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悲寺那些事儿

桂千富

洛河宛若一根瓜藤，沿洛川高塬西南切割蜿蜒而下，一个个布在洛河边上的这家河、那家河的小山村则如藤上结出的小瓜。河边上的小村习惯上被称为川道村。自从天下太平之后，这里曾引以可躲土匪，能糊口活命自豪的小村的命运也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子女上塬上读书，女人们做饭陪读，青壮年出外打工，只留下老人们耕种贫瘠的土地。一般情况下，由于命运的多桀，间或因为历史原因，川道村曾受人追捧，一个村或几个村联合在河边岩石上建了不少庙宇，善男信女们不畏艰险，长途跋涉，为生活种种愿望、灾难进行虔诚地祈祷。一度香火鼎盛，人头攒动，就像飧向蜂王的蜜蜂。现在人们向塬上向城市迁徙，庙里的各方神氏也被冷落了。

大悲寺是许家河、青泉河、秦家河等几个小村共有的庙宇，就建在青泉河村南、许家河村北、洛河边的岩崖上。时世的沧桑和祈求上苍佑护的淡寞，曾经香火鼎盛的大悲寺风光不再。远远望去，褐色的岩石掩映在墨绿的灌柏中若隐若现，原来凸出林中的石窑洞也看不到了，唯有一个巨石如一把飞伞跃过时间与历史的嚼蚀，依然矍铄的矗立在岩边，似乎随时都要飞向身下的洛河。有人说这是大悲寺的镇寺之宝，乍看如同一个千年神龟，俯视洛河，不让河怪兴风作浪;又如一只浮在苍穹的神鹰，双目圆盯大地，不让神怪出没。沿着石脊，拨开荆条和蒿草，依山而上，很快就可以到巨石之下。巨石呈椭圆形，直径在2米左右，如此大的石盖下边仅有直径不到两尺的风化石柱接擎。顺河而下的利风，冲击到石头上嗡嗡作响，石柱被切割得好像千层饼，一层一层地风化脱落，感觉石盖是浮在空气里的浮萍。大胆的人被扶上石盖，回身俯视，徒然心惊，好像就在洛河中间，不禁冒出一身冷汗，赶忙下来，半晌无语。候鸟们常常在此停留、观望、嬉戏，白褐相间的鸟屎到处都是。在石盖旁边的石台上有一些石臼，盛满汪汪的清水。石臼不规则地分布，一直伸向远处的石岩，变成栈道的痕迹。村上老人们回忆，石盖是僧人们练功之地，传说他们飞身上石，轻盈练功，回旋腾挪，如履平地。栈道是通往藏经洞的道路，在突兀岩石下面的陡壁上，果然有一个悬空临河的石洞。道路的不通，已不知石洞的秘密，也有大胆的人去过，石洞五六平米大，布满新凿痕迹，空空如也。

攀石而上，便到山门。门已不在，留下砌得整整齐齐的方形石台，这就是当年古庙会大型祭祀活动的戏台和祭台。台上已被酸枣和荆条布满，蓝蓝的荆条花散发着沉寂而幽香的味道。台后有一块大平地，中央是已坍塌的石窑洞，沙土与石块散落开来，齐腰深的荆条覆盖了曾经光净的寺庙院落，昔日的辉煌与许许多多的故事早已消失在泥土之中，积淀出厚厚的历史尘埃，每一脚踏去，都会腾飞一股腐朽而刺鼻的尘雾。传说下边沟里有一条大蟒蛇，常常跃出深潭，拍水声传得很远。石头的沧桑，加上荒野寂静，偶然还能看到蛇皮与荆条末梢蛇溜过的痕迹，心里不由惊慌。拨开荆条和酸枣树，还能翻出残垣断壁，只是因为时间太久，字迹已不太清楚。窑后矗立着一通大碑，碑头龙凤交织、飘逸洒脱，碑上记载重修大悲寺记。时间本身已将坚硬的石刻字磨蚀了不少，加之可恶的拓碑者的恶意破坏，读起来磕磕绊绊，需要不停的意会。

大悲寺大约建在金代以前，距今已有1000多年的历史。说是有一位云游僧人，沿洛河艰难而上，到达金村（古时该村村名）时，被洛河边岩石上葱茏的树木和袅袅升起的紫气所吸引，静心慢算，四处观察，风水果然不同。便停下，用四处化缘得来的银钱和几个村头目商量，建了这座大悲寺。落成时适逢大旱，树木花草枯死，人们饿馑枕道，僧人便召来村民，带着借来的细面，拿来大锅，昼夜举行祭祀活动，一连七七四十九天，终于感动上苍，大雨倾盆而下，黄土地腾飞起一股股干渴的烟雾。那一夜僧人梦见一青龙也饥渴无比，从山中逶迤至洛河岸边拼命汲水。迷信讲龙饮水是见不得太阳的。也许是干渴已久，也许是寻水用多了时间，反正青龙还未喝饱之时，东边日出冉冉升起，阳光将龙头的剪影投到河里，饮水的青龙发现时已迟了，被永远定格在寺下的石岸上。第二天，僧人打开山门，朝洛河眺望，滂沱的大雨夹着顺河而下的大风，在河面上拂出一绺一绺的花纹，洛河宛若一锅沸腾的开水。岸边果然伏一青龙，回首洛河，仿佛还未饮饱。自那一天半山腰的石缝里竟然淌出一股甘泉，村里人大病小灾，只要来大悲寺焚香祈愿，端回一碗泉水饮后定能痊愈。碑后密密麻麻记载了捐献者的姓名，其中还有宋皇妻许氏。可见还不起眼的小村却也出过人物，足见大悲寺影响之广泛。

碑上并没有记载大悲寺的来历。大旱祈雨一事算得上由大悲到大喜的过渡，总觉得还欠缺些什么。这座高大的石碑似乎也不应该在后院落定，碑后是一块巨大的糜面石，已是庙宇的最后边，大可不必用碑来断后。这里还流传着另一个历史上曾有记载的传说。据说离大悲寺十里之外还有一个金刚寺，和尚们不守僧道，对进寺院祷告的信女大行不轨，糟塌无数民女。和尚们把良家妇女糟塌之后，残忍杀害，打洞运到洛河悬岩边，把尸体扔进洛河，罪行杳无人知。一日，一位民女带着一条白狗进寺上香，和尚只让人进不让狗进。偏偏狗与女主人感情深厚，在寺外不走，一直狂吠不停，一连数日不吃不喝，眼屎与泪水已将狗面弥漫得面目全非。和尚撵来，狗狂叫逃离，和尚回寺，狗又到寺门外哀叫不止。路人都感叹狗的忠诚，只是敢怒不敢言。活该罪行败露，皇上北巡进庙焚香，狗挡驾卧而不起，任随从拉扯，其叫声反而愈加悲惨。帝下轿看狗，狗突然泪水俱下，顿足而死。附近村民纷纷向皇上倾诉寺庙罪行。皇帝差人走访调查，突访寺院，恰有一批女尸未运走，罪行败露。皇帝愤而让人把和尚埋进土里，只剩光头，命人用耙耙过，黄土地到处溅满黑血。随又烧掉寺院，将十里之外、洛河之上的抛人洞口用石塌封，建大悲寺镇灾避邪，立大碑于此永堵洞口。于是，方圆百里人民才安居乐业。这就是有名的白狗告状。

先是大旱祈雨，后又脱离僧人祸害，人民确为大悲大喜，建大悲寺或许意在提醒人们提高警惕，防止大悲之事重演。都是僧人，作为却两重天。天下的事难以预料，大悲寺的香火正是在后面那场众所周知的大悲灾难中熄灭的。或许今天看来没有什么，人们似乎并不需要去焚香祷告，然而那一代人甚至后边的几代人，不是每一个人的理想都那么远大，不是每一个人的心灵都那么充实。即便是非常富裕的西方人，每周人们要去教会吟经、做礼拜，向上帝忏悔，甚至每次吃饭之前都要祈祷一番。按我们今天的说法那是唯心不唯物，是要不得的。但一些人总是有自己的心灵秘密，不同于他人的心灵期望与需求，不要物质的时候就有可能需要精神，而这些庙宇就是一些人的心灵殿堂。

下山时俯视山门外的巨石，忽然看到它不是神龟也不是神鹰，注视的也不是洛河与大地。传说是一个八卦金顶，变化无穷，力量无穷，其意在镇寺，避免大悲之事再发生，注视的是人们的心灵，驱除的是人们的邪念。欲念是最强大的敌人，非一个巨石、奇石能镇压和驱除得了的，它比小草的力气和魔力更大，会让非常理智的人做出与常人常理和平常相悖的事来。大悲寺的警告并没有使自己长存，八卦金顶的魔力也没有挡住曾经温暖人们的野蛮力量，大悲寺终又毁大悲之中。

走远了回首望去，八卦金顶又像神龟和神鹰，静静地浮在那里，目光烔烔远视……

责任编辑：高权  李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