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庆的口香糖
2016-04-25李舒
李舒
谨以此文献给我那条被凳子上的无名口香糖粘住洗也洗不掉只好丢掉的裤子。
我不是个国货推崇者,但口香糖这种东西,恕我直言,真的是老祖宗发明的更好。
常常有人问我,所谓“吹气如兰”,是不是一个传说?要知道,古人没有牙刷牙膏漱口水,也没有口香糖香口胶,除非天赋异禀一辈子不吃荤腥不碰韭菜,如何做到口腔清新无异味呢?
况且,还有一种可怜的病症叫做“口臭”。据说东汉恒帝年间,就有一位患了口臭的大臣应劭。皇帝每次对着他,都不得不皱着眉头。忍着忍着,忍无可忍,忽然一天,拿出一样东西给他:“快点含着,要不杀了你。”君命不可违,应劭虽然不知何物,只好遵命,以为是皇帝赐的毒药。退朝后,眼泪汪汪回家诀别,全家人正哭成一团时,同事来他们家拜访,才把这个谜底揭开——原来,皇帝赐他的,乃是一味“鸡舌香”,嚼完之后,口气芬芳,真正的“吹气如?兰”。
“鸡舌香”其实就是丁香,因为“花实丛生,其中心最大者为鸡舌,击破有顺理而解为两向,如鸡舌”而得名。这种名贵的原始口香糖在两汉之后一直流行,尤其是郎官奏对皇帝,不嚼点丁香都不好意思上朝(《汉宫仪》:“尚书郎含鸡舌香伏奏事……故称尚书郎怀香握兰,趋走丹墀。”)
也有不信邪的,唐朝的诗人宋之问有口臭,偏偏不肯含鸡舌香,总是得不到重用。后来托人询问才知道,则天皇帝每次说起他,都忍不住感慨:“那个小宋啊,才华是有的,但是真的不能用啊,他那口臭啊,五十米之内都闻得到。”
《金瓶梅》里的“口香糖”产品,较之“鸡舌香”,有了长足的发展。书中这种“口香糖”的拥有者是西门庆,使用场合也很关键,往往是在准备接吻/调情时。比如第四回,用舌尖递送给潘金莲的“银穿心金裹面盛着”的“香茶木樨饼儿”,还有五十九回里,给爱月儿吃的“香茶桂花饼儿”。一个例外来自懂吃的应伯爵,他曾经在酒席中公开向西门庆讨要:“头里你许我的香茶呢?”西门庆捏了一撮给他。
这个动作非常耐人寻味,可以说明,香茶饼的体积非常小,因为如果稍大,则应该是“抓了一把”、“拿了一枚”这样的形容词。
《金瓶梅》虽托言宋事,但实隐明朝之事,目前学术界大致认为,成书约在明代隆庆至万历年间。浙西词派的开创者,藏书家,历史学家朱彝尊虽然是清朝人,但生活时代与《金瓶梅》的成书年代相去不远,他在著作《食宪鸿秘》里,还原了这种香茶饼的制作方法:
檀香一两,沉香一钱,薄荷、诃子肉、儿茶、甘松、硼砂各一两,乌梅肉五钱,共为末。甘草一斤,用水七斤,熬膏,为丸。加冰片少许尤妙。
朱彝尊的方子里,香茶饼的主要配方已经不再是丁香,代之以更高级的檀香和沉香。这也不是明清人的发明,王仁裕的《开元天宝遗事》中记载,唐玄宗的哥哥宁王,每次和宾客说话前,先在嘴里含沉香和麝香,一开口说话,香气喷于席上。孟晖女史考证,宋朝人曾经用龙涎香制香茶饼,这款龙涎花饼非常轻薄,既可以当成贴在鬓边的花钿,也可以作为口香糖,含在嘴里。宋人喜欢以香料醒酒,所以,杨无咎的词中,就描述一位女性,在意中人酒醉之时,把自己舌尖上的龙涎小饼递到他的嘴里,然后轻声叮嘱把这花饼嚼碎(“几回殢酒襟怀恶。莺舌偷传,低语教人嚼”)。
这样美好的口香糖,我也好想来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