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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 眼

2016-04-22

东方剑 2016年1期

◆ 叶 辛



超眼

◆叶辛

这是二十几年以后发生的一个故事。

1

月黑风高的夜晚,一个白衣白衫的古装侠女矫健敏捷地飞身而至。她警觉地四顾,目光灼灼,跃下庭院。三四个黑衣黑裤的汉子和她轮番过招,她雪亮的剑锋横掠过去,几个汉子无不骇然后退。侠女腾身而起,穿堂过室,接连和七八名武林高手过招,打得难分难解之际,她突出奇术,一剑封喉,手刃仇家,吓得众汉子纷纷后退……

整个屏幕上的画面一气呵成、一镜而下,其间包含着慢动作、推进特写、拉出全景、跟拍飞身过墙和最后的遁身而逝等一系列的动作。

金杨仔细地看着这场戏匪夷所思的拍摄效果,放过一遍,他又将片子倒回到开头部分,细看女侠飞身而至的角度,端过咖啡杯,呷了一口,略有所思。

有人敲门,金杨让片子定格在开头部分,打开了灯,转头朝着门喊:“门没锁,进来吧。”

卢逢康坐在轮椅上,在一个年轻警察的推动下,来到金杨面前,他伸出手握住金杨迎过来的双手:“老朋友,你真忙啊!”

金杨双手握住卢逢康的巴掌,使劲地摇了几下,抱歉地指了指墙上贴的日程表道:“刚拍完一部武打片,明天又要拍广告,后头还有一部微电影,排得满满的,实在对不起!让你又是短信约,又是电话催。你的右眼恢复得好些了吗?两条腿呢?”

“你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卢逢康指了指自己的右眼,对年轻的警察说:“梁子,你去把窗帘拉开,让我对着窗。”

梁子答应一声,先把轮椅整个儿推向窗户,遂而走过去,“哗哗”两下拉开了窗帘。明亮的光线一泻而进。

金杨借着窗外的春光,端详着曾是英俊汉子的老同学卢逢康的眼睛。

卢逢康的左边脸颊上留下一条显眼的伤疤,那是毒贩的弹片划的;而他那一只曾被炸毁的右眼,这会儿装上了一只眼睛,使他塌陷的眼窝,又恢复了生气,只是,只是这只眼睛,怎么和金杨曾经看到过的装上去的假眼不一样?一般的假眼,都尽可能制作得和原来的真眼珠相像。而卢逢康的这只假眼,滚圆滚圆,瞪得比真眼还大,还要亮,目光十分锐利,隐隐透着蓝光,甚至……甚至有些令人骇然。

“噢,装上了,好,好。”金杨一面细细地端详,一面寻找着措词,“比原先匀称多了。你,你还习惯吗?”

“初装几个星期,有点异样感。”卢逢康如实道,“时间一长,慢慢习惯了。你觉得怎么样?”

“还……还好吧,”金杨安慰道,“乍一看,和真眼差不多。仔细看么……”

“它本来就和一般的假眼不同。”卢逢康道。

“是么?”

“一般的假眼,纯粹是为了美容。一点没有视力。”

“你的这只眼睛呢?”

“它能看见你。”

“真的?”

“不骗你,真能看得清清楚楚。”卢逢康为证明自己装上去的右眼有视力,伸手遮住了自己的左眼,接着道:“你的桌子角上有杯咖啡,只喝了一两口吧,还有大半杯呢!对了,咖啡杯旁边的雀巢咖啡袋子,你还没顾上扔呢,你喝的是1+2的即溶咖啡。是不是?”

金杨转身瞅了一下桌角上,惊异地扬起眉毛:“没想到,现在的假眼珠都做得这么逼真,科技越来越……”

没等他说完,卢逢康就打断了他的话:“什么假眼珠。告诉你,这叫超眼,CE公司的,整个儿是小型摄影机。”

“这就是超眼?”金杨不禁凑近多看了两眼。身为专业摄影师的他不是没有听说过CE以及超眼的大名。

CE原本是一家生产高科技医疗设备的公司,二十多年前由年轻有为的科学家王川成立。起初,一直致力于为患者提供辅助设备。直到十年前,王川在视觉神经的信号转换方面,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使得CE公司在业界声名大噪。王川的技术可以通过电子设备与视觉神经的连接,让电子信号转换成大脑可以读取的图像信号,使得光学成像的电子设备能够取代肉眼成为盲人的眼睛,这为先天和后无失明的患者,带来了重见光明的希望。王川把自己的发明称作为“超眼”!“超眼”一经公布,就引来全社会的巨大关注,有媒体甚至视为21世纪上半叶最重要的发明之一。王川和他的CE公司,也随之身价百倍,一夜之间,成为拥有数百亿资产的上市公司。

十年来,随着技术的发展,超眼技术愈发成熟。安装后,不但与人眼并无二致,还多了不少人眼做不到的功能,超眼的图像可以通过无线传输被转存在其他记录设备上,还能根据安装者的意愿,随意推进和拉伸景深,甚至能在远距离识别肉眼难以分辨的细小物体。虽然其后几家和CE有竞争关系的公司也发明过类似的可穿戴式成像设备,但灵敏度与操控性,却远远不如直接植入人体、和大脑相连的“超眼”。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金杨听说影视圈也有剧组使用超眼拍摄一些高难度的镜头,卢逢康进来之前,金杨所看的那个武侠片段,据说就是超眼拍摄的。他不禁问道:“有这么神奇?”

“只要我愿意,可以把我看到的所有房子、陈设、晃来晃去的人,包括在我跟前的你,都能拍下来。”卢逢康不无自豪地说,“这是CE公司最新推出的型号,是专为我这种眼睛遭到伤害,单眼或双眼失明的人士定制的。它能够通过人的视神经系统,控制镜头的推、拉、摇、移等运动操作,简便自如,想怎么拍就怎么拍,像素可达到视网膜级别,性能则超越市场上的任何一款摄影机。”

卢逢康是个缉毒警察,2036年秋天,在丰城市郊的一次缉毒战中,身先士卒,和毒贩短兵相接,被毒贩炸断了双腿,炸瞎了右眼,只能无奈地摘除了眼球。去冬今春,六七个月里,他一直躺在医院里养伤、治疗,那么长时间老躺着,使他想入非非,为瞎了的右眼哀伤,把想象当成了现实。

可今天金杨面前的卢逢康,说起话来眉飞色舞,没有一丁点先前自怨自艾的意思。

“傻呵呵地盯着我干嘛?”卢逢康笑出声来,“你不相信?”

“我?没有……”

卢逢康拍了拍自己的两条腿:“CE公司的人说了,等我这两条打进了钢筋的伤腿痊愈了,利用超眼,就能像你一样,当个摄影师。看着我的眼睛呀!”

金杨又把双眼凝视着卢逢康的眼球,说真的,经他一说,那只眼球,还真像摄影机的镜头般,闪着幽光。

“像不像猫头鹰夜间张大的眼睛?”卢逢康又问。

金杨由衷地道:“真像!效果,拍摄的效果好不好呢?”

卢逢康一拍巴掌:“这就是我急于找你的原因了。这个超眼,完全受我的视觉神经操纵控制。可我不懂摄影啊,所以就像我拍出来的照片一样,效果不佳。只有当我像你老兄一样,掌握了精湛的摄影技术,那么超眼呈现出来的摄影效果,就会像你这片子一样妙了。”

卢逢康说着,看着金杨屏幕上的飞身女侠羡慕地赞道:“那我后半辈子,也就有事干了。怎么样,愿收我这个徒弟吗?”

“那还用说。”金杨爽快地答应道,“学习摄影,要说难确实很难,要说简单,一般地拍些清晰明朗一目了然的照片,也很简单。这样吧,你先把这本书细读一遍,慢慢实践起来。”

说着,金杨从自己的书架上,抽出一本《摄影技巧入门》,递给卢逢康。

“谢谢!”卢逢康接过书,又扯了金杨一把,手指着自己的超眼道,“朋友,别小看这玩意儿啊!CE公司的人士偷偷告诉我,投入市场的产品他们都是加密限制了,要不然一眼望出去,能穿透墙壁,又能看清保险柜中的文件。”

金杨将信将疑,有这么神吗?心里暗想,怕是CE公司安慰残疾了的他吧。

“还有更厉害的呢!”卢逢康却深信不疑地说,“他还能穿透人的灵魂,看出对面这人隐秘的心理活动。”

金杨“哈哈哈”放声笑了起来,拍着卢逢康的肩道:“那你就无往而不胜了!”

“是啊!”卢逢康正色道,“真练就了这一手火眼金睛,我看毒贩们还能在哪里藏身?”

2

2037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88周年,举国大庆。

丰城市人民政府作出决议,为让全市城乡500万各族人民欢度国庆节,迎接这一伟大节日的到来,除了要挂国旗、张灯结彩之外,还要把整座城市所有的建筑物,智能大厦、10层以上的高楼、城乡接合部星罗棋布的庄园、花园别墅、连体别墅,城市里的社区,全都用清朗悦目的涂料粉刷一遍。让丰城市以焕然一新的面貌迎接大庆。

光这一项涂抹粉刷工程,总投资就达到200亿。

金杨的弟弟金恒,原来从事的就是建筑外墙粉刷工程。他对这一有史以来丰城最大的外墙粉刷工程跃跃欲试,做了精心的准备,要在投标中势在必得。

首先他的公司有资质、有口碑、有样板式的建筑地标,两年多之前竣工的66层丰城大厦,其外墙面气派、大方、雅致的粉刷工程,就是他领导的公司完成的。这幢丰城市最高的大楼,耸立在丰湖岸边,就是他所在公司最好的广告。

其次他使用的粉刷涂料,是质量最好、异味最少、刷上去就干的生态配方。对几个竞标公司纷纷打出他们的涂料能在两年、三年、四年之内不掉色、不污染、保鲜度高的口号,金恒响亮地提出,他们公司的装饰性涂料,20年之内不会掉颜色。之前已完工的丰城大厦靓丽的外墙,就是一个证明。

第三他不失时机地在丰城电视台、网络、手机屏上打出广告,高楼大厦粉刷了他的涂料,雨水一冲污渍、痕迹沾不上去。即便使劲甩了上去,拿个刷子轻轻一刷,墙面、墙体顿时又不留脏物了。

丰城市的人们看好金恒的建筑装饰公司,连公司将要使用装饰材料的股票,也日日走高。金杨更是看好弟弟的经营之道,把所有的存款取出来,购买了该装饰外墙涂料的股票。这是他这些年来日以继夜、艰苦拼搏攒下的辛苦钱,整整200万元哪!他是指望着这笔钱以后能购买一套理想住房,再和心目中的恋人季梦云完婚,并进一步开拓他在丰城起步的摄影事业。他的梦想还多着哪,摄影基地,梦幻婚纱城,影视拍摄庄园……金恒说了,只要如愿以偿,他的竞标成功,他购买的股票起码翻一番,说不定还不止翻一番呢!

哇塞,这是多么带劲儿的事!金杨的心不大,只要翻一番,就是400万,很多事儿他就可以干起来了。这是多么美好的前景啊!想想都得乐!

这些天里金杨干什么都有浑身劲儿。武打片的摄影受到了好评,广告的片约也一个接一个,微电影业已粗看了外景,对了,以后这类事,可不能耗费他太多时间,得让助手干,尽快地挤出时间,找到一个得心应手的助理,那能少很多事儿……

什么预兆也没有。丰城的建筑界突然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宣称要用他们获得的最美、最新、最生态的涂料竞标全丰城市外墙粉刷,而且高调打出广告:“一刷管50年,丰城更靓丽!”

仅仅是宣传已让人们刮目相看。他们还推出了高智能的丰湖一号别墅作为样板,让丰城市人民大众去一睹风采。那涂料的色彩,连持有成见的金杨看了,都佩服得五体投地。那简直不是涂料,而是一片云,祥云,赏心悦目不说,看一眼就让人喜欢上了。想想,丰城全城的建筑物都涂抹上了这么一层有诗意的、让人想入非非的、让所有人梦寐以求的色彩,丰城在建国88周年大庆中该是多么风光,多么美丽,多么让人流连忘返。只怕就这一项,就能使丰城在全省、全国都出尽风头,引来如潮如涌、千千万万数也数不清的旅游者。

在征服丰城男女老少的人心、占领了舆论高地以后,他们又使出了最让人心服的一招:涂料的报价,只有金恒那种材料的一半。

竞标还没正式举行,金恒公司已经输定了,最惨的是金杨随着弟弟买进去的股票,简直是一泻千里,200万的市值,跌剩了五分之一,成了40万。

金恒的电话打来了,“哥,割肉吧……”

金杨还想稳住阵脚:“股票有涨有跌,跌跌涨涨是常事,再看一看吧。”

他指望金恒反戈一击,东山再起,有办法击败对方。哪晓得金恒几乎哭出声来,“哥,不行了。再拖,只怕变成一堆废纸了,快割肉吧,心痛也得下刀啊!”

金杨抛出了股票,只剩下33万了。惨了,这些钱只够他勉强维持公司的运营了,而金恒比他还要惨,可以说是一败涂地。由于他是孤注一掷,势在必得,前期投入太大,欠下了一屁股的债,债主把他的装饰公司围住了,金恒没钱可还,装饰公司铁将军把门,门锁上方贴着一张白纸,粗大的黑体字明明白白写着:因故停业。

愤怒的债主们人头攒动,揣捏着上了锁的大门。他们砸破了玻璃,潮水般冲进装饰公司,见电脑抱起就走了,见屏幕就砸,桌椅一张一张被掀翻,白纸飞落满地,只有一只敞着门的保险柜,被推到总裁办公室中央,里面空无一物。连公司后门口放着的花盆,也被掀倒在地。

电视镜头把债主们的行为一一拍下来,上传到丰城所有的网络、荧屏、电视和每一个人的手机屏上。

金杨目瞪口呆地看着弟弟装饰公司的惨像,惊愕得不知所以,双手抱着脑袋,在屋子里打着转。

手机响了,金杨接听:“什么?广告片的协议取消?为什么?我们不是谈得好好的吗?”

手机里的声音十分委婉客气:“以后再找合作机会吧。这一次请你原谅。”

“喂……”金杨的话还没出口,对方已经挂断了。

金杨双眼瞪直了盯着手机,手机上又轻震了一下,跳出了一条微信:“金杨先生,原先你签订的微电影拍摄意向,因故取消。十分抱歉!”

“凭什么???”

金杨回了一条微信,打出了一连串的问号。

手机屏幕闪烁几下,黑屏了

金杨顿然坐在椅子上,桌子上的电话响了,金杨让电话响了好几下,这才神经质地操起话筒:“我是金杨,呵,妈!”

电话是妈打来的,母亲用压抑的语气告诉他,父亲因为金恒公司遭受的毁灭性打击,受惊过度,脑中风住进了医院。让金杨若抽得出身,赶紧到医院来一趟。

金杨摔下电话,冲出办公室,就往楼下跑。所有这一切,都是突如其来的,事先没啥预兆的,想不到的。

可他必须得应付,他是长子。

3

在医院病床前,妈望着正吊水抢救中的父亲,泪眼婆娑地对赶来的金杨道:“到了这地步,只有一条路。”

“妈想怎么办?”

“把你爸和我住的那套房子抵押出去,给金恒还债!”

“那怎么行?你们老两口到哪儿住去?不能这么办。”

“可总得有人拉金恒一把,救救他呀!”妈的泪眼亮晶晶的,泪水不断地涌出来,充满期待地凝视着金杨,“你也受他拖累,股票跌成了一把废纸,我、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两个儿子都陷进泥坑啊。”

妈说话时手不经意地抬起来,金杨看着妈青筋暴突的手颤抖得厉害,满脸的皱纹揪成了一团,心中老大的不忍。他转过脸去,只见吊着水的父亲绷紧了脸,嘴巴一抿一抿的,急得想讲话,可就是讲不出来,夹杂着灰白色的眉毛一阵耸动。

金杨猛地站起身来,尽力抑制着自己的情绪,用宽慰的语气对爸妈说:“这是飞来横祸,你们不要急,天塌下来,还有地接着呢!”

说完,不等爸妈表示,他一个转身,疾疾地离开了病房。

他实在不忍心看父母焦急的神情。

手机屏幕上一阵闪烁,“即时通”掌媒体又播出一条令他惊心的消息:“曾经风光一时的金恒装饰公司掌门人,已被忍无可忍的债主们告上法庭,法庭受理后,已向公司发出传票……”

金杨正看着这条新闻发愣,有电话打进来了,来电显示是卢逢康:“金杨,能通话么?”

“你说。你的微电影拍摄得怎么样了?”

“还不错吧!我虽然初出茅庐,都是仗着超眼,现在客户越来越喜欢超眼摄影师了。你想想,请了我一个他能省多少钱?机器设备摄影助理,连车都可以少叫一辆,所以制片公司宁可在我身上多花点钱,那能省掉多少成本和麻烦。”卢逢康转了话题,“现在有个活,找到我这儿来了,我没那水平,看看你愿不愿干?”

金杨正愁没活呢!他的双眼顿时辉亮辉亮:“是个什么活啊?”语气里还透出迫不及待之情。

“能够让你尽快地赚到一大笔钱,缓解你和金恒的危机。”卢逢康单刀直入地说,“只是,我真不知这事对你好不好……”

卢逢康显得吞吞吐吐的。

“你往下说呀!”金杨催促着,“简单点好了。”

“好,简单点。好莱坞一位新锐大导演,来中国拍片,出价不菲。”卢逢康干脆利落地道,“这价格足以让你和金恒渡过这次难关。可他有个苛刻的要求,他的这部影片非得是超眼3D摄影师拍摄,你听懂了吗?”

金杨倒吸了一口气,他是明白这意味着什么的,没有作声。

“他的代理是来找我的,我说这活我接不了!”卢逢康坦然道,“对方追着问我,能介绍一个摄影技巧高超的超眼摄影师吗?我就想到了你,还有谁的摄影水平能跟你比啊!我也知道这算不上什么好差事,不过你家里的事,我也听说了,我就想来问问你行不行?”

“呃……”金杨完全听懂了,这不是什么好差事,这简直就是一场灾难!

在摄影圈经营这么多年,金杨对3D摄影是很熟悉的。他还记得小时候第一次看的3D电影,叫《阿凡达》,走进电影院,戴上了3D眼镜的那一刻起,他就被3D电影给震撼了。银幕上的那一个个人物似乎触手可及,战争的场面就在眼前,尽管那时候他只有7岁,但电影梦已经扎根在了心里。

3D电影的原理其实并不复杂,只是在前期拍摄的时候,必须使用特殊的支架,安装两台型号一致的摄影机,进行同步拍摄,拍摄下来的两个画面再通过后期软件进行合成。

两台摄影机同步拍摄。这就意味着超眼3D摄影师必须同时拥有两枚“超眼”,也就是必须摘除两颗眼球!

活活的摘除两颗眼球啊!超眼面市之后,他的确听说过有摄影师为了生计,为了更高的报酬,摘除一颗健康的眼球,换上超眼。可这是摘除两颗啊!

一个正常人是绝不愿意这么干的。卢逢康因为缉毒炸瞎了眼,没办法才装上了超眼。他一双好端端的眼睛,怎能因急需要钱,就把自己变成瞎子!超眼再是超技术,也比不上他与生俱来的天然的眼睛呀!

想到这儿,曾经的恋人季梦云的形象浮上了他的脑际,她那俏丽的总是微带讽刺的笑脸晃悠悠、晃悠悠地在金杨的眼前闪烁。是啊,装上了超眼,还会这样随着思绪就出现鲜明形象的意识吗?怕不会有了吧。都说眼睛是灵魂的窗口,装上了超眼,还有灵魂吗?

怎么,就像真的要去装超眼一样了?金杨为自己纷乱的思绪吓了一跳。

卢逢康挂断电话时的话仍在他的耳畔回响:“没关系,你再认真想想,如果有意向,给我个回话就成。”

卢逢康最后还像突然想到一般地提示道:“摄影师的酬金是五百万!”

“我,有五百万,我们兄弟俩的危机都可以解决了。父亲的病情,肯定也会缓解了……”

正想着父亲,母亲的电话又打来了:“金杨,坏消息,坏消息……”母亲的话不及讲完,就抽泣着说不下去了。

金杨的心猛地一沉,但他仍用勉强镇定的语气道:“妈,你、你慢慢说。”

“你爸他查出脑血管堵塞严重,需要开颅激光清除血栓,否则性命难保。”

“那就手术呗!”金杨道。

“可,可……可那费用,高得离谱啊!金杨……”母亲泣不成声了。

“这时候还想什么费用啊!妈,你签字,赶快手术,救爸爸的命要紧。”金杨斩钉截铁地道。

“可费用到……”

“你别管了,”金杨大吼一声,“费用我去筹!”

和母亲通完话,金杨拨通了卢逢康的手机:“逢康,你答复对方,这活我接了!让他别找其他人。”

CE大楼坐落于陆家嘴的核心地带。早在30年前,这里已经是块寸土寸金的地方,可CE公司,还是把总部设在了这里,如今,CE大楼已经和东方明珠、金茂大厦、环球金融中心一起,被称作“四大神器”。

手术室设在大楼的88层,透过窗户,正好能看到不远处环球金融中心的顶端,金杨躺在手术室内,呆呆望着窗外,对面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眼的阳光,他也并没有移开目光,是的,这也许是他最后一次用自己的眼睛看世界了。

突然,眼前的玻璃反光发生了变化,窗外的景致消失,玻璃变成了一面白墙,白墙上模模糊糊地看到他自己的倒影,一个身穿白衣的工作人员笑容可掬地来到他跟前。

“金先生您好,我是您的一对一服务专员,我叫甘云。”对方自我介绍道。

甘云拿出一份文件:“在手术前,请您签一下这份免责协议。”看见金杨拿着笔的手犹豫不决,甘云宽慰道,“这只是例行公事而已,请放心,到今天我们公司做的9万多例手术,还没有发生过一次意外。”

金杨迟疑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甘云一边示意护士快让金杨躺下,一边说:“CE公司提供的服务是长期的,在您今后的使用中遇到任何问题,都可以打我的电话,我将24小时开机为您服务。平时的维护保养,定期检测的注意事项,都会在您离开前发送到您的手机,您可以用自己的超眼慢慢看。”

金杨平躺在手术台上,他看见,一支机械臂灵活地拧开旁边一个密封的金属罐,从营养液中,映出一只超眼,超眼的根部,一根根如触须般的神经末梢,好似有生命般不时扭动着;眼球部分,隐约泛着蓝光的眼球也间或一轮轮转动着,机械臂将超眼举在半空,慢慢放下。

金杨的眼前一阵模糊,注入身体的麻药开始见效了,他沉沉地睡去。

4

惊心动魄的大戏现场。弥漫的硝烟、耀眼的灯光,实景的音响效果震耳欲聋,还有戏中高潮时喷射而出的消防水龙头。

好莱坞导演杰克·哈特昨晚特地约谈了超眼摄影师金杨,对他运用超眼3D摄影上表现得心应手、效果奇佳给予了充分肯定和赏识,甚至还提出了进一步合作的意向。尤其是今天的这场高潮戏,是整部电影的关键。这场戏拿下来了,拍摄就将进入尾声,圆满完成金杨和杰克·哈特的首次合作。

金杨已从金恒公司的阴影中走了出来。自从装上了超眼,正式和好莱坞剧组签约、完成试拍,他得到300万的薪酬。父亲的手术得以顺利进行并正在恢复健康;弟弟还清了欠款,侍机东山再起;他本人进入了良好的工作状态,逐渐恢复了原来心高气傲的状态。只要顺利完成这场拍摄,他还将得到余下的200万收入。那么,他的事业,他的梦想,又可以从新的起点上往前发展。

杰克·哈特之所以上门约谈金杨,是这一场戏对超眼摄影师的要求甚高。超眼必须进入震天动地的火光水枪烟雾现场,才能拍摄出那种身临其境的感觉,给观众以心灵的震撼。

金杨领会留着两撇浓厚的棕色胡子的杰克·哈特的创作意图,全身心地投入到超眼的摄影之中。他要让拍摄的影像和演员的表演一样,带有感情,带有渲染的气息。音响喧哗起来,火光闪烁起来,烟雾飘散开来,金杨的摄影机360°地把这一切拍了下来。恰在此时,一个窈窕的身影扑闪进了他的眼帘,这是真的吗?季梦云,他的恋人在一瞬间进入了现场,陡地,一颗火球爆炸,金杨的超眼闪烁出炫目耀眼的光芒,发出霹雳一声响,超眼被火星溅得短路,他的眼前一片黑暗……

随着杰克·哈特一声恼怒的吆喝:

“停!”

拍摄终止了。

5

幸好金杨没有受到伤害。

损坏的只是一只超眼。

所有的人,包括总导演杰克·哈特,棕色头发、棕色胡子高个儿的好莱坞新锐导演,都认为这是超级超眼摄影机的故障。唯有金杨内心知道,出此现场事故,是和拍摄过程中季梦云的突然出现有关。是她扑闪进了他的眼帘,令他走了神,转脸想去看清楚,来的是不是真的是她?

就在这一刹那间,爆破的火星跳跃着进入他的超眼,造成了摄影机的短路。

故而,在宾馆客房镇定下来,看清了季梦云坐在自己身前,关切而诧异地盯着自己,金杨的怒火一下爆发出来:“谁叫你来的?”

“你管得着吗?”季梦云显然没想到久别重逢,金杨会对她来上这么一句,不由反唇相讥,“我有权出入任何拍摄现场。”

“可你又一次造成了我的失利。”

季梦云冷笑:“又一次?亏你说得出口。”

“不是嘛,只要你一出现,就会造成我走神。”

“我没让你走神啊!”

“所以我要你离开,离得远远的!”金杨怒不可遏地说,“扫帚星!”

“正因为每次遇到挫折,你都怪罪我,我才不辞而别,你知道了吗?”季梦云放缓了语气道,“这么多日子了,没想到你还没改过来。”

“原来你不明不白地消失,为的是惩罚我啊!”金杨大睁着眼吼道,“你……”

“我怎么了?”季梦云笑了,“看来惩罚得还不够。实话告诉你,我突如其来地闯进拍摄地,是来救你的。”

“救我?你别耸人听闻了。”

“是真的,金杨。”季梦云正色道,“虽然不在你身边,但你的得意和失利,甚至金家陷入绝境,我都是知道的。”

金杨抢回道:“那你为什么不在人家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

“现在我不是出现了吗?”季梦云莞尔一笑,单刀直入地说,“装超眼的时候,CE公司告诉过你,会出今天这样的意外吗?”

“那、那倒没有。”金杨一怔道,“他们宣称只要装上了超眼,就万无一失。”

“事实证明,不是这么回事。”季梦云如实道,“告诉你吧,辞去电视台工作之后,我到了一家名叫‘坚果会’的网站做记者,近一时期来,不断收到各地的一些举报,说正在电影圈走红的超眼摄影,存在一些问题……”

“什么问题?”金杨在斗嘴过后逐渐冷静下来。

“简而言之,就一句话。”

“一句话?”

“是啊!使用久了,会对使用者造成伤害。”

“伤害?”金杨骇然,“哪方面的?”

“身心上的。”季梦云道,“最可怕是人的神经系统。”

“有这么严重?”

“正因为了解到你在无可奈何中装上了超眼,我才格外关注这方面的举报。”季梦云不无羞涩地道,“听说你正在紧锣密鼓地拍摄一部投入巨资的好莱坞大片,我专程到现场来看看,想在拍片间隙提醒你一下,在使用超眼中务必注意安全。没想到,还是害你走了神,对不起!”

“幸好没旁人知道是我走神出了差错。”金杨做了一个鬼脸,知道季梦云仍关心着他,他深感安慰,说起俏皮话来,“现在让你看到了,装上了超眼,拍摄是大为方便了,人是不是看上去像终结者了?”

金杨指了指脸上的超眼,眼中隐隐闪着蓝光。

季梦云善解人意道:“看久了就习惯了。我只希望,你把超眼的使用情况,尤其是异样情况,哪怕是极细微的心理感觉,及时反馈给我。在其他使用者那儿,我是听不到这些的。”

“人家不信任你?”

“不,CE公司会百般阻挠。”

“噢。”金杨若有所思地哼了一声。

宾馆客房的座机电话响了,季梦云提起话筒,递给金杨,金杨听了电话道:“在,我在,请他俩上来吧。”

挂上电话,见季梦云征询地望着他,他道:“CE公司两位技术人员来了,他们要维修我的超眼。你可以呆在这里。”

季梦云断然摇头:“恐怕我得走了,CE公司的技术人员看到我在场,要下逐客令的。”

说完,不等金杨有所表示,她悄然而逝。

盯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金杨怅然若失,朝思暮想的昔日恋人与他久别重逢,他竟然一点儿也没浮起和她拉拉手、亲昵一下的念头。

这是不是他装上了超眼的缘故呢?

他之所以在情不自禁地暴怒以后,瞬间冷静下来,是他清晰地记得,在超眼短路霹雳似的爆出一阵震响,炫目的七彩电光闪烁时,他浑身为之产生一股寒颤,有那么十几秒时间里,他什么知觉也没有了。虽然时间短暂,可这十几秒中,他的头脑里飞速掠过的,却是死到临头之感。

这一瞬间的切身感受,让他意识到,梦云的及时提醒,不是无理取闹,而是真正地为他身心健康和命运的关切。只可惜,CE公司两个技术人员的到访,使得他不能和梦云深谈下去。

度过了家族危机、全身心投入超眼摄影师生活的金杨,陡地感到一股惆怅。

6

也许是安装超眼时,金杨完全心不在焉的缘故,看到甘云他几乎连对方的名字也叫不上来,甘云只好又做了一次自我介绍。甘甜的甘,云彩的云,可以理解为甜蜜的云。金杨握着他的手时印象深刻,他的手掌肌肉柔软得近乎如同棉絮,可稍一握紧,又觉得他巴掌的骨节硬如钢筋。甘云凝视着金杨,目光既像望着金杨的脸,又似看着金杨的额头上方。他微笑着介绍自己身旁又瘦又高的助手:“这是我的助理,跃伦。请放心金杨先生,你既然在拍摄如火如荼的惊险场面时溅到了水珠,造成视觉神经短路,我俩会很快给你的超眼配上最新的防水型号,从今往后再也不会发生类似故障了。”

金杨向他俩道谢。

甘云和跃伦果然心灵手巧,顷刻工夫,已经给金杨更换了短路的CE。金杨仰起脸来,望着五官端正得无懈可击的甘云和奇瘦奇高的跃伦,忽觉得他俩的笑容有些牵强,只看到他们的脸皮在笑,形态语言却十分僵硬。

甘云的两片嘴唇在动,金杨克制住自己愕然的情绪,才听清他在说:“金杨先生,拍完这场大戏,你如能完整提供使用CE拍摄的体验和真切感受,我们还会额外给你一笔酬劳。”

“那谢谢了。”金杨不假思索地道。

瘦得脸颊上几乎没有肌肉的跃伦昂了一下头,甘云似被他的神情所提醒,又叮咛道:“噢,对了,顺便告诉你,近来有些竞争对手在采用卑鄙手段,污蔑CE公司的产品,你不要接受任何媒体的采访,以防不怀好意之人败坏我们声誉。”

“这一点在你使用超眼技术之前,”始终没有讲话的跃伦补充道,“我们在合同最后部分有所体现……”

不等他说完,金杨一摆手道:“我才不会干这种自寻麻烦的事儿哩!”

甘云和跃伦彬彬有礼地告辞了。

杰克·哈特的副导演打来电话,叮嘱金杨好好休息,养精蓄锐,改天全神贯注投入大场面的拍摄。

安下心来的金杨打了一个哈欠,摆脱杂念,走进了卧室。

7

悠扬的葫芦丝奏着曼妙的舞曲,金杨和一位长裙曳地的美女在舞池里轻摇轻晃,沉醉在欲仙欲欢的感觉里。陡地,仿佛有一片祥云,把他托举起来,腾云驾雾地往空中飞去。怀抱里的美女瞬间不见了,他惊讶之余,只见自己大汗淋漓地站在十字街头,四边急驰而来的汽车在他身前戛然刹车,拼命地按着喇叭。震耳欲聋的嘈杂声响似要把他淹没。他惶惶然不知所措地屹立在街头。

一辆辆车子绕过呆如木鸡的金杨,疾驰而去。

愤愤然的司机按下车窗,有的朝他斥骂,有的把餐巾纸揉成一团,不满地向他扔过来。

车流呼啸而过。

马路上安寂下来,痴呆呆的金杨这才惊魂未定地辨别了一下方向,朝不远处的宾馆大门口走去。

保安替他拉开大门,关切地询问:“金先生,你刚才怎么啦?”

金杨茫然不知所措地瞪着保安:“我……刚才……”

“是啊!”保安余悸未消地道,“你刚才穿着这身睡袍,发疯似的从楼梯上跑下来,冲出大门,张牙舞爪地站在十字街头,大喊大叫,险些被车撞翻了。”

“啊!”金杨大吃一惊,对于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浑然不知。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跑出客房,来到大街上的。

他抓了抓自己乌黑的头发,目瞪口呆地望着面对大门口一面镜子里的自己。那是他金杨吗?雪白的浴袍敞着怀,露出他里面什么都没穿的裸体。满脸是惊恐的神情,一副丧魂落魄的样子。

他举起巴掌,神经质地朝保安晃了晃手,跌跌撞撞往楼梯口走去。

保安跟着他走一步,提醒道:“金先生,电梯在那边……”

他听而不闻,重重地一步一步迈上楼梯。

保安在他身后,目瞪口呆地瞅着他摇摇晃晃上楼的身影。

8

进了客房,呆痴痴坐在电脑前的转椅上,金杨的眼前不时晃过刚才十字街口慌慌张张的一幕,一辆辆车子从他身旁呼啸而过,喇叭焦躁地鸣响着往他耳朵里灌,有一辆车的前挡板,几乎顶住了他的屁股才刹下车来。

稍一不慎,他的小命都没了。

更糟的是,他一点都不晓得自己是怎么从沉沉的酣睡中跑到马路上去的。

这还了得!

这不是听人说过的梦游么,这不是盲目地跑出去送死么!

金杨吓出一身冷汗。他打开了电脑,在网上查询关于超眼CE的新闻。

所有的主流网站,对于超眼CE都是一派赞誉溢美之词,说超眼CE的拍摄效果超越最好的摄像机,说光感多么生动,拍摄的角度多么灵活,一句话,摄像机拍下的,是有选择的人物和景象,而3D超眼带给人们的,是身临其境的感觉。

拍下的熊熊大火,会让观众自己有一种被火焰包围的感觉。

拍波涛汹涌的浪花,会让观众感觉自己在波峰浪谷中摇晃。

金杨眼前掠过梦云的脸以及她对自己的提醒。他手指灵活地按动键盘,进入了季梦云就职的“坚果会”网页。

哦,这里有不少关于超眼的报道啊。一位欧洲摄影师在非洲丛林拍摄露营中,走出栖身的帐篷,梦游中误入狮谷,被狮子咬死,摔落一边的双肩包证实了他的身份,滚落在草丛中的超眼摄像机,形象地记录下了张开血盆大口扑向他的雄狮镜头……

一个非洲裔黑人摄影师,在进入巴西雨林中坐着小船拍摄过程中,突发中风,翻倒在河里。蜂拥游过来的食人鱼争相噬咬着他的躯体,鲜血弥散在河水中,引来更多的蜂群般的食人鱼……

有一个潜入恐怖组织的摄影师,在恐怖分子残忍地挥刀砍向人质时,忽然受惊精神失常,嚎叫着扑向举起砍刀的刽子手,被刽子手的同伙乱枪打死……

一个个耸人听闻的恶性事件,一条条闻所未闻的消息,读得金杨触目惊心。而无一例外的,报道这些消息的记者,不是发生了车祸,就是莫名其妙失踪了。还有一位记者,虽然人还健在,他所就业的那家媒体,却受到了不断的骚扰,停车场里的车子自燃,编辑部电脑遭遇黑客,还有层出不穷的恐吓软件……

金杨的背脊上湿嗒嗒黏乎乎的,他不寒而栗。网页上显示,目前为止,只有坚果会一位女记者季梦云,仍在矢志不移地坚持调查和跟踪有关超眼CE的案例。

不过,这位无畏的姑娘现在同样处于隐身状态,没人能知道她的确切行踪。

9

金杨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他是知道梦云行踪的,长时间以来,只是出于男性的自尊,他才从不主动给梦云拨打电话。

此时此刻,他太想和她联系了。亲身经历了那可怕的失忆般的梦游,他这才恍然大悟,季梦云主动来到拍摄场地找自己,是在为他的安全、他的未来、他的生命着想,并不是像他原来以为的,是来骚扰他、主动向他示好。

他翻出了梦云的号码,拨了过去。

嘿,真灵,电话只响了一声,梦云熟悉的嗓音就传了过来:“喂,金杨吗?”

“梦云,我想和你见面,要了解一下……”

迫不及待的语气被季梦云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明白,你现在呆的地方,离最近的地铁站是哪里?”

“徐家汇。”

“那好。你看一下表,数小时之后,我们在美罗城圆球大门口见。”季梦云利索地讲完,又补充一句,“我赶过去有点远,你早到了,就等我一小会。”

“行。”金杨刚答应,就听见梦云挂断了电话。

他从住处走到徐家汇美罗城大圆球正门前,悠哉游哉地晃过去,充其量也只须十五分钟。他不由对着镜子,整了整衣裳,还拿起梳子,把略显零乱的乌发梳理了几下。是啊,整天忙忙碌碌,他几乎把谈情说爱的时间挤没了。

10

行人熙熙攘攘,购物的、散步的、步履匆匆赶路的,进出美罗城逛商场的,谈情说爱的,络绎不绝。

金杨刚出现在美罗城弧形的大门前,奇瘦奇高的跃伦神不知鬼不觉地突然出现在他跟前,正愕然之际,甘云从跃伦的身后闪了出来,笑着和他打招呼:“你好啊!金杨,超眼没出啥问题吧?”

“没有。”金杨见他彬彬有礼,同样客气地回答,“谢谢。”说着向两边张望。

“你在等什么人?”甘云关切地问。

“一个朋友。”金杨想起了季梦云对他们的防范,简短地答道。

甘云脸上浮起的笑容消失了:“我想应该提醒你,金杨,我们有约在先……”

金杨一怔:“我和你们没有相约啊!”

“我说的是在你安装超眼CE时,我们有过协议。”

“协议?”

“你不至于那么健忘吧,”甘云一字一顿地道,“根据你签过字的协议,使用超眼CE的人员,不能接受任何媒体的采访……”

“采访?我说了,我等待的只是一个朋友。”金杨辩解道。

跃伦冷笑一声:“朋友?”

“据我们所知,”甘云的语气斩钉截铁,“你等待的是季梦云,坚果会的一个讨厌的女记者,她始终在挑我们的刺,坏我们的事。你不能和她见面。”

金杨顿时怒火中烧:“你干涉我的自由?”

甘云的笑容十分灿烂:“非也。我只是提醒你履行协议。”

“我要是不听呢?”金杨忿忿地问。

“那么……”

不等甘云讲出口,跃伦便冷冷地道:“CE公司之前对你的承诺都不会兑现。”

金杨几乎气晕过去,这就是说,即使他圆满完成好莱坞导演杰克·哈特的大片拍摄,尚没支付的报酬200万人民币也会因CE公司的阻挠而到不了手。他记得很清楚,支付前一部分费用时,CE公司也是不可或缺的签字方。

“行罢。”金杨用息事宁人的语气说,显出一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颓丧模样。

跃伦目光严厉地盯着他。

甘云则笑道:“希望你说到做到。”说着还亲切地拍了拍金杨的肩膀。

“拜拜。”金杨点了点头,向他们一挥手,转身走进了美罗城商城里面。一转脸的当儿,他的眼角看得十分清楚,甘云和跃伦满脸狐疑地瞪着他。

他还真不能说到做到,他太需要和季梦云见个面了。不是接受梦云的采访,而是他想通过梦云,了解更多的情况。CE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公司?从甘云和跃伦两个人的谈吐中,金杨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他俩是知道他的行踪的,他不相信和他俩在美罗城门口的相遇是碰巧。这么一想,一股寒气从他脚底下升起,莫非,他们监听了他的手机,已经了解他与季梦云的相约。从他们的话中,可以断定,他们视梦云为扰乱者,梦云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一定就是这么回事!

还这么想着,手机响了。金杨边匆匆在人流里走动,边接听电话:

“梦云,你到门口了吗?”

他不由自主压低了声音。

梦云的声音更侷促和紧张:“你少说话,这会儿你在哪里?”

“美罗城商场里,蛋糕店门口。”金杨瞟了一眼橱窗里做成各种花式的蛋糕。

“CE公司的那两个技术人员,正在你身后盯梢你。”

“什么?”金杨猛地一回头,果然,在商场来来往往的人流之中,奇瘦奇高的跃伦鹤立鸡群般特别显眼。见金杨回首,跃伦赶紧佝偻下腰避闪。

金杨意识到,事态远比他感觉到的要严重。他连忙问:“梦云,我们怎么见面?”

“现在见不成。你得赶快摆脱他们。”

“这好办,美罗城我熟悉,有好几个门呢!”

“那没用!”

“没用?”

“他们手上有CE公司的追踪定位app,可以直接连接你的超眼。你跑得再快,他们都能知道你在哪儿。”梦云的声音清晰地传来,如雷鸣般震荡着金杨的耳膜。

金杨似被抽去了脊梁骨,说话都没了自信:“那……那我怎么办?”

“你能找到最近的地铁口吗?”

“这方便……”

“赶快跑出美罗城,跑进地铁。那里干扰大,他们找不着你。听着,聪明点儿。”

梦云最后一句聪明点儿,一下子点醒了金杨。金杨心头有了主意,把脚步放缓下来,避在眼镜店前的一块广告牌后,朝后头窥视。

果然,如潮的人丛里,跃伦伸长了脖子,四处张望着朝前走来。甘云紧跟在他身侧,不时瞅一眼手机,脸上显出一股成竹在胸的模样,大有你孙悟空跳不出我如来佛手掌的气度。

金杨不再躲闪,从广告牌后走出来,往自动扶梯三脚并作两步跃过去。

自动扶梯缓缓上升,金杨一转脸,甘云和跃伦也往这边来。

金杨上到二楼,转一个圈继续乘着自动扶梯往三楼上去。

两个跟踪者在拨开电梯上挡道的人,匆匆往二楼上赶。

金杨还不无揶揄地向两人招了招手。

上得三楼,金杨转进一家商店,又从另一扇门走了出来,赶紧走向直达电梯口,一架电梯正好在上客,金杨刚走进去,电梯门就关上了。

甘云和跃伦乘着自动扶梯上了三楼,一时像没头苍蝇般冲进金杨进过的商店,没见着人,他们走出商店,焦急地回顾。

金杨不见了人影。

甘云急忙拿出手机,利用CE的app,直接连接金杨所在的位置。旁边的弹出窗口,还显示着金杨所看到的一切。

直达电梯上到顶楼,金杨没有下电梯,等到客人们一拥而进,电梯直往一层而下。

甘云的显示屏上,清晰地显示出,金杨在电梯上垂直而下。

跃伦探过头来望着显示屏,循迹看到了直达电梯的位置。他一拍甘云肩膀,手指了一下,两人飞快地来到三楼的直达电梯口。

一楼电梯口,电梯门刚一打开,金杨剑一般冲出电梯,辨认了一下方向,就往美罗城大门口跑去。

三楼电梯口,电梯门打开来,甘云和跃伦争先恐后往里挤,和正要出门的客人撞在一起。电梯刚一关上,他们抬头一看,这是上行的电梯。

跃伦沮丧地一摊双手:“怎么办?”

甘云胸有成竹地指指手机:“他跑不远,我盯着他呢!”

徐家汇地铁进出口,金杨快跑而至,直往地铁通道而下。

地铁通道内,金杨边一路小跑,边一路转脸回顾。手机响,他连忙接电话:“梦云!”

他的语气里充满惊喜。

一号线站台上,季梦云在打电话:“金杨,你进地铁通道了吗?”

“我在地铁通道内。”金杨道。

季梦云急忙道:“快,你到一号线站台上来,我等你。”

金杨定睛瞅着通道里的指示牌,看清了通往一号线的方向,飞跑过去。

美罗城商城内,直达电梯下到一层,甘云和跃伦冲出电梯门,连忙用手机连接金杨的方位,手机屏幕上信号乱窜,找不着金杨的方位了。

甘云困惑地眨着眼睛,跃伦低下脑袋,狐疑地问:

“怎么了?”

“这家伙溜之大吉了!”甘云道。

跃伦指指他的手机:“你不是说能盯住他的吗?”

甘云忿忿地道:“这家伙肯定钻进了地铁通道,那里面信号不好,跟踪不了他了。”

跃伦一跺脚说:“那不是让他逃出我们的手掌心了嘛!”

甘云有把握地道:“他不可能永远躲在地铁通道里不出来。我来报告一下。”说着一面往商场外走,一面拨电话:“金杨钻进地铁通道,暂时失去了影踪。”

一号线,上海最老的一条地铁,从上世纪90年代到现在经历了40年时间,其间,政府也屡次对它进行改造,但因为当时的设计就没有考虑互联网的运用,所以这儿至今还是6G信号的盲区。

一号线地铁上,金杨和季梦云双双坐在车厢里,金杨小声而兴奋地对季梦云道:“真灵,那两个技术员被我甩掉了。”

季梦云冷静地说:“这只是暂时的,我们一出地铁,他们就会发现我们的位置。”

“凭什么呢?难道我摆脱不了他们了?”金杨哭丧着脸问。

季梦云指了指他的超眼,轻轻地说:“你装上了这个,一举一动都在CE公司的掌控之中。一号线里信号不好,这套设备又特别敏感,受到干扰追踪系统大打折扣。追踪你的技术员只是奉命行事,真正掌握你命运的,是幕后人物。”

“幕后还有人!那……那我怎么办?永远呆在地铁上?”

地铁到站,站台上灯光通明,车厢门打开。

季梦云站起身:“走吧,到站了。”

金杨跟着站起来往外走:“我们到哪儿去?”

“出了站再说。”季梦云快步走出车厢,走向电梯口,“他们不会来得这么快。”

徐家汇地铁口的人行道上,甘云双眼紧盯着手机荧屏,欣喜地一声招呼:“金杨出现了,好家伙,他已经在五个站头外了,快走!开车去。”

甘云和跃伦快步跑向停车场。

一号线人民广场地铁口,季梦云快步走向一家母婴商店。

金杨紧追几步问:“你要买什么?”

季梦云回身拉住他的手说:“快进来。”

金杨瞅了一眼柜台里的母婴服饰,不情愿地噘起了嘴。

季梦云用命令的语气道:“闭上眼睛,闭上呀!”

金杨勉强闭上了眼睛。

季梦云对营业员指了指一件宽大的孕妇服。

营业员不解地反问:“这件?”

季梦云肯定地点头。

营业员把孕妇服递给季梦云,梦云抖开看了一眼,又将就自己的身子比照了一下。

营业员在一边连连摇头:“太大、太大了一点。”

季梦云说声:“正好!”出其不意地将孕妇服套在金杨身上,把金杨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

营业员受惊地叫了一声:“哎——”

金杨也睁大了双眼,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孕妇服,讷讷地问:“这……这是什么?”

季梦云一边掏出钱付款一边用安慰的话道:“防辐射服,你现在最需要的,就是防辐射。”

营业员一面收钱,一面吐了吐舌头。

金杨从立面大镜中看到自己套着女性孕服的形象,做了个鬼脸:他明白梦云的意图了。

卢家湾十字路口,盯着手机屏幕上信号的甘云驾着车,遇到红灯停下来,跃伦指着手机叫起来:“快看,这小子的行踪又不见了。“

甘云的两眼瞪得老大:“又下地铁了?”

母婴商店里,女营业员看着金杨套上孕妇服的怪模样,偷偷地掩嘴而笑。

金杨装着没看见,转过身去。

“你稍等。”季梦云向他打个招呼,疾步走出商店,跑到人行道傍拦出租车。

一个大腹便便的孕妇在年轻丈夫的陪伴之下,走进母婴商店,一眼看见金杨穿着件孕妇服站在那里,惊得目瞪口呆,吓得直往后退,把商店里的衣裳架子也撞倒了。

金杨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一会儿瞅瞅惊慌失措的孕妇夫妻,一会儿又望望营业员。

营业员向他连连做着“快出去”的手势,幸好季梦云返身进了店堂,招呼道:“金杨,快上车。”

一辆出租车停靠在路边,季梦云推着金杨,一先一后上了出租车。

女营业员、孕妇夫妻一齐追到商店门口,盯着出租车开走。

出租车在马路上车辆的河流中往前慢行,金杨忍不住问:“我们去哪儿?”

“我家。”季梦云说着,伸手过来在金杨的孕妇服上扯了扯,把他的一头乌发尽可能遮盖住。

金杨不解:“这是为什么,不是已经把超眼信号阻隔了吗?”

“你还不明白啊!”季梦云头凑近金杨耳畔道,“超眼说到底是远程监控设备,你一旦装上它,它就连接上了你脑部的神经系统……”

“神经系统?”金杨愕然失色。

季梦云点头:“而你的头发,成了超眼CE的信号发射天线。头发裸露在外,就有可能暴露我们的行踪。”

金杨惊愕得呆如木鸡:“这就是说,就是说,我整个人被他们控制了。”

“没错。”季梦云冷冷地说道。

出租车厢内一片沉寂。

出租车一拐弯,驶进了小区。

11

梦云居住的小区。路灯光影里,季梦云拉着金杨的手,下了出租,进入楼道。电动门自动打开,等他俩走进,又关闭了。

金杨跟着梦云走进电梯,上楼。

楼道里,梦云站在自家门前,还没按上指纹锁,门就自动打开了。

梦云惊讶地打开灯,只见里外两间屋子里,一片狼藉。纸片随着风掀动窗帘飞了起来,墙上的插头被砸烂了,桌子歪着,椅子掀翻在地。梦云快步走到电脑前按动键盘,她存储的数据消失得无影无踪。

金杨道:“你这里来过小偷了。”

“不是小偷,是强盗。”梦云敲击着键盘道,“瞧瞧,几个月来我辛辛苦苦收集的资料,已被搜罗一空。”

“那赶快报警。”金杨摸出了手机。

梦云劈头夺过金杨的手机:“不能打电话!”

“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你怎么不往深处想想?”梦云不无怨尤地道,“你一打电话,警察没到场,那两个追踪你的技术人员……”

“你是说甘云和跃伦?”

“就是他俩,马上就会找上门来。”

金杨又六神无主了:“那我们今晚上到何处栖身?”

季梦云瞅了瞅一片零乱的家,向金杨招了招手道:“跟我来。”

“去哪儿?”金杨满腹狐疑地问,“夜都这么深了。”

“小区后弄堂有个旅馆,我经常去订房间。”梦云压低了嗓门道,“只需出示我个人的身份证就行了,我们今晚就隐身在那里,消失一个夜晚。”

金杨仍然忧心忡忡:“那明天呢?我们还得逃避吗?”

季梦云摇摇头,颇有主见地道:“明天我们直接去找能提供帮助的人,走吧。”

12

弄堂旅店温馨的客房。季梦云把灯光调试成柔柔的橘红色,房间里显得十分安宁。

夜已深沉,金杨对着客房的镜子小心翼翼地摘下超眼,他的一双眼睛顿时成了凹窟窿,脸也变得十分难看。

一旁的季梦云从侧面探过头来窥视他,他连忙把背脊对着她,不想让她看到自己丑陋的形象。

季梦云故意不朝着他看,只是柔声说:“现在,你可以把孕妇服脱下来了。”

金杨粗手粗脚地扯开身上的孕妇服,季梦云连忙在一旁阻止他:“嗳,你别把它撕坏了,明天还要穿呢!”

金杨很不情愿地:“明天还要穿啊?”

“不穿,那么两个人不又要追踪而至吗?”季梦云从金杨手上接过孕妇服,笑了一下道:“不过,我已经仔细端详了,我会用针把它缝一下,使它穿在你身上时,不像今天这样滑稽。你快沐浴去罢,我来试试。”

金杨走进了卫生间,拧开了沐浴的莲蓬头。他脱光了衣裳,仰起脸来尽情享受着水花的冲洗。

门上的搭扣轻响了一下。

金杨受惊地一回头,是季梦云走进了卫生间,仅穿着贴身的三点式内衣,目光灼灼地望着他。金杨似有感觉般往后退了一步,季梦云一步一步向他走来。手轻轻抚摸着瞳孔四周,隐隐可以看到空洞的眼眶内部,闪着微光的神经触须。

“疼吗?”梦云关切问。

金杨摇摇头:“早就习惯了。”

水花四溅,喷洒到两人的头上、肩膀上,裸露无遗的胴体上,两人的双手,在对方的肩头、背脊、腰肢上游去、摩挲、抚摸着……

夜,安详宁静,唯有水花喷洒洗涮的流淌声在响。

银色的水花水珠喷洒滴落声里,传来两人的喁喁丝语:

“你呀!真唐突,那么轻易地摘除了眼球,装上了超眼!”

“我也是没办法了,家里陷入了绝境,我又想获得至善至美、无可挑剔的摄影效果。一咬牙,就做出了决定。没想到,这潭水那么深不可测。”

“我总怀疑,超眼的背后,还有阴谋!”

“还有……阴谋?我……我该怎么办?”

“明天,我带你去见个人,他会救你。”

“那太好了,太感激你了,梦云,你救了我,你使我绝处逢生。我……”

水花声平息了,只能依稀听到通往下水道的流水声。

另一种声音清晰地响起,那是金杨和季梦云的热吻。

13

从头到脚裹着防辐射孕妇装的金杨步履蹒跚地走在大学校园的林荫路上,迎面走来的男女大学生们不时朝他扫来诧异的目光,尤其是一群穿着花裙的女生,忍不住嘻嘻笑着,掩着嘴不住地乐。

梦云走在金杨的前头,时不时回头瞅一眼尴尬万分的金杨,望着他的怪模样,梦云也憋不住笑了。

拐过一个弯,一幢幽静的、绿荫环绕的实验大楼出现在眼前,远远望去,高敞宽大的楼门紧闭,门内闪烁着保安的身影,透过玻璃窗,还能看清楼门处的安检门。

季梦云对金杨招了招手,两人沿着一条小径,直接走向大楼旁边不起眼的侧门。

侧门同样锁着,金杨不知所措地盯着关得严严实实的小门。

季梦云向四周环顾了一下,摸出钥匙,打开了小门。

小门里面是一道狭窄的转角楼梯,光线晦暗,金杨跟在梦云身后,悄没声息地往上走去。

上到四楼,是一条又长又宽的走廊,走廊两边的门大多关着。唯有一扇门敞着,一路光线清晰地泻在宽长的走廊里。

季梦云一改上楼时蹑手蹑脚的模样,大步流星地朝敞开的门里走去,脚步声清脆地激起阵阵回声。

金杨在她身后,都感觉有些赶不上趟。

敞开的门口挂着一块木纹清晰的小牌子,别致的美术体写着三个字:坚果会

敞开的门里是水晶玻璃前台,椅子上坐着一位戴着黑框眼镜的中年女子,头发梳得水光溜滑,脸容白净细腻。她显然认识梦云,朝梦云微微一笑,迎面站起来说:“宇宙膜正在接待两位要客,你们请到这边来稍候。”她还礼貌地向身着孕妇服的金杨甜甜地一笑。但笑容迅疾又在她脸上僵住,显然,金杨的孕妇服让她甚觉诧异。

但她只是愣怔了片刻,又为梦云和金杨端来两杯净水,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退出了接待室。

金杨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走近季梦云身旁。

季梦云正轻轻捻动隔离窗帘,透过缝隙,聚精会神地盯着坚果会总裁宇宙膜的办公室。

金杨注意到季梦云的脸色瞬间变了,情不自禁凑到帘缝前,往隔壁看去。

宇宙膜宽敞、一尘不染的办公室内,竟然坐着昨天跟踪盯梢、紧追不舍的两个技术员甘云和跃伦。

甘云在侃侃而谈。

跃伦还是一副莫测高深的冷漠样子。

金杨大吃一惊:这两人怎么捷足先登,在他们之前来到了这里?他侧耳倾听,一句也听不见甘云在说些什么。金杨转脸望着梦云,梦云也是一副困惑的神情。

金杨忍不住压低了嗓门悄声问:“坚果会和超眼CE公司也有联络吗?”

季梦云双手一摊,做出无可奉告之状。

两人继续透过帘缝,望着宇宙膜办公室的动静。

宇宙膜办公室里,相谈甚欢的甘云和奇瘦奇高的跃伦站起身来告辞,宇宙膜笑容满面地和他俩握手,将两人礼送到门口。

甘云和跃伦走出敞开的大门。

季梦云向金杨做了个“随我来”的手势,金杨跟着她,刚走到接待室门口,戴黑框眼镜的中年女子已迎了过来:“梦云,总裁请你和客人进去。”

金杨跟着季梦云走进宇宙膜的办公室,正面瞅着他。

宇宙膜是个温文儒雅、西装革履的中年教授,面貌英俊,显得甚有气度和品位。站在他面前,身穿改装孕妇服的金杨,简直是个小丑。

“请坐!”宇宙膜的手臂一扬,巴掌展开,指着办公桌前的沙发椅,对梦云和金杨朗声道,目光落在金杨身上时,他的嘴角再露出一丝揶揄的笑。

金杨更有一种狼狈之感。

季梦云微撅着嘴,明显地表示出对宇宙膜的不满。

中年女子端进来两杯咖啡,拿手指了一下,退出办公室。

宇宙膜笑眯眯地道:“小季,我正要找你,你却不请自到了,很好很好。”

“找我什么事儿?”季梦云的语气很冲,明显地带着情绪。

“我正式通知你,”宇宙膜一字一顿地道,“中止对CE公司和超眼的一切调查活动,在此之前搜集的所有资料,存档封闭,交我锁进保险箱。”

季梦云“腾”地一下站起身来,气得脸上的肌肉在阵阵颤抖,说话的声音也变了:“凭什么做出这样的决定?原先不是你让我调查的吗?现在刚有点眉目,你……”

宇宙膜的脸色一沉,以一字决断手势阻止道:“现在我命令你,立即停止调查。”

“为什么出尔反尔?”

“就因为CE公司,现在已经是坚果会的最大股东……”

“你不是说,你是坚果会的创始人和大股东吗?”季梦云不解,“你不是说……”

“我不是说过,情况是在变化的!”宇宙膜截住了梦云的话头,“坚果会要干的事那么多,开支那么大,已经到了入不敷出的地步。现在超眼CE公司决定向坚果会注资,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我们已经成了合伙人,并可以利用他的注资,扩大规模,进一步铺大我们的摊子,普及科学知识。我不但命令你立即停止调查,我还要奉劝你,金杨先生,继续像以往一样,和CE公司精诚合作,在摄影这个领域,取得骄人的成绩。”

从季梦云和宇宙膜唇枪舌剑地争论起来,金杨端起的咖啡杯悬在半空,就没喝过一口。这会儿,宇宙膜把话题说到他头上了,他干脆把杯盘放在茶几上,转脸询问似的望着季梦云。

季梦云气得嘴唇都在发抖:“原来,原来他们来找你,就是谈的这事儿。”

“就是这事儿,你该明白了吧。”宇宙膜放缓了语气,微笑着道。

“我不明白,”季梦云陡地提高了嗓门,手指着宇宙膜道,“你这么一个堂堂大学教授,著名学者,竟然也会见钱眼开,任凭CE公司摆布。你、你,你真让人失望,我白白信任了你!”

宇宙膜勃然变色,怒喝道:“放肆!这是我经过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你不愿干,就请便吧!”

“好,我辞职!”季梦云从衣兜里掏出钥匙、证件、标牌,忿然往宇宙膜办公桌上一扔,转身就走。

戴黑框眼镜的中年女子拿着一叠资料,正往里走,和怒气冲冲的季梦云撞个满怀,手中资料“哗啦啦”掉落在地,中年女子顾不上捡,吃惊地转脸望着抽身而去的梦云,继而又回过身来,瞅了一眼宇宙膜。

宇宙膜显然也没料到季梦云的态度如此坚决,目瞪口呆地瞅着她丢在办公桌上的钥匙、证件、标牌。

自始至终目睹了这一场争执的金杨见季梦云已断然离去,也只得转过身子,慢慢往外走。

不料宇宙膜规劝的声气在他身后响起:“金杨,你可别向季梦云学,还是乖乖地和CE公司合作,当个优秀的摄影师吧。瞧瞧你现在这副样子,简直像马戏团里的小丑。况且,你的摄影,你的家人,不都需要资金嘛?”

金杨不由回过头来,望了宇宙膜一眼,这个人,对他的情况简直了如指掌。

宇宙膜也正大睁双眼,诚恳地盯着他,朝他做着友好的手势,笑笑道:“把你的小丑服脱下来吧。他们在大门口等着你呢!”

金杨诧异地眨着眼睛。

14

果然,离开坚果会办公室,步下实验室般的大楼,金杨在到大门口时,CE公司的两位紧盯着他不放的技术员,甘云和跃伦,笑容满面地迎候着他,热情地伸出手来,握住他的手说:“这下你明白了吧!我们都是一家人,好好合作下去吧,别乱跑了。更不要听信那些谗言和造谣。你会如愿以偿地成为一个世界闻名的摄影师。”

跃伦的笑容虽然有些勉强,可也显得够热情了,他在甘云说完之后,亲热地拍了一拍金杨的肩膀说:“杰克·哈特的那场重头戏,就等着你呢!”

金杨为了回应他的亲热,不由问了他一句:“你姓啥?我思来想去,百家姓中没有一个姓跃的。”

“哈哈,说明你爱琢磨人,”跃伦大笑着用手指点着金杨额头道,“我姓卢,卢跃伦,你说是不是道地的中国名字?”

这家伙,就是敞怀大笑的时候,皮肤也一抽一抽地贴在颧骨上,真难看。

金杨回到了杰克·哈特的摄制组,又像往常一样投入了紧张的大片拍摄。每天晚上,看着回放的拍摄效果,看到自己利用超眼CE的高超摄影技术,拍出的一个又一个过去从未拍摄过的镜头,一场场精彩绝伦、身临其境般尽善尽美的戏,他总能满意地进入睡眠。

金杨的生活恢复到了正常的工作状态,弟弟金恒的公司在还清了债务之后,盘算着东山再起。他给金杨打来了感谢的电话:“哥,要没有你做出这么大牺牲,这场危机,我是过不去的……”

“亲兄弟,有必要说这话么?”

“父亲的病情趋于稳定,母亲打来电话说,医生都惊奇,父亲会痊愈得如此迅速。看来,心理因素关系重要啊!你们兄弟俩,出不得啥事儿。”

金杨当然明白母亲话中的意思,愈加全身心地投入到杰克·哈特导演的巨片拍摄之中。心情安然下来,只是在完成每天的拍摄进度之后,夜深人静时,从眼窝里摘下超眼CE充电的时候,金杨的心也会像那空洞的眼窝般,空落落地好一阵难受。

他会想起和季梦云共沐爱河的那一夜,只有梦云会无视他摘除超眼之后的丑陋,只有梦云理解他的追求,指出他的险境,他如今真的安然无恙了吗?他真能顺风顺水成为一名享誉的摄影师吗?季梦云的那一次突然闯入拍摄现场,和以后的忿然告别,对他金杨来说,是祸还是福?现在如今眼下,她在哪里?

金杨给她发去数不清的信息,没有收到任何回音。

在她的微博、微信,一切可以寻觅的领域,都没有她的踪影。

她像是从人间蒸发了,再难观其行迹。

每当这时候,金杨就陷入对她深切的思念之中。心里也感觉一阵比一阵空虚。

杰克·哈特执导的好莱坞巨片完成了拍摄,整个剧组上下吃关机饭那个晚上,开了好几瓶喜宴用的饮料酒,标明的酒精度数才7度,金杨随着全场欢乐的气氛,难免多喝了几杯。尤其是留着两撇浓厚的棕色胡子的杰克·哈特,端着酒杯,拉着制片人一齐来敬酒时,杰克·哈特带着点酒意,不断重复着金杨的拍摄效果如何精彩,影片放映之后,仅身临其境的拍摄,就是片子的一大亮点,而金杨忘我的敬业精神,也是他一辈子导演生涯中少见的。制片人则拍着肩膀对金杨道:来参加这场欢聚之前,也已经把金杨应得的余款,打进金杨的账户之中。

受到导演的夸奖,如期收到了报酬,完成了满意的摄影,金杨兴高采烈地把一大杯酒又喝了下去。

如何离开宴饮现场,回到客房,躺倒在床上的细节,金杨一概记不得了,他唯一记得的是,如梦似幻之中,他每天夜深人静之时总要想念季梦云走进了屋子,她穿得花枝招展,脸上的妆化得十分性感,说话时两片抹得血红的嘴唇不断地掀动,既像是花儿在张开蓓蕾,又如同咀嚼着可口的巧克力。但他一句都听不见她说些什么,他问她讲啥,她光是对他抛着媚眼,动着嘴唇,他仍然啥都听不见。他顿时火冒三丈,掀开被子,抡起胳臂,一巴掌打了过去。

季梦云涂抹得雪白的脸上显出他的五个手指印,惊骇地瞪大了双眼。

他一跃而起,手脚并用,把她打倒在床上。她惊吓得大喊大叫,双手乱舞,双脚使劲踢蹬,金杨恶狠狠地扑到她的身上,撕扯她的衣裳,连续扇着她耳光,打得她失声痛哭。他仍不罢休,伸出双手,卡住了她的脖子,使劲地勒、扼,使劲地扇她耳光。她的脸突然变形,涂抹得血红的嘴巴张得虎口那么大,一口朝他咬来,金杨吓得落魂失魄,大叫一声,腾身坐起,醒了过来。

直到此时,金杨这才发现,自己浑身大汗淋漓,做了一场恶梦。可那梦境,为什么如此可怕,为什么记得像刚看过的影片一样清晰?

是的,他是喝醉了。不是说那种开瓶时会彩花喷洒的饮料酒只有7度吗,不是说即使醉也不碍事吗?他喝了几杯,怎么就醉成这个样子,就做这样可怕的梦呢?他从心底深处是爱着恋着梦云的啊!他怎么可能打她,他怎么忍心扇她耳光,他怎么会要扼死她呢?

这真是个不吉利的梦,可怕的梦。有人说梦是一种兆头,对于他,对于梦云,这个梦预兆着什么呢?

15

尽管开大了莲蓬头,尽情地沐浴洗涮了全身上下的酒气和烟气,尽管下半夜还是迷迷糊糊一直睡到了天亮,第二天上午,金杨仍没有从昨夜的恶梦带来的情绪中恢复过来,他沉浸在沮丧的思绪里。

金恒给他打来电话,请他到重新装饰得别有风情的茶馆去坐一坐。遭遇了生意上的重大挫折,金恒收心了,说他只想开个茶馆,做点小生意,过小民百姓的太平日子算了。

金杨心里忖度,到金恒那里坐一坐也好,然后再一起去探望父母亲。

打的到了金恒新开张的茶室,金恒见了他没招呼他参观茶室的装修风格,又没请他坐下泡茶,而是直接把他往内室带。

进入一个秘密性颇高神秘的内室,金恒在金杨身后关上门,转过身来笑吟吟道:“哥,快来看看谁在这里。”

金杨听说还有人在里面坐着,惊喜地扬起了眉毛。

当门而坐的,是老同学卢逢康,介绍他装上超眼的人。角落里花架旁边,坐着的是他日思夜想的季梦云。

金杨握住卢逢康伸过来的手,看他利落地站了起来,关切地问:“你全恢复了吗?”

“除了上下楼梯腿脚有点僵硬,走平地和常人没啥两样。”卢逢康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道,“听说你装上超眼之后,出现了一些异常情况?”

“你呢,”金杨反问,“碰到过吗?”

“没有。”卢逢康摇头道,“听到季梦云给我讲了你的情况,我去CE公司询问。人家回答说,我装上的,是初级版本,而你的,是升级版,对脑神经系统刺激大一些。”

季梦云插嘴问:“这些天里,有过啥异样么?”

“只做过一次恶梦……”

“比上一次梦游般跑到大街去险些出车祸严重,还是症状好转些?”梦云问得十分细致。

“要严重。”金杨眨着眼睛照实道,梦中情景浮现眼前,此刻他都觉可怕。

“说说看,是点什么情节?”季梦云追问。

金杨摇了摇头,又瞅她一眼,光线昏暗,他这才注意到梦云脸上的伤痕,她侧过脸,刻意躲避金杨的目光,双眉紧蹙仿佛想得很深、很为他忧心。金杨道:“不好说,乱七八糟的,尽是支离破碎的画面。”

“就说说画面也成啊!”

金杨断然地摆了一下手,道:“画面也是乱糟糟的。”

“一个都记不住么?”季梦云显然不相信。

“金杨没啥可犹豫的,”卢逢康照实道,“我们来找你,就为了解这个,都是老朋友了,知根知底的,有啥不可说的?”

见卢逢康一脸严肃,一旁的金恒也同样关切地倾听着,季梦云更是把双眼睁得老大,一眨不眨盯着他,他一劈手道:“说出来只怕你们都不会相信,乱梦中我们在吵架……”

“吵架?”季梦云疑惑地重复一句。

“是的,吵得很凶,打起来了,”说着金杨都自嘲地笑了起来,“混乱中我还扼住了你的脖子,痛得你大叫起来……嘿嘿,你们说可能么?尽是瞎梦、恶梦……”

笑容在金杨脸上僵住,只见季梦云和卢逢康交换了一下眼神,卢逢康正色道:“金杨,这不是乱梦。”

“难道我……”金杨点住自己鼻子,申辩地叫起来。

季梦云走到他的跟前,将自己竖起的高领拉下,露出脖子上一道徐徐的勒痕,金杨瞪大了眼睛。“这是怎么回事?”

季梦云用提醒的语气道:“金杨,那些不是梦,而是实实在在发生的事情!”

“什么?你是说我……梦游到大街上,和你吵架……这些都是真的?”金杨越来越糊涂了。

梦云严肃地点了点头。

“不可能,”金杨大叫一声,“你们的意思是说,是说,梦中让我们吵架,是要支使我卡死你梦云?不,不可能!决不可能!梦云你想想我……”

金杨嚷嚷着摇头,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尤其是超眼,幽幽然地闪烁着一道一道光芒。

“有这种可能。”季梦云的态度很冷静,她诚挚地望着金杨道,“金杨,只要仔细想想超眼的原理,你就会觉得可能了。”

“超眼的原理?”金杨仍不明白。

“超眼通过电荷藕合器形成图像,再将数字信号转化成人的大脑可以接受的信号,试想CE公司如果绕开成像装置,而是将指令直接输进你的大脑,会是什么结果?它能让你在梦游般的疯狂中卡死我,又让你在梦游般的疯狂中莫名其妙地出车祸死去,不就成为一桩无头无线索的案子了吗?”

“他们为什么要煞费苦心地这么干?”金杨仍然不明白,“害死你有啥必要?”

季梦云耐心地道:“我要揭露他们的阴谋呀!揭露了他们,就斩断了他们的魔爪,捆住了他们的手脚,就有可能置他们于死地。”

“他们,他们,他们,”金杨还是不相信,“他们是谁呀?”

季梦云淡淡一笑,回头征询地瞅了卢逢康一眼。

金杨也把甚为不解的目光转向自己的这位老同学。

卢逢康则用不慌不忙的语气道:“我们有理由相信,只是CE公司高层的行为。”

“为什么?”金杨瞪直了眼。

你以为超眼的诞生,只是为了盲人复明吗?你以为超眼的普及、只是为了让你摄影师拍出几部电影吗?超眼有着你根本想象不到的巨大价值,通过他,你可以窃取商业情报、军事机密,甚至是控制人运用此高科技,他们意图控制同样有着种种欲望的普通人,诸如你我。卢逢康提起一把茶壶,慢悠悠地往杯子里斟着茶水,水声“笃落落”地响,“一旦我们在不知不觉间受到他们控制,他们就能随心所欲地达到一切目的。”

季梦云补充道:“真让他们的阴谋得逞,金杨,你说可怕不可怕?”

金杨端起卢逢康斟的一杯茶,一饮而尽,把杯子往桌上重重一放说:“你们还是没有回答我,他们到底是些什么人?”

“高人、政客、间谍、阴谋家,一切妄图控制人心的人,CE公司不过是他们的代言者罢了!”卢逢康说。

季梦云接着道:“金杨,这下你清楚了吗?”

“我还是不甚了了,总觉得你们把事情解释得过于复杂玄妙了。”嘴上这么说,金杨心里其实已认可了他们的说法,否则,发生在他身上的怪现象就无以解释。

卢逢康显然更有耐心,他一一回答着金杨的疑惑和不解:“甘云和卢跃伦,只是他们以技术员名义采取威胁、恫吓、和必要行动的喽啰,他们的背后必有指使者。这个指使者,对他们发出一个又一个狠毒而又不易让人察觉的指令。”

季梦云接着道:“我们要做的,是尽快寻找到这个幕后人物,从而进一步循迹追踪,摧毁背后庞大的阴谋。”

梦云和卢逢康沉默了,半响,梦云道:“至少,我们尽力了。”

“那么照你所说,CE的背后有着如此庞大的势力,那即使我们摧毁了CE,那些商人、政客、间谍、阴谋家,一切枉图控制人心的人。他们就会罢手?我们就胜利了?”金杨反问。

金杨这下接受了他们的全盘解释:“你们约见我,要我干什么呢?”

卢逢康道:“你仍然装作啥也不知,伺机同他们周旋,突破障碍,摸清超眼CE公司的真正核心人物,我们警方才能采取果断措施。”

“一定要小心再小心,你现在已经知道了对手是谁,”季梦云关切地叮嘱道,“因为你现在和我们的见面,他们也许已经知晓了。”说着,梦云指了指金杨的超眼,“我们这间屋子虽然能够屏蔽信号。但你作为他们密切监视的人,失联这么久,或许已经引起怀疑了。”

金杨心中骇然,他环视了一下金恒、卢逢康和季梦云,庄重地点了点头。

16

以后的日子风平浪静,什么意外事态都没有发生。一家国内影视公司给金杨送来了剧本,邀请金杨携超眼摄影,参加一部大片的拍摄,报酬也是诱人的,作为大片的主摄影,他能获得影片公映之后净利润的百分之十。他专心研读剧本,已经在悉心思考,如何以更好的角度及方位圆满地完成国内这首部超眼摄影的大片。

这天,什么预兆也没有,完成了一天的工作,金杨打开了掌阅电视,一条突发事故的新闻报道跃入他的眼帘。

高架道路上下匝道交叉口,发生一起严重交通事故。一辆精致靓丽的小轿车在正常行驶途中,突遭一辆莽撞的路虎冲击,小轿车失控,又被一辆正朝下匝道口疾驰的大客车狠狠地猛撞,致使小轿车失控,翻落下高架,小轿车驾驶者严重受伤,昏迷不醒,现已送至同济医院抢救。及至报道时伤者仍处于重昏迷之中。

根据小轿车上的驾驶证显示,伤者系一媒体人,女性,姓名季梦云,请家属尽快赶往医院联系。

金杨惊愕地张开嘴巴,半天没有合拢。

他发疯似的奔下楼,驱车赶往市中心的同济医院,冲到重症病房前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她是被害的!被害的!是CE公司真正的幕后黑手策划了这场车祸。

他被阻挡在重症病房门外,并被告知,所有一切抢救手段都已实施,病人仍处于昏迷中,能否苏醒过来,只有看她的造化了。医生能够告诉病人亲属的,是病人目前心脏仍在跳动,脉膊也清晰,也就是说,她还活着,还有苏醒过来的希望。

金杨的额头靠在墙上,沉浸在悲恸之中,久久回不过神来。他的神经在别剥别剥跳着,血脉在跃动,人整个儿处于激昂的悲愤状态。眼前不时晃过精明的甘云和奇瘦奇高的卢跃伦的脸相。

一双手轻拍着他的肩膀,他陡地一下转过脸来,看到的是宇宙膜的悲伤和同情的脸。

金杨顿时怒目逼视着他:“……是你!”

“我也是看到新闻赶过来的。”宇宙膜比金杨冷静得多,他沉着镇定地低声道,“太让人震惊了!竟然出了这样的祸事。”

金杨咬牙切齿地问:“仅仅是震惊么?”

宇宙膜又轻轻地安慰般拍着金杨的肩膀:“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说的震惊已经包含了那层意思。这决不是新闻上所说的事故,而是蓄意谋杀。”

宇宙膜继续说:“季梦云离开坚果会以后,并没有甩手而去。她是个矢志不移的女孩。表面上,她换了一份工作,在一家文化公司当文秘,过着朝九晚五、按部就班的日子;私底下却将对CE公司的深度调查转到了地下。获得有价值的数据和线索,她不但转给了卢逢康,还发给了我一份。一定是她的紧追不舍惹恼了CE公司,才遭此貌似车祸的毒手。”

金杨还未从震撼中回过神来,兜里的手机响了,是卢逢康打来的电话,卢逢康在电话里说:“你们快来吧,我们已将甘云和卢跃伦两个技术员抓了。根据事故现场的监控录像,发现他俩出现在事故的现场周围。”

金杨兴奋地对宇宙膜道:“抓了这两个家伙那就离破案不远了。”

“但愿吧。”宇宙膜不那么有把握地说。

果然,到了公安局审讯室隔壁,卢逢康指了指还在被审的甘云和卢跃伦说:“他们对所有的指控都矢口否认。问起关于超眼的事,他俩只交代说,一切指令都是公司高层发给他们的,其他一概不知道,从未有人指使他们制造事故杀人。”

“撒谎!”金杨指了一下自己的超眼,“上次我在现场拍摄中损毁了超眼,他们携带着配件来给我更换,他们的零配件是从哪儿来的?”

“也问了,”卢逢康手一摊道,“我的超眼也是他们给安装的,他们说了,所有的指令都发到手机上,而零配件全是快递送来的,迅捷而准确,从来没有出过差错。连他们的高额薪酬,也是按时打到卡里的。”

金杨隔着玻璃,往审讯室里凝神望了一会儿,甘云还在比画着手势,对审讯人员侃侃而谈,神情坦然而自在,那眼神还有几分无辜。

又瘦又高的卢跃伦,则缩作一团,低沉着脑袋,一缕乌发重落下来,像睡着了一般。金杨心中一股无名火蹿了起来,他猛地一个转身问卢逢康:“这么说,一丁点线索也没有吗?这两个家伙每月能收到薪酬,那钱是从什么地方打来的?”

“你别急啊,”卢逢康瞅了金杨一眼,“你一打电话,我就让你们快来,是要对你们讲这件事。再说,是我把你扯进这件案子里来的,总得给你说清楚啊!迄今为止,我们动用了特殊手段,一切已有线索,都指向市郊的一幢高档别墅,而别墅的拥有者,正是CE公司的创始人,王川。”

“那就对了。”一旁的宇宙膜插话道,“季梦云愤而辞职之后,我查她调查的所有数据和资料,以及他们给坚果会注入的巨额资金的电脑线索,所有的源头,也指向这栋别墅。只是,只是我进一步通过各种渠道调查,王川已经三年没有在公众面前露面了,传说他已经死了。”

金杨惊讶地瞪着宇宙膜。

“你说的是真的?”卢逢康问

“我也不能确定。王川在生物工程和IT领域,都是神一般的人物,地位和当年苹果公司的乔布斯差不多。不过上帝是公平的,太过有才的人,也有他逃避不了的命运,他跟史蒂芬·霍金一样,是个渐冻人患者。”宇宙膜说。

“你是说那种肌肉萎缩的怪病?”金杨问

“没错,从开始的四肢无力、肌肉萎缩,到生活无法自理、无法行走、口齿不清、连吞咽食物的能力都没有,最后导致呼吸衰竭死亡,患者的一生都在受到折磨。”宇宙膜继续说道:“王川患有渐冻人症,不是什么秘密,只是听说三年前,他就出现呼吸衰竭的症状,所以一直在家中休养,没有人再见过他。根据病症发展的规律来说,他应该早就不在人世了。”

“那我们还在等什么?快去别墅看个究竟!”金杨嚷道。

“你啊!就是艺术家的脾气!”卢逢康面露难色,“目前没有任何证据表明,CE公司与梦云的车祸有关,贸然地搜查别墅,师出无名。如果到时候CE公司抓住把柄,我们的调查反而被动。”

“是啊。”宇宙膜也劝道,“王川是什么身份?别说逮捕了,就是参与非法事件的消息传出,第二天就上头条。说不定还引起股市震荡,想想后果!”

“那你说怎么办?就让罪犯逍遥法外?”金杨吼道。

“金杨,你冷静。”卢逢康说。

“你让我怎么冷静!”金杨转身,重重地关上了门。

17

金杨的车在高速公路上疾驰,车载GPS上,标记着别墅的位置,金杨已经又换上了那身滑稽的“孕妇服”,这是季梦云亲手为他裁制的,今晚,他一定要把事情做个了结。

下了高速,跟着GPS的指示转过几个弯,车子驶入了一条僻静的小路,两边没有路灯,一片漆黑。金杨不能根据GPS的解示缓慢前行,道路越来越窄,两旁的树木也越来越淡定,颠簸的路面让金杨不得不放慢车速。

一道厚重的铁门挡在路中间,挡住了金杨的去路,金杨把车开到门前,摇下玻璃窗,在他的左边,一个摄像头闪着红光,捕捉着金杨的身影。

突然,摄像头的红灯变成绿灯,伴随着低沉的轰鸣声,面前的大门缓缓打开。

“欢迎,金杨先生。”一个毫无感情的机械声响起。

金杨迟疑了片刻,踩下油门,车子缓缓驶入大门。

车又开了约莫十来分钟,终于一座别墅出现在他面前,这是金杨见过的最大的一幢别墅,在月光下,就如同一个漆黑的庞然大物,停车的院落前,杂草丛生,显然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打理过了。

别墅的大门虚掩着,金杨只是轻轻一推,就走了进去,楼上楼下,空无人踪,客厅沙发上披着遮挡灰尘的被单布,厨房卫生间都久未有人使用了。

“金杨先生,请到地下室来。”那个机械般的噪音又响了起来,如同这座鬼魅的别墅中,飘落的幽灵。

“你是谁?王川?”金杨抬头问。

“我知道你有很多的问题,请到地下室来,容我为你一一解答。”那个声音道。

语音刚落,金杨身后的一扇门突然打开,金杨这才发现,这是一部隐藏的电梯,他走进电梯,里面只有两个按钮,金杨按下了那个朝下的箭头。

十分钟过去了,电梯依然在不断下降,好像永远也到不了底一般,金杨有些耐不住了,四下张望,手再去按两个按钮,却没有任何反应。

“你要带我上哪儿?快带我离开!”他吼道。

“腾”的一声,电梯停了下来。

门缓缓打开,在金杨的身前,出现一道深邃的走廊,灯光亮起,一直延伸到走廊的尽头,金杨迈出步子,小心翼翼地朝着走廊深处走去。

走廊尽头的最后一道门,也在金杨走近的时候,打开了。

这是一间宽敞的房间,正中央是一台正在运行的智能计算机,宽大的荧幕上,不断跳跃显示着数据,正是它控制着CE庞大的体系,各种信息的收集、判断、整理,并发出一条一条指令。

那个冷漠的机械声再次响起。

“欢迎你,金杨先生,我们终于见面了。”

“你在哪?给我站出来!”金杨吼道。

“人类总是这样,有时候真相就在眼前,却视而不见。”随着声音,金杨面前的屏幕发生变化,像素开始聚全,显出一张人脸,金杨认得,因为他刚在公安局的电脑上见过这张脸,正是二十多岁时,朝气风发的王川的脸!

“很抱歉不能如你所愿的站出来,只能用这种方式和你见面。”屏幕上的王川说。

“你不是应该已经死了吗?你、你不是还得了什么病吗?”金杨问。

“人类生存的意志有多强,不亲身经历,你是无法理解的。你说的也没错,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已经死了,不过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只是找到了另一种生存方法而已,而且是一种更为长久的生存方式。”

金杨一直在环顾四周,屏幕下方蒙着的白布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走上前,稍一端详就掀开了他的盖子。

“啊!”金杨不禁倒退了一步。

只见智能计算机的核心部位,是一个浸泡在营养液中连接着无数细细数据线的人脑,透过营养液,还能清晰地看到一双裸露的眼球,眼珠直直地瞪着金杨,瞪得他心里一阵阵发怵。

“终于还是被你发现了。”屏幕上的王川说,“没错,这就是我。确切地说,你所说的地方,就是我的身体内部。”屏幕上,开始显示王川一生的照片,从意气风发的青年到被病魔折磨得失去人形,到通过手术,被取出大脑,放置在培养液中,过程惊心动魄。

“我的一生,一直遭受着病痛的折磨,不亲身经历,你是不会理解渐冻症是多么可怕的疾病。首先从四肢开始,萎缩无力,失去行动能力,别说走路,就是转动一下脖子也是奢侈,继而开始向身体的各处蔓延,这是一种死神慢慢爬上你身体的感觉,你无法阻止自己的身体衰竭,索性死了,倒也一了百了。可最讽刺的却是,你连了结自己的权利也被剥夺了。”王川的声音越来越低沉和绝望。

“身体不由自己控制,思想却是自由的,更可恨的是还和正常人一样,有着七情六欲,渴望生活,渴望蓝天,渴望人渴望的一切!所以我想到了我的发明就是超眼!我虽然不能离开这个地狱,但超眼可以,我可以通过安装者的眼睛,去窥探他们的生活,去经历不同的人生!渐渐的,我发现超眼的功能不止于此,当初在设计的时候,为了能够监控超眼的使用情况,我预留一个信息传输端口,可以接收反馈信息,当初的目的是为了保证超眼的及时维护,但是我发现,只要将信息传输方向反转,我就能向超眼输入指令,进而利用指令来控制使用者!你体会不到那一刻我的狂喜,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我不再是一个旁观者,而是可以主动地去体验人生了!”王川的语气兴奋起来。

“那又怎么样?”金杨反驳道,“难道就因为你的欲望,你就有权利剥夺别人的思想、别人的隐私吗!”

“金杨先生,别把话说得道貌岸然,我带着你在夜路上狂奔的时候,让你卡着季梦云脖子的时候,你难道没有快感吗?你难道没有一种释放的感觉吗?呵、呵、呵……”电子扬声器发出的声音异常怪异。

“你这个疯子!你完全疯了!”金杨吼道。

“是我疯了吗?金杨先生,你难道就没有从我的疯狂中得到任何好处吗?请你仔细想想,在你安装超眼之前,你是什么处境?父亲病重,弟弟负债累累,自己事业跌入低谷,是超眼让你重新找到了生活的方向,把你从深渊里拯救了出来。”

“但是如果不是因为超眼,我的事业也不会跌入低谷,摄影师们也不会为了生计自己去挖掉眼睛,更不会有那么多人受你的控制,说到底,这一切还是你造成的!”金杨也不甘示弱地继续反驳。

“你以为这是我的错吗?你以为凭着个人的力量,就能阻止科技的进步吗?每一次推动科技进步都是人的欲望,每个人都希望生活更便利,希望每天看到更新奇的东西,这是人的本能!当我将超眼推向公众面前的时候,连我自己也惊呆了,媒体和舆论几乎把我捧上了神坛!说我是盲人的救世主,说我是乔布斯之后为科技进步作出最伟大贡献的人。他们万万没想到,其实这一切不过出于我的私欲而已!紧接着,超眼为我赚取了巨大的利润,你不知道CE上市的时候,那些股民像发了疯似的购买我的股票,是他们让我有更多的钱来实现我的愿望,来突破技术障碍,来控制人心。很讽刺不是吗?出钱奴役他们的,居然是他们自己!哈、哈、哈、哈——”

金杨恨得咬牙切齿,说:“你本该用它来造福人类,而不是满足你的私欲!”

“我不这么做,也总有人会这么做的。”王川继续平静地说,“最终会有人发现超眼的潜力,不,应该说早有人发现了它的潜力。在我生前,就有别有用心的人要收购我的技术,而且不止一个。其实你应该庆幸,超眼还在我的掌控之中,而不是落在别人手里。”

金杨已经感觉自己无话可说了。

“金杨,一直以来你是我的最爱,你从事的工作、你看的世界角度,都是那么的有美感,从你的眼睛里,至少看到的都是希望,不像有的人……隐秘之中的污秽,有时候连我都难以想象,要不是你那个讨厌的女朋友季梦云一直在找茬,我们会是一对完美的搭档。”

金杨气得胸口起伏,忍无可忍。

他压制住怒火,问道:“你把我引导到这儿,告诉我一切,你就不怕我报警,把你的丑行暴露给公众吗?”

“呵、呵、呵、呵……”扬声器里再次传来难听的笑声,“你以为我把你请到这里来,就没有想过这些吗?你以为戴上了这顶可笑的帽子就能阻止我了吗?”

话音未落,金杨感到一阵头痛,眼前一黑。等到他再次回过神来,那顶帽子和身上的防护服,已经被撕得粉碎,丢弃在地上。屏幕上,回放着金杨刚才的疯狂举动——他歇斯底里地撕着自己的衣服,最可怕的是,金杨对刚才自己的行为毫无知觉。

“现在明白了吧,只要你使用超眼,你就摆脱不了我的控制,还是乖乖地做我的傀儡吧!”王川的语气盛气凌人。金杨看见那营养液中的眼球也在不住转动,好像在嘲笑他一般。

金杨一咬牙,顺势抓起身边的一把椅子,就朝着营养液砸去,但他举起的双手,却在半空中凝固了,好似不受自己控制一般,椅子被慢慢地放下,他好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按到了椅子上。

“我说了别再做无谓的挣扎。”王川说,“超眼和你的大脑紧密相连,现在你的思想由我做主。你乖乖地当好你的超眼摄影师。我能让你发财,能让你成为一个成功的艺术家,回到你原来的生活中去吧。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你、你要干什么?”

就在王川喋喋不休的时候,他猛然发现,金杨的手指已经深深地掐入自己的眼窝,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吼。金杨抓着自己的两枚超眼用力向外拔,这不同于平时取下超眼的日常养护,而是将连接着大脑神经的框架一起从眼窝中拔出!

“你疯了,快住手!”王川叫了起来,屏幕上的脸扭曲变形,长长的神经触须,带着血肉从金杨的眼中拔出,他把超眼重重地扔在地上,用脚踩得粉碎。金杨抬起头,两个瞳孔流着鲜血,嘴角挂着嘲笑的微笑。“现在看你还怎么控制我!”

他摸索着抓起椅子,一步一步朝营养液中的大脑走去。

王川开始慌张了,大脑上的两个眼球快速地转动:“等等,你想干什么?有话好好说。我能给你想要的,我能给你自由,我不会再窥探你的隐私了……”

金杨举起椅子,毫不留情地朝玻璃砸了下去,玻璃一碎,营养液顿时从里面喷涌而出。王川的大脑咕噜噜地滚到金杨面前,两个眼珠还在滴溜转动,变得异样的电子声又一次响起,你以为杀了我就有用么——你杀了我只会让我成为神……人们会纪念我,会想念我,会继续用着我的发明,会说他们失去了一个时代伟人!而你,只能一辈子在黑暗中游荡,鬼魂而已……鬼魂……哈、哈、哈……

金杨毫不留情地重重一脚踩下去。

“啊——”随着一声惨叫,王川的影像从屏幕上消失了。

警笛声鸣叫,五六辆警车开来。在王川别墅外的院子里停下。

警察将别墅团团围住,卢逢康和宇宙膜从车里下来。

宇宙膜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正门台阶上的金杨,他们走上前。

“金杨,你没事吧?”卢逢康问。

金杨摇摇头,两个空洞的瞳孔还在缓缓地流血。

金杨微微地转了转头,两个人朝这他转头的方向望去,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在台阶下的一堆淤泥中,王川那副连着背脊柱神经、被踩得稀烂的大脑被抛弃在其中,两个眼珠已经再无半点生气。

“这就是王川?”宇宙膜的声音也变了。

“他死了,所有的线索都断了,超眼所犯下的罪恶,还有谁能够说得清楚呢?”卢逢康道。

金杨申辩的声音在沉默片刻后响起:“人类的罪恶,什么时候又能肃清呢?”

发稿编辑/浦建明

篇名题字/叶 辛

征文启事

“大众经济城杯”精彩故事征文启事

本刊在上海大众经济城的大力支持下,举办为期一年的“大众经济城杯”精彩故事征文活动。

征文要求:选取经典法制故事或奇特的事件,以小说的创作形式,多视角多层次地反映纷繁多姿、奇趣相映的社会生活。作品要求原创,品位高雅,内涵丰富,故事性强,具有一定社会警示意义。篇幅在5000-8000字左右。

征文时间:2016年1月至2016年12月。

评奖办法:由专家和著名作家组成评委会,对作品进行评审。

奖项设置: 一等奖1名 奖金3000元;

二等奖2名 奖金各2000元;

三等奖3名 奖金各1000元;

佳作奖若干名 奖金各5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