往增多,循着蛛丝马迹,我发现他真是手不释卷。每到开封,他的案头总摆放着一两本新书;好几次辞别后,房间中留下厚厚一摞各种报纸;有一次团队相约聚餐,早到的他手捧杂志在桌前聚精会神地读着…一渐渐地,我知道了,外出的日子,他轻装简从,行李箱就是小书箱,海绵挤水,见缝插针,阅读从不间断。在他的感染之下,我和祁涛也尝试着化整为零填空读书,坚持下来发现,“零碎的时间就像珍珠一样被串了起来”,居然啃完了一些本以为没空读的大书。反观时不禁感慨,既往日子中,习焉不察间,时间都去哪儿了?
尝到“方法”的甜头,我开始有意向李老师请教学业方面的种种问题,将一些困惑如“每天都在忙,却总是没成效”“拖延症”“时间不够用”“写作很艰涩”“书该怎么读”等一一托出。他的回答常常三言两语,如“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驽马十驾,功在不舍”“兵贵神速”“读经典”“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你打你的,我打我的”等,言简意赅而让我天门洞开。确实,大道至简,纷纷攘攘中我们常常远离了朴素的道理,而志存高远与脚踏实地才是李老师认同的“成功之道”。
常听师友说,李老师“爱兵如子”,在清华有“良师益友”之称,带出一批出色学生:曹书乐、李漫、常江、沙垚、曾维康、李强……随着交往增多,我也深有同感。记得刚同李老师接触时不自信,抱怨自己并非做学问的材料。他迟疑一下,给我转述了丁淦林先生讲的一个清华故事。当年高校招生,清华大学蒋南翔校长请上海推荐高中生,参与此事的丁老师问“什么标准”,蒋校长答道“不必最好,中上即可”。李老师补充说“我充其量就是中才之人”。后来,他又详细了解我的教学科研情况,得知十多年来我在“外国新闻事业史”课上不断践行教学改革,便说自己的著述大多源于教学,还说教学相长,只要是个好老师,就不难成为好学者。当时,碍于语言和一手资料匮乏,我的“勃列日涅夫时期新闻体制”研究正陷入困境,他不仅对研究价值予以充分肯定,而且指出解决问题的思路,鼓励我啃硬骨头,做有思想的学问。此后,我便时常收到他发来的苏俄研究最新成果,覆盖文学、历史学、档案学、社会学各领域。渐渐地,李老师激发了我蕴含的潜能,在他的不断鼓励与指导下,我也开始沉下心来读书写作。
此刻,我的脑海中又萦绕起2008年同张举玺教授到清华教学楼拜访李老师的情景。时任教学副院长的李老师正在一名年轻教师的课堂上听课,只见他坐在最后一排边听边记,窗外一树树玉兰正随风摇曳。如今,玉兰花开了谢,谢了又开,学子们来了走,走了又来,荷塘月色,步履匆匆,荏苒之间,他拿起教鞭已三十余年。每周雷打不动的“开放时间”,每堂都“视比天大”的课程,多年如一日地为学生发送“参考资料”,有问必答的教学切磋,对各路青年学者与学子的热情款待……2014年,北京市为他颁发“为党的教育事业辛勤工作30年”的奖章与证书,同一年,他又获得范敬宜新闻教育奖,他的获奖感言刊发在《中国记者》,题为《培养有梦想、有灵魂、有文化的中国记者》。
作为助手,最佩服的当属李老师的写作。李老师行文洋洋洒洒,出手之快,令人叹服。了解多了,才知道字字句句都是呕心沥血,一篇大作完成后,往往就是一次卧病在床。《新闻爱好者》的书潭专栏一月一篇,李老师常常提前三四个月,甚至半年便准备好初稿,而且是两三篇或更多,以便反复修改。
他的每篇作品无不经过翻来覆去的打磨,每每我刚刚读完第一稿,第二稿就传来,而就在我正琢磨两稿之间的变化时,第三稿又已经修订。一篇文章修订十余稿是常事,但见他如雕如琢,殚精竭虑,精益求精,乐此不疲。2014年暑假,李老师对《新中国新闻论》中的“新时期”一篇感到不满,决定推翻重来,经过两个多月苦心孤诣,一篇从结构到内容再到思想都焕然一新的十万字长文就摆在我面前。当然,伴随终于“心安理得”的,又有一次卧病在床。他常说,是各路学子的砥砺切磋,让他不能马虎,不敢懈怠。
专业交响:新闻与社会、新闻与文化
任职“黄河学者”以来,李老师已经完威两部书稿,一部是峨冠博带的高头讲章《新中国新闻论》,一部是边积边发的随性之作《水木书谭——新闻与文化的交响》,早在姊篇《清潭杂俎——新闻与社会的交响》编撰初起之际,作者就希望写出一部清辞丽句的学术随笔,“虽无‘宏大叙事之淹博,却有‘私人叙事之轻灵……更能体现学者的治学旨趣与人生境界,更带有鲜活的灵感与深沉的意趣”,而《水木书潭——新闻与文化的交响》就是一部兼及“思想性、学术性与趣味性”的倾心之作。与《清谭杂俎》多为“一鳞一爪”的余事不同,《水木书谭》显得更加齐整。首先,每篇都是集义理、考据与辞章为一体的“轻性论文”“通过书籍与阅读的视角,随心所欲谈点有文化、有思想的专业话题,希望为新闻爱好者提供一些参考”。其次,每篇都围绕一个主题以及相关主题的若干书籍展开,形式相似,风格统一。最后,都从新闻的视角出发,涉及新闻与文化、社会、政治、历史等诸多领域,无愧新闻传播“交响曲”。
初读《水木书谭》,仿佛步入新闻与文化的百花园,园子里春和景明,岸芷汀兰,作者闲庭信步,儒雅从容地将百余篇古今中外的名篇佳作娓娓道来,无论是带有古典意蕴的“史家之绝唱”“三国故事”“不学诗,无以言”“明朝那些事儿”,还是诗意盎然的“闻鼓鼙而思将帅”“不管风吹浪打”“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昆山玉碎”,抑或是颇有时代气息的“基辛格,论中国”“回延安”“邓小平时代”“马克思回来了”“对岸的诱惑与中西风马牛”等,仅看标题,一缕典雅的文化气息便已扑面而来,每篇文章也均延续着作者的一贯风格,才识淹博,文辞清通,读来但觉意蕴丰瞻,春风杨柳万千条。
在新闻学界,李彬老师的文风向来鲜活生动,耐人寻味。“即便是穷究义理的高头讲章,李彬的文字从无佶屈聱牙的生涩之感,反而每每予人含英咀华的酣畅愉悦,其文深入浅出,气势举重若轻,往往将学问轻松点化于诗意之间。”若说二十多年前作者撰写《传播学引论》时,追求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引论》似的娓娓道来而又不失学术深度的文风尚属心性所好,那么如今面对愈演愈烈的“机械性僵硬”,疾首蹙额于越来越丧失活力与想象力的逼仄文体、文辞以及“新八股”“洋八股”,作者则在体现日益鲜明的文化自觉与学术自觉时,也显示了日渐纯正的文风自觉,如同张承志一般“摸索着用文字的形式,去完成学者的题目”。
作为作者心仪的“爱美的”学问,《水木书谭》中的学术文字或日“轻性论文”,较之学院派论文更需功底与功力。在熟悉的主题与话题之下,作者往往拈出经典著述,然后思接千古,视通万里,纵横捭阖,侃侃而谈。以《史家之绝唱,记者之先声——读伟大的司马迁与(史记)》为例,作者从自己读《史记》的体会开篇,借花献佛地同读者分享名记者南振中的读书经验,由此自然而然地就《史记》“其文直,其事核,不虚美,不隐恶”,谈到记者的实事求是调查精神、讲故事的艺术、新闻人的境界与情怀等内容。而奇巧的是,这些专业话题在作者笔下又仿佛只是点缀,文中极尽着墨的是《史记》中的人世、人生、人伦、人情,是包括太史公的一个个古代之“士”的志洁行廉,是中国古典文化的现代滋养,包括范长江、萨空了、傅上伦等“裤腿上永远沾着泥巴”的记者。文章最后由主客观完美结合的“浪漫的自然主义”,回到鲁迅、郭沫若、范敬宜、李长之对《史记》的解读与发扬,笔端所及如行云流水,浑然一体。诸如此类,书中比比皆是。
或许,换个角度,拉开时空的距离,离开文本本身,更有助于理解书谭。笔墨三十年,李老师著作颇丰,其学术脉络经历了自西向东、由论到史、从古至今的转移,不断呈现出鲜明的中国特色、中国气派、中国风格。而每次学术旨趣的流转,除了作者精神追求与学问境界的不断提升,也离不开一路求学问道中社会现实的激荡。换言之,他的学术人生也是个体生命同社会政治、世道人心、文化生活不断“交响”的精神结晶。这位生于广漠新疆的“一野”(第一野战军)后人,少年时代在父辈建设边疆的英雄豪情中度过,“文革”后期作为知青上山下乡,而后迎着改革开放的春潮成为“七七级”大学生,继而成为高校教师一路北上……社会历史波澜壮阔,个人生活起承转合,其间一足一迹、一觞一咏,在每个学术思考的瞬间无不融为背景和底色。当了解了作者的成长背景,知道了彭正普、梁洪浩、方汉奇等恩师在作者求学问道上的提携点化,理解了范敬宜先生与作者在清华引为知音的故事,懂得了作者的赤子之心和家国情怀,便不难体味作者的笔端缘何总有一腔天行健的刚健与地势坤的朴拙,总饱含着对故土家园的依恋,对新中国新闻事业与文化政治念兹在兹的苦心耕耘。借着这些背景,循着历史与逻辑、理论与实践相互交织的两条思想脉络,再听他来谈论“喉舌论”(《说新闻,道文化》)、宣传工作“内外有别”(《闻鼓鼙而思将帅》)、讲故事的艺术(《天下风云一报人》)、人民性与党性(《马克思回来了》)、现象真实与本质真实(《一九四九:残山剩水与大江大河》),就更多一份“同情之理解”。(作者单位:河南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