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婉洁的诗
2016-04-25郑婉洁
郑婉洁
星期二
1
桌上凌乱对着单据
我在一堆价码的背面写信
红色的单据:合页、锁头、扳手
操作员:系统管理员
生冷的铁,需要
蓝色的格子
同时放入金属和忧郁
在离收信远千里的空白地
夜色如我
蛇死于自己的爬行。
2
暮光以虹撑起了日头。
公路下着雨,我们身体下着雨。
走上大路,
听车子碾压沥青拖出长长的沙沙声
听身体里雨下得沙沙声
——如果人的本心是爱,拆开——
阴时,像蕨类湿哒哒地生长;
晴时,像金属,打着红(虹)的节拍,翻滚,向正午。
你问 大路向哪儿呢。雨下哪儿呢。
这个答案要往高出地平线的地方寻找
肉眼和太阳连线,延长身前彩色的奔跑
在虹弧中心,在奔跑的延长线低于地平线的角度
必定是圆(那色彩)。
大路绕了地球一圈。潮湿的灵魂有雨,半晴。
3
我把冷和眼镜一起丢弃于楼角
然后,将这个夜晚的第二道情绪吃下
此时沉默无法渗透它的药性,
我写下:星期二,窗口的景色模糊混入空气。
赤脚贴在瓷砖上的瞬间
皮肤有一触隐不可察的战栗
提醒着那条正在渐渐消隐的脐带。
(多数时候它是被忽略的)
我承认这种疲惫。
口里反复咀嚼着一个疑问
——针尖般的叶子被冰凝结的时候,疼吗
它认可身上,被穿透的季节吗
4
[房间]
整夜的轰隆声持续到清晨,终于
在凌晨4点过后归于静止
只是屋子里的空气依旧很波动,我站在窗口
这个时候,
外头的叶子应该也开始塞率走动了
长久以来我与它们彼此熟悉,
就像我是栖在枝上的鸟儿,了解于树的每一丝呻吟。
当我说话,那个泡在浴缸里的女人大嚷了一声,
这该死的鸟什么时候能够闭嘴。
我惊吓地转过头,
她优雅地靠在浴缸上,细长的脖子
她眯着眼,一脸妩媚
[床]
沉默拉长了我的眼线,开始呈现衰老
我睡着的脸色像中午的灰霾
被褥里,
裹着忧郁的床和半胴体
你不在这里,你没有听见
三个卷闸门同时发出的吱叫
我很安静。像条死鱼。
[微笑。空白]
我一个人坐在小馆里
看着桌上的食物一点点褪色,我也在褪色
烟灰缸堆满了静止的抽搐,再添
就要溢出来了。
服务生走了过来,问我是否把情绪端走
呵,不用。我微笑。
微笑是一个烟囱。
假如生活呈现炊烟的反问
无非,躲人烟囱
涂抹全身黑炭,再
烤火,取暖
5
或者放弃寓言,倾倒昨日
的棉絮。或者放弃书写
倾倒自己。
睫毛脱下黎明的眩晕,
为了迎接
小麦,植物油,盐,酵母,和热量,果子酒,
继续做面包的梦——
让寓意和诗失于自己
让乌云
破晓而去。
缺席者
1
我在站台等车,车迟迟不来。
——不,或许它已经开过去了;907,908……以及
很多不认识的车牌。
我像是要搭一趟路线未知的班车
像是忘记站在这儿的初衷
是否存在那么一个地点
必须抵达。
而行人看着多么无所谓,
非得临着台阶走过我,扫过我
手中书本的
她的腰肢,多像一个悬崖。
2
房间,三分之一烧着艾条
手中诗集的三分之一,
夹着一张过期票。
桌前文竹遮三分之一的荫,
鹅卵石上,半年了,
终于长出三分之一的苔。
我走到屋外,外套口袋里
翻出二分空白期
——我是我三分之一的缺席。
3
你需要一把锉刀,把时间的指甲磨得更平。
4
秋日的奶油。风的胡须。
茶杯里一股浓浓的好天气。
我在来回练习艾略特的《普鲁弗洛克情歌》
I grow old……I grow old……
I shall wear the bottoms of my trousers
rolled.
那时一个卷裤脚的人是时髦的
头发往后分,穿法兰绒裤子漫步沙滩上……
秋天了。他阳光撒照的脸
和所有掉叶的树一样,和所有人一样,
谈论米开朗基罗是一种时髦
追逐着听塞壬唱歌也是。
海妖的弧线上优雅划着浪。
T.S Eliot,死亡没有确凿的时刻。我们只是
在他人落水的水里惊醒时,复又理性地说:
他死于内向敌对、防御的盔甲。
这么多年了,现在卷裤脚仍时髦,
女人们谈论米开朗基罗,男人们
数头上稀少的毛发。
5
一个同时走在清晨和夜晚的人。
他的影子也同时睡在夜晚和清晨,
并一次次朝向星星的消逝,又一次次来不及。
6
我试着把身体的螺丝一一取下
换上子宫出生的
骨头。迫切与血的相认。
如果你知道,肉体上的疼痛
使内部悬挂着的器官
花足力气地疼;
你也不会喊着“灵魂已失”,如果
我把它扣在牙齿上。
7
这座城市一年四季都绿着
只有凤凰花树才会在秋天稍有褪色。
我当然更喜欢有气候性的静物,仿佛
这样才能听到它们的疼痛。
因此我在开花的紫荆和煮熟的栗子之间寻找
属于它们的脾气
秋还早。
青褐色呼吸却已迷失在木头里
哦,你肩胛骨砍下的木头。
8
你看那树缝吹来的风,
像不像一次次平衡术练习的失败
如同一个人,关灯,开灯,开灯,关灯
反复在光和蓝色之间
的失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