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山人
2016-05-04李晗
李晗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这是文人墨客所知晓的诗人卞之琳笔下的《断章》。但对于在大山里行走了至少30年的扫山人,是陌生的。他们只知道“我在山上扫山,你在火车上可以安全看风景。”
这是发生在北京铁路局西工务段门头沟桥梁车间路基检查工区工人们的故事。行内人对他们有些了解——清除铁路边山体上的危石,保证行车安全。但行外人对他们一无所知,甚至不知道有这样一群人的存在。
他们都是上世纪80年代中期从农村直接招入铁路局的。其中有些人继承了父亲的职业,继续成为一名扫山工;有的是被铁路局随机调配,“阴差阳错”成为了一名扫山工;有的则是师傅带徒弟式的,一代接了一代……
几十年来,他们为了保证铁路的正常运行,一直坚守着大台线、丰沙线共约200公里的线路。
2016年4月初,他们在新年第一次赴“档案点”工作,《经济》记者同他们一起前往北京市门头沟区大台办事处。
扫山
“档案点”是“扫山”工作的术语,也就是已经建立了档案,在档的“扫山”工作地点。线路上所有“危石”的具体情况,如所在线路及位置、危险等级、隐患原因及发展情况等,都会记录在案并配上照片。
这次安排的扫山时间是从中午12点到下午两点。地点是丰沙线51公里处线路。丰沙线是清末爱国工程师詹天佑所建,以前是晋煤外运的主要通道,如今还作为客车线路。由于其沿线山体岩石风化,经常会有危石脱落或小面积滑坡,会对列车安全构成威胁,因此,此线路也是扫山工们每年扫山的重点路段。
中午11点,扫山工等一行10人从门头沟桥梁车间路基检查工区乘车出发,11点半到达指定地点。一下车,大伙分别拿上安全绳、钢杆、铁锤、竹筐、照相机、对讲机、安全带、安全帽等工具,沿着山上小路到达丰沙线51公里路段处。
此处因山体遮挡,刚好形成了转弯口。线路将山体一分为二,中间的宽度仅能使火车正常行驶。“档案点”的山体约10米高。山体石缝间的泥土里长着很多杂草和灌木,石头从表面看并无任何松动的痕迹,其中有几处石头被标记着红色三角形。
“有些石头存在的潜在风险用肉眼是看不出来的。”工长高洪义把扫山用的工具放置好了,对记者解释说,“这是每年我们不扫山时所做的工作。”
歇息一会儿后,只见工友开始把鞭炮放在山体底部,开始燃放。高洪义介绍说:“这是惯例,表达对山尊重的同时,也保工友们平安。”
鞭炮燃尽,扫山工们默契地分成4组:高洪义在山下指挥;扫山工朱印和另外一名工友带队登上山顶;另外一名工友站在岩壁拐弯处负责防护瞭望;其他人负责拍照、砍石头缝隙的灌木等。
上山的路扫山工们已经非常熟悉,转眼间就爬到了山顶。两根直径22毫米、长1.5米的六棱柱形状的钢杆,并排用铁锤砸入泥土1米深。这两根钢杆被称为“安全桩”。
朱印穿好橙色安全服,戴上安全帽,将白色主绳的一端绕在两根安全桩上,带着钩子的另一端挂着自己,开始等着下面的命令。
从下往上看,一个身穿橙色防护服的背影,手抓着绳子缓缓从山顶往下走。落定到危石边时,用撬杆撬落危石。
“你看,稍微撬一下,石头就掉下来了,这要是没及时清理,到了雨季来临时,出现情况再进行抢修就费劲多了。”高洪义告诉记者。
与此同时,另外一组工友把有潜在危险的灌木砍掉。另外一位记录员全程拍照并发回总部,表示此处“档案点”正在处理。
别小看这石头轻松就落下来了,在实际实施时,很讲究方位。“不能使石头砸到铁路钢轨上,如果处理大面积危石,必要的时候需要先用枕木把铁路保护着。”高洪义一边在下面指挥着,一边给记者讲解。
两个小时后,山上的危石和可能造成危险的灌木都已躺在铁路旁边,只需要大家把这些东西清理到不会影响铁路线路的地方即可。
与山作伴
朱印从山上下来,坐在石头上,和记者聊天说:“扫山就是这样的,也挺枯燥,一晃就做了几十年了。”
朱印今年52岁,24年前铁路局人员调动,他被分配到这个工区做扫山工作,此前他主要做线路维修。他指着标有记号的石头告诉记者,山体危石分为3个级别,一级最严重,用红色实心三角标记,表示要立即清除;二级用红色空心三角标记;三级用圆圈标记。二、三级视具体情况进行清除。
像今天这样的“档案点”算矮山,高100米的山扫山工们也去扫过。丰沙线这条线路上有470多处危石“档案点”。“天天做这活儿累点是累点,但是与城里人相比,乐得自由啊。”朱印笑着说。
每年4月、5月、6月份是扫山工们最忙的时间段,他们要在雨季之前把可能存在的风险清除。其他时间也基本在山上,“这些记号就是我们的工作成果。”朱印说,一般情况下,日常监控的程序是,三级点须半年现场查看一次,二级点三个月一次,一级点一个月一次。对有护网地段的,要查看扣件是否安全有效,有无明显变化。对可能影响行车安全的小面积危石,发现后随时清扫;面积较大的危石,采取先加固、后分解。对于不能立即实施清除的,则采用软性防护网加固。
但对于什么时候来扫山,则是由铁路局根据列车的时间来整体调度。
朱印叹了叹气,说,扫山作业是一项高、难、险的工作,每次扫山都必须5人以上配合完成,山上打桩、看桩,山下路径引导,山腰清除危石,只有严格按照标准作业才能做到万无一失。
上山检查要与危石零距离接触,经常无路可走,只能从山顶系好安全绳下到半山腰做“空中飞人”,稍有闪失后果不堪设想。
当然,这么多年与山待在一起,大事故倒没怎么出现过。“大家的安全意识逐渐提升,但挂在绳子上,难免与山磕磕碰碰。”朱印随意说着。
在与山相伴的过程中,他们收获了一批生死患难的兄弟。“我们这些人待在一起的时间比和家人待在一起的时间还长。”朱印看着这群工友们,向记者比划着,“我们工友之间都比较单一、团结,这都是涉及生命的事,可不能闹心眼儿。”
尽管大家的家就在北京,但能回去的次数也很有限,有时他们大半年也无法回家一趟,吃饭都是自己带着在山上吃。如果路程很远,当天赶不回来就找个小旅馆住一晚。
实际上在外面干活,最放心不下的还是家里人。朱印说,每次扫山都不让家里人知道,“要不然他们在家里担心啊。”
“没想过换个岗位?”记者问。
“当然想,这不习惯了与山为伴嘛。”朱印有些苦涩地说。
后继难有人
“加强检查、逐一观测、准确研判、发现危石、要点清除。”这是扫山的20字诀。
而这每一项都需要以登山为前提。平常朱印他们一天要巡视一个区间,即线路上两个车站间的一段路的所有山体,大站之间大概有10公里的路程,小站间有7公里左右的路程,平均在10公里。这只是线路的距离,上山下山还不算。
470多个档案点,很多离工区都很远。以前还能乘火车去,现在有些车站间不停了,就只能选择步行的方式。遇到山高的档案点,需要早早起床奔赴目的地。大多数山上都没有路,都是从林子中穿过,为了保证工友们的安全,他们总结出了“呼唤应答,服从指挥”、“集体行走,同去同归”、“宁绕十步远,不走一步险”等人身安全自保措施。
这都是他们在日常监视,即“看山”过程中总结出来的经验。对扫山工来说,汛期是他们面临的最大安全考验。雨季山体变化较大,查危排险从汛前就已经开始,并且全年都不曾中断。多年的经验,让他们对人与自然的关系理解更深了一步——“观天养路”。
在冬季,他们除了日常的“看山”,还要进行桥涵的检查。他们要保证河水结冰不会威胁到桥墩的安全。
但让人着急的是,这批北京区最为专业的扫山队伍,其平均年龄差不多是45岁。在那个年代,大家会为了混口饭吃来做这份工作,“但现在的年轻人肯干吗?”这个问题萦绕在扫山工们的心中很久了。
“不容易找啊。”朱印说,扫山这活儿看起来是出苦力,但实际上有相当大的技术含量。比如,在山上如何保持平稳,如何保证安全,如何判断石头是否是危石等。“这都需要经验积累。”另外,扫山对扫山人的身体素质要求也很高,恐高、高血压、身体素质不好的人都不行。
科技越来越发达,但仍然扫不去扫山人心中的担忧。这或许就是人工的可贵之处吧。
后记:你乘车看着一座座山脉所展现的自然风景,或发呆,或冥想,或奔赴于下一趟旅程……但你不知道扫山人为此守护了大半辈子。因此,请别辜负每一份付出,也别忽视任何一个群体,也许正因为他们带来的“光亮”,照亮了你的“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