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文释识
2016-05-04浩贵州大学艺术史论教授
文/徐 浩贵州大学艺术史论教授
随文释识
文/徐 浩
贵州大学艺术史论教授
SUIWENSHISHI
“自大”和“自尊”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状态,“自大”是封闭的,“自尊”是开放的,“自大”盲目排他,“自尊”清醒地容他,还有一种貌似“自尊的排他”,实则为心虚和不自信而又要摆出“唯我独尊”的心态,这虚张声势得到的结果却是更加虚弱和浅薄,不过倒也可以得到比他还要虚弱和浅薄的膜拜,人如此画亦如此。
(1)历来的文化和艺术有两种进入方式:符号进入和肉身体验进入。中国是以符号进入为主体,幼儿启蒙教育中的《百家姓》便是明证。
(2)绝对无意义的纯符号灌入。中国的文字是个庞杂浩大的符号系统,也是要花掉幼儿求知最旺盛期的几乎全部精力。绘画的《芥子园画谱》,把初入习画,感受千变万化大千世界的眼睛变成了固定模式化、符号化的眼睛,它是以传承为基点的一种文化模式。肉身体验进入方式是以个体感受进入,进而认知,再进而理性思考;是以个体感知为基础、为主导的,具有很强的主体性文化模式;幼儿教学是以“人、手、口、刀、牛”、“爸爸、妈妈、哥哥、姐姐、猫猫、狗狗”幼儿感知的世界来进行,艺术教学是以幼儿的随心所欲的涂鸦和写生等感知世界和释放感知的手段肯定个体的主体认识。这就形成两种文化体系。
中国文化艺术的符号表现及符号化进入,源于文化的强制性塑造这一要求。而它又根源于古人对“人性”的社会化塑造及要求,“一统性”、“民族国家”而非民族主权国家的概念形成要求和影响。社会的强制性规范是超稳定文化形成的主要原因。
我个人认为《百家姓》是一种识字课本和方式,从认识及认识的结果要求而言,都是符号性的,因为文字本身就是符号。肉身体验只能以趣味性的方式或效果来达到和体现。可以做比较处理。
《芥子园画谱》是双刃剑:对于一个对客观世界有明确认识,有艺术见地、有主体意识的从艺者来说,学学它可以帮助理解中国传统画如何把现实感受转化成中国笔墨传达的,它会是启迪创造具有传统精神图像符号的拐杖和前车。但对刚入门者来说,它就会先入为主地成为“枷锁”、“牢笼”,使学画者对鲜活的世界无动于衷、无感受、无创造、只会做已有传统符号的记忆与重组。
“枷锁”符号形式代替了个体对生命意识的重视和感知、启蒙及形成。“生命意识”即人的意志要求,而下一条所言的“感情”,则是其感性表现和反应。
补证:古代画论所言,“师心”“师自然”,主要强调观者和被观对象是一种关照的态度和关系,意义在于通过“观”而“照”见人的生命艺术和感悟。王维诗“行至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后一句,即是“观照”状态的开启。
原生态草根艺术包括三个阶段:
①民间艺术:是集体无意识创造的艺术,是民间世代积累、点滴创造的一种时间的沉淀物,具很强的传承性和规范性,由于是集体创造,而不具备产生个性化创造的艺术家和大师;
②草根性原生艺术家:具有强烈的个体意识和独立的非专业草根性艺术家;
③专业艺术家的草根性取向: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原生态艺术家,只是把原生态艺术看成是一种可利用的资源,进行语言上的模仿、吸收和挪用,以形成新的艺术风格或转换后形成独到的语言内涵。
“笔墨”最本质的点就是“感情”,在掌握笔墨基本规范之后,有感情投入的“笔墨”,可以做到千姿百态风情万种,而无感情投入的“笔墨”,只是一具“僵尸”,在结构上绝对正确,无可挑剔,但却无鲜活感人的生命。当然只有情感毫无规范毫无控制毫无秩序,哪怕即使是非传统的属于自己创造的规范,那将是“魂不附体”,有魂而无恰当的载体来呈显,这种“感情”在艺术上是毫无意义的,还有一种笔墨,看似龙飞凤舞、潇洒飘逸,但却无真感情,只是娴熟油滑,高度的熟练工而已。就如在殡仪馆被精心打扮的尸体,表面栩栩如生,红光满面,容光焕发,但毕竟是僵尸。
“笔墨”问题,我愿意更多地从“穷理尽性,事绝言象”(谢赫语)来体会和理解,穷尽天地之理而完善、完备人之生命意识,此事是超绝于物象和人的“言”的,直指内心和生命意识的链接、对话和相容。
“意象”是在眼下中国画中常用之词,孤立地用“意象”来判断艺术作品艺术价值,这其中就没有了“语言”问题。用传统语言也可以造出意象来,这就淡化了语言的独立性,似乎可以用千篇一律、世代因承的手法(语言)造出“意象”来便是中国画的最高要求。当代艺术强调寻求语言——独立的语言方式,来传达与之相适应的独立的情感、思想、观念。“独立的语言”常常是某些固守传统的人的盲区。
朱振庚提的“笔性”。我看其内容有:1、在修养决定下的对运笔方式的理性选择,如飘逸、厚重、金石味、稚拙等等,甚至对历来认为的错误用笔(病笔)的选择如:墨猪、圭角、抹泄、结等,作为语言的运用,“病笔”未尝不是一种表达方式的选择。2、笔墨的灵魂:感情对笔墨的内在推动,“鬼使神差”“不讲道路”“生生不息”“急不可耐”“出乎意料”,形成笔墨的内在张力和生命,让那些陈谷子、烂芝麻古人八股文似的笔墨,手执毛笔、处处想着古人,背着前人、古人的尸体跳舞,还有什么鲜活的生命可言。3、对自己笔墨格调、表现力的把握。4、笔墨是不断发展的,远古笔墨就无拙味、金石味、屋漏痕积点成线一说,这是近代笔墨的发展。鲜活的笔墨不能被前人在当时的鲜活的笔墨创造所卡死。
“意象”为意之像,意之视觉传达。意象是表现主义情和意的依托,除了“意象”,在当代艺术中还应有“思象”,思维之视觉表达;还应有“理像”,理念之视觉表达;还应有“智象”,智慧之视觉表达,其实在艺术中提“语言”更全面、更科学,它涵盖了情、义、理、思、智。表现主义有表现主义的语言,重视传情传心,立体主义有立体主义的语言,重视传理。当代艺术有当代艺术的语言,除了情和意的传达,还重视思和智的传达。
关于意象,也不妨从形象开始言说。传统上而言,人物画被顾恺之的“以形写神”——以对形象之形所绘的对象的神——这一传统所规定。画家只有发现和研究对象的“神”和“形”的责任,而把自己完全放弃。只是“观”而无“照”(反观自身),所以大多人物画都是一种“寄托”,而不是“表现”。而山水画写心中块垒,“见山不是山”,是人,是人认同后的“山水”,见着的是人。山水、人物非仅画科、题材之异,而有根本之别。
看一幅画(作品),我们要把握四个层面的逻辑:1、形式层面的:属于艺术本体自律性的逻辑关系,如运用色、笔触等的视觉规律的逻辑;2、感情层面的逻辑:“不合理但合情”,艺术家主体感情催生下的逻辑;3、文化层面的逻辑:文化观念、上下文关系逻辑的个性化的发展与突破;4、社会问题层面的逻辑。观画(作品)如是,创作亦如是。
变形有四方面的依据:1、客观对象:2、我之感情和观念;3、背景图像资源:古今中外图像创造,如民间的、商业的、草根的、原始的;大师的图像创造:时尚图像。4、非图像资源:自然万象之启迪,如木、石、水、风、机器等形象和精神气质之联动想象。
有的人一辈子只有模仿别人、古人、师傅,在他画中只见到蹩脚的别人、古人,就是见不到他自己,他用了一辈子的力气去消灭自己。
草根性话语资源可以有三种走向:1、传承性民间话语,成为世代承袭积淀性民间艺术;2、草根性话语被叛逆性个性化继承,由知识精英的选择认同而进入精英大众艺术行列(如巴斯奎特);3、被知识型精英艺术家挪用、并置、拼贴等手段转换成切入当下问题的草根性语言符号。
中国画的以笔墨为中心的价值判断体系,是个畸形的体系,尤其是明清以来的文人画,以笔墨的“飘逸”论英雄,抑制了中国画和活生生的现实之间的联系,中国画成了只发抒“胸中逸气”的山水花鸟的代名词,排斥了中国画向重型、深刻、历史责任感的方向发展,在现在论中国画大师中只有山水、花鸟,而无人物画家,难怪前几年有理论家提出中国画只能是玩味的轻画种,不是中国画没有好的人物画家,而是被这种价值体系排除局外,蒋兆和即一例。蒋的“流民图”可以说是中国艺术史上对中国人刻画得如此深刻、精到之伟作,前无古人,至今后无来者,这不止于中国画,也包括其他画种在内。他博大深厚的人文精神,深深感动着人们,就是把它放入世界的巨制之列也毫不逊色。这样一件中国人引以为傲的作品,却被以“无笔墨”、“无传统”轻轻的一句话就给抹杀了,这应引起深思反省,难道中国画历史评价的舵,就由一些文人骚客,甚至是市侩行帮老头子随便摆弄,就没有几个民族感责任感的人出来说说话?这是中国画的悲哀,也是中国人的悲哀。
人物画是文人画的盲区:无人物画论、无评价体系、无好的人物画大师,这和人物画的单纯以笔墨论英雄的价值体系有关。
中国画不博大却精深,课题始终在一个上千年的框架符号之内,把个小小笔墨的一点一划讲究出美学,讲究出哲学,讲究出精神品格,讲究出内涵高低来,在浩如烟海的西洋各流派用笔讲究上是无法比肩的。西洋画不精深却博大,各画种、各流派,各种工具、各种笔法,各种美学、各种哲学,各家思想(也包括中国的儒、道、释),各种视法法则规律,甚至自然科学,无所不包,只要世界存在,并且疆界还在不断扩展、延伸。
画中要有气,就是一种气质,一种格局,在你的画面前有种扑面而来的气场,吸引你驻足,让你心跳加速。这种气历来正宗的有文人气、书卷气、雅气等,后来发展而出的有稚拙童气、虚空之气,而被不齿的有俗气、霸气、小家气、洋气、市民气、火气、民间气等等。其实还是那句老话:法无定法,一切都不要定得太死,在艺术和非艺术界限模糊的今天,连小便器都登堂入室的今天,连艳俗艺术都大行其道的今天,你想用文人气、书卷气一杆称,称遍天下所有作品,只是一厢情愿的事。有点霸气、俗气,又有何不可,只要俗得到位,俗得有智慧,周星驰就是俗入了经典,俗得登大雅,时空都可以相对的,况艺术乎?俗和雅其实也是相对的,甚至可相互转换,我看那种摇头晃脑,言必四王八大,看其画观其人,实乃附庸风雅,浑身铜臭,是真俗。各种不齿之气,你作为语言来运用,说不定还可以开一代新风,化腐朽为神奇,让你去跌眼镜吧!
用深度视觉感知世界,用智慧视觉——个性化的智慧视觉表达感知。
智性的生存状态,是一种“悟道”后的佳境,但它必先以知性认识为基础。否则是为他人而活,被“符号”所缚,何来的“智”,何来人性格的形成和完善。
我讨厌“成熟”,我喜欢一种风格成熟之前的不断求索的热情与好奇,它充满勃勃生机,它的不确定性,留给人们无限遐想,让艺术家对自己“下一张”由期待而产生巨大慑人心魄的激动,这正是艺术深刻的内涵之所在。那些所谓成熟的画家,他的艺术生命早就停止了,他只是简单地重复自己甚至是别人,他就像机器印钞票似地生产着可能卖钱的画。“成熟”是商业的需要,商业要商标、要品牌,便于画商炒作,这就是一些二三十岁千方百计找一种受市场青睐的样式,就此“成熟”了,成了印钞机。
艺术上的定型、成熟,一切都是轻车熟路,恰恰是艺术死亡的开始。
不和你玩,我玩我的。
我十分在意于我们这一代人对中国艺术深刻向前发展的时代使命。
我希望我的艺术具有根性、心性、当代性、独立性、深刻性。
打破审美惯性,让人们在我的画前“目瞪口呆”、“气急败坏”,借点儿毛泽东的勇气:“让他们说我们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吧!让他们在我们面前发抖吧!”
让人们逐渐习惯“我”的存在。
其实是“我”和“我在”,即“我”和“我在”的互证和一体。
不跟风,逆潮流站位。
不要去面面讨好,要偏执、要独立。
要坚持,只要坚持的不是无知与肤浅。
中国业界喜跟风,这以中国人的人格中独立性缺失有关,哪种样式火了,于是群起而效之,而不是出于自尊而避之。我为这种人格畸形而悲哀,更为有创造力者被效之者掩没而疾首、而愤慨!
画家、艺术家是人。首先是人,人要有人群,要有人情、人品、人格,现在许多搞传统绘画的蜕变成青红帮老头子、马仔;许多搞当代艺术的成了流氓、无赖、小瘪三,没了人味儿。都是钱惹的祸!
浅薄者靠摆架子装气粗赢得更加浅薄者膜拜。
你要反对什么,首先要弄懂它,真懂,你才会取得反对的入场券。不要自说自立靶,自己打,打得起劲,对方却毫发无损,在旁人眼里只是小丑上演的一出闹剧,降低的却是自己。
有人在个性的坚持上进入误区:把单一、狭窄的ABC知识背景当作艺术个性来坚持,因为他没有别的知识来供他选择,把无知和低能,把老师给他的一点起步知识,毫无独立、毫无创造地当做他艺术个性的全部,把自己包起来,拒绝其他知识在那里坚持“个性”。可悲!可怜!
有些大师作的画,并不是后人不可企及,不可超越,而是他作的是前人没有作过的事。大师神秘的光环是后人给他的,人们需要偶像。
20世纪是解构的世纪,是人类所有价值观被质疑的世纪,也是人类价值观趋于真空的世纪,其中包括哲学、艺术、道德、思维方式、政治、文化……。21世纪已经显示了对价值建构的欲求,人们已对无价值观失去了耐性。
解构是一种质疑和质疑的勇气表现。如果仅是质疑,犹是未树,有所“树”才是目的。
机械、僵死的继承传统只能加速传统被淘汰的速度,只有在传统的基础上发展与创造,才能使传统鲜活,保持魅力。
我信奉这一论断:艺术史只关注转折,不关注延续。
天下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艺术上什么方式最流行的时候,大有一统天下的时候,就是它走向衰落的开始。世事“法无定法”,没有亘古不变的药方。稳定是相对的、短暂的,变化却是永恒的。艺术家要有一种定力,稳稳地把想做的事做好、做透,艺术上的事没有绝对真理,艺术家应有点偏执狂,世事的发展总是“跳秧歌”,左一下,右一下。不要被潮流迷住眼。
千万不要随便说什么“博大精深”,这恰恰暴露出一种心虚和不自信。真正的博大者不会天天嚷嚷,他干实在的,一样一样的存在,人们会自下结论,天天“博大精深”,恐怕得到的反而是一种逆反。
现代人的思维方式就是悟性思维,它既非纯理性的逻辑演绎,也非纯感性的自我情感释放与张扬,而是感性和理性相互作用的悟:创作者形成作品靠“悟”;观者看作品也要靠“悟”。当代艺术就是培养现代人悟性思维的一种最有趣、最有效的一种方法,这就是为什么现代西方人和政府对毫无用处的当代艺术乐此不疲的奥妙:从思维方式上造就未来人类。
当代艺术应是一个开放体系,不是一个闭关自守的封闭体系,不能只听一家之言,搞愚民政策。要让学生真正热爱传统文化(不是止于笔墨的传统文化),在中国文化精神的基石上建立自己个性化的当代艺术。
这才是中国人的当代性要求的核心和所在。起码它是自己的。
当代艺术不是不讲技法、技巧,它非常讲究技法、技巧——作为艺术语言而存在的技法、技巧,而不是作为“绘画性”而炫耀的技法、技巧,是如梵高的笔触一样,是和他灵肉血脉相连的技法、技巧。
设计看重作品,纯艺术看重艺术家。设计的重点是艺术家的智慧,纯艺术的重点是艺术家的心灵。设计通过作品看艺术家的智性,纯艺术通过作品看艺术家的心性。当代艺术是心性和智性并重:以智性的方式去传达心性。当代艺术家既要向设计家学习,也要向传统艺术学习。
古典艺术重共性,公共的道德尺度,重共性美;当代艺术重个性,重个体私密性体验,表达个体对社会对文化的批判和体验。
“知性”而后“智性”,“知性”“智性”而后“人性”,即完成了“穷理尽性”。
当代艺术好就好在无用,它是一门纯粹拓展人类思维方式、思维空间的学问,看似无用,实则大用,非小用也。
责任编辑 苏 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