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忘了回家的路

2016-05-05若平

分忧 2016年4期

关键词：请帖美丽学生

若平

1

研究生欢送会那天，作为导师，我一大早就被老婆徐美丽叫起床，精心打扮了一番。发型要有型，西装要搭配合适的领带，皮鞋要擦得锃亮。折腾了半天，我装作不满地嘀咕：“又不是去相亲，有必要弄得这么隆重吗？”

徐美丽一边倒牛奶，一边说：“男人出去就是女人的面子，将你收拾得体面点，不然在你那些学生面前，显得我没品位。”

我不屑地撇撇嘴，问她：“确定今晚不去吃散伙饭？学生们可说了啊，一定要带上你。”

徐美丽一脸歉意地说：“我也想去啊，但今晚有个饭局，一笔大单子呢。”

后来才知道，我有多庆幸徐美丽不在场。因为那顿散伙饭吃到一半的时候，有个叫叶澜的学生喝多了，她端起酒杯，朝我嚷：“葛老师，你一定知道吧？我喜欢你很久很久了。”

众人瞬间都愣住了。

没人料到，一向寡言少语，性格内向的叶澜会说出这样的话。我也一时语塞，不知道说什么好，气氛变得有些尴尬。其他几个学生赶紧打圆场：“哈哈，叶澜说得对，我们都很爱葛老师啊。来来来，我们一起敬葛老师一杯。”

可叶澜却借着酒劲不依不饶起来，她边哭边说：“不，我和你们不一样。葛志明，从今天开始，我毕业了，我是大人了，我可以爱你了不是吗？”

我杵在那里，有些语无伦次地说：“叶澜，你别这样……”大家劝了叶澜半天，她还是又哭又闹地耍酒疯。最后聚会不得不提前结束，几个学生将叶澜扶回宿舍。

我一个人走在校园里，心里有点凌乱，也有点莫名的烦躁。

2

实际上，被一个人喜欢，怎么会感觉不到？

四年前，我在研究生复试的现场，第一次见到叶澜的时候，心里有种莫名的怜惜之情。我在她身上，像是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那种怯怯的眼神，那种因为紧张而语无伦次的表达，让我很想拍拍她的肩膀，告诉她，别紧张，你是最棒的。

我看过叶澜的资料，她来自农村，也是从一所三流大学，报考我们这所全国顶尖的名校。和其他学生比起来，叶澜的本科院校没有任何优势。或许因为这样，她和当年的我一样，下意识地就有些自卑。

越自卑，也就越紧张。叶澜复试时的表现实在有点糟糕，最后毫无悬念地落榜。我替叶澜感到遗憾，却也无能为力。

可我没想到，第二年，叶澜再次出现在复试现场。面试开始前，我在走廊上遇见她，她认出了我，冲我羞涩地笑。我点头，轻声地对她说了句，加油。叶澜后来说，是我的鼓励，给了她勇气，让她顺利通过复试。

导师双向选择时，我选了叶澜，她也选了我。事实证明，她是个好学生。上我的课，她是听得最认真的那一个，而她的专业成绩也是我带的学生里最好的。叶澜家里经济条件不好，有好的项目，我尽可能带着她，替她缓解经济压力。

可我不记得从哪天开始，叶澜常常在上课时，看着我走神。有那么几次，我让她回答问题，她半天才回过神来。我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却又下意识地做了否定，嘲笑自己庸人自扰。

直到那次中秋节，徐美丽邀学生来家里一起过节。一进门，叶澜就将徐美丽从头到脚打量一番，眼神里充满敌意。以致于徐美丽后来跟我开玩笑说：“我怎么感觉那个叫叶澜的女孩看我的时候，有点怪怪的。该不会人家喜欢你吧？”

徐美丽说完后，看了我一眼。然后话锋一转，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我说：“我老公在我的改造下，风流倜傥，有几个学生喜欢，也正常。”

我摆摆手，故作镇定地说：“瞎说什么呢？人家小姑娘是嫉妒你美貌与气质并存。”徐美丽淡淡一笑，并没有再追究。作为一个事业有成的女人，她当然不会将一个不起眼的女学生放在眼里。我知道，徐美丽向来有那样的自信。但既然连她都能看出叶澜的异样，只能说明，我的猜测没有错。

可谁会想到，临近毕业时，叶澜还是表白了。要说我心里没有任何的波澜，那一定是骗人的鬼话。而实际情况是，我在不知不觉中，也对叶澜动了心。

3

事后，叶澜向我道歉，说自己喝醉了，瞎说的话让我别当真。我回她，没关系，好好工作。不知道为什么，叶澜的隐忍，反而让我更加心疼。

毕业后，叶澜留在上海工作。有时她会在微信上问我一些专业方面的问题，偶尔也会抱怨两句职场新人的艰难，再也没有提及过“爱”的字眼。我以为一切已经过去了，心里的那点波澜，也渐渐褪去。

可有天，我突然接到叶澜的电话，她在衡山路酒吧喝多了，又哭又闹地嚷着要见我。我犹豫了片刻，还是去了酒吧。

我在酒吧找到她，昏暗的灯光下，叶澜借着醉意，一把抱住了我。然后摸索着我的唇，一点点地吻了上来。我回避，反抗，最后我的心宣布投降，一点点地回吻了回去。我们像两个任性的小孩，索求着片刻的欢愉。

当我从梦里清醒过来的时候，眼前的叶澜，眼里全是泪水。她说：“葛志明，真的对不起。我知道这样不对，我知道我不能爱你，我很努力地去克制了，可为什么心还是那么痛？如果感情的事，能够说停就停该有多好。”

怎么说呢，和徐美丽比起来，叶澜有点像是灵魂伴侣。我们有相同的成长背景，在学术上有很多的共鸣，我在叶澜面前，能找到属于男人的自信。而徐美丽，她是本地人，家境良好，自己经营一家公司。当然，她也是一个好到让人无可挑剔的妻子。很多时候，我觉得徐美丽太完美，太高不可攀，我在她面前是自卑的。

我和叶澜开始偷偷约会。尽管一直克制着没有肌肤之亲，但我知道，我的精神彻底出轨了。和叶澜在一起，我觉得很快乐。

有那么几次，叶澜搂着我的脖子，用撒娇，却又极为认真的口气问我：“葛志明，你愿不愿意，为爱疯狂一次？”

我的眼神瞬间黯淡下来，有些忧伤地说：“叶澜，这不是愿不愿意，而是我不能。”

这个不能，是不能违背初心，是不能辜负徐美丽，是不忍毁了叶澜。叶澜还年轻，她应该有似锦的前程，我能给她什么呢？而徐美丽，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做错什么，更不该让她来承受我因为一时贪婪而带来的后果。

夜深人静的夜晚，我时常感到良心不安。

4

徐美丽是那样聪明的女人，她一定是有所察觉。那段时间，她开始减少应酬，花更多的时间，在我和儿子身上。我逐渐收起自己的心，减少了和叶澜的联系。这对我们三个人来说，才是最好的结局。

叶澜起初追着我问为什么，后来就渐渐没了声音。直到有天，我在朋友圈，看到叶澜更新了一张婚纱照。那时，我们失去联络已经有半年的时间。

三天后，叶澜寄来了请帖，上面写着：请葛老师携师母共同出席。请帖是寄到家里的，徐美丽收到后，意味深长地来问我，要不要去参加婚礼？我找了个借口说：“那天刚好要去北京开个研讨会，你给叶澜打个电话，代我送去祝福。”

徐美丽告诉我叶澜这半年的消息，她回老家，考了家乡的公务员，并相亲认识了现在的老公。我轻轻地“哦”了一声，进了书房，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我当然知道，叶澜那张婚纱照是P出来的，也知道她将请帖寄到家里的用意。她是想告诉我还有徐美丽，她现在过得很幸福，让我们安心。而我唯一能做的，是不戳穿她的良苦用心，是相信她说的都是真的。

我坐在书房里发呆的时候，徐美丽走了进来。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徐美丽做了个“嘘”的手势说：“先听我说，好吗？你想说什么，我都知道。其实最初发觉你的心渐渐不在这个家的时候，我有过惶恐不安，甚至想过去找叶澜。但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我突然就平静下来。那种感觉怎么说呢，就是这么多年下来，我的内心变得特别笃定。就是愿意相信，即使面临再多的诱惑，你这个人也不会走。”

然后她又接着说：“葛志明，不管怎样，只要你还记得回家的路就好。叶澜这一页，我们翻过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