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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上话别当真

2016-05-04丁辉

特别文摘 2016年8期
关键词:秃子老丁阿Q

丁辉

有个流传很广的笑话,说的是一外地人初逛北京,内急,遍寻不见厕所,询之一老北京,答曰:到处都是啊,墙上写“此处禁止大小便”的都可以啊!读到这则笑话,已有四十年人生经验的老丁不禁会心而笑。

老丁自幼在乡村长大,那时的中国乡村什么都缺,缺吃、缺穿,独不缺“写在墙上的话”。到老丁能认字的时候,“文革”已收场,然那些写在墙上的话还是依稀可见,“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苏修亡我之心不死”,“备战、备荒为人民”,这些东西充当了我们最初的识字“教材”。

小孩子学东西真是快。朱二秃子欺负人,把老丁鼻子打出了血,还把他的书包扔进河里。第二天,老丁便找了一个粉笔头,在朱二秃子家的后墙上写下“朱二秃子全家死光光”。很多年以后,他知道他的行为叫“阿Q主义”。阿Q被人打了,就说“我今天总算被我的儿子给打了”,对阿Q来讲,我虽然打不过你,但你是我儿子了,这叫“精神胜利法”;对于老丁来讲,朱二秃子你欺负了我,但是你“全家死光光”了。老丁原来也是“阿Q”。朱二秃子家当然没有真的“死光光”,这也足见写在墙上的话当不得真。

后来,老丁离开乡间,上了大学,上了研究生,西方的“毒草”没少读,方知道世界上还有人的价值与尊严这回事,于是便悚然于自己少时接受的教育竟是“人是卑贱的”,人不如猪,人甚至不如一棵树,因为墙上说了“要想富,少生孩子多养猪”、“要想富,少生孩子多种树”这样的话,用宋体的美术字刷在大队养猪场的后墙上,刷在张大娘、李二婶、王三奶奶家的矮墙上。好在乡人的常识朴素到“一丝不挂,一览无余”——再怎么说孩子是金贵的。于是生,南上北下地生,倾家荡产地生。老丁聪明就聪明在小小年纪就知道这些写在墙上的话是当不得真的,从没相信过,所以今天面对猪的时候,还抬得起头,还有点“人”的自信。

老丁现在的工作是在一所高校里给学生讲文学。某天,老丁正讲得眉飞色舞,渐入佳境,忽听下面有手机响,一个男生接完手机站起身,顾盼自雄,颇有官样,看起来是班长:“老师,学生会那边有点急事,叫我去一下,下边两节课我也没法上了。需要假条的话,我下次补给你。”又某一天,班上学生到得稀稀落落,老丁一点人头,少了14个学生,负责考勤的班长解释说:徐曼曼同学要参加市里的演讲比赛,胡小月同学要到骆马湖渔火节上伴舞,都被叫去封闭训练了,估计有两周不能上课,有团委出具的证明;另外的12位同学有系里开的假条。班长果然一下子给了老丁12张假条,上面有该系主要领导和辅导员的签名,理由是:市里领导要来作报告,需要这12个学生去布置会场……这些证明和假条都等于在说:老师,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没空上你的课。作为一所学校,作为一个学生,还有什么比上课更重要的事情呢?所以这个学校像其他学校一样,最常见到的写在墙上的话是“以教学为中心”,这样的话被镂成金字,张之于壁,甚至被悬成横幅,在风中猎猎作响。请问,这样的话当得真否?

鲁迅先生当年批评中国人的“不认真”,说中国人做事向来是“招牌一挂,就算成功”;老先生说这话五十年后,台湾出了个龙应台,写了篇《不要遮住我的阳光》,说中国人办事是“形式至上,表面优先”。于是中国成了个“标语的国度”,各种标语纷至沓来,目不暇接。但老丁是熟读了鲁迅的,从不和这些“写在墙上的话”较真,且由此深悟“戏场小天地,天地大戏场”的古今不易之理。

(摘自《南国都市报》 图/矢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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