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正麟以少胜多的《二知堂联语偶存》

景常春

一、梁氏其人与其联书

梁正麟（1870～1951），字叔子，四川长宁人，光绪二十三年（1897年）拔贡，家贫，30岁后四方饥走；1902年任云南姚州知州，后升知府，次年任云南建水知府，1905年任广西灵川知县、知府，因忤上司落职。入民国后，其先后任四川军政府参事、四川建昌（今西昌）道尹、广西军政府财政厅长、四川省政府秘书长，1925年任四川盐运使，1935年任川南十二县联防匪（抵制红军长征）临时办事处处长、四川第四区（眉山）行政督察专员，1937年任《长宁县志》篡修，1945年后办私立长宁培风中学，任长宁县参议长、国民大会代表。梁正麟能诗善联，但因宦海浮沉，未见留下诗文之集，而今仅见其《二知堂联语偶存》（以下简称“二知堂联”）存世。

“二知堂联”是梁氏侄子梁永文为之选辑，1925年8月刊印于重庆。梁正麟在序言中说明了事由及对联语的看法：“从子永文辑余联语为一帙，余问存此何益？曰：此亦伯之心血也！自顷朴学日坠，联语虽小道，然铢两悉称难一，安置妥帖难二。才关于天，典赡由于学。有鱼肉而无盐梅，虽易牙不能使之适口；有金石而无丝竹，虽师旷不能使之入耳。联语虽小道，过此以往，且虑将成绝学，敢云无益哉！余曰：尔重视若此，尔所存者果余之所欲存者乎？则为甄去十之三四。所不及存者又口授而补录之，共得若干首，畀藏于家。友人有见者惮转写之难，恿惥付印，永更请序于余，重违其意，乃为略加诠次。其游戏之作，则附于集后以别之。”

此书共收对联211副，有题署、题赠、庆贺、吊挽、集句联等各类，以吊挽、集句联略多，分别有66副、70副。联语多为涉及滇、川、桂地的人、事等。从梁的序言可知，此书所收对联是经其甄选之作，不是全本，且是1925年前的作品。此后直至梁氏死时的25年间应该还有一些对联，如题峨眉山仙峰寺、题青城山天师洞、七十自寿联等，该书即未见收录。

二、不可小视的丰富内涵

“二知堂联”虽不多，却记录了作者的宦途心迹，从某个侧面反映了清末民初动荡而复杂的政治时局。

1.反映了从政甚难的心迹

梁正麟仅是个拔贡出身。按清代科举制度，拔贡由国子监祭酒保荐，录用为知县、教职。故梁于1902年被任为姚州知州。梁经奋斗而在清末官三地知县、知府，才圆了自己的仕途梦。可是，真正身临实际，才知事与愿违。梁因其时政治腐败，局势动荡，战乱频仍，庶民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加之他生性秉正，年轻气盛，不善奉迎，遂深感为政甚难，官场险恶，以至丢官。这些事情和思想，在他的题各县衙大堂联均有反映。如题姚州大堂：

重门喜气逐春来，独不到包公关节；

千里飞云随望远，最难忘莱子斑衣。

此为梁刚任官约一二年之作。因临近春季，故首句即言“喜气逐春来”。包公关节，本指铁面无私的包公，此处借指官衙。上联意为春天的喜气已经替换了严冬，可是却单单不能给我的衙门送来喜讯。隐含有在此为官的地方太边远而蛮荒，朝廷的喜气、皇上的恩泽却送不至这里之意。由于在此处得不到好处，所以下联就联想到思乡念老。再题建水县大堂：

一县花何足道哉，最无聊政若弈棋，官如传舍；

五斗米徒滋愧耳，而况是身多疾病，邑有流亡。

据联跋语而悉，因逢兵乱以后，作者已有厌官念头，准备呈递弹劾自己的状文，引疾弃官。故上联以潘岳的典故说一个小小县域不值一提，眼下时势政局混乱，如下棋一样难定输赢；地方县衙如同下等的住宿处所。下联末二句借用唐诗人韦应物《寄李儋元锡》“身多疾病思田里，邑有流亡愧俸钱。” 意为我也应像陶渊明那样不为五斗米折腰，加之身体又多疾病，在自己管辖的地区内又有无数逃难的老百姓，因此我更不愿为官下去。题灵川县大堂“盈耳怨咨知政拙”“殚心经济识时艰”，更是假意自责非善政之才，用尽心机治理才知道时世的艰难。

梁正麟在民国前夕任广西灵川知县、知府时，因不顺从、顶撞上司而落职丢官。为此，在被人上奏朝廷，交由吏部评议的春节前，连题二副集句春联，表明对官场、朝廷的抱怨：

一卧沧江惊岁晚；

多栽红药待春还。

圣朝无弃物；

绝代有佳人。

前一联分别集自杜甫、刘禹锡诗，后一联均集自杜甫诗。联意借杜甫自况，说一别朝廷多年，遭人非议，无可奈何，不觉惊叹自己似乎已成无用的老人，只好等到来春而罢官还乡了。后一联的“无”作副词“禁止”解，意思是说圣朝没有禁止弃物之国策。但梁氏在此借杜甫之意反说，说自己并非没有才德，却被朝廷抛弃，这算什么“圣朝”？又哪能说得上“无弃物”？因此，下联“佳人”并非写实，只是一种寄托，是作者自己的身影。

旧时的县衙对联，不论是否出于真心，大多堂而皇之地写如何为政清廉，为民作主。但梁作却能真情实意地反映当时的困境——做个地方父母官很是困难——这在旧时代能讲真话实话是难能可贵的。

2.表现了对下层女性的同情

梁正麟虽是一个生逢乱世、地位不高的文化人，却具有可贵的人情味。他对处于当时生活在下层的女性颇有同情之心，这在他代友人撰赠一些校书的对联中有较深的表现。清末，大概是他在国子监读书时，于代李缉安撰赠一名叫觉春的校书联之跋说：“……秋心独抱……乐数晨夕。白傅青衫之泪，同是天涯杜陵翠袖之诗。自云：日暮浮生若梦，为欢几何？谢康乐有言：生天在灵运先，成佛在灵运后。觉春澈悟，人能于此作一转语否也。” 意思是可怜的觉春长年均是一人抱着颗寒冷之心苦度岁月，因都是天涯沦落人，很乐意天天同他们相处在一起。觉春说：自己空虚的人生如梦境，算算能有多少欢乐的时光呢？ 作者以谢灵运之话劝慰她：永离生死烦恼，成就无上正等正觉。于是赠联云：

大梦谁先觉；

行乐须及春。

另一赠樊素联云：

樊笼未许笯鸾凤；

素锦时须寄鲤鱼。

联语表达了对女性的劝慰：你们是没有答应被鸟笼所困的鸾凤，洁白锦笺的书信时时会相寄。梁氏另有二副析字联十分巧妙。其赠月娥联：

未知明日在何处；

安得送我置女旁。

以离合手法进行拆字与组字，明字去日为月；我加女为娥。赠青青联：

清眸剪秋水；

倩笑无旁人。

清字剪去水是青，倩没有人也是青。前一联暗含对校书的留恋，后一联则夸赞青青的美丽漂亮，惹人喜爱。不仅如此，甚至对颇为贫寒的县令的夫人，作者也寄予同情。如挽彭大令之妻韩氏殉夫联：

夫婿较彭泽令尤贫，薄宦萧条，忍说牛衣人共泣；

贞妇与韩凭妻比烈，承家节操，会看鸳冢树连枝。

联文以贫寒的陶渊明比彭县令，因官职卑微，家里连过冬的衣被也没有，只能人与牛共衣同眠；以古代韩凭妻子喻韩氏。据《搜神记》载：相传战国时宋康王见舍人韩凭的妻子何氏美貌，就把何氏霸占过来，为此韩凭夫妇双双殉情自杀。作者以韩凭夫妻比彭县令夫妻，可见其情意之深。

3.表达了对时势政局的忧虑

民国初的十余年间，各地军阀割据，政局混乱，危机四伏。军阀们争权夺利，给中国带来沉重的灾难。黎民苦不堪言。梁正麟的一些联语对此表现出忧虑与感慨。约在1918年，陕西紫阳人、筹安会会员张祥麟去世。梁氏在其挽联中，直问筹安会（1915年成立）为袁世凯复辟帝制制造舆论，“问民国果愈于帝制乎？” 此时袁世凯已死两年，作者此句仍不失为尖锐言词。全联为：

记公别去在七年前大战之时，问民国果愈于帝制乎？三字伤心不可说；

今我重来值八千里还丧之日，想地下或胜于人间耳，九原如作谁与归？

蔡锷病逝前夕任四川督军兼省长，蔡去世后其职由入川滇军总参谋长罗佩金担任。罗秉承唐继尧的旨意，胡作非为，加重了四川军民矛盾。罗又奉行“强滇弱川”政策，扩充入川滇军，压制、裁减川军。后，罗又武力解散川军第四师。第二师师长刘存厚乘机联络川军各部共谋驱罗，双方巷战达七昼夜，罗孤立无援，被迫交出督印，退往别地。梁氏挽蔡锷二联，笫一副发出了“殄瘁何堪问国家”的感叹，笫二副“忍教天险变危机”即指刘罗之战，实为四川战事将起的准确预言。二联为：

交我在临桂十年前，高标鸾鹤姿，指挥若定回天地；

哭公于扶桑万里外，零落蛟龙匣，殄瘁何堪问国家。

拔山盖世，才略无双，生不帝秦，赖有人豪存正气；

尽瘁鞠躬，风流顿歇，死如爱蜀，忍教天险变危机。

1923年9月，直系军阀首领曹锟以巨款贿赂国会议员，选举他当总统。议员李缉安（名文熙），因反对曹锟贿选，离开北京南下，途中在保定遭到杀害。梁氏挽联说李：

幸此生与李元礼同党；

于一死见荀文若之心。

荀彧（字文若）是三国曹操谋士，因反对曹称魏公而受曹所忌，被迫自尽。作者以荀喻李，以曹操暗指曹琨，并巧合同姓，此言一针见血。另外，挽孙中山联中的忧虑与感叹则更为强烈：

厦木难支，郑子产以栋压为惧；

山陵入赴，王孝伯有黍离之哀。

郑子产，名公孙侨，字子产，春秋末郑国人。公元前565年，郑国司马子国打胜了蔡国，俘虏其大将，郑国人都在庆幸，子国更是兴高采烈。郑子产却说：小国没有把内政搞好，却显立战功，乃是祸种。楚国来讨伐咋办？依了楚，晋国又来讨伐咋办？从今以后，我国起码四五年不得安宁！“栋压为惧”即指此，实际表明了作者对孙中山去世后的国势的看法与担忧。王孝伯即王恭，字孝伯，是晋孝武帝皇后之兄。《世说新语》载，晋孝武帝去世，夕祭时，孝伯进京哭祭，对他的几个弟弟说：虽然陵寝是新的，却让人感到有《黍离》之悲。《黍离》是《诗经》中的一篇，作者也是借诗篇之意表达对国家昔盛今衰的痛惜伤感之情。

4.反映和参与了地方军阀的勾心斗角

四川军阀混战，争权争霸，自辛亥革命后到1930年，所发生的战争竟有400次之多。在此期间，梁正麟活动于地方呼风唤雨的军政界人物之间，或出谋划策，或充当说客，因此，作者之联能间接地反映其中一些事件。邓锡侯是四川军政头面人物，民国建立时，即投刘存厚部，任旅长等。1918年初，他奉命介入四川靖国军总司令熊克武与刘存厚的争夺战。熊击败刘，邓转投熊克武，任师长。1922年春，熊克武同刘湘开战，邓支持熊，刘湘最终被熊克武击败退隐。当时，梁正麟代邓锡侯题犍为邵公祠联：“征衣尘土满，笑我经年转战，寻芳又上翠微来”，即以邓口吻自道，指邓介入上述军阀争夺战争。民国时期四川最大军阀要数刘湘，有“四川王”之号，虽几次发动四川军阀争夺战而名声不好；但抗战爆发能出川抗战，也难能可贵。1922年他被熊克武击败后，又不为杨森效力，回居老家，息影乡园，新建公馆。梁氏代其撰新居联：

十亩服先畴，绿野开堂，采兰幸慰娱亲愿；

廿年劳国事，青门息影，种菜非关养望情。

下联意为刘湘从走出四川武备学堂的20年来，均深陷你争我斗之中，而今青门退隐是不情愿的，他的“种菜”并非是真的隐退闲居。更有甚者，四川军阀的争夺战还对军阀的部将也加陷害，梁正麟挽林翼如之母联即为例证。林翼如，四川资中人，曾任国民党二十四军副师长，川军出川抗日时，赴滕县作战，后任川康绥靖署中将参军，巴中、仪陇县长。林在任川军某部旅长时，受到困窘，险遭不测。梁后来在挽林母联中直接揭露此事：

断无王导欲杀伯仁，濒死得生，负负几贻阿母恨；

曾谓泰山不如林放，与易宁戚，栾栾犹见棘人心。

“王导欲杀伯仁”，语出《资治通鉴》晋纪。晋朝重臣王敦起兵作乱，其兄王导及家族受牵连论罪。周伯仁进宫，王导请其说情。周伯仁表面不加理睬，但积极向皇帝进言为王导开罪，并上书为王导请命。王导不知并怀恨在心。后王敦握大权，询问王导要不要杀伯仁，王导一言不发，周被杀。后王导从文库中看到伯仁以前的奏折，才恍然大悟，痛哭流涕：“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负此良友！”负负，犹言惭愧、惭愧，对不起、对不起。联语以周伯仁喻林翼如，深刻尖锐地评议了军阀的虚伪。

刘文辉，二十四军军长，四川省主席，四川争霸战的主角之一。赖心辉，也是四川军阀之一。在1924年，赖与刘产生摩擦争战。因刘文辉是刘湘之叔，梁正麟与二刘关系又甚密，所以梁左右斡旋，双方停战。次年一月，刘文辉30岁生日，梁氏特代赖和某人撰贺二联，以使二家和好。联云：

生甫及申，在地比于河岳；

惟鲍知管，匡时不失兵车。

宜民受天禄；

不战屈人兵。

“生甫及申”，语出《诗经》。申，指申伯；甫，指甫侯，皆以贤知为周朝大臣。鲍、管，春秋时的政治家管仲和鲍叔牙，他俩是好朋友。贺联以申、甫比赖、刘，以鲍、管提醒二人匡时不在于战争武力（本齐桓公评价管仲之语，“不失”桓公原作“不以”，此恐为梁误）。王陵基，陆军二级上将，川军中资格最老的人物，本来有自己的武装，因为死保北洋被打成光杆。1922年夏，王投奔杨森，任川军第二军参谋长、混成旅旅长。刘湘向与杨森不和，为削弱杨的势力，欲招收王。此时，梁正麟又一次充当张仪角色。值王之父七十大寿、府邸新竣时，梁亲临宴席，送上贺联：

令狐绹起第为养亲，公有郎君，已见门施行马；

皋伯通赁庑得高士，我惭孺子，可容舂寄梁鸿。

令狐绹，晚唐大臣、政治家，官任宰相。门施行马，就是允许在家门前、官府门前放木头架子，遮挡人马，指官至贵品的人家。皋伯通，东汉吴人，为郡大富。梁鸿与妻孟光租伯通家住，为人舂米。联语以令狐绹比王陵基，夸其已发迹，但紧接着又以皋伯通喻刘湘，说刘也是高门大户，为当时四川的笫二号人物，等待接纳高士。后王陵基果于1924年改投刘湘，直到刘死，先后任第二十八混成旅旅长、第三师师长兼江巴卫戍司令、重庆警备司令等。

三、典雅优美与洒脱自然的风格

梁正麟联语的艺术性总体而言，正统句式，平仄对仗都较合律，纯古文句式则不受联律约束，只求意对，自然而然。其联好引经据典，具有雅典凝重，洒脱自然的风格。据分析，梁氏联语（除集字联外）有三种形式：正统的四、五、六、七言形式；古文句式与正统句式相融形式；纯古文句形式。

1.正统句形式。如：

题云南四川会馆

楼船焜燿汉时功，南来怀武帝英风，要收昆水旌旗，全归眼底；

曲谱飘零唐乐府，西去问花卿旧部，不道锦城丝管，犹在人间。

此联于光绪二十九年（1903年）将赴任建水之时作。上联讲：汉武帝为了打开西南通途，曾在长安凿昆明池，治楼船以训练水军。以此切云南。花卿：指唐武将花敬定，因平叛立功，居功自傲，骄恣不法，目无朝廷，僭用天子音乐。杜甫赠诗予以委婉讽刺：“锦城丝管日纷纷……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梁氏却说，唐代乐府曲仍在人间，隐喻了成都的繁华。

代李仲仙中丞撰题桂林江南会馆戏台

数江东人士，独怀张步兵，便饶丹荔黄蕉，入梦犹思莼菜雨；

问广右名臣，首推马文毅，借取哀丝豪竹，教忠先谱桂林霜。

李仲仙，即李经羲，字虑生，号仲仙、悔庵等，安徽合肥人（李鸿章弟鹤章第三子）。光绪五年（1879年），他以优贡捐奖道员，官至广西巡抚、云贵总督；入民国，任参政院参政、审计院院长。张步兵，晋朝张翰的别称，是吴郡吴人。丹荔黄蕉，指柳宗元任柳州刺史时，开凿水井使得乡民有水可用，山水浇黄了香蕉，灌红了荔枝。莼菜：属睡莲科的一种水草。《晋书·张翰传》载，张翰当时在洛阳做官，因见秋风起，思家乡的美味“莼羹鲈脍”，便弃官归乡，成语“莼鲈之思” 即出于此。马文毅，即马雄镇，字锡蕃（兵部尚书，江南、江西总督马鸣佩之子），汉军镶红旗人，原籍山东蓬莱，以荫补工部副理事官。康熙八年（1669年），马任广西巡抚。康熙十三年，守将孙延龄附应吴三桂叛乱，马围其廨迫降叛军，后又遭幽禁，终不屈。十六年，全家及幕僚被杀，后赠谥文毅。此联以张翰、莼菜切江南；以丹荔黄蕉、马文毅切广西。设想以张翰的思乡、哀丝豪竹赞颂马文毅作为演戏内容，又切合戏台。因而，可谓构思巧妙。（此联胡君复《古今联语汇选第五册·戏台》作“泗州邓贤辅题”，实误，或可能指邓贤辅书写。梁此书既收，显然属梁。）

挽马子才之母太夫人

忽说故人闻讣，摧到心颜，邛都迢递水云愁，怅千里结言，他日已虚鸡黍约；

忝从季子交情，均为骨肉，滇徼苍茫风雨歇，念三年远别，何时更枉友朋书。

马子才，四川西昌人，时在云南仕宦，奔丧回川。邛都，古国名。汉朝灭邛都国，“以邛都为越嶲郡”，治所在今四川西昌市东南。结言，用言辞订约。鸡黍约，东汉范式与张劭友谊的故事，后以“鸡黍约”为友谊深长、聚会守信之典。此联情深意切，表达了作为挚友厚谊的深情。其上联文词甚古雅，反复吟诵有味。

这类正统的四、五、六、七言形式之联，平仄和谐，对仗工稳，文句雅典而优美。

2.古文句式与正统句式相融形式。如：

题云南灵川县署大堂

学非所用，行毁于随，暑雨祁寒，盈耳怨咨知政拙；

民只此财，事百其变，日新月异，殚心经济识时艰。

“学非所用”，是《后汉书·张衡列传》之语。行毁于随，出自韩愈《劝学解》“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而毁于随”，意为学业由勤奋而专精，由玩乐而荒废；修养由独立思考而成功，由人云亦云而失败。随，因循随俗，随意。

挽傅申甫先生

当戊戌政变之际，曾偕兰玉言归，有以异乎，退喜窃闻诗礼训；

匪辰巳运厄之年，竟尔龙蛇入梦，此已丧矣，殷忧又失典型人。

傅申甫，名世榕（1842～1925），字申甫，四川江安人（文坛大师傅增湘之父），曾任河北藁城、怀安知县。光绪六年（1880年），傅至天津，得周馥推荐，在天津海关任职；至光绪三十四年（1908年）其子增湘任直隶提学使，遂引退居天津。“有以异乎”，见于《孟子》。孟子问梁惠王“杀人以梃与刃，有以异乎？”曰：“无以异也。” 意思是“用木棍打死人和用刀子杀死人，有什么不同吗？”梁惠王回答说：“没有什么不同的。”“辰巳运厄”，典出《后汉书·郑玄列传》，李贤注：“辰为龙，巳为蛇，岁至龙蛇。贤人嗟，玄以谶合之。” 意为逢辰巳之年，人命数当终。“龙蛇入梦”，龙蛇梦指厄运前预兆，入梦即确已灵验。“此已丧矣”，出自《世说新语》。王子猷、子敬俱病笃，而子敬先亡。子猷问左右：“何以都不闻消息？此已丧矣。” 意为“为什么总听不到（子敬的）消息？这（一定）是他已经死了。” 联中有以异乎、此已丧矣，均引用古文句。

挽冒小汀太守

浪穹诏是汉家、七千里外瘴疠遐荒，不堪金碧坊头，琴鹤萧条惊噩耗；

水绘园系南朝、三百年来迁流陈迹，怅望烟波江上，乡关迢递有归魂。

冒小汀，是明末“四公子”之一冒襄后裔，江苏如皋人，其名失考，清末卒于云南浪穹任上。浪穹诏，唐朝前期云南的一个部落，六诏之一。金碧坊，指昆明金马坊、碧鸡坊。水绘园，位于江苏如皋县城东北隅，始建于明朝万历年间，至冒辟疆时始臻完善。明亡后，冒心灰意冷，于是把园改名为水绘庵，决心隐居不仕。当时名士钱谦益、吴伟业、王士祯、孔尚任等纷纷前来相聚，诗文唱和，水绘园盛极一时。上下联首句十四字纯为散句。

这类古文句式与正统句式相融之作，学曾国藩以散句入联的方法，具有洒脱自然、不受拘束与典雅凝重相兼的风格。

3.纯古文句式。如：

题姚州大成书院

充实光辉是之谓大；

藏修游息以俟其成。

上联出自孟子《尽心》：“充实之谓美，充实而光辉之谓大”，使那些好处充满他全身便是美；不但充满而且能够光彩夺目地表现出来，便是大。“藏修游息”，见于《礼记》：“君子之于学也，藏焉，修焉，息焉，游焉。” 意为心里常常想着学习，不能废弃，甚至休息或闲暇的时候也不例外。引用这两句用于书院十分恰当，言简意赅，言近旨远，说明问题。

赠郭谷雏

丰年玉，荒年谷；

骥之子，凤之雏。

“丰年玉，荒年谷”，比喻有用的人才，出于刘义庆《世说新语·赏誉》：“世称庾文康为丰年玉，称恭为荒年谷。”“ 骥之子，凤之雏”，出于杜甫《入奏行·赠西山检察使窦侍御》“窦侍御，骥之子，凤之雏”句，形容颇有才学。

代胞叔挽嫂氏

咨而后行，蔡兴宗共和事嫂如母；

哭必为泣，韩退之持服受命于兄。

上联引用《南史》蔡兴宗故事。蔡妻刘氏早卒，兄也早亡，蔡奉事寡嫂，养兄孤子，美德传颂于世。时有“昔谢太傅奉嫂王夫人如慈母，今蔡兴宗亦有恭和之称”赞誉。“共和”通“恭和”。下联借韩愈的事迹作喻。哭必为泣，是指辰不哭，泣必主重丧，即为辰时不能哭泣，如犯之，家中要出重丧。持服，服丧。此联为兄弟挽其嫂子之作，故用蔡兴宗、韩愈事迹入联，十分贴切。另如前面所举挽李缉安、挽孙中山联等，也是古文句式。

这种纯古文句式之联，有借古喻今，表己之情，一语中的，比拟天衣无缝的功效，也具有不事雕琢的朴素纯净风格。

梁正麟对联能够以少胜多的思想内涵，说明对联并非雕虫小技，小道诗馀。它实乃文艺奇葩，国之瑰宝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