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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清和民国时期旅法学人对中国文学的译介

2016-04-17马士奎

法国研究 2016年1期
关键词:中国文学

马士奎



晚清和民国时期旅法学人对中国文学的译介

马士奎

【摘要】晚清和民国时期,旅法学人将大量古今中国文学作品译入法语,成为中国对外文学翻译传统的重要开创者,其中一些作品在法国乃至整个西方世界产生较大影响。早期旅法学人通过法文著译向世界说明中国的经验在今天仍有一定借鉴价值。

【关键词】晚清和民国时期 旅法学人 中国文学 对外翻译

[Résumé]A la fin des Qing et pendant la République de Chine, les étudiants ou les érudits qui étudiaient ou travaillaient en France ont, pendant leur séjour en France ou après leur retour de France, traduit beaucoup d’œuvres littéraires du chinois en français.Certaines traductions ont exercé une grande influence en France et même en Occident.A travers leurs œuvres et leurs traductions d’œuvres chinoises, ces lettrés voulaient parler de la Chine au monde.Leurs expériences précurseures ont toujours une grande valeur de référence de nos jours.

【项目】本文得到2012年国家社科基金项目资助。项目名称:建国后三十年小说英译研究;项目批准号:12BYY026。

引言

清朝后期,伴随着鸦片战争的失败和洋务运动的兴起,清政府开始陆续派人留学西方。辛亥革命后,官派和自费勤工俭学留学生数量猛增。早期留学归国人员在各自领域为中国社会发展和历史进步做出了贡献。其中以严复为代表的留学归国人员在通过翻译介绍西方文化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同时,该时期留学人员也是中国对外文学翻译传统的主要开创者,如辜鸿铭、熊式一、蔡廷干和初大告等在英美出版的中国文学译作都曾引起较大反响,而晚清和民国时期的旅法学人在留法期间和归国之后也在向法语世界传播中国文化方面扮演了重要角色。

由于法国一直是西方主要国家,被视为欧洲文化的中心,在较长时间内也是国际汉学研究的中心,法国成为国人早期留学主要目的国之一。尤其在1919年前后,更是出现了蔚为壮观的留法热潮。中法之间的文化和文学交流相对比较频繁,但从19世纪后期起,尤其到20世纪初,中国国力日益羸弱,海外形象也持续恶化,以至于“几乎没有一个欧洲思想家认为中国社会及文化有可取之处”①[德]夏瑞春:《德国思想家论中国·中文版序言》,陈爱政等译。南京:江苏出版社,1995,2页。,法国对中国文学的译介相应陷入相对的低潮。在这一阶段,留法人员渐渐成为译介中国文学的主力。

早期旅法者大都在国内受过良好教育,行前即已具备一定外语基础,不少人在几年后具备了用法语进行创作的能力。他们长期浸淫于西方文化之中,有些人如陈季同等与法国各界人士交往频繁,“学会了按欧洲人的方式来思考和写作”②陈季同:《中国人自画像》。陈豪译。北京:金城出版社,2011,6页。。在中西文化交流中输入与输出严重失衡、西方涉华作品普遍存在误解和歪曲的背景下,一些留法学者通过出版法语著译作品扮演起文化使者的角色。总体而言,早期旅法者的著作多于翻译,但其著作中普遍有大量中国文学作品的译例,而且往往是围绕这些译例展开的。

早期零星的译介活动

在洋务运动催生留学制度之前,中方在与法国的人员往来和文化交流方面都处于明显入超的局面。法方以宗教和商业等身份来华者相对较多,而中国赴法人数甚微,参与译介中国文化者更是只有黄嘉略和丁敦玲等寥寥数人。同时,上述两人参与的译介活动属于零星、偶发的个人行为,甚至在与法方合作中只是起辅助作用。

黄嘉略(1679—1716),本名黄日升,法文曾用名有Arcade Hoange等,福建莆田人,1702年随法籍传教士梁宏仁(A.DeLionne,1655-1713)赴欧,并在法国度过余生。

黄嘉略曾任法王路易十四的中文翻译,并且与启蒙思想家孟德斯鸿(Montesquieu,1689-1755 )等著名学者交往密切。他与法国学者合作编写了《汉法字典》和《汉语语法》两部工具书,对法国汉学发展影响深远。他还将明末清初的才子佳人小说《玉娇梨》前三回译为法语。这是历史上中国小说首次介绍到法国,虽未成书,但在中国对外文学翻译史上具有开拓意义,黄氏也因此成为最早在法国推广中国古典文学的旅法人士。

③岳峰、林本椿:《黄嘉略——曾获法国皇家文库中文翻译家称号的近代中国译坛先驱》,载《中国翻译》,2004(1),45-47页。

第二位介入中国文学法译的旅法者是丁敦龄。丁敦龄(Tin Tun-Ling),山西人,生卒年月不详。丁氏在太平天国运动失败后辗转流落法国,曾担任法国女学者朱迪特·戈蒂埃(Judith Gautier,1845-1917)的家庭中文教师,协助她选译不同时期的中国诗歌,并经其介绍与与杰出作家福楼拜(Gustave Flaubert,1821-1880 )等人结识。戈蒂埃的译诗集《玉书》(Le Livre de Jade)于1867年结集出版,扉页上有译者给中国诗人丁敦龄的献辞。《玉书》初版收入24名诗人的71首诗作,1902年再版时增至110首,涉及周朝至清代作者35位,丁本人的《白发》等4首作品也列于其中。由于译者之父是提倡为“艺术而艺术”的法国诗人泰奥菲勒·戈蒂埃(Théophile Gautier,1811-1872),再加上当时法国自由翻译风尚的影响,译作虽然带有中国诗歌的独特韵味和浓郁的异域特色,但是融入了诸多西方因素,弥漫着当时流行于法国诗坛的时髦诗风,可以看作在原诗基础上的再创作。由于作品符合法国公众欣赏口味,曾多次再版,短期内即被转译成德、意、葡、英、俄等文字。雨果(Victor Hugo,1802-1885)和法郎士( Anotole France, 1844-1924)等著名作家都对其赞赏有加。①孟华:《试论汉学建构形象之功能》,载《北京大学学报》,.2007(4),95-101页;钱林森:《光自东方来—法国作家与中国文化》。银川:宁夏人民出版社,2004,184-185页。钱钟书等后世中国学者曾严厉批判过丁氏的人品和诗才,尤其对丁氏将个人平庸作品与历代名家诗作比肩的做法颇为不齿,②钱钟书:《谈艺录》。北京:中华书局,1986,372-373页。但他为促成戈蒂埃翻译出版中国古典诗歌和扩大中国文学影响做出的努力还是应该肯定的。

晚清中学西渐的真正先驱——陈季同

最早自觉并且比较系统地向法国介绍中国文化和文学的旅法学者是陈季同。陈季同(1851—1907),常用法文名Tcheng Ki-ton,福建侯官人,清末著名外交家和学者。陈季同早年入福州船政局附设学堂读书,曾与马建忠等赴法国学习法律和政治,后任驻法、德参赞,又曾代理驻法公使,并兼比、奥、丹、荷四国参赞,直至1892年回国。归国后曾在南京主持翻译局事务,并且翻译了《拿破仑法典》等法国法律文献,还曾翻译法国小说《卓舒及马格利小说》(署名贾雨,未译完)。陈季同是晚清较早具备国际视野的人,不仅在外交活动中发挥过重要作用,在推广中国文化和文学方面尤其贡献卓著。

陈季同在巴黎居住长达16年,通晓法语、英语、德语和拉丁语,熟稔西方文化,与法国各界名流交游甚广。他十分熟悉法国文学,英国著名汉学家翟里斯(Herbert Allen Giles, 1845-1935)曾赞其法国语文知识极为广博,而我国近代译介法国文学的先驱、著名作家曾朴亦更是尊其为“法国文学的导师”。③李华川:《严复、曾朴眼中的陈季同》,载《山东社会科学》,2000(3),80-81页。陈季同痛感“中国在世上遭受误解最深”④陈季同:《中国人自画像),陈豪译。北京:金城出版社,2011,3页。,认识到在法国乃至整个欧洲,中国形象是片面扭曲的,各国对中国文学的评价极低。让其触动至深的是,一些欧洲人在旅华归国后,凭借走马观花得到的印象以及自己的想象著书,常常热衷于渲染中国落后、野蛮的一面,一些描写荒诞不经,片面、错误之处甚多,而这些作品往往成为西方人了解中国和认识中国文化的主要渠道。为此,他先后在法出版了8种法语专著或译著,以图让西方人认识中国文化的真正价值。

陈季同的首部法文著作《中国人自画像》(Les Chinois Peints par Eux-mêmes)于1884年由巴黎的Calmann Lévy出版社出版。部分篇章先期发表于著名刊物《两世界评论》(Revue des Deux Mondes)。全书分为中国之家庭、宗教与哲学、婚姻、教育、古典诗歌、福州船政局等20个专题,多处穿插中国古典诗文的翻译,旨在介绍中国社会和历史的方方面面,侧重对政治和社会习俗的描述,尤其集中在西方人对中国误解和偏见最深的几个方面,逐一驳斥并纠正对中国文化的错误认识。为了便于读者接受,陈季同常常引用西方经典作品来阐述自己的观点,在“婚姻”一章即称所引诗歌中的男女情感“不逊于罗密欧与朱丽叶”。(陈季同:28-29)“谚语和格言”一章集中选译了反映中国人智慧和处事原则的几十条格言,包括“路遥知马力,日久见精神”和“求人不如求己”等。“诗经”专题辑录了“陟岵”、“出其东门”、“柏舟”和“静女”等经典篇章。“古典诗歌”一章除对中国诗歌的发展做了概述外,还选译了唐代三位最伟大诗人李白、杜甫和白居易的“下终南山”、 “佳人”和“长恨歌”等名篇。该书用法国文学传统意义上的散文体写成,充分照顾到法国读者的阅读趣味,出版后颇受青睐,当年即重印4 次,3年内印数至少达到11 次,成为陈季同最具影响力的著作。次年,詹姆斯·米灵顿(James Millington)的英文版(The Chinese Painted by Themselves)在伦敦出版,同样深受英语世界读者欢迎。1900年,以上述英译本部分章节为基础、署名陈季同和约翰·格雷(John Henry Gray)等著的《中华帝国:它的过去与现在》(The Chinese Empire: Past and Present)一书又在美出版。

陈季同是《聊斋志异》最早的法文译者,也是第一位向西方译介这一中国文学经典的中国人。他将蒲松龄原著中的《五桂庵》、《白秋练》和《辛十四娘》等26 篇作品译成法文,冠名为《中国故事》(Les Contes Chinois) ,于1884年由Calmann Lévy出版社出版。这也是陈季同唯一一部真正意义上的中国文学译著。陈季同认为《聊斋》中的小说题材各异,再现了各个社会阶层的生活,而且“这种文学形式能完整地反映一个民族的风俗习惯”,在一定意义上“比其他所有文体更能完美地表现一个民族的内心生活和愿望,也能表现出一个民族理解幸福的独特方式”①Tcheng Ki-Tong, Contes Chinois.Paris: Calmann Lévy, 1889, p.6-7.。这也是陈季同译介《聊斋志异》的动机。基于对读者阅读习惯的考虑,他对原作进行了大量删节。陈季同在译序中承认该书是在原作基础上的改写(une adaptation),不能算是真正意义上的翻译(une traduction proprement dite),但他同时也保证译作的内容和地域特色与原作绝对一致。(Tcheng: 7)这种“改译”策略也与当时多数西方学者翻译中国文学作品时的做法是一致的。该书一年内即再版3次,颇受读者推崇。荷兰著名汉学家施古德(Gustave Schlegel, 1840-1903)曾在1890年4月1出版的国际汉学杂志《通报》(T'oung Pao)上撰文推荐《中国故事》一书。

陈季同的其他几部法文著作同样曾在法国产生较大反响。1886年出版的《中国戏剧》(Le Théâtre des Chinois étude de mœurs comparées)对中国戏剧艺术的特点及舞台演出原则作了较为系统、详尽的介绍,除了对一些现有的法译本进行点评外,还翻译了多部古典戏剧片段。这是历史上中国人第一次用其他语言著书介绍本国戏剧成就,也是最早的中法比较戏剧著作,年内即连印3 次。出版于1890年的《中国人的快乐》(Les Plaisirs en Chine)一书重点描写中国人的公共节庆和消遣娱乐,全书11章,分为家庭、宗教和世俗的节日、乡野之乐和餐桌上的快乐等专题。其中“永恒的女性”一章选译了李延年和宋玉等人歌颂女性的诗作,“正经之乐”一章则选译了杜甫描述艺术家形象的《观曹将军画马图》和《丹青引·赠曹霸将军》两首诗歌。该书于1895年由英国人谢纳德(R.H.Sherard )译成英文(Chin-Chin, or the Chinaman at Home),并且在伦敦出版。陈季同根据唐代传奇小说《霍小玉传》改写的欧式小说《黄衫客传奇》(Le Roman de L’Homme Jaune) 于1890年由巴黎Charpentier出版社出版,1900年被译成意大利文在罗马出版。这是第一部由中国人用西方语言创作的长篇小说,在中国文学史上具有独特意义,其价值在近年得到广泛关注,被称作一部“真正具有现代意义的晚清小说”。②严家炎:《<黄衫客传奇>:真正具有现代意义的晚清小说》,载《中华读书报》,2010年3月22日。1904年,陈季同曾以中国问题为题材创作轻喜剧《英雄的爱》(L’amour Héroïque),被法国当代学者巴斯蒂认为是“对法国文学的一个贡献”。③黄兴涛:《近代中西文化交流史上不应被遗忘的人物—陈季同其人其书》,载《中国文化研究》,2000(2),第42页。他的法文著作还包括《我的祖国》(Mon Pays la Chine d'Aujourd'hui)和《中国人笔下的巴黎人》(Les Parisiens peints par un Chinois)等。

陈季同是最早认识到对外译介中国文学之重要性和迫切性并付诸实践的中国士人。他曾对弟子曾朴说:“我们现在要勉力的,第一不要局于一国的文学,嚣然自足,该推广而参加世界的文学;既要参加世界的文学,入手方法,先要去隔膜,免误会。要去隔膜,非提倡大规模的翻译不可,不但他们的名作要多译进来,我们的重要作品也需全译出去。”④李华川:《陈季同与作为翻译家的曾朴》,载《中华读书报》,2002年5月9日。陈季同也是首位自觉使用西方人喜闻乐见的语言讲述中国故事的国内学者,其著译曾在法国和西方产生深远影响,他也因此与辜鸿铭、林语堂并称近现代传播中国文化的三杰。

曾仲鸣译介中国古今诗歌

陈季同的译介活动在晚清时期属于孤立的个案。进入20世纪20年代之后,特别是里昂中法大学建立之后,赴法留学规模急剧扩大,面向法语世界传播中国文化和文学的群体逐渐形成,主要代表人物有曾仲鸣、敬隐渔、徐仲年、梁宗岱和罗大冈等。

曾仲鸣(1896-1939),法文常用名Tsen Tsongming,福建闽县人,16岁随兄赴法留学,先后获得化学学士和文学博士学位。在法期间,曾仲明积极参与社会活动,尤其在里昂中法大学创办之初发挥了重要作用。1925年,曾仲鸣结束14年的留学生涯,归国后曾在汪精卫政府担任要职,并最终随汪走上买国之路。1939年,在河内遭前去刺杀汪精卫的国民党特务误刺身亡。曾仲鸣留法期间出版了6部以介绍中国文化为宗旨的法文著作或译著,其译介对象以中国古典文学为主,但他十分注重这些作品在现代语境下的意义,而且在早期旅法学者中第一次兼顾到现代作品。

曾仲鸣用法语写成的《和平的中国》(La Chine Pacifique : d'après ses Ecrivains Anciens et Modernes)于1924年在巴黎和里昂两地出版。时任里昂市长M.Herriot亲自作序,表达了对中国文化的欣赏。该书摘录和翻译了古今中国名人关于“和平中国”这一主题的言论,其中包括15条语录,既有老子、孔子和墨子等先哲的名言,也有蔡元培、汪精卫、李石曾等作者师辈或友人的话语。如第十四条为汪精卫的“人类平等, 世界大同”,第十五条为李石曾所言“战事为残恶之极端也”。这些语录彰显了中国人民历来热爱和平、痛恨战争这一主题。曾仲鸣的另一重要法文著作《一滴水》(Une Goute D’eau)从中国文学、哲学、教育、杂著等方面撷取一些片段,旨在介绍中国文化的历史和现状。引人注意的是,在第一个专题“文学”中,曾仲鸣探讨的首个话题是“中国女诗人”,除了介绍历代女性诗人的贡献之外,还选译了她们的部分代表性作品,行文间包含着对女性的尊重,体现了作者男女平等的进步思想,也对外展示了满清王朝覆灭后中国社会和思想界出现的新变化。《中国诗史》(Essai Historique sur la Poésie Chinoise)一书出版于1922年,扉页上有作者致汪精卫和蔡元培两位作者师辈的献词。曾钟鸣在序言中同样强调诗歌反映出的中国人民对和平的向往,以及中国人的爱国精神,强调中国人向来不会觊觎他人领土,但也不容许侵略者染指自己的土地。该书对中国诗歌的特点以及从伏羲、神农时代到晚清时期的诗歌作了较为全面的概述,并且选译了不同时期的代表性诗作。①Tsen Tsongming, “Préface”.Essai Historique sur la Poesie Chinoise.Lyon: Édition Jean Deprelle, 1922, p.2.值得指出的是,该书首次将新文化运动时期的中国诗歌介绍到西方,翻译了胡适的《人力车夫》一诗,尤其将其亦师亦友的汪精卫放在突出的位置,不仅介绍了其早年经历,还收入了汪的《见人析车轮为薪,为作此歌》和《大雪》(片段)等作品的译文。为拉近与法语读者的距离,曾仲鸣在书中多次引用法国著名作家的观点,比如他在序言中曾称“我们如此热爱拉马丁和雨果,并认为法国朋友或许也会喜欢我们的李白和杜甫”。曾钟鸣的法文作品还有介绍中国时局尤其是辛亥革命之后新变化的《中国和国民党》(La Chine et le Kuomintang)等。

曾仲鸣的代表性翻译作品是1927年在巴黎和里昂同时出版的《唐人绝句百首》(Rêve d'une nuit d'hiver: Cent quatrains des Thang)。他在序言中将中国诗歌比作“古色古香的的花园”(un jardin antique et embaumé),并且寄望读者从中“嗅到淡淡芳香,进而依稀看到其对一个古老文明的反映。”②Tsen Tsongming, trans.Reve d'une nuit d'hiver: Cent quatrains des Thang.Paris: Édition Ernest Leroux, 1927, P.6.译作收录了唐代名家的100首五言和七言绝句,涉及51位诗人,其中李白、王维和刘长卿最受青睐,分别有14首、10首和7首入选,而与李白齐名的杜甫则只有《江南逢李龟年》一首入选。书中每一首诗前都有一幅精美的插图,而且书末还按当时西方出版惯例附有诗人索引(index de poètes)。

曾仲鸣的另一部译诗集是1923年出版的《中国无名氏古诗选译》(Anciens poèmes Chinois d'auteurs inconnus)。该书选录了汉朝至隋朝期间的部分佚名诗歌,包括《古诗十九首》、《陌上桑》和《木兰辞》等。译作首次出版后不久即告售罄,1927年再版时补充了《孔雀东南飞》等作品。曾仲鸣认为,这些诗作在中国文学史上占有重要地位,艺术成就与其他历代作品相比毫不逊色,而法语世界对此鲜有介绍,因此他自觉有义务择取其中的精品介绍给法国读者。(Tsen, 1927:3)在翻译原则方面,曾仲鸣在序言中表示自己追求“尽可能准确而又忠实”(aussi exacte et fidèle que possible)(Tsen, 1927:3)。他同时也感慨译诗之难:“将文学作品从一种语言译入另一种语言并非易事,诗歌翻译尤其难如人意。首先,节奏和声音效果都难以保持;其次,译诗不可能再现原作全部美感,只有原诗思想可以保留。”(Tsen, 1927:3)该书所选诗歌均属唐代以前作品,但曾氏还是借翻译这些旧作传达了男女平等的观念。在1927年再版时新增的序言中,曾仲鸣并对乐府民歌《孔雀东南飞》做了较为详尽的说明,批判了诗中反映的中国古代封建家长制,并且指出自辛亥革命后,中国社会已经发生了巨大变化,男尊女卑的观念已经成为历史,男女之间是合作关系,女性和男性在政治、经济和教育等领域互相帮助,女性开始自己做主,享有恋爱自由,有权自主选择婚姻对象。(Tsen, 1927:3)

敬隐渔与中国现代小说法译之开端

敬隐渔(1901—1930),惯用法语姓名为J.B.Kyn Yn Yu,四川遂宁人,1922年到上海,加入著名文学社团创造社并开始从事创作活动。他在此期间翻译了罗曼·罗兰的著名长篇小说《若望·克利司朵夫》(未完成,今译《约翰·克里斯多夫》),在《小说月报》第17卷1-3期上连载。他的译作还包括莫泊桑(Guy de Maupassant, 1850 - 1893)、拉马丁( Alphonse de Lamartine, 1790- 1869) 和法朗士(Anatole France, 1844- 1924) 等人的作品,并有小说、诗歌和散文发表,其中短篇小说集《玛丽》于1925年出版。敬隐渔在1925年秋天到在法国里昂中法大学开始留学生涯,4年后因病被迫回国,1930年在贫病中辞世。

敬隐渔赴法后不久即将鲁迅的《阿Q正传》译成法文。经著名作家罗曼·罗兰推荐,译文于1926年5月和6月在享有盛誉的文学月刊《欧罗巴》上发表。这是鲁迅小说最早被介绍到欧洲,也被视作中国现代文学在法国译介的起点。①高方:中国现代文学在法国的翻译和接受(博士论文)。南京大学,2008,6页。罗曼·罗兰曾复信译者,对作品给予高度评价,称“《阿Q正传》是高超的艺术作品。其证据是再读第二次比第一次更觉得好。这可怜的阿Q的惨象遂留在记忆里了。”②柏生:《罗曼·罗兰评鲁迅》,载《京报副刊》,1926年3月2日。他同时也赞扬敬隐渔的译文“极精彩而富有色彩”,而且是“规矩的、流畅的、自然的。”③刘传辉:《<阿Q正传>的法文译者敬隐渔》,载《鲁迅研究月刊》,1992(9),39页。敬隐渔还撰写了关于鲁迅的生平简介, 这也是第一篇在法国公开发表的介绍中国现代作家的论文。1927年9月,他又在同一刊物上发表介绍中国文学现状的论文“中国新文化运动以及罗曼·罗兰的影响”(La Renaissance Chinoise et l’inluence de Roman Roland)。

1929年,由敬隐渔编辑、翻译的《中国当代短篇小说家作品选》(Anthologie des Conteurs Chinois modernes)在巴黎Rieder书局出版,该书收录了6位现代作家的9篇作品,包括鲁迅的3篇小说《阿Q正传》、《孔乙己》和《故乡》,茅盾的小说《昙》,郁达夫的《沉沦》,落华生的《黄昏后》,冰心的《寂寞》以及陈炜谟和敬隐渔本人各一篇作品。这是法国出版的第一部中国现代文学作品集。英国人E.米尔斯(E.H.F.Mills)不久即将该书转译成英文,更名为《阿Q的悲剧及其他》(The Tragedy of Ah Qui and Other Modern Chinese Stories),于1930年由伦敦的劳特利奇出版社(Routledge)出版。次年,英译本又在美国出版。

敬隐渔的翻译活动一定程度上是为生计所迫,但他在译介中国现代文学方面起到开创作用。鲁迅、茅盾和郁达夫等现代著名作家的小说均由其首次介绍到法国。值得指出的是,敬隐渔率先将那一时代中法两国最伟大的作家鲁迅和罗曼·罗兰的作品介绍到对方,促成两位文豪的精神交流,其意义远远超越翻译范畴。

徐仲年与中国诗文的法译

徐仲年(1903-1981),常用法文名Sung-Nien Hsu,江苏无锡人,1921年赴法国勤工俭学,1926年入里昂大学文学院学习,1930年获文学博士学位,当年11月回国,建国后历任南京大学和上海外国语学院教授。徐仲年在中法文学互译、文学创作和法语教学方面都做出过突出贡献。他曾翻译出版过法国名著《茶花女》和《三剑客》等。他在法期间和归国后的法译中国文学作品涉及诗歌、戏剧和小说等体裁,在国内外报刊上发表介绍中国文学的法文稿件300多篇。在早期留法学人中,徐仲年从事法译中国文学工作时间最长,出版译作最多,涉及文学体例也最全面。

留法期间,徐仲年曾以题为《李太白:时代、生平、著作》(Li Thai-Po, Son Temps, Sa Vie, et son Oeuvres)的论文在里昂大学获得博士学位。他还先后在《里昂大学杂志》(Revue de l’Université de Lyon)上发表了《白居易研究》(Po Kiu-yi)(1930),在1929年10月的《法国水星》(Mercure de France)半月刊上发表了《中国古代诗人杜甫》(Tou Fou Poète Classique Chinois),在《交流》(Commerce)上发表了《李白诗》、《杜甫诗》等诗歌译作和文章,《唐诗五十首》(Cinquante Poèmes Chinois)也载于1929年的《里昂中法大学年鉴》(Annales de l’Institut Franco-Chinois de Lyon)。1930年起,徐仲年应《新法兰西评论》(La Nouvelle Revue Francaise)主编约翰·包朗(Jean Paulhan )之邀,在该刊开辟“中国文学”(Lettres Chinoises)专栏,先后介绍了“白话运动里的胡适”(La Renaissance Littéraire en Chine et Le Professeur Hou Che)、鲁迅的小说集《呐喊》(Cris de Guerre)、徐志摩的诗歌(Poèmes de Tche-mo)和冰心的小说集《繁星》(Les Étoiles Innombrables)等。1934年,他在法文《上海日报》(Journal de Changhai)上开辟专栏“今日之中国文学”(La Littérature Chinoise d’aujourd’hui),评介鲁迅、郭沫若、丁玲、刘大白、庐隐等当代中国作家的作品,持续一年。他还曾多次在法文《北京政闻报》(Politique de Pékin)上发表译作和论文,仅1931 至1935 年间,他在《北京政闻报》丛书(Collection de la Politique de Pékin)中出版了4 本法译中国文学作品,即《徐文长》( 1931) 、《子夜歌和其他情诗》( 1932) 、《汪精卫诗词选》( 1932 ) 、《唐人小说选》( 1935),以及法文著作《李白论》(Essai sur Li Po, avec une Préface de M.Maurice Couran)(1934)。其中《唐人小说选》(Contes Choisis des T’ang)所选《柳毅传》、《李娃传》和《霍小玉传》等均系首次译入法语。徐仲年晚年还为上海京剧团出访西欧翻译了《杨门女将》、《贵妃醉酒》、《三岔口》、《拾玉镯》、《除三害》、《雁荡山》、《秋江》等7个剧本和剧情介绍,并且完成了《鲁迅诗选》等作品的法译。

1933年由巴黎德拉葛拉芙出版社(Delagrave)推出的《中国诗文选》(Anthologie de la Littérature Chinoise)是徐仲年最重要的法文译作,也是早期留法学人译作中涉及文学门类最齐全、作品时间跨度最大、篇幅最长、篇目最多的一部。徐仲年刻意改变同类中国文学选本厚古薄今、独重诗歌的局限,该书内容包括诗歌、小说、戏剧、哲学和历史五大门类,其中诗歌仍然占据最大篇幅,但古今小说和戏曲也得到相当程度的重视。选文的时间跨度逾两千年,从春秋战国时期直到新文化运动之后。译者在长达70页的导语中,分周朝至秦朝、汉朝至隋朝、唐朝至明朝以及清朝到民国4个阶段,对中国文学发展脉络做了梳理。正文部分的第一门类为诗歌,作品既有《诗经》和《离骚》之类的古典作品,又包括胡适、郭沫若、徐志摩、宗白华、冯至、冰心和刘大白等译者同代诗人的新作。小说类收录了《列子》中的几则寓言,干宝《搜神记》中的一篇志怪小说,我国古代四大名著《西游记》、《三国演义》、《水浒传》和《红楼梦》的部分章节以及《聊斋志异》中的《凤仙》、《儒林外史》中的《范进中举》和晚清吴沃尧的小说《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片段等,现当代作品则有郁达夫的短篇小说《血泪》和鲁迅的《孔乙己》等。戏曲方面,该书对“北派”和“南派”的代表性剧目都有所涉及,包括北派的《汉宫秋》、《西厢记》、《窦娥冤》和南派的《琵琶记》、《桃花扇》、《牡丹亭》、《长生殿》等剧的摘译片段。哲学部分收录了从孔子、孟子到明朝的王阳明和清初的颜元等人的作品。历史著作则包括《春秋》、《左传》摘选和欧阳修的《新五代史·伶官传》等。徐仲年在选文时对儒道佛思想一视同仁,力求“精确而且公正”(précis et impartial)。①Sung-Nien Hsu, trans.Anthologie de la Littérature Chinoise des originess ànos jours.Paris: Librairie Delagrave, 1932, p.6.译者还表现出非常严谨的学术态度,比如在介绍李白的出生日期时即曾几经考证。值得注意的是,徐仲年是对个人翻译观阐述最为明确的早期留法学者。在该书序言中,他表示译者应该致力于完整地传达原作所表达的思想,但是逐字翻译的做法并非屡试不爽。首先,在法语中,有时无法找到与原文完全相当的表达方式。其次,退一步说,即便能够做到,这样产生的译作也未必能传达与原作相同或相近的思想。因此,他自己的做法是,可能的情况下,逐字直译;无法做到时,则选择法语中与原文相近的短语、词组和单词。(Hsu: 13-14)

梁宗岱与法译《陶潜诗选》

梁宗岱(1903—1983),法文作品曾署名Liang Tsong Tai, 广东新会人。1923年,梁宗岱到瑞士日内瓦大学攻读法语,一年后转赴法国巴黎大学。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回国,先后在北大、南开和复旦等大学任教。解放后曾在中山大学和广州外语学院工作。梁宗岱是我国著名诗人、诗歌理论家和批评家,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占重要地位,主要作品有诗集《晚祷》、词集《芦笛风》和文论《诗与真》等。他同时还是一位杰出的翻译家,精通英、法、德等语言,汉译作品包括《水仙辞》、《莎士比亚十四行诗》、译诗集《一切的峰顶》等。从50年代起,梁宗岱历经磨难,“文革”后处境改变后仍然笔耕不辍,直至1983年去世。

留法期间,梁宗岱与法国象征派诗歌大师保尔·瓦雷里(Paul Valery,1871 —1945)结成异国忘年之交,“得常常追随(瓦雷里)左右,瞻其风采,聆其清音”,②梁宗岱:《保罗·梵乐希先生》,载《梁宗岱文集·评论卷》。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3,18页。自己的创作风格也深受瓦雷里影响。他和法国文豪罗曼·罗兰(Roman Roland, 1866-1944)也结下了深厚友谊,认为罗曼·罗兰“在精神和道德方面” 曾给自己“不可磨灭的影响”。(梁宗岱:193)留法初期,梁宗岱将自己诗集《晚祷》中的作品《途遇》译成法语(“Souvenir”),并翻译了王维的《酬张少府》,二者分别于2007年12月和1928年3月在权威文学刊物《欧罗巴》第60期和第63期发表,深得罗曼·罗兰等人赞赏。梁氏在法期间的主要文学成就是法译《陶潜诗选》。译作收入了梁宗岱所译《桃花源记》和《五柳先生传》等散文,以及陶渊明的《归园田居》、《饮酒》和《归去来兮辞》等代表性诗歌。罗曼·罗兰读过初稿后给予很高评价: “你翻译的陶潜的诗使我神往, 不独由于你稀有的法文知识, 并且由于这些诗歌单纯、动人的美。它们的声调对一个法国人来说是多么熟悉! 从我们古老的地上升上来的气味是同样的。”

据黄天源:《梁宗岱与罗曼•罗兰》,载《出版广角》,1997(2),32页。

1930年,由瓦雷里作序的《陶潜诗选》(Les Poèmes de T’ao Ts’ien)由巴黎勒玛日出版社(Editions Lemarget )出版。其中陶渊明《自祭文》译文及瓦雷里的序言先期刊于1929年冬季出版的《交流》杂志上。梁宗岱还请旅法画家常玉(1901-1966)为书中的《五柳先生传》、《乞食》和《桃花源记》绘制了3幅精美插图,客观上可以加深西方对中国传统绘画艺术的了解。梁宗岱在正文前的献词中感谢好友法国年轻作家让·普雷沃(Jean Prévost,1901-1944)对自己的鼓励。瓦雷里在序言中称自己在作品中看到了优秀诗作必备的“好的征兆”,认为这些译诗“的确出类拔萃”,并且可以“从中找到别人没有的东西。”②[法]梵乐希:《法译<陶潜诗选>》,载王瀛生译《梁宗岱文集·诗文卷·法译卷》。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3,138-140页。瓦雷里还认为,虽然梁氏初习法语,接触法国文学不久,便比一般法国人更擅于把握这种语言的精美、微妙之处,因而能够完成“这个令人喜爱的翻译(作品)。”(梵乐希:143-145)译作更大的价值在于它使法国文学界认识到中西在文学和文化上的相同和相通之处。译作虽然只印行306册,但其在中国文学外译史上的意义不容低估。

罗大冈与中国古诗文的翻译

罗大冈(1909-1998),浙江绍兴人,法文曾用名Lo Ta-Kang,著名法国文学研究专家和翻译家。罗大冈19岁时年考取上海震旦大学“特别班”,专修法文。1929—1933年,在北平中法大学法国文学系就读,期间法国教授铎尔孟(André d’Hormon, 1881—1965)开设的法文翻译古典诗词的课程使其获益良多,对他日后从事法译中国古典文学工作起到启蒙作用。毕业后获得公费留学法国的机会,先后在里昂大学和巴黎大学获得文学硕士和博士学位,1942年起在中国驻瑞士公使馆担任临时雇员,1947年回国后在天津大学担任法国文学教授,解放后则先后在清华大学、北京大学和中国社会科学院从事教学和研究工作。主要译著有《母与子》、《艾吕雅诗抄》、《阿拉贡诗文抄》和《波斯人信札》等。

据罗大冈先生本人介绍,在法求学的前4年,他用了大量精力强化写作能力,这为日后从事法文创作和翻译打下了坚实的语言基础。③罗大冈:《十年寒窗—回忆我的大学生活》,载《外国文学研究》,1992(1),132-137页。尤其在里昂期间,他与文学造诣很深的埃杜瓦·杜佩蕾神甫交往密切,时常将自己创作或翻译的法文诗念给神甫听,尔后再反复推敲、修改,写译能力得到进一步锤炼。(罗大冈,1992:134-137).以博士论文为基础的《诗人白居易的双重灵感》(La double inspiration du poète Po Kiu-yi )于1939在巴黎出版,这是罗大冈的第一部法语著作。收录10篇唐、宋、明传奇的译作《古镜记》(Le Miroir Antique contes et nouvelles chinois des hautes époques )于1943年由瑞士的la Baconnière 出版社出版。1948年,同一出版社又出版了他用法语创作的中国诗人评传《先是人,然后是诗人》。该书按年代顺序,介绍了中国历史上的屈原、李白、杜甫、白居易、李贺、李清照和陶潜7位著名诗人。每章内容包括诗人小传,几首代表性诗作的新译,以及一幅彩色画像。用罗大冈先生自己的话说,此书不能算是翻译,而是“一部介绍中国古代七位诗人的译传集”④罗大冈:《罗大冈自传》,载王寿兰编《当代文学翻译百家谈》。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5,574页。。这期间他用法语创作的题为“Accent”的5首诗歌刊于日内瓦的文学期刊Lettres1945年第3期。在同期旅法学人中,罗大冈创作的法文诗歌最多,晚年还在法国出版了法文诗集《破盆中的玫瑰》(Roses et vase nocturne)

罗大冈最重要的法文译作《唐人绝句百首》(Cent Quatrains des T’ang)于1942年由la Baconnière 出版社出版,此后曾数次再版,与《先是人,然后是诗人》一样在法国汉学界享有盛名。该书精选了100首唐代五言和七言绝句,大多是首次译入法语。该书扉页上有致法国著名汉学家Louis Lalory(1874-1944)的献词以及Lalory给译者的亲笔信。法国作家Stanislas Fumet(1896-1983)在序言中阐述了对中国诗歌的认识,感谢罗大冈“将前辈诗人的诗歌优美地呈现在法国读者面前,表示“向这些诗人致敬,并且尊重他们的后人。”①Fumet, Stanislas , “Préface”.Lo Ta-Kang.Cent Quatrains des T’ang.Editions de la Baconnière, 1942, p.13-20.罗大冈的导言对绝句这种诗歌形式的发展历程、常见主题和艺术特色做了介绍。他在翻译这些诗歌时,追求“尽量贴近原作,时常倾向于逐字翻译,避免使用现成的华丽术语,尽可能向读者呈现不加雕饰的异国情调。”②Lo Ta-Kang, “Introduction”.Cent Quatrains des T’ang.Editions de la Baconnière, 1942, p.23-24.可以看出,罗氏的翻译原则明显有别于其他几位旅法学者。③罗大冈一向不赞成在翻译中只重“神似”、不要“形似”的做法。认为“理想的翻译应当是‘形似’基础上的‘神似’,二者辩证地结合,而不是互相排斥。”这一翻译理念在其早期的法译实践中也得到体现。见罗大冈:《徒工浅言(漫谈“神似”、“形似”及其他)》,载王寿兰编《当代文学翻译百家谈》。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5,565-572页。罗大冈在在北平中法大学时期的校友、《红楼梦》法文译者李治华称赞此书是选译均佳的中国古诗瑰宝,2000年被选为法兰西学院院士的法籍华人程抱一曾称自己在巴黎大学教授中国古典文学时,这个法译本曾使他获益良多。

其他旅法学者的贡献

其他多位旅法学者也在译介中国文学方面有所建树。如贺师俊(Ho Hsih-Chun)的博士论文《论儒林外史:文学小说》于1922年由巴黎 L.罗德斯坦书局出版,该书对《儒林外史》的内容、思想和艺术都作了介绍和评论,其中有《儒林外史》的多段译文,并且附有晚清学者程晋芳《吴敬梓传》的译文。④陈友冰:《20 世纪前期中法文学的互动及其意义》,载《华文文学》,2007(5),第107页;张泽乾:《中国文学在法国》,载《法国研究》,1989(2),14-22页。吴益泰(Ou Itaï)编译的《中国小说》(Le Roman Chinois)于1933年巴黎韦加出版社(Editions Véga)出版,该书由法国学者Fortunat Strowski教授作序,收有《聊斋志异》中《黄英》和《马介甫》两篇作品的译文以及《儒林外史》片段等。吴益泰还翻译了明代白话小说《转运汉巧遇洞庭红》,刊于1921 年的法文版《中国》杂志第一卷。里昂中法大学女学生张若名(1902-1958)曾把鲁迅和郁达夫等人的多篇作品译成法语。后来曾任厦门大学校长的著名生物学家汪德耀(Ouang Té Yio)旅法期间曾将著名女作家谢冰莹的《从军日记》(Une jeune Chinoise à l'armée révolutionnaire)译成法文,经罗曼·罗兰修改和推荐,于1930年由法国瓦罗瓦(Valois)书局出版,发行量达100万份的《小巴黎人日报》为此做了报导,让中国新女性的形象为法国读者所认识。傅惜华、戴望舒、吴晓玲等多人皆在巴黎大学汉学研究所的汉学杂志上发表过关于中国小说和戏曲的专论。1934 年,陈宝吉(Chen Pao-ki)译著的《西厢记》(Si Syang Ki)在巴黎出版,该书对《西厢记》的渊源、演变及其对明代戏剧的影响等作了较为全面的论述,其中第四章为《西厢记》全部21折的译文。著名翻译家李治华早年赴里昂中法大学学习,后来选择在法定居,其译作包括《红楼梦》以及鲁迅、巴金、老舍和姚雪垠等现当代作家的大量作品。

结语

晚清和民国时期旅法学人的译介活动虽然不足以从根本上扭转西方对中国的误解和偏见,但对增进中法文化交流、扩大中国文学影响起了到一定作用。一些著译作品在当时成为畅销书并且多次再版或重印,在法国各界尤其是文学领域产生了积极影响。如瓦莱里即通过梁宗岱法译的陶潜诗选,认识到中国古人的“勇气、耐性、朴素、纯洁与渊博”①刘阳:《论中西文化交流的个人媒介——以程抱一、赵无极与米修为例》,载《当代外国文学》, 2005 (1),132页。等品质,感受到“中国民族是,或曾经是,最富于文学天性的民族”,(梵乐希:174)并且预感“中国会在世界的发展进程中发挥极其重要的作用。”②杨建民:《保尔•瓦雷里与梁宗岱》,载《中华读书报》,2002年1月4日。罗曼·罗兰读了该书后,更为中法两国之间显现出的“姻亲关系”和心灵上的“酷肖之处”而感到惊喜。(梁宗岱,2003:198)通过敬隐渔的译著,罗曼·罗兰还与中国伟大作家鲁迅建立起高层次的精神交流。由于法语属于国际上最有影响的语言之一,借助法语的桥梁和媒介作用,多部作品得以比较迅捷地译入英语等其他多种语言,其影响可以辐射到整个西方世界。

早期旅法学人译介中国文学的经验不无借鉴价值。他们大都具备良好的文化修养和突出的创作能力,留法时间普遍较长,不仅外语水平达到相当程度,还主动融入法国社会,与当地文学和学术等领域名流往来密切,熟悉目的语社会的诗学特征、学术规范、出版体例和读者的阅读情趣及接受习惯。他们普遍注重副文本手段的运用,尤其是一些作品附有法国知名人士的序言以及致法国本土人士的献词等,一定程度上可以拉近与读者的距离,减少外来作品的陌生感,降低读者的理解成本。另外,作品多由法国主流出版机构出版,相对比较容易汇入目的语国家的文学系统,而且当地文化界知名人士在报刊上的正面评价对作品的接受也是一个巨大的促进。同时,他们身居海外,洞悉法国译者介绍中国文学时的盲点和死角(尤其是对中国现代文学的忽视),也便于学习过往法国译者的经验,有助于提高作品的传播效果,其贡献是法国本土译者无法完全取代的,甚至可以起到补充和匡正作用。总体而言,这些学者没有留下太多翻译理论,有些人曾在著译序言中谈及自己的体会,可以看出其选题原则和翻译理念不尽相同,但他们在译介中国文学和传播中国文化方面的经验在今天仍然可以给人启迪。

作者单位:中央民族大学外国语学院

(责任编辑:林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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