类型学视野下先秦个体量词初探
2016-05-06田春媛
摘 要:量词在经历定名之争之后逐步获得学界重视,现在从语言类型学角度对量词进行研究也成为热点之一。本文统计先秦的七部文献,梳理其中的个体量词,同时借鉴类型学的视角对量词在汉语史上的演变进行描摹,并试图找到其中一两点规律,这将是本文努力的方向。
关键词:类型学;先秦;个体量词
作者简介:田春媛,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汉语言文字学专业2014级硕士生。
中图分类号]:H13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6)-15--02
汉语中量词的存在,是汉语以及汉藏语系其他语言的一大特点,同时也是一大优点,即量词的使用有助于语义的表达。
在现行的汉语语法体系中,量词在经历了定名之争后,在语法界获得了独立并取得了共识。现阶段,量词被定义为“表示人、事物或动作的数量单位的词”。在这个定义下,量词又可划分为名量词和动量词,名量词内部又再度分为度量量词、个体量词、集合量词、部分量词、容器量词、临时量词、自主量词。[1]
但是从语言类型学的角度出发,外国语言学术语“classifier”与中国语言学常用的对译术语“名量词”或者“量词”并不对等。就意义来说,classifier指的是“项目所属的形式或语义类”[2],而汉语量词的范围显然要更广泛一些,因为,无论是度量量词、集合量词,还是时间量词、容器量词都不具有分类的功能,只有个体量词的作用与classifier相称,因此,我们把本文的研究重点放到个体量词上来。
先秦作为汉语量词的萌芽时期,其重要性不言而喻,研究这一时期文献中的量词有助于进一步探讨汉语量词系统。因此,本文分析统计了先秦七部古籍的个体量词,包括《尚书》、《诗经》、《左传》、《国语》、《论语》、《孟子》以及《庄子》,从语言类型学的角度出发,试图分析总结出一些规律。
为了方便检索,本文所分析的先秦古籍内容为电子版,以《国学宝典专业版》为主。
综上所述,以下量词并不在本文所讨论的范围内。
度量量词:
僬侥氏长三尺,短之至也。长者不过十之,数之极也。(《国语·鲁语下》)
集合量词:
夫吴民离矣,体有所倾,譬如群兽然,一个负矢,将百群皆奔,王其无方收也。(《国语·吴语》)
容器量词:
今之为仁者,犹以一杯水救一车薪之火也,不熄,则谓之水不胜火。(《孟子·告子上》)
时间量词:
钦厥止,率乃祖攸行,惟朕以怿,万世有辞。(《尚书·商书·太甲上》)
本文所统计的先秦文献中主要的个体量词如下:
一、人
“人”在《说文解字》中为“天地之性最贵者也”,那么“人”是否可以充当量词这一问题不可避免陷入争论,总体来说,学界支持“人”充当量词的理由如下:
第一点是“人”主要是对名词进行修饰,作用在于指出其类别,而这正是量词最显著的特征之一;
第二点是“人”可以和某些公认的量词进行对举,前后一致,我们没有理由否认“人”不是量词。[3]
比如:王命尹氏及王子虎、内史叔兴父策命晋侯为侯伯,赐之大辂之服,戎辂之服,彤弓一,彤矢百,玈弓矢千,秬鬯一卣,虎贲三百人。(《左传·僖公》)
武王戎车三百两,虎贲三百人,与受战于牧野,作《牧誓》。(《尚书·周书·牧誓第四》)
很明显,“两”为量词,所以,与“两”在相同位置的“人”也是量词。
总的来说,“人”作为量词,广泛存在于本文所统计的七部古籍中。
予有乱臣十人,同心同德。(《尚书·周书·泰誓中》)
二、个
“个”在现代汉语中为通用量词,在所考察的有限的先秦文献中,虽然出现次数不多,但仍初具通用量词的特性,就是所修饰或限制的名词较为广泛。
“个”本义是竹子,在《说文解字注》中为“箇或作个。半竹也。”遗憾的是,文本语料较少,并没有检索到“个”修饰或限制竹子类名词的情况。跳出这个范围,在其他论文中,我们可以轻松找到这样的例子:
通邑大都,酤一岁千酿,醯酱千瓨,浆千甔,屠牛羊彘千皮,贩谷粜千锺,薪稾千车,船长千丈,木千章,竹竿万个。(《史记·货殖列传第六十九》)
在文本所选取的先秦文献中,我们检索到以下四例:
故天下诸侯罢马以为币,缕綦以为奉,鹿皮四个。(《国语·齐语》)
夫吴民离矣,体有所倾,譬如群兽然,一个负矢,将百群皆奔,王其无方收也。(《国语·吴语》)
二惠竞爽,犹可,又弱一个焉,姜其危哉。(《左传·昭公》)
君亦不使一个辱在寡人,而即安于甥舅,其亦使逆君。(《左传·昭公》)
我们可以看出,“个”可以修饰或限制名词鹿皮,属于量无生物;可以修饰或限制动物类名词,属于量有生物;也可以修饰或限制名词人。
三、匹与两
之所以把这两个量词放在一起,是因为“匹”与“两”最初都为度量词,在《说文解字》中分别为“四丈也”和“二十四铢为一两”,之后有了个体量词的特性。
“匹”因为“匹配”义可以将“马”与“君子”、“帛”与“诸侯”相互匹配,之后出现了“马称匹者”的说法,变成可以修饰或限制名词马的个体量词。
辞不敢见,固请见之,见,如见王,以其乘马八匹私面。(《左传·昭公》)
有时,“匹”还可以修饰或限制名词牛:
齐侯伐莱,莱人使正舆子赂夙沙卫以索马牛,皆百匹,齐师乃还。(《左传·襄公》)
“两”因其带有“二”的意思,所以发展为“两之为两。二十四铢为两。”通过检索,我们发现“两”的用如下:
武王戎车三百两,虎贲三百人,与受战于牧野,作《牧誓》。(《尚书·周书·牧誓》)
葛屦五两,冠緌双止。(《诗经·国风·齐风》)
百两彭彭,八鸾锵锵,不显其光。(《诗经·大雅·荡之什》)此句中的“两”可理解为“辆”。
我们可以发现“两”所修饰或限制的名词,无论是“车”还是“履”都带有“二”的特征,车轮两个、鞋子两只,可见“两”在演变为个体量词后仍蕴含本义。
四、口
“口”在《说文解字》中为“人所以言食也”,显而易见,作为个体量词的“口”与名词“口”在意义上有着密切的联系,是语法化的体现,因此“口”在一般情况下用于量“人”。
百亩之田,勿夺其时,八口之家可以无饑矣。(《孟子·梁惠王上》)
从古代汉语之后的发展使用情况看,“口”不仅用于“人”,还可以用于“器物”和“动物”,但是在有限的先秦文献统计中并没有出现。
凡造兽糖者,每巨釜一口,受糖五十斤。(《天工开物·兽糖》)
其军每日给羊二百口、牛二十头、米四十石。(《旧唐书·回纥》)
五、篇、章
“篇”与“章”所修饰或限制的名词均为篇章、书籍,并且一直沿用到今天。
帝釐下土,方设居方,别生分类。作《汩作》、《九共》九篇、《槀饫》。(《尚书·虞书·舜典》)
褚师段逆之以受享,赋《常棣》之七章以卒。(《左传·襄公》)
除了“篇”和“章”,“编”也可以修饰或限制篇章,在统计中虽然没有找到适合的例子,但是发现一例“编”在语法化后修饰或限制编织物品的例子。
或取一编菅焉,或取一秉秆焉,国人投之,遂弗爇也。(《左传·昭公》)
六、乘
“乘”是“车”的专指量词,最初专门修饰或限制兵车,后来逐渐泛化。
秋,子元以车六百乘伐郑,入于桔柣之门。(《左传·庄公》)
左右皆免胄而下拜,超乘者三百乘。(《国语·周语中》)
七、物
“物”的本义是杂色牛,在《说文解字》中为“万物也。牛为大物”,可见,“物”逐渐变为客观事物。
出此三物,以诅尔斯。(《诗经·小雅·节南山之什》)
万物皆备於我矣。反身而诚,乐莫大焉。(《孟子·尽心上》)
从以上例子,我们可以看出,“物”不是典型的量词,其自身还带有很强的名词的特性,因此刘世儒认为“‘物作为量词也是似是而非的”。[4]
除了上述统计文献中所出现的主要个体量词,还有一些,比如:曲、家、驷等,全部个体量词分布次数如下:
《尚书》:匹(1);两(1);篇(6)
《诗经》:两(5);物(1);乘(3);曲(1)
《左传》:匹(6);两(4);物(5);乘(57);个(2);节(2);章(10);言(5);札(1);编(1);家(5);驷(1);封(1);张(1)
《国语》:物(12);乘(10);个(2);章(1);言(1);封(1)
《论语》:物(1);乘(5);言(8);家(2);驷(1)
《孟子》:两(1);物(1);乘(18);家(1);驷(1);口(2);策(1)
《庄子》:物(96);乘(10);曲(3);家(7);封(1);脔(1)
除此之外,我们还可以根据量词所修饰或限制的名词看出先秦个体量词的语义层级关系:
通用量词:个
有生(人):人、口
有生(动物):匹、驷
无生(物理属性):张
无生(专用功能):篇、两、编、物、乘、曲、节、章、言、札、家、封、策、脔
从类型学来看,无论是广义语言类型学,还是狭义语言类型学,都离不开一个“跨”字。“必须有一种跨语言(及跨方言、跨时代)的研究视角,才能称为类型学研究”[5]。因此,我们综合西南大学博士论文《先秦两汉量词研究》中汉代个体量词的情况,将这两个时期的量词进行对比,发现以下不同点:
先秦时期“个”初步具有通用量词的特性,但是并不典型,在经过汉代这一量词从产生到发展的重要时期后,“个”成为通用量词,同时还有“枚”。
躁者有馀病,即饮以消石一齐,出血,血如豆比五六枚。(《史记·扁鹊仓公列传》)
随着语言的发展,两汉时期的量词数量必然大幅度提升,这是区别之二。张赪在其著作中给出了一个汉代名量词体系,共60个。除了单音节量词,还有“领衣”、“衣衣”(衣物的专用量词)这样的复音节量词,这是区别之三。最后一点,先秦时期表示外形特征的量词只发现了“张”,形状特征为平面。
子产以幄幕九张行。(《左传·昭公》)
而到了两汉,形状量词发展较快,例如:丸(圆形物)、条(长形物)、梃(长形物)等[6]。
以上就是本文的主要内容,通过统计有限的先秦文献的个体量词,梳理了在量词萌芽时期个体量词的类型学特征,同时根据现有的研究成果,对比先秦和两汉这两个时期量词的类型学区别。
注释:
[1]吕叔湘.现代汉语八百词(增订本)[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
[2]沈家煊.语言类型学与普遍语法特征[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0.
[3]步连增.汉语名量词起源再探[J].暨南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1(1).
[4]刘世儒.魏晋南北朝量词研究[M].北京:中华书局,1965.
[5]刘丹青.语言类型学与汉语研究[J].世界汉语教学.2003(04).
[6]张赪.类型学视野的汉语名量词演变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