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中情文,裁量事代”
2016-05-06任雪梅林超然
任雪梅+林超然
林超然:《文艺评论》杂志主编。教授,文学硕士。黑龙江省文联文艺理论研究室主任,黑龙江省文艺评论家协会常务副主席兼秘书长。曾在《人民日报》《文艺理论研究》《文艺报》等处发表文艺评论文章130余篇,出版学术专著《汪曾祺论》《1990年代黑龙江文学研究》等多部,先后十余次获得“黑龙江省文艺奖”“黑龙江省社会科学研究成果奖”等省级以上学术奖励。系鲁迅文学院首届“中青年文艺理论评论家”高研班成员(2005年),中国文联“全国文艺人才”高研班成员(2014年);“黑龙江省青年文化新星”(2008年);燕山大学兼职教授(2006年);黑龙江省文学评论专业委员会委员(2002年)。另在各类文学报刊发表作品400余件,出版散文集《学习奔跑》等。
任雪梅:黑龙江省社会科学院文学所副研究员。
任雪梅:我注意到,您是从高校调转来到编辑部的,一年多时间过去了,这种转轨是否平滑、顺畅?这样的身份变化对于您本人和《文艺评论》意味着什么呢?
林超然:还算好吧,我这个人适应能力还是可以的。有一点我很幸运,那就是这么多年我的兴趣爱好与工作性质常常叠合在一起。作为一个以笔为生的人,这么多年其实一直离报刊都不远的,想要自己的文字面世找到“婆家”,就要熟悉甚至研究报刊。“我本将心托明月,谁知明月照沟渠”的情形是有的,原因有很多,作者对要投寄的报刊没概念、不了解可能就是其中的一个。每张报纸、每本杂志都是活的生命体,它有自己的眉眼、好恶和性格,对不上脾气,就不能获得它的认可、它的放行。
我常发的那些报刊,就是我多年来保持交往的朋友,它们给我的是一种亲近感、一种感情表达方式。《文艺评论》就是这样。从上个世纪90年代开始,我就是它的作者,最初我还只是个二十岁多一点儿的毛头小伙子,现在看那时的文字特别青涩,愧对少作呀,我越发体会到《文艺评论》编辑老师对我的厚爱和照顾。二十多年下来,我也在这本杂志上发了二十多篇,恐怕是作者中文章数量的第一吧,我对它有一种特别的敬意。但是我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会从它的作者成为它的编者,缘分呐。原来只是走亲戚,这回还住下赖着不走了,由客人变成了主人,还真是有点不大习惯。
实际上,我的编辑生涯要早得多,1998年、1999年两年我曾有幸在《演讲与口才》杂志社工作,近距离跟邵守义先生学到了很多做人、做事的道理,个中情景真是难忘。大概是2008年春天我调入《绥化学院学报》编辑部,高校学报,特别学术,干了四五年,真是得到了很好的学术锻炼,要知道它涵盖了人文社科类的所有方向,主编什么都得明白一点儿,否则活儿就没法干了。
如今这种身份变化,对我本人而言,多了许多工作内容也即人生内容,读书、写作都从最高处退下来让位于编辑事业。我的多数心思,都用在了选题策划、沟通稿件,甚至找钱的事情上了,因为办刊经费紧张不是?我的到来,对于《文艺评论》也会有点儿特殊意味,主编的所思所想,一定会作用在、反映在刊物上,我会与这个名为《文艺评论》的朋友重新认识、重新开启和建立一种不同于以往的友情模式。
任雪梅:当下学术期刊林林总总,竞争日趋激烈,有一些刊物日子已不好过。作为一本文艺理论杂志的主编,您怎么认识刊物的处境,会做出怎样的应对?
林超然:《文艺评论》恐怕就是您说的“日子已不好过”里的一个。《文艺评论》创刊于1984年,三十多年过去,我们有了不短的发展历史,有了很好的理论积淀,有了不错的学界口碑,差不多国内所有文艺理论、评论方向的专家、学者,都曾是我们的作者,不少人的第一个重要的学术脚印就出现在《文艺评论》上——也就是说他们是从这里出发,走向全国的。说这些,不是说我们曾经“阔过”,不是说现在的心境有几许落寞。没有,真的没有。当初那些作者,并没有忘记《文艺评论》,他们很多人至今仍是作者队伍的中坚力量。
但黑龙江省地处边远,也容易成为文化的神经末梢,远离话语中心,办刊一定会受到影响,这一点无需回避,所以我给自己刊物的一个定位就是“不逞强”。“不逞强”,是有自知之明,走差异化发展之路,对于学术话题,不在时间上争第一,而在沉稳、厚重上花力气。就像我们刊物的外观设计,仍沿用传统的不去追求时尚的小开本,装帧也近于素面朝天,在刊物丛林里显得很不起眼却不失一分自信。我觉得大场面、大热闹与我们无关,我们只坚定地、几十年如一日地做好自己,持续地发出不太响亮但足够结实的声音,以“有为”赢得“有位”。
“不示弱”是另一个定位。我把“不示弱”理解成刊物的价值和意义。每一本刊物都是一个平台、一个阵地,守土有责、守土负责、守土尽责是应该的。我们既不好高骛远,也不墨守成规,“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这是一个变革的时代,我们一定会及时作出自己的反应和选择,做好当下,拥有未来。现在的文艺理论刊物不少,发的论文也足够多,但是真正起到积极作用的论文数量还是远远不够。“被边缘化”成为绝大多数文艺评论的宿命,这是严峻的形势,也是严肃的课题。
知识分子应该爱惜自己的羽毛。我这些年的习惯是,凡是署名的活计,写一篇文章一本书,不管是给什么报刊哪个出版社,可能在别人看来依然不够好,但在我自己一定是拼光了所有力气,再也拿它没办法了,至少在当时它是我的全部火力。母亲说我是拼命三郎,真正了解我的人大都会相信这个结论。我是折腾型的,QQ签名是“人不做事,易于速老”,有点儿变态吧?但这就是我。《文艺评论》也是署了我的名字的差使,我必会全力以赴。至于诸般结果,可能“暨乎篇成,半折心始”,可以不去管它。
任雪梅:我好像听出了一点点孤独和悲壮。换个轻松些的话题。我知道您这些年始终坚持文学创作和文艺批评,同时操持着好几样儿武器,这些与您如今的编辑工作是怎样的一种关系,它们会如何发力,起到一个什么样的作用?
林超然:哈哈,这个话题也不咋轻松。这几年我的武器库里几乎已经没有文学创作了,或者它还藏于某个角落,但到底已蒙上了厚厚的灰尘,我是因为热爱才割舍、放下的,原因是力有不逮。等我退休以后再重操旧业?谁知道,也许那时更加有心无力了。人早过了四十,是能想明白自己这辈子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了,这是本分。我在创作上无天赋,只满怀热忱靠使蛮力是不够的,那做不到太好走不了太远。现在我把对文学的钟爱转移到文艺评论上了,尽可能写得性情一点形象一点儿好看一点儿。文艺评论,也应该是语言的艺术。endprint
有点创作经验和批评实践是挺好的。你亲自下过厨,才会明白做菜是怎么回事,至少不至于太外行。大家不大买学院派的账,很大一部分是因为他们“不及物”,从学理走向学理,从工具走向工具,对于那些有话不会好好说、诘屈聱牙的文字,我不爱看,犯困;更不爱编,犯愁。但我们刊物也发这样的东西,屡禁不止啊,尽量克服吧,太多的作者也只会这么写。还有,你写,才会深谙作者的甘苦,才会置身艺术之中,写而优则评,评而优则编,应该是一种不坏的选择。可惜,今天沿这条路走下来的人太少了。新一代的文艺评论家,有太多是“考试”考成的,而不是“写作”写成的,这有点让人担心。我试过,您也可以试下。比如您想了解当下理论界对余华小说语言艺术的研究现状,去搜数据库吧,您会惊异发现,空对空的多,从抽象到抽象,点到余华作品题目的已属不错,来到作家的语言现场,举到具体语句例证的少之又少,好像大家约好了似的,谁都不提,这多奇怪呀。
我的这种认识自然会影响到我主持的刊物。我们可以自信地说,《文艺评论》在同类期刊中,文风算是相对轻松、自由的。别林斯基说过:“批评不是艺术和科学之间的中介者和调解者,它是理论对实际的应用、那个被艺术所创造而不是本身创造艺术的科学。”这话被太多的人引用、实践,因着它的误导,许多批评家放弃了对自己更高的要求。认定文艺批评写不成艺术无疑后患无穷,目标本身的低下,必然殃及批评家的写作热情,这是带有方向性偏差的错误,它足以使批评家不振作,实在不可等闲视之。
有点儿跑题了。主编动笔,是分内之事、职责所在。国内的文艺理论期刊的主编,几乎都同时是评论家,我只算勉强及格吧。
任雪梅:《文艺评论》是否有个时隐时现的“黑龙江”这一前缀?对地域性这种强调会不会束缚杂志的发展?如何把握好分寸实现区域性与全国性的通约?
林超然:我至少愿意《文艺评论》的某些选题、某些作者和某些学术努力有“黑龙江”这个定语。文艺史家丹纳在《艺术哲学》里说:“地理环境、种族和时代是决定艺术发展的三个要素。”无可改变的一个事实是,《文艺评论》是黑龙江的一本刊物,它从黑土地里长出来,呼吸的是高纬度的高寒空气,它注定被这方水土上的人文风度着色。我们不必刻意回避这种影响,相反倒是要好好葆有这种“处江湖之远”却能够泰然自若的达观姿态。过于密集的时尚和飞奔的现代化,有时无益于一些文艺理论的生长和完善,我是说,有些文艺理论需要一个反应的时段。毋庸讳言,所有的理论期刊都要从区域性走向全国性,这是一种诱人的自我完成和自我实现,谁都不会放弃。但区域性是基础,全国性是目标。
《文艺评论》有个栏目就叫“黑龙江评论”,可以是黑龙江写的,也可以是写黑龙江的。其他的栏目也会有意无意地向“黑龙江”倾斜。黑龙江的文学艺术成就比之任何一个省份都决不逊色。从关内来的移民文化,从外国来的异域风情与本土民俗汇合之后形成的艺术形态,像活化石一样独步天下、异常珍稀。如果从1946年哈尔滨解放算起,黑龙江的文艺评论已经走过了七十年的历程。在这大半个世纪的时光里,文艺评论与黑龙江的现实生活碰撞互动,与文艺创作相辅相成,既有对艺术形态的热忱探究,也有对社会人生的深入阐发;既有对国家民族命运的高度关注,也有对黑龙江文化的大力呈现。但总体来说,黑龙江的文艺评论滞后于文艺发展。我们身处富矿却不尽力去做,自己都不在意,还指望谁来在意?
《文艺评论》的视野当然不限于黑龙江,我们决不缺少全国眼光,也决不缺少世界眼光。有时做好眼前的事,就做好了一切的事。机会和幸福,常常就在跟前,不一定要到远方去,就像《青鸟》里寓言的那样。我们身边就有一个绝佳的例证。你看作家迟子建,她凭借深沉虔敬的情怀和诗意透脱的文字,把黑龙江记忆变成了中国记忆、世界记忆和人类记忆。演艺界常说“只有小演员,没有小角色。”真做好了,不少事情就能实现小与大的通约、转化。
任雪梅:那么,在您理解,什么才是文艺评论家的职业本领和职业操守,什么才是文艺评论期刊的专业精神和人文境界呢?
林超然:有职业本领和职业操守的文艺评论家才是一个称职的文艺评论家。他至少要通过自己创造性的劳动,把作品中所包含的美转变为比较容易欣赏、容易领会的美,成为美与美的联结者。他要弘扬正能量,提倡多样化,尊重艺术规律,发扬艺术民主,既要引领艺术家,又要培养欣赏者。切实使文艺评论成为文艺创作的一面镜子、一剂良药,成为引导创作、多出精品、提高审美、引领风尚的重要力量。
文艺评论家一直有艺术“导游”“媒妁”“磨刀石”“清道夫”之谓,好的文艺评论一定是洞幽烛微、独出机杼的文字,是有“无限眼界、无限文心”的佳构。文艺评论家想要跟上文艺发展的步伐,取信于读者和观众,就要立足时代前沿,通过不断地学习和实践,使自己的艺术鉴赏能力向着历史的、人民的、艺术的、美学的标准持续提升。文以载道、以文化人,传递向上向善的精神。这是在背教科书,但这就应该是我们的行动指南。
至于文艺评论期刊,它担当的责任与评论家是一样的。打铁还需自身硬,要解放思想、开拓创新、与时俱进,要面向世界、面向未来、面向现代化,拓展文艺理论研究的新领域,让努力永远“在路上”。要想活得有尊严,要想加强影响力,文艺评论就要回归真正意义的“批评”——好处说好,坏处说坏,不做“和事佬”你好我好大家好。光说不练假把式,一切都要由行动和成果说话,说话硬气,人家才肯相信。
人是社会动物,人的生存、发展和思想表达都要在一定的社会活动中进行和完成。文艺评论是文艺活动不可或缺的环节,对文艺创作具有重要的监督和引导作用,是繁荣社会文化生活的一支生力军。文艺评论家的全部活动不但要依靠社会的整体氛围,而且要依靠评论领域内部营造的专业氛围。《文艺评论》能做的就是尽可能提供一个公正、透明的平台,让评论家乐于回娘家,相信《文艺评论》是自己的家园和后盾,从而高兴来这里发声。
我们何其有幸,身逢文艺发展、繁荣的大时代,我们要做的就是加倍努力,加倍珍惜,“折中情文,裁量事代”,用自己辛勤的汗水高擎起使命的大纛!我看可以不说了,都开始高呼口号了,就此打住。剩下的就应该是转段儿——“听其言,观其行”了。
任雪梅:好吧。那就先说到这儿啦,也不早了。再见。
林超然:好的。容后再聊。再见。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