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弥纳芥
2016-04-21林风
林风
“华山派，收包裹了！”
一大清早，一个身材瘦小的快递员便带着一个大大的长条形包裹，出现在华山派的练武大厅前。
“什么啊？什么啊？”二师兄的头最先从窗户里冒出来。
“像是——啊——吃的！”三师兄展开积极乐观的主观联想，尽管那个包裹的形状和吃的相差十万八千里。
“这快递员真是怪厉害的，把这么大的一个包裹送上山！”小师妹看着快递员那矮小瘦弱的身子说。
“我去报告师父！”大师兄很快把师父找来了。
师父睡眼惺忪，上眼皮和下眼皮直打架：“什么事啊？为师刚参加完五岳剑派的比武盛典，你们就不能让为师好好歇歇吗？”
“师父，包裹，大大的！”二师兄在另一边说。
“哦？”师父斜眼看了一眼地上的包裹，眼睛一亮，不过马上又强迫自己恢复了平静，淡然道，“哼，沽名钓誉之物，不过嘛，打开看看也无妨。”
四个徒弟早就在等师父这句话了，答应一声，一起上前，三下五除二将包裹打开。
一个九尺多长的金边檀木大匾出现在大家的眼前，上面写着四个鎏金大字：天下第一。
天啊，大家的心里全都美极了，这显然是江湖最高掌门人委员会为了表彰师父在刚刚结束的五岳剑派比武盛典上的突出表现，而赠送给师父的荣誉匾额。
天下第一，对一个江湖中人来说，这是何等至高无上的荣誉啊！
师父的小山羊胡已经翘起来了，小眼儿也眯起来了：“咳咳，为师虽然在比武盛典上技压群雄，不过正所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天下第一这四个字，为师如何当得起啊！”
“师父英明！”二师兄嘻嘻一笑，“那我这就把匾抬下去，正好厨房里没木柴了！”
“等一等！”师父一声大喝。
“压根儿就没动！”二师兄朝师父挤挤眼，“一步没迈！”
“哎，你们还小，许多事情还不明白！”师父语重心长地道，“这年头，做人难啊！这匾额我们挂起来的话，会有很多人不服，说咱们不配做天下第一，到时候寻衅找事的，肯定少不了，但如果烧了的话，又会有人说咱们华山派故作清高，虚伪做作！这其间的取舍，着实让人难堪啊！”
“师父，那咱们到底挂还是不挂？”
“哎，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师父打个哈欠，“先挂着吧！正好大堂上有个空地儿。就当督促你们练功吧，过阵儿如果有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上山寻事，就是你们的事儿了！”
“是，师父！”
几个弟子兴冲冲地找来钉子、锤子，很快就把匾额挂到了大堂正上方。哈哈，多威风啊，天下第——不，不，等一等，是咱们眼花了吗？几个弟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一起冲刚要走入内堂的师父大喊：“师父，您看那匾额！”
“哎呀，刚才不是已经看过了吗？帅得——”师父一个“很”字还没出口，回头一看，顿时也是呆了，只见匾额上的第四个字，不知什么时候，居然由“一”变成了“二”！
与此同时，一个怪异的声音不知从什么地方发出来：“哼，就凭华山派这一点儿雕虫小技，还敢自称天下第一，我看顶多也就是天下第二！不用谢我，我帮你们改了！”声音忽东忽西，忽南忽北，飘忽不定！
师父当即握剑在手，将几个徒弟召到身旁。一时间，大厅上除了华山派众师徒，便只剩下那个身材瘦弱的快递员。
“喂，你先走吧！”大师兄拿出一锭银子，“华山派有高手来犯，这点儿银子是给你的。”
送快递的人伸手接了银子，却没有丝毫离开的意思。
二师兄和三师兄看不过去了。二师兄朝他挤眉弄眼，三师兄想让他找钱。小师妹看着他，觉得更奇怪了。
出乎大家的意料，师父细看他几眼，上前朝他一抱拳，道：“久闻西域有一种腹语术，可以不通过喉咙，而是以五脏六腑挤压空气发声，一直只是耳闻，想不到今日能有缘得见，真是幸运！”
“哈哈哈！”送快递的人轻轻一笑，果然是嘴巴丝毫不动，但肚腹微微颤动——他竟然真的是在用肚子说话。
“这都行！”二师兄双眼放光，“太好玩儿了！”
“肚子还能这么用！”三师兄像是发现了新大陆。
“哼！”送快递的人仍是用腹语冷哼一声，将头转向师父，“别的门派我管不着，反正只要我西域纳芥门在一天，便轮不到你华山派来当这天下第一，所以我把这匾额改成天下第二，想来掌门人应该不会见怪吧？”
师父只是淡然一笑：“我刚才已经说过，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华山派本就不敢自称什么天下第一。但阁下所说的这个纳贱门——”
“是纳芥门。”
“嗯，对，我说的就是那贱门啊！”
“你——我——”那人的肚子发出一阵奇怪的好似岔气的声音，混合着牙齿急剧摩擦的声音。
“哎，明明长着一张嘴，为什么非要用肚子说话呢？”师父摇摇头，“装深沉真的很好玩儿吗？”
“啊！”来人气得鼻子里都开始往外喷气了，“休要逞口舌之利，今日就叫你见识见识我纳芥门天下第一的绝世武功！哼，也别说我欺负你，具体比试哪一样武功，随便你——”
一句话尚未说完，来人深吸一口气，只见他瘦瘪的肚子顷刻间变大，再变大，很快便和之前判若两人，变得浑圆如球。
“挑吧！”最后两个字说出，如晴天霹雳，直震得远处群山回响，在场众人的耳膜嗡嗡乱叫，几欲破裂。
“竟然是江湖上失传已久的狮吼功！”师父一下子严肃起来，将几个弟子护在身后，望着眼前这个深不可测的异域高手，严阵以待。
“哈哈！”这个下马威显然让来人十分满意，他就地兜了半个圈子，冷冷地望着师父，道，“比剑法？”
师父紧皱着眉头，不说话。
来人一皱眉：“比掌法？”
师父撇撇嘴，不说话。
来人有点儿尴尬了：“那你是想比拳法喽？”
师父轻叹一口气，还是不说话。
来人刚刚消失不见的怒容又出现在脸上：“那到底比什么？你倒是说句话啊！借你的话说，装深沉真的很好玩儿吗？”
师父眨巴眨巴眼睛，还是不说话。
“啊！我明白了！”来人忽然间一拍脑袋，“我好像听说过华山派最厉害的是气功，你该不会是想和我比试气功吧！”
“恭敬不如从命！”他话音未落，师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接口道。
“哎！”大师兄望着来人，怜惜地摇了摇头。
“不作死就不会死啊！”二师兄看他的眼神里充满了人道主义关怀。
“哈哈，师父这是地道的挑肥拣瘦啊！”三师兄心有所悟。
只有小师妹看着眼前这个神秘客，仍是紧张得一言不发。
“既然阁下执意要比试气功，那么在下便以华山派绝学——云顶千峰，向阁下讨教高招！”师父说完，潇洒地摆了一个千峰竞秀的起手式。
“我呸！”来人终于意识到上了师父的当，气得“嗷嗷”直叫，不过随即一拍大脑袋，又是一声冷笑，“哈哈哈，你真的以为比试气功就能占到便宜吗？今日且看是我纳芥门须弥纳芥的内功厉害，还是你华山派的云顶千峰厉害！”
说完他大吼一声，惊天动地，之后大嘴一张，肚腹蠕动，再猛地一吸气，两丈之外大堂上刚刚挂上的牌匾呼啦一震，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拽着一样，凌空飞向来人，即将飞到他眼前的时候，只见他海口一张，如脸上开了一个山洞一般，竟然将那一人多高的一张牌匾，整个儿地吞进了腹中。
“我的天啊，这是变戏法儿吗？”三师兄一缩脖子，“这个家伙刚才说他这武功叫什么来着，须弥纳什么？”
“须弥纳芥！”大师兄道。
“须——须弥纳芥是什么意思？”三师兄紧握着二师兄的手。
二师兄这次少有地没有甩开三师兄的手：“嗯，这个须弥纳芥，意思就是说啊，一个小沙弥，有一天啊，犯了戒！”
“什么啊！别听他瞎说。”小师妹白了二师兄一眼，“须弥纳芥子是佛教的用语，须弥是一座很大的山，而芥是指芥子，意思是很小的种子，须弥纳芥就是说须弥山容纳小小的种子。”
“哦！”三师兄点点头，马上又摇摇头，“一座大山容纳一粒小小的种子，这有什么可说的，明摆着的嘛！”
“要光是这一句的确没有什么可说的。”小师妹紧张地咽一口唾沫，“可关键是后面紧接着还有一句。”
“什么？”
“芥子纳须弥！”
“啊！！！”
小师妹说的没错，纳芥门须弥纳芥的气功心法，练到极高深时，便可以达到芥子纳须弥的极高境界，以小纳大，以少纳多，放眼整个江湖，都可以说是一种极厉害的气功心法。
而场地中正在努力奋战的师父，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了。本来，华山派成名已久的云顶千峰的气功心法，虚虚实实，实实虚虚，千变万化，已可以说是臻于大成的一种气功心法，以之对敌，往往可以以最低最少的消耗，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让敌人在重耗之下，攻守皆不可得而最终落败。
但可惜的是，今天他遇到的这个须弥纳芥的气功心法，却不同于往日所见的种种。不管师父聚气成线，是实是虚，只要招式击出，便如泥牛入海一般，所有的力道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再看对方，却是将师父的内力化为己用一般，越战越勇，越勇越战，全力施为之下，须发皆张，如天神下凡一般。
高下之势，明眼人一看便知。
二师兄脑子最灵，眼珠一转，计上心头，立即把几个师兄弟叫到一旁，一番嘀咕。
之后，尽管都睁着眼，但华山派的几位高徒却开始对战事发表另一番异常独到的见解。
三师兄往后退了几步，开始第一个品评战局：“嗯，不错，不错，真看不出来，这个送快递的先生还是很有两下子的，依我看啊，如果师父继续这么只用半成功力，招式上又守多攻少的话，这位先生紧咬着牙，憋着肚子，应该还是可以再支撑一百招的嘛！”
“啊？哇呀呀！”战场中激斗的快递员先生本打得游刃有余，三师兄加了重音的这几句话自然被他听个正着，盛怒之下，一记劈空掌立刻打歪了三寸有余。
“一百招不见得，一二十招还是问题不大的！”二师兄经过一番精细的计算之后，开始言之凿凿地接着往下说，“不过也不能否认，这位快递员先生的肚子的确是不简单，只是不知道他每天都吃些什么，这一方面，三师弟，等会儿师父将他降服之后，你倒是可以和他好好地切磋切磋，没准儿能提升你的肚量呢，省得你每到吃饭的时候便抱怨自己的肚子小！”
“嗯，二师兄说的极是，这家伙的心法虽然打架不怎么中用，但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万一真的能对提升我的肚量有益，让我每顿能多吃几个鸡腿，也是极好的！”三师兄跃跃欲试。
“啊！”听了这二人的一番胡侃之后，这位快递员先生手和脚上的动作明显开始不协调了，好几次想冲出圈子，往二师兄和三师兄身上招呼，都被师父挡了下来。
“大师兄，你看他，自己上山来找人比武，却又不好好比，老是想往外跳，这又是何道理啊？”小师妹也开始添油加醋，假意向大师兄请教，“他就算输不起，好像也还没到要逃跑的地步啊，师父又没有追他！”
“嗯，嗯！”大师兄中肯地点点头，提出了自己独到的见解，“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在还未一败涂地之前，见好就收，也算不错了。保不齐接下来他还可以将肚子里天下第二的牌子再吐出来，招摇撞骗！”
“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嗝！”这位快递员先生本是火爆脾气，这次上山，一意求胜，要得天下第一的名号，但大好局势之下，听他们这么一通胡说八道，哪里还受得了，盛怒之下，一口气没喘匀，差点儿晕过去。
而高手对垒，胜负本是毫厘之间的事，最忌的便是分心，他这一分心，师父岂会放过大好的机会。中指由虚化实，直点他的大肚子。
这贯注师父雄厚内力的一指如果被点中了，对方厚厚的肚皮不被点出一个洞来才怪。而就算师父不对他下手，胜负也可在顷刻间分出。
但是，就在师父中指的指尖几乎已经触到他大大的肚皮之时，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只见千钧一发之际，对方肚皮上厚厚的那层肉竟然水波般泛起，其中两道波纹一合，不偏不倚，正好将师父的中指牢牢夹住。
师父本不欲发力，但现在的情况却是，他再想发力时，却发现自己已无力可发——对方的肚皮牢牢地封住了他的手指，铁钳一般，几乎要将他的手指夹碎。
看着师父额头上淌下的汗珠，几个弟子着急了。
“卑鄙，明明说好要比气功的，这个家伙好不要脸，竟然用肚皮接招，这分明是肉功，哪里还是气功！”二师兄叫道。
“对，要比肉功，你应该来找我啊！”三师兄道，“多少个鸡腿，随你定，谁先吃完谁赢！”
“比个屁！”这位快递员先生本是在情急之下，才使出的这救命的绝招，现在被二师兄和三师兄一说，再一分心，肚皮上力道一减，师父乘虚而入，一指点在了他的膻中穴上。
“啊！”他惨叫一声，身子风筝坠落般倒退十多步，一跤跌倒。
这一指虽没有造成任何外伤，但指力入穴，没有三年五载的苦练，他休想再回复之前的内力。
“哼，你们——你们——卑鄙小人，用这种伎俩害人！”来人肚腹鼓胀，一张口，又将刚刚吃进去的那张匾额吐了出来，之后骂骂咧咧，踉跄而去。
“卑鄙不敢当，不过就您这心理素质，还真是不敢恭维！”二师兄妙计得手，得意洋洋。
“师父，这匾额——”大师兄抬起匾额，看向师父。
师父累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摆手道：“还匾什么额啊，这种东西，再也不要在华山派出现了。”
“那好，厨房里正好没柴了！”二师兄说完抱了匾额就走，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师父，我真走了！”
“去吧去吧！”师父眼睛都瞪起来了，“这破牌子要是再招惹了什么祸事，你们自己摆平！”之后朝来人离去的方向看了看，叹口气道，“须弥纳芥，好一个须弥纳芥，真是天下少有的俊俏功夫啊！只可惜有肚而无量，也容不得别人比自己厉害，不然的话，说不准这还真的是天下第一的功夫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