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井之下

吕清温

01

放学后，孙成和赵根柱几个男生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

一辆火红的消防车停在田边的土路上，大家都觉得很奇怪，消防车不去救火，为何停在这里，还有不少人围在田边地头上不知在干什么。

赵根柱大叫一声：“有情况！”

大家赶紧跑过去，挤进人群，才看清人们围着一口机井，焦急地议论着。原来是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在田边玩耍，不慎掉进了井里。这井口并不大，直径也就一尺左右，很难想像会掉下去一个人。起初还能听到井下孩子的哭声，现在只有微弱的喘息声了。

孩子随时有溺水而亡的可能。孩子的妈妈坐在井边哭得死去活来，哀求着人们赶紧想办法救救她的孩子。

乡亲拨打了119，县里处理紧急事故的消防车赶来了。可是井口太小，成人下不去。有的乡亲建议用钩子钩，消防人员说，这样可能造成严重的二次伤害。这个办法使不得。

有人提议，可以紧急调来一辆挖掘机，把井边的土挖掉，把水泥井筒一节节拆下来，最后就救出孩子了。乡亲说，这倒是个办法，但就怕耽搁时间太长，万一还没等挖到地方，孩子就不行了怎么办？消防人员也说，那是最后的办法，当务之急是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尽快地把孩子拉上来。

一时无计可施。

孩子的妈妈痛苦，焦急，绝望，哭得要背过气去。

消防队长也赶到了现场，高高的个子，身材挺拔，一身消防人员的着装，大沿帽上佩着金丝带，很英武。

消防队长果断地说：“我已经和县里的领导汇报了情况，县里会立即派两辆挖掘机来，但我们不能等，时间就是生命，最好能立即想出施救的办法。”

队长扫了一眼围观的群众，当机立断说：“现在唯一可行的办法是有人能立即下到井里，把孩子拉上来。”

听队长这样一说，乡亲们纷纷议论起来，觉得这办法不行，因为那井口太小，大人根本下不去。

队长的目光落在赵根柱和孙成几个孩子的身上：“当然我也知道大人肯定下不去，要能下去就什么也不用说了，我脱得一丝不挂也要第一个下去。看来，只能是找个胆子大的孩子，得头冲下放下去。这是我眼下能想到的唯一最快也最现实的施救办法了，关键是看有没有敢下去的半大孩子。”

队长的目光在几个孩子的身上扫来扫去，几个孩子都本能地缩起了身子，好像为了缩小自己的目标。

队长的目光定在了赵根柱的身上。

在人群里，赵根柱和同伴打打闹闹，张牙舞爪，一看就是个淘小子。在人们的印象里，淘小子上树摸鸟蛋，下河捉鱼虾，敢闯敢干，所以队长的目光锁定在赵根柱身上。赵根柱的脸一下红了，结巴起来说：“我……我……我可不敢下，我个子也……也太高。”

说完，赵根柱就缩到了人群的背后。

赵根柱的个子确实要高一些，但要量一量的话，身材不比一般的孩子粗壮。别看他整天零食不断，却不长膘，光顾长个儿了，算干吃不胖型。按理说，下到井下，主要看粗细，情急之下，他就把身高当个理由了。当然，倒挂金钟，大头冲下，下到阴森森的深井里，不是说着玩儿那么轻松的，说不胆怯，那是骗人。赵根柱的这种表现也不能就说是胆小鬼。

队长轻轻叹了口气，又用期待的目光望着另一个更瘦小一些的男孩。这个男孩赶紧低下了头，转过身去，嘴唇哆嗦着，咕噜道：“我从没下到过这么深的井里，我妈让我放学后赶紧回家……”

这个男孩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队长深深地皱了皱眉。在眼下，实在想不出别的能更快地把落井的孩子救出来的办法。

剩下身材比较瘦小的半大孩子就是孙成了，队长的目光移到他的身上时，孙成脸一红说：“我也从没大头冲下下到过这么深的井里……”

乡亲们都失望地深吸了一口气。

接着，孙成说了句让大家又长出一口气的话：“但是，我可以试试。”

队长郑重地重新审视着孙成，语气和蔼地问：“你确实敢下吗？那得用绳子绑住双脚，头冲下下到井里，你真的不害怕吗？”

孙成肯定地说：“害怕。可是我愿试一试。”

大家都觉得这孩子说的是真心的实在话，钦佩赞许的目光都聚焦到了他的身上。

队长点点头说：“那就是你了。我先替乡亲谢谢你！”

队长“啪”一个立正，站得笔直，用标准的军姿，给孙成敬了个庄严的军礼。

孙成的脸一下变得通红，不知所措了。

队长让消防队员把一根软绳牢牢地绑在孙成的脚脖子上，另一根绑在腰上，又递给孙成一个很小巧但光线很强的手电，说：“不要紧张。这绳子很结实，又是双保险，安全绝对没有问题。也不用担心井下缺氧，已经把氧气管儿输下去了。万一感觉不行，你就喊一声或蹬蹬腿，马上就会把你拉上来。到了下面，把绳头系在孩子的腰上，抓住他的两只胳膊，我们立即就把你们拉上来了。有信心吧？”

孙成响亮而坚决地回答道：“有！”

队长那个威武雄壮的军礼，让他一下就有了一种慷慨激昂，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激动了。

队长帮孙成把布衫塞进裤带里，裤带扎得紧一些，拍拍他的肩膀说：“相信你一定是好样的，祝你成功！”

02

孙成来到井边，先把头伸进去，再试了试肩膀的宽度，刚刚好能进去。他知道肩膀能进去，其他部位就没有问题了。

世上的事情，有时候主要是心理问题，过了心理关，其他的往往就不在话下了。就像蹦极，看上去挺可怕，让人心惊胆战，大气不敢出，生死一跳似的。可是，如果你心理上敢于挑战自我，跳下去其实也不会有什么意外，还是一份难得的人生体验和享受。

孙成的整个救助过程还是挺顺利的。当然对他来说，不能说没有一丝恐惧和担心，但他还是咬牙挺住了，一直下到了黑洞洞阴森森的井底。

当他把那个奄奄一息几乎已经要昏迷的男孩拉上来时，全场一片欢呼，大家使劲拍起了巴掌，有人激动得还流出了眼泪。

孩子的妈妈，扑到孙成跟前要跪下给他磕头，被孙成拉住了，他可承受不起这个。

乡亲和消防人员都围住孙成，纷纷对他赞不绝口。

对这样的场面，孙成很不习惯，也觉得很不自在，就赶紧钻出人群，逃离似的跑向回村的路。

赵根柱和几个同学也都跟着跑出来。

追上了孙成，赵根柱说：“你小子今天挺露脸呀，救人一命，立了一大功，算见义勇为的英雄了。以后得对你刮目相看了。”

孙成说：“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就是觉得应该尝试一下能不能下去救那孩子。”

说笑着，到了岔路口，各自回了自己的家。

03

晚上，孙成一家人正吃晚饭，遇险孩子的妈妈来了。进门后，对孙成老爸老妈说：“你们儿子救了我孩子的命，让我怎么感谢呢……”说着，从口袋里掏出500块钱，放到饭桌上，诚心诚意地说：“这是一点儿心意，给孩子拿去买本子吧。”

孙成老爸从饭桌上拿起钱，塞回来人的手里说：“都是乡里乡亲的，不用这么客气，他一个孩子，玩儿一样，还算个事吗？”

获救孩子的妈妈说：“话可不能这么说，头冲下下到黑咕隆咚的深井里，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想想都怪吓人呀。这几个钱你们一定得收下，很少拿不出手的，但是一辈子都不能忘的救命的大恩呀。你如不要，就是瞧不起俺了。”

钱又放到饭桌上。

话说到这个地步，老爸也为难了，只好望望孙成说：“事是你做的，你觉得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孙成拿起钱，不好意思地推辞道：“阿姨，我不要，我也没费多少力气。我要拿了这钱，好像就是为了你的钱似的，该让人瞧不起了。我说什么也不能要。”

孙成硬把钱塞到孩子妈妈的手里，还很不客气似的把她推出了家门，关严了门，插上门栓。

老爸嚼着玉米面饼子说：“你今天做了件给老爸脸上增光添彩的事，要让人瞧得起，就得自己多干这种让人敬佩的事。”

孙成点点头说：“我同意。”

老爸一愣，觉得这孩子说话怎么像大人似的了，而且有点儿像领导批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