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诺贝尔哥”说到“越轨思维”
2016-04-28马志国
马志国
从“诺贝尔哥”说起
前阵子在网络上疯传着《非你莫属》电视节目五年前的一个视频,说的是一位被网友称为“诺贝尔哥”的朋友在节目中的遭遇。
“诺贝尔哥”名叫郭英森,是一位下岗工人,初中学历,我们在这里称他为郭师傅。从视频看,郭师傅先提到了“悬浮汽车”、“长生不老”等新想法,随后在解释自己的“新科学理论”时,提到了“引力波”。但是,他还没有讲完,就被主持人和嘉宾的嘲讽打压回去了。
一档五年前的电视节目,今天何以成为热点?
直接诱因是,有报道称,一个世纪前,爱因斯坦预测了引力波的存在。对于引力波的存在,近百年来,科学家们只能找到间接的证据。而在美国华盛顿当地时间2016年2月11日这一天,这个百年前的伟大预言终于被证实。当天上午,激光干涉引力波观测台实验组召开新闻发布会,告诉全世界,首次直接观测到了由两颗恒星级黑洞13亿年前并合产生的引力波。这是科学史上又一次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发现。
报道一出,我国的“诺贝尔哥”立即成了热点。热点自有热议,热议自然众说纷纭。归纳起来大致可以分为两种倾向:一种倾向是从道德角度对主持人和嘉宾态度的抨击;一种倾向是从科学角度对郭师傅设想的质疑。有关热议的详细内容,点开手机,打开电脑,各位尽可一览无余,就不用我多说了。
我在这里想说的是,尽管主持人和嘉宾的态度确实让人觉得居高临下自以为是,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即便再没修养的人,也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故意为恶,让千夫所指。我还想说的是,尽管郭师傅的设想确实让人觉得近乎异想天开胡思乱想,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即便再不靠谱的人,也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故意献丑,让人耻笑。
既然如此,为什么当事人会有那样的表现?看来,单靠道德角度的抨击和科学角度的质疑是很难找到答案。不如从心理学角度,对此进行一番探索。
对越轨思维多些包容
首先是第一种倾向。用心理学的话说,根本原因在于,郭师傅的设想背后的思维属于发散性越轨思维,因而郭师傅的设想被看成“奇谈怪论”“异想天开”“胡思乱想”。
那么,什么叫发散性越轨思维?
心理学告诉我们,人的思维方式有两种:一种是习惯性循轨思维,另一种是发散性越轨思维。所谓习惯性循轨思维,是严格遵循传统思路、确定的概念和流行的模式规范来思考。与此相对应的发散性越轨思维,是突破甚至反叛已有的传统思路、知识结构和模式规范来思考。可以这样说,越轨性,是发散性越轨思维的一个根本特性,所以,我们可以把这种思维简称为越轨思维。它超越甚至反叛了人们常规的传统的思维逻辑,一旦被看成“胡思乱想”,也就难逃被否定和被排斥了。
科学史上不乏此类事例。
太阳东升西落,是人们无数次观察到的现象。人们头脑中逐渐形成了太阳围绕地球转的印象。而且,看上去是“小小”的太阳绕着“庞大”的地球转,非常合乎情理。人们的这个印象,被古希腊哲学家亚里士多德肯定,并由一世纪哲学家托勒密完成理论系统,再加上宗教的支持,到了哥白尼时代早已成了不容怀疑的“真理”。而哥白尼却一反常识提出“日心说”。这在当时人们看来,岂不是“胡思乱想”,岂能不遭到否定和排斥?
在四百年前的欧洲,教授们根据亚里士多德的学说都认为,重的物体比轻的物体下落得快些。常识也是如此:一块重的石头很快就落到地面,而轻的羽毛则飘飘摇摇好半天才落下来。亚里士多德是先哲圣贤,教授们是学术权威,常识又是如此地妇孺皆知,这种看法自然是“绝对可靠不容置疑”了。可伽利略硬是唱反调,提出轻重不同的物体一样快地下落。这种观点在当时人们的眼里,一样是“胡思乱想”。
其实,这类事情在我们的生活中屡见不鲜。比如我今天在家中一坐,照样逛网上书店;比如你今天手机一点,照样纵览天下……如果谁在一百年前提出诸如此类的设想,一样会被当成“胡思乱想”,一样会遭到否定和排斥。
然而,正是这些“胡思乱想”推动了科学的进步。科学史上的大量事实说明,很多新学说的提出,新真理的发现,新发明的创立,在某种意义上说,都是“胡思乱想”的结果,都是发散性越轨思维的功劳。只是因其与以往的常识相背离,与人们已有的经验相冲突,为人们通常的习惯性循轨思维所不容,所以,开始时总是被视为“奇谈怪论”。
如此说来,在《非你莫属》节目中,当主持人和一些嘉宾以循轨思维来审视郭师傅的越轨思维的时候,否定和排斥也就可以理解了。但是,可以理解的未必就该赞同。我们必须看到,循轨思维有其功绩,对于解决一般性课题,它有效率高、精力省、可靠性大的优势。但是,对于解决具有革命意义的创造性课题,它就无能为力了。科学史家萨尔顿说:“科学总是革命的和非正统的,这正是它的本性。只有科学在睡大觉时才不如此。”如果我们一味地去循轨思维,不敢越雷池一步,哪里还有科学的革命?所以,社会进步到了今天,对越轨思维,对“胡思乱想”,我们是不是应该少一些排斥多一些包容?
对发散思维延缓判断
说到这里,可能有朋友要问:那怎样保证发散性越轨思维结果的科学性?
这就是我们要说的第二种倾向了。对郭师傅们提出的种种设想,首要的不是从学术角度来判断其科学性,而是要放行,要延缓判断。为什么这样说?
这是由发散性越轨思维的特点决定的。发散性越轨思维的另一个根本特性,就是它的发散性。所以,这种思维也可以简称为发散思维。发散思维具有流畅性、变通性、独特性。流畅性是指发散的数量,是对刺激能够流畅地作出反应,迅速地产生大量的观点、意见、想法和办法。变通性是指发散的灵活性,指的是思路灵活多变,善于随机应变,能够突破习惯性思路。独特性是指发散的新奇成分,是对刺激作出不同寻常的反应,想法和见解新颖独特。
在科学创造活动中,为了寻求创造性的观念,需要思维的自由发散。发散的结果未必都有意义,更多的是无效的,甚至是错误的。但是,我们要借助发散思维,对观念获得量的优势,而不要计较对错。也就是说,流畅性是第一位的,只有保证了流畅性,才谈得上变通性和独特性。随着观念数量的增多,观念的品种类型才会呈现多样,最终才会创造出最出色的创新观念。正如诺贝尔奖获得者,著名科学家林纳斯·鲍林所说:“获得一条最佳观念的最佳方法是获得大量观念。”
不过,人们都是天生的评判专家。一个发散思维的闪光刚一露头,它的典型的遭遇是,第一个人把他打翻在地,第二个人再踏上一只脚,第三个人向他吐口唾沫。如果他还不死心,摇摇晃晃挣扎着站起来,就会有好事者再度将他打翻。个人对自己发散思维的闪光,也习惯于先行评判:对吗?正确吗?有科学道理吗?于是,不等别人的评判来扼杀,自己就先过早地将它判了死刑。所幸的是,今天依然有许多“郭师傅”在发散着思维的闪光。所以,我们首先要做的,是给发散思维的火花助燃,这是对发散思维闪光的延缓判断。
延缓判断,从心理学上说,就是我们的意识对潜意识的开放。
心理学把人的意识分为意识和潜意识。平时,不为自己意识到的大量的各种潜知潜能,在大脑里潜伏着,不可能同时在人的意识中一齐展现。德国心理学家提出一个意识阈的概念。他说:“一个观念若要从一个完全被抑制的状态,进入一个现实观念的状态,须跨过一道界线,这个界线就是意识阈。”这个意识阈,仿佛是一道门,它在特定情况下打开。在这道门的旁边,理性的判断像是一位检查官。面对一个要解决的问题,人需要动用大脑潜意识中有关范畴的潜知潜能。但是,检查官过早过严地检查,会把在门口刚一露头的潜在创造意念吓回去。
当我们延缓判断时,就是暂时撤去门旁的检查官或让它放松检查。这样,意识与潜意识之间的意识阈才真正开放,才有了真正的自由的沟通和交流。人,才能让潜意识中的潜知潜能为我所用,才能更大限度地表现出创造潜力,才能促进科学的发展。是的,人类科学至今还不成熟,人类科学本身也是不断发展的。
如此说来,我们又何必过早过严地挑剔“郭师傅”设想的科学性呢?对研究创新的结果需要科学性的判断,但首先更需要给各种观念以表现的机会,不论是否优秀,不论是否完善,不论是否正确,一概延缓判断。这,是不是就需要整个社会营造一种更开放的文化氛围?
谁更善于发挥发散性越轨思维
郭师傅谈到中科院院长路甬祥曾经说过,中国如果真能得诺贝尔奖,很可能先是业余的。陆院长是否说过这样的话,不得而知,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在科学研究这件事上,还真不能小瞧“业余的”,不能小瞧“民科”。
就说研究蒸汽机这件事吧。
在18世纪下半叶,不少有志之士致力于纽可门蒸汽机的研究改造。其中最负盛名的,要数斯米顿了。斯米顿何许人?当时全英国最优秀的机械师,这方面的大专家。思维严谨,考虑缜密,工作认真,是斯米顿之所以能取得一项项优异成绩的绝招,研制蒸汽机自然也不例外。应该说,他的工作是卓有成效的。他以锲而不舍的工作态度,最大限度地解决了一个又一个技术难题,一台经过改良的纽可门蒸汽机终于诞生了。然而,经过他改良的蒸汽机,从根本上说仍然是纽可门式的蒸汽机,充其量只能说是一种更加完善的类型。与此同时,还有一个人迷恋上了蒸汽机的研究。这个人当时还是一个无人知晓的普通机修工瓦特。瓦特对纽可门蒸汽机进行了革命性的创新,瓦特蒸汽机诞生提供的巨大动力,掀起了工业革命的狂潮。
一个无名的机修工成功了,而一流的专业机械师错失了良机。
科学史上,此类事件屡见不鲜。
这是为什么?从心理学上看,就因为业余的不专业,因为业余的是外行,所以这样的人的思维,才更容易“越轨”,才更容易“发散”。所以,对业余科学研究者及民间科学研究者的任何轻视都只能说明轻视者的狭隘。
由此说来,不管做什么事,作为现代人,不妨让自己的心胸更开阔一些,让心理更开放一些,让心态更开明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