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中戏

陈海燕

陈农的摄影作品，常常看起来像一场场浓墨重彩的历史剧，或独幕情景剧，充塞着人物、道具、场景和故事，构成的效果具有结构主义的写实性。丝绸之路属于中国乃至世界的历史常识，而以此冠名的陈农作品又是光怪陆离的哑剧，既磅礴又晦涩，这样的戏剧或许属于没有票房效果的小众演出，却吊足人们的胃口。

陈农倾尽三年光阴，四易其稿，为寻远因近果，不辞劳苦奔赴新疆、青海、甘肃等地踩点，静心在敦煌临摹窟中壁画半年有余，陈农戏说自己这些年羁旅行役恰如玄奘西行取经求法，所幸历经磨砺终有所成。或许，艺术家普遍都有一种特殊的灵智反刍功能，且善于凭借自己所掌握的“语言”将心之所得用有形之相表达和呈现。

此系列共16张，以陆上、海上丝绸之路为母题，以经世匡时的历史神话故事为蓝本（比如张骞出使西域、文成公主入藏、万国来朝、焚书坑儒、诺亚方舟等），以时间为脉络、以生命为线索展开关于人与自然环境、人与历史文化、人与商业经济、人与权力意志、人与和平暴力的视觉象征描述，用宏大叙事的方式探讨关于生与死、精神与信仰、历史与未来，以及绝望与希望的一系列命题。整个系列充斥着隐喻性的象征符号，并用静帧画面的独立形式，串构成首尾呼应、起承转合的长卷。

陈农一手炮制的剧，以立体时空四维的方式展开，以平面二维的方式收梢，戏剧的情节被概念、被压缩和被编码，加入了艺术家本人自己的历史理解、哲学思考和视觉想象，因此解码过程需要秘钥激活。丝绸之路，就是激活这组戏剧的秘钥。名义上，丝绸之路是有关古代中国陆上与海上连接亚洲、欧洲乃至非洲的商贸线路，其实质却是链接了东方与西方、农耕与游牧之间的经济、宗教、政治和军事的沟通、交流与争斗。无论是史学界公认的西汉汉武帝派张骞出使西域为发端的“凿空之旅”，还是更早先秦时期“ 玉石之路”的延伸，文明和技术的互利互惠、文化和思想的交流切磋一直是丝绸之路掩盖在物资商贸背景下求知求智的精神意义。这条存在于地理史册上的商路，拓展了人类对于世界的认知，开放了思想和胸襟，充满了冒险、挫折、砥砺与执著，更充斥着暴力、厮杀、野蛮和贪婪。其中，贯穿着物质与精神、繁华与湮灭、真实与假象的种种考验和矛盾冲突。那些飞扬在时空尘埃里已知或未知的历史真实和谜团，与浩如烟海、微不足道被历史记忆遗弃的关于生和死、爱和恨、轮回与重生的人伦故事，共同建构了丝绸之路迷人的历史背影。

与其他坚持使用胶片摄影的艺术家不同，陈农的口味很重，体现在题材的选择上，体现在构思脚本的绘制上，体现在拍摄的选址上，体现在制作等比的戏服道具上，体现在现场置景的靡费上，体现在指挥群众演员的气度上，体现在预算经费的开支上，体现在手工涂布的厚重感和着色的秾丽上，体现在完美再现自己预期的效果上，体现在对于时间凝重感的表现上……对于陈农来说，照相不是相机“取正”拍摄物象真实，而是再创“真实”，照相是为了照出一种精神之相，摄影是为了摄出潜藏在现象背后的“影”。为了能再一次享受这重口味的摄影艺术创作，陈农带上他的宝贝器材和一票人马，以及那些不会说话的动物道具，从北京出发一路西行，历时整整25天在日头煌煌的高昌故城，为我们摆摄出这一场场大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