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创造故我在
2016-04-29李冰清LILYLEE
SASHA PIVOVAROVA觉得自己幸运,在她还未完全了解这个世界的模样时,已经一手是事业,一手是爱情和家庭,所以她可以更不羁地用各种艺术形式表达自我,寻找与世界更和谐相处的方式。
Sasha走下车,巨大的披风带过一阵风,宽檐帽一抬,露出蓝眼睛,比最爽脆的晴天更浅的那种蓝,小小的尖下巴微微点一点,便有孩子气的笑容浮上来。“人们往往把我视为‘杂志上的那个女孩’,看到我的脸部线条,又以为我是个强硬的姑娘。不,我不是。”即使已经身为一个三岁孩子的母亲,她的眼睛里仍是一派少女神采,纯净中有一丝狡黠,“其实我很温柔,也非常敏感,而且我始终都挺快乐的。”因为她要吹头发和化妆,我离开了化妆室一小会儿,再回来的时候,发现Sasha已经完成了一幅自画像,作为送给《Vogue服饰与美容》十周年庆典的小礼物,“我随时随地都在画画,任何主题、任何对象都可以引起我的兴趣。”一支铅笔或者一台iPad都可以是她创作的工具,“用什么创作并不重要,形式也不重要,可以是一幅素描,可以是一座雕塑,也可以是一个枕头的枕套。可以是舞蹈,可以是某种视觉艺术……只要在那一刻,那是适合且充分表达自我的方式就好。”
众所周知的故事是,在成为世界顶级超模前,Sasha Pivovarova是一个艺术专业的学生。成为模特并不在她的心愿清单中,“小时候我想过成为女演员或者成为艺术家,因为那时模特在俄罗斯不是一个主流职业,我甚至不知道有这样一种职业存在。”她从小就迷恋好莱坞的电影和美人,那些极尽华美的服装和首饰,那些带着梦幻色彩的妆容和发型,像是存在于触不到的平行世界中,点亮了她平凡的生活,“对好莱坞的向往,多少也帮我完成了时尚的初级教育。”
“从某种角度来说,模特其实是我所梦想过的所有职业的综合:需要面对镜头,需要扮演另一个角色。”因为心中熟稔各种绘画作品,她往往会在拍摄中加入自己的理解,“我会根据构图来调整自己的姿势,试图让照片达到黄金比例,也是出于一种艺术的自觉。”好莱坞电影她最爱默片,“演员们不说话,很像模特的表现方式。而且经典的影片给人的回味更多,现代的电影可能会少一些余味。”
在签约成为模特之前,Sasha只会说两句英语——“我要去纽约”“我想和Steven Meisel合作”。那时的她青涩害羞,并不确切地知道世界有多大,说出那样的决心,大半是凭着一股初生牛犊的生猛。她的丈夫,摄影师Igor Vishnyakov曾给她介绍过大量的摄影作品,她记住了这个名字。Steven Meisel后来真的成为与她合作最多的摄影师之一,也成为她的好友,“许多人都给过我意见,但有时我反而不知道他们到底希望我怎么做。Steven和我彼此非常信任,他给予了我成为模特的基本训练。”
寻找自己的轮廓
真正开始成为模特,她才意识到围绕在她身边的是怎样一群大人物,“但我很快明白,没有什么应该成为障碍。”她从每个身边人那里学习时尚行业的知识,不知如何是好或者低落的时候,她就打开速写本,“反正我也不认识什么人,也不会说英语。任何时候,画画都能让我放松下来。我喜欢创造,这样能看到一些不同寻常的角度和层面,我想我的确有些艺术家的天性。”
她还记得自己拍摄的第一个Vogue杂志封面。所有人都惊叹她起点之高:被Prada选中成为广告的全新面孔,之后她在Steven Meisel的镜头下为Vogue意大利版拍摄了封面。“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我根本不知道下面还会发生什么,或者说,我还应该盼望什么?”好像身处漩涡中心,她被疾速旋转的巨大力量带到了世人的眼前,“在我还来不及有什么计划或者梦想之前,一切就已经发生了。”
那次vogue意大利版的封面拍摄灵感来自艺术家Egon Shiele,“当时我正好对他迷恋得不行,能参与拍摄我兴奋极了。”有两个女孩参与了拍摄,而现场并没有定下谁会成为封面女郎,“最后看到封面上是我的时候我乐坏了,因为它简直是为我量身定做的。Egon的故事早就印刻在我的脑海中,我想象过许多衍生的故事,一直沉浸在那种氛围中,然后它居然变成了现实!”
出道十年,Sasha自觉身上有了种种变化。“我在这个行业的位置变了,因为岁月和经历,我表情的细微之处也变了。”虽然总是在捕捉某一种情绪或者模拟某一种情景,但镜头总有诚实的一面,“如果某天我的情绪低落,照片里是看得出来的。当然,我可以调动各种情绪,但真实的东西是掩盖不了的。”
但这种真实经过再创造后,也隶属“完美”的一部分“究其根本,时尚行业就是要不断创造完美和梦幻。”这与真正生活之间的界线,她始终清晰,“去影棚的时候,我知道我将和一群才华横溢的人一起工作,但是结束,回家,关上门,那一切都和我无关了。我不会有任何留恋或者纠结的东西。”她尝试过电影拍摄,搭档的是JustinTimberlake,“最有趣的地方是,那里的一切都是不完美的!拍大片时你的每一根发丝都经过精心设计,拍戏的时候他们就不会计较那么多了……套一件衣服在你身上,来吧!”
她觉得自己更适合独立电影,而不是好莱坞的商业化制作,这其中也可以有更多个人的创造投入。拍摄大片是一个团队的创作,模特虽然是最终的创意表现者,但其中有许多被动的部分。“往往我很难在拍摄过程中加入自己的想法,因为摄影师、造型师等等已经有非常强大而完整的理念,我明白他们也在竭尽全力去实现最佳效果,但那不一定是我想象中的效果,难免会有些不快。”每当这样的情况发生,她回家后就会画出一模一样的照片,只是换上自己理想中的发型、化妆和姿势,“画完我就立刻开心起来了,因为我用另一种方法实现了自己的想法。”
这些年的成绩让她成了许多人的偶像,但于她自己,却并没有一个具体的偶像在前方可以遥望。“我想是因为我想成为自己理想中的那个女人,而她并没有一个真正的化身。小时候以及刚入行的时候我不知道自己是谁,怎么可能自信?每个阶段的状况都不同,但我一直在渐渐寻找自己的轮廓,到现在,我已经非常清楚了。”“最重要的就是表达自我”
对Sasha而言,人生最重要的转折之一就是遇到了她的丈夫Igor。18岁时,他们在机场一见钟情,“我们至今还在一起,还结了婚!”
这或许是一个女人最大的幸运:Igor让她始终生活在爱中,这种爱饱满,绵长,与日俱增。“他几乎就是我的全世界。他教会我给予别人爱,也得到回报,那像是一种交换,但一加一远远大于二。”Igor比Sasha大上好多岁,比她有更丰富的人生经验,“所以不能说我们是共同成长,因为遇见我的时候,他已经是一个成年人了。”
她咯咯地笑起来,有点不好意思,“他现在总是开玩笑说,家里有两个宝宝,一个是我们的女儿,一个是我。”Igor给了她许多人生的指导,包括爱情本身,“他教会我如何去巩固一段感情。小孩子对爱情是没有概念的,是他让我明白,爱需要行动,甚至需要适时引起对方的嫉妒,来获得更多的爱。”在这么多年的相处中,他们似乎直接跳过了“磨合”的步骤,从一开始就有家人的感觉。“当他第一次拉着我手的时候就说,希望我们可以共度余生。一切都自然而然。”这种默契或许可遇不可求,“他只是接受一个原原本本的我,也向我袒露他最真实的一面。我们不需要欺骗,不需要耍手段。”当然也有意见不同的时候,他们就一起寻找彼此妥协的方式,“我们不会保留秘密。”
虽然创作对Sasha而言很多时候只是信手涂鸦,或者一时一刻的情绪记录,但细心的Igor竭尽所能收集了她所有的作品。“他任何东西都不放过!小到一片我涂在火柴盒上的画,他都会保存起来,他是我最忠实的收藏者。”Sasha的家可以被命名为“Sasha的世界”,摆满了她手制的玩偶、雕像,还有一大块供她随时画画的黑板,这是Igor为她打造的创作空间。她翻出手机中的照片给我看,“前几天他带着女儿在街上看到一幅我的广告海报,就一定让女儿在那儿留影。”她的脸上满溢出幸福感,“我自己会收藏所有拍摄过的作品,想到80岁的时候慢慢回味。至于我的创作,就交给我丈夫去整理了。”
女儿的诞生让Sasha开启了另一种生活方式。成为模特的十年间,她在世界各地飞来飞去,以机场和机舱为家,虽然扑面而来的新鲜感始终让她感到兴奋,但往往也会被疲倦和孤单感所包围,“那时没有所谓的‘家’,也没有生活。”女儿让她有了“回家”的概念,生活那一头的天平也增加了扎实的重量。“看着女儿一天天长大,我觉得自己变得更柔软,也更在意生活与工作之间的平衡。”她给自己定下原则,如果可以和女儿在一起度过两个星期,就可以离开她工作一周,“我必须把工作时间计划得非常精确,才有足够的时间和她在一起。哪像以前,说走就走。”
女儿每一刻都带给她惊喜,“特别是这个阶段,她刚学会说话不久,个性也在一点点冒出来。”来中国之前,女儿看到她在打包行李,就扑通一下跳进箱子,朝她眨巴眨巴眼睛,“她说,妈妈,你把我也一起打包带走吧。”被拒绝后,女儿又背上她那对开派对时用的小翅膀回到她身边,“她说,那么我就跟着你飞过去吧。”
为了女儿,从12岁就奉行素食的她也开始尝试肉食,“怀孕的时候,丈夫劝我为了营养平衡考虑吃一点肉。”他们互相影响彼此的生活方式,但从不企图去改变对方。相识时,她和Igor就约定要一个“龙宝宝”,女儿如约在中国的龙年出生。两人都对中国文化有着浓厚的兴趣,比如一起练功夫,比如一起喝乌龙茶,“我们在一起不久后,Igor恰好去中国做了次深度旅行,他带回玉器和乌龙茶,回来泡给我喝,我立刻就爱上了。”乌龙茶也成了他们养生的秘诀之一,“不过我喜欢喝那种银绿色茶汤的轻焙款,Igor比较偏爱酱色的重焙款。”他们甚至给家里那只浑身漆黑的猫也起名为“乌龙”。
因为生产和恢复,Sasha休息了两年的时间,重新回到模特界,她依然是最瞩目的明星之一。她会带着女儿去T台的后台玩,高兴地看着那个小人儿毫不犹豫地对一切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说“不”,“从小学会拒绝,这是件好事。”“拒绝”也是她从小就具备的能力,随心而行,绝不勉强,“懂得取舍很难,但这就是生活的一部分。”她并不想把自己框定在任何范围之内,“以前我有过许多强硬的原则,但许多原则并不是贯穿你一生都适用的——你10岁时给自己定下的标准,显然到30岁时不再适用。现在我正在‘整顿’我的标准,我不再有那么多条条框框,变得更开放了。”
自我的成熟和成长让Sasha不断转换观望世界的角度,她觉得,是时候为积累了多年的创作和经验做些小总结了c她在巴黎和纽约分别举办了展览,纽约的展览名为“I Spy”,“可以衍生为‘I spy fashion,I spy everything’,我自己策展,毕竟那曾是我专业的一部分。”大到场地选择,小到灯光细节,她都一手掌握,但公众推介、观众邀请等事宜,她不得不借助各地的专业朋友帮忙张罗,“我可以说自己是个艺术家,但我是个差劲的组织者。”
去年10月在上海举办的《Vogue服饰与美容》十周年庆典上,Sasha和来自美国纽约的华裔艺术家沈伟有了一次舞台上的跨界合作,装满颜料的气球在她身上不断破裂,彩色颜料犹如强劲的生命力努力挣脱命运的束缚一般喷涌而出。“我把自己当作那个艺术表现的载体。沈伟不仅是一个舞蹈家,也不断在追求更广义的艺术形式,这点和我不谋而合。”这种跨越媒介和领域的艺术形式让她觉得很有趣,“我喜欢从不同角度来诠释艺术,对我来说,最重要的就是表达自我,我只能创造,只能继续诉说我的故事。”
说到这里,她已经梳妆完毕,换上封面造型的服装,又变成了“杂志上那个完美无缺的女孩”。她一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边低语,像一个总结,更像一个小小的决心,“我还在努力成为我梦想中的那个女人,还有许多想做的事情没有完成。慢慢来,十年是一个阶段,我不曾也不会对任何事情感到惧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