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背影的父亲

落草火子

“五一”节我没有回家，父亲打电话来说到表叔打他的儿子，打得很凶，最后表弟赌气不去上学，甚至发誓不参加中考。我听到他在电话里深深地叹了口气，也觉得为人父实在不易，做儿子的却浑然不觉。

和父亲通完电话，我好一会缓不过劲来。我奇怪我的记忆里竟然没有一次挨打的情景。父亲对我太好，很早就达到了关系平等的地步。可是在我最初的青春里，我却要以他为敌，对抗他，让他吃尽沟通的苦头。我恨我经常自以为是自我放逐，用交白卷来证明自己不把生活当回事；我恨我做了时间的刽子手，亲手埋葬了他的壮年，还让他那么不开心；我恨我书读得太多却把他撇在农村受罪，接受儿子不能在身边尽孝道的命运；我恨我……可是这些父亲从不提起，他总面带着满足的微笑。他像一张只打捞美好的渔网，让我们的坏都尽数随着时光流走。

小学时，我因为玩爆竹炸伤了自己，躺在床上休息的时候听见他和母亲互相埋怨，说为什么不照顾好我。其实我那时已经不小了，他们越争越凶，最后竟打起来，还打碎了玻璃和茶杯，我听着响亮的破碎声突然产生一种强烈的愧疚感，我默默流泪，也不知道哭了多久，最后我感觉到一双温暖的手在擦拭我冰冷的脸庞，我睁开眼睛看到是父亲，他也在哭，旁边是我同样默默哭泣的母亲。一瞬间我明白了：他是怕吵架伤害我幼小的心灵啊。那一晚上，我发誓以后不再闯祸。就在那个晚上，我猝不及防地长大了。

中学时，我们学了朱自清的《背影》。老师说你们也写一篇吧，我想起我的父亲，但是奇怪，脑海里竟然只有一点恍惚的回忆，我才发现父亲一直都是以迎接者的姿态在接纳我！陪我上学，我走在前面，他拎着书包紧紧跟着，我的影子就在他沧桑的脸庞上忽隐忽现；寄宿时学校规定周三探望，才下楼梯我就看见他站在那棵熟悉的广玉兰下冲我微笑，捎来母亲给我做的点心；我乘车外出，他从来都是送到车走了好远，我只能推测他什么时候会背过身去；家乡四面临水，坐船跟吃饭一样平常，我常常在江心就眺望到码头上站着一个人，岸近了，他一定是我的父亲。有时候老天会突如其来地下雨，父亲就一件摩托车用雨衣披着，任雨水从裤腿一直浸湿到膝盖，一直浸成我心里一道心酸的风景。我的父亲啊，他为什么就甘愿为儿子一次小小的任性而牺牲自己呢，他为什么就不能早早地转过身子让我也看看他的背影呢，他和我面对面地站着，青春站过去了，激情站过去了，生命也站过去了宝贵的一半。

后来我考上了一所名牌大学，他悄悄地收拾行囊送我到学校，安顿好了之后我送他到车站。那次似乎是我第一次送他，也是他第一次主动走到我前面。我看着他微微佝偻的身躯有说不出来的难受，谁知他突然转过身子，对我说：“我今天还是不回去了吧。”说着就往学校的方向赶，仿佛儿子的大学是他的大学，于他充满了温和而强烈的归属感。

那个晚上父亲睡在我的下铺，一晚上我就听见他翻来覆去的声音和深浅不一的叹息。不知道是因为白天发生的事还是因为床板太硬，也许两者都有，就像午夜呼啸的列车，尖锐而来，落寞而去。

现在我上了大学，妹妹也以优异的成绩进入最好的高中。父亲为了我们兄妹俩能安心读书，拾起了荒废多年的养蜂手艺。他现在很忙，一边要跑信用社的业务，一边要侍弄那群躁动不安的蜜蜂。唉，都四十好几的人了，而且是受人尊敬的半个公家人，却要拼出年轻人的激情，真不容易。母亲偷偷地告诉我说，哪怕是最熟练的养蜂专家，一天也要被蜜蜂蜇上五六次。她的话让我感到莫大的恐慌和不安。我劝他带上防护面罩，也没多大作用，养蜂是细活，很多时候要靠眼睛和手感，父亲还是不得不经常端一盆肥皂水在旁边，被蜇了就迅速抹一下，草草了事。

有人说：父亲是我的致命武器。一种刻骨铭心的认同感油然而生。我的父亲于我，也是这样。你不知道现在我有多爱他，爱他甚过我的青春，我的理想，我的生命。我愿意为他祈祷，只愿他多活几年，让我多做几年孝子。我还要告诉他，如果有来世，我还要做他的儿子，我要永生永世做他的儿子。其实父亲和我，我们是彼此的致命武器。珍惜父亲旷世伟大的恩情吧，这份情，我们要用全部的热爱和尊敬，要用一辈子的时间来偿还。（选自《意林》）

阅读思考

1.第一段交代表叔打他儿子的事情，其作用是什么？

2.文章第二段中的画线句运用了什么修辞方法？有什么表达效果？

3.请结合第三段的内容，说说段中黑体的词语“猝不及防地长大了”的含义。

4.请结合文章第四段的内容，对段中的画线句子进行赏析。

他和我面对面地站着，青春站过去了，激情站过去了，生命也站过去了宝贵的一半。

5.结合全文，说说父亲是一个怎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