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宝贝》:市场营销下的消费文本叙事
2016-04-16韩剑南饶樊莉
韩剑南,饶樊莉
(成都纺织高等专科学校,四川成都 611731)
《上海宝贝》:市场营销下的消费文本叙事
韩剑南,饶樊莉
(成都纺织高等专科学校,四川成都 611731)
《上海宝贝》出版于精英文学向大众文学转变期间,它以自传体为包装进行虚构创作,以迎合读者趣味进行市场创作,其文本与现实的关照并不紧密,其作为一个文学现象的意义也许比文本的意义更大。
上海宝贝 消费文化 市场化
20世纪80年代的文学创作带有浓厚的人道主义启蒙精神,不管是初期的伤痕文学、反思文学,还是后来的改革文学、寻根文学、先锋文学、新写实主义,对社会和人生的关照是其创作的基点,总体上都属于精英文学的范畴。到了90年代,随着市场经济的全面展开,文化体制进行改革,许多出版社开始自负盈亏,版税制度全面实施,精英文学创作开始走向衰落,大众文学日趋占据文坛的主流。1999年出版的《上海宝贝》就是这种转变期内的一部作品,这部以性描写大胆而著称的小说难免引起争议,当时在文坛引起了轰动, 成了一个重要的文化事件。现在大众文学早已占据了压倒性优势,当大家对商业包装、市场炒作早已熟知后,再来审视卫慧的《上海宝贝》,发现它处在一个由纸质传媒向网络传媒为主过渡的阶段,可以看作是一个在市场营销下消费文本炒作的标志之作,其作为文学现象的研究价值要远大于文本的价值。
1 自传体包装下的虚构写作
《上海宝贝》讲述了一段畸形的三角恋,上海女作家倪可有一个中国男朋友天天,倪可虽然很爱天天,但因为天天性无能,于是倪可遇到了德国籍男友马克作为性伴侣,最后天天因吸毒死亡,马克因工作调动重返德国,倪可的畸恋感情因此告终。这部作品采用了第一人称叙事,再加上故事人物部分经历与作者卫慧的经历相似,如故事主人公倪可也是一位作家,同样毕业于复旦大学中文系,做过记者、编辑、咖啡店女招待,发过一篇名叫《蝴蝶的尖叫》的小说集,所以这部小说被冠以自传体小说或半自传体小说。一般而言,自传体的小说必然要与现实发生某种联系,故事人物和情节似乎也有一定的现实土壤,如旷新年认为:“‘上海宝贝’不仅是小说主人公的人物自传,而且也是一座城市的‘自传’,或者说,作者将其写作视为一种寓言:‘我的本能告诉我,应该写一写世纪末的上海,这座寻欢作乐的城市,它泛起的快乐泡沫,它滋长出来的新人类,还有弥漫在街头巷尾的凡俗、伤感而神秘的情调。’”[1]于是许多学者在此基础上从不同角度对其进行了评论,有从道德角度对其进行批判的,也有从女性主义角度肯定《上海宝贝》先锋意识的,一时间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但研究者众多,足见《上海宝贝》这一现象级的文学文本影响之大。
回顾这些评论,大多建立在“上海宝贝”与上海的生存土壤上,建立在与现实的紧密联系上。那么《上海宝贝》是否真的就是卫慧的“自传”,或者上海这座城市的“自传”,它是否真的是具有重要社会观照意义的文学文本呢?首先可以肯定的说这应该不是卫慧的自传,朱寿桐说“任何自传体文学都只能是程度不同的‘虚构回忆录’”[2]以自传体小说闻名的郁达夫就反对人们把他的小说当作本人的自传,他说:“并不是主人公的一举一动,完完全全是我自己的过去生活。”[3]以私语写作成名的陈染也坦诚其小说与其个人生活“根本不搭界,不沾边,而百分之九十的细节都是虚构的”,“真实的只是一些心理体验,一些情绪而已。”[4]所以任何人的创作都不可能是真实的自传,正如卫慧在《上海宝贝》后记中说“这是一本可以说是半自传体的书,在字里行间我总想把自己隐藏得好一点,更好一点,可我发觉那很困难。”[5]卫慧也承认她在隐藏自己,尽管那很困难,因此《上海宝贝》显然并不是卫慧的生活回忆录,而只是一部虚构的作品,所谓的自传或半自传更多的是宣传的策略而已。不同的虚构文学作品与现实发生联系紧密程度不同,一般而言,精英文学会更多地对现实和人生进行关照,其与现实的联系会更紧密些,而大众文学或通俗文学关注的重点则在于对读者趣味的迎合和市场经济利益的追求,而对社会和人生的关照相对要弱的多。那么《上海宝贝》究竟是属于纯文学还是通俗文学?或者说介于两者之间呢?是否象卫慧自己所说的虽然隐藏但很困难而无奈的坦露呢?倪可能否作为一个现代上海女性的代表呢?这就需要探讨一下作者为什么选择虚构这样的人物和故事,通过这些人物和故事她想要传递什么样的观念或达到什么样的目的。
2 虚构创作过程中的市场消费意识
任何创作都离不开作家的人生体验,故事情节可以虚构,但作品中所展现出的人生气度及创作追求却有一定的可信度,那么首先让我们看一下作者在《上海宝贝》中所展现的写作追求:
每天早晨睁开眼睛,我就想能做点什么惹人注目的了不起的事,想象自己有朝一日如绚烂的烟花噼里啪啦升起在城市上空,几乎成了我的一种生活理想,一种值得活下去的理由。
——《上海宝贝》第一章
我天生就是那种容易被悲剧和阴谋打动的女孩。在复旦大学中文系读书的时候我就立下志向,做一名激动人心的小说家,凶兆、阴谋、溃疡、匕首、情欲、毒药、疯狂、月光都是我精心准备的字眼儿。
——《上海宝贝》第一章
而在我自己眼里,我是个很不怎么样的女孩子,尽管有朝一日可能会推也推不掉地成为名女人。
——《上海宝贝》第三章
这样的艺术还可以冶炼成一件超级商品,出售给所有愿意在上海花园里寻欢作乐,在世纪末的逆光里醉生梦死的脸蛋漂亮、身体开放,思想前卫的年轻一代。是他们,这些无形地藏匿在城市各角落的新人类,将对我的小说喝彩或扔臭鸡蛋,他们无拘无束,无法无天,是所有年轻而想标新立异的小说家理想的盟友。
——《上海宝贝》第十一章
“您作品的市场定位可界定在高校学生和白领阶层当中,特别是女性读者会有敏感的反应。”教父的朋友说。
——《上海宝贝》第二十二章
类似的话语在文中还有,限于篇幅我们不尽列举。通过小说中人物的话,我们可以看出作者对于小说创作的诉求带有强烈的市场意识,她把自己的小说定位为一件商品,设想有明确的读者对象“高校学生和白领阶层”、“藏匿在城市各角落的新人类”,并且毫不掩饰对成名的渴望,梦想“应该有个巡回全国的新书宣传派对,我穿着黑色露背装,戴着夸张的面具,地板上铺满我的书的碎片,人们踩在这些碎片上疯狂跳舞。”[6]
虽然所有作家都希望自己的作品能够有一定的读者,能够被读者所理解接受,但不同的写作目的,其写作策略显然是不同的。如果一个作家在创作时把作品当作一件要出售的商品,并且把成名作为写作的目标,那么她的写作就象是面对观众的一种表演,需要时刻想着去迎合观众的趣味,制造高潮和关注。所以《上海宝贝》在市场化的指导下,卫慧对作品的定位就是一个消费的商品,她对真实社会人生的关照也不会放在第一位,她关注更多的还是读者的趣味和市场上的成功。当然仅以写作目的而言,很难说作品与现实没有多大关照,当然还需要回到文本本身。首先从人物设定上,《上海宝贝》的人物主要由“真伪艺术家。外国人、无业游民、大小演艺明星,时髦产业的私营业主、真假另类、新青年组成”,这些人物带有明显的都市边缘性,这些边缘人员的书写缺乏思想的深度,几乎所有人物的性格从出场到结尾发展变化都不大。其次在故事情节上,性、爱分离的三角恋爱故事本身也比较另类,从某种程度上这些人物和故事的设定似乎更多的只是为了满足人们猎奇的心理。正如李星良所说:“小说中展示的生活环境是经过精心挑选的,只是那些能展示这个阶层的热切欲望的住宅、酒吧、橱窗等,而凡是涉及中国真正的市民社会的地方,作者都一笔带过。对于生活环境的真实状况,则极力加以掩盖。”[7]认真审视《上海宝贝》,不管是人物还是故事情节都是根据消费市场而设定的,与上海这个现实土壤缺乏紧密的联系,不知名作家倪可、零余人物天天、外国人马克,这些人物角色似乎更多的是根据读者的猎奇心理而设定的,这些人物即使在现实中能找到些许影子,我们也很难说他们仅仅是上海特有的。《上海宝贝》的热销证明了卫慧市场化写作的成功,后来卫慧也坦诚:“当人们对那本书说三道四的时候,我享受着这本书的稿费,躺在夏威夷的沙滩上晒太阳呢!”[8]
3 消费意识指导下的写作策略
《上海宝贝》的写作是市场化的写作,为了实现梦想,“同时防止像上一本小说集那样不讨好的结局出现。”卫慧采取了一系列能够引起关注和争议的写作策略来对《上海宝贝》进行精心设计和包装。
首先是性描写上大胆直白。如果把小说中大量露骨的性描写剔除在外的话,那么这部小说恐怕很难引起人们的关注。在中国现代文学传统里,文学作品性描写一般都非常含蓄,发乎情而止乎礼。但到了90年代,在文学市场化的背景下,性描写逐渐成为一种重要的写作策略,特别是在90年代初期,但凡性描写较为大胆的作品,几乎都能引起较大的关注,如《废都》、《米》、《黄金时代》等,仅以贾平凹的《废都》为例,“1993年12月份有人做过调查,不到半年时间,除正式或半正式出版……还有大约1000多万册的盗印本。”(参考《废都》百度百科)对于做过记者、编辑工作的卫慧,应该十分熟悉这种写作策略所能引起的关注度,于是在《上海宝贝》中卫慧把性做为一种迎合读者趣味,引起读者关注的工具。与《废都》、《米》、《黄金时代》等作品把性作为一种象征隐喻不同的是,《上海宝贝》中浅显直露的性描写,更多的好象是作为一种噱头。回顾《上海宝贝》,倪可与作为爱情对象的天天和作为性欲对象的马克,三人之间的畸形三角恋爱关系从一开始就有了明确了定位,天天尽管性无能,但依然是爱情的对象,而倪可和马克的关系只是“fuck来fuck去”的关系,这种定位在前14章就已确定,一直到最后没有任何改变和深化,作者也似乎无意探讨性在爱情中或两性关系中的地位,而且天天的自杀似乎也与马克的关系不大,既然如此那么后面的18章(全书32章)就可大大压缩成中篇小说。但卫慧在后面18章中用这些与故事发展、表现人物性格联系并不紧密的情节展示了各种各样的性关系,如同性恋、双性恋、滥交等场景,无非就是为了迎合读者的猎奇心理。另一方面在《上海宝贝》中卫慧采用了第一人称叙事,展示了倪可的性意识,描写赤祼露骨比以往作品更加直白,在“炒作”这个概念尚未被大众广泛认知的情况下,这种描写被标上了叛逆的标签。女性在作品进行性描写并不少见,90年代陈染、林白“私人写作”都涉及到性心理的描写,但陈染、林白的着力点在于表现与现实的对抗,所以相对比较含蓄。在大众文学日益强盛的时候,要想引起消费者和市场的注意,大胆狂放的性心理的展露,无疑容易成为市场炒作的热点。只要回想一下后来的木子美现象,就可发现两者异曲同工。2003年木子美在网上公开自己的性爱日记,前2个月内点击量并不高,于是木子美又公开了她与广州某著名摇滚乐手的“一夜情”故事,描写直白且增加大量细节,最终一举成名。所以卫慧的写作有一种为了争议而进行争议写作的逆向思维。
其次在小说的人物设置上,作者选取的人物类型基本上衣食无忧,既带有小资阶层的特点,又带有边缘人物的特征,这些人物的选择满足了消费文化背景下读者猎奇的心理。尤其是德国人马克的设置,许多评论带有无限衍义的特征,如旷新年把倪可最后“我是谁”的追问看作:“这种‘上海宝贝’式的追问反映了在资本主义全球化时代民族身份的危机,买办阶级与国际资本相勾结,在与国际资本的交欢中获得利润和快感,同时又对自己的利益和身份充满了怀疑、困惑,面对漂移的后殖民情境,在碰壁之后本能地追问:‘我是谁?’在全球资本主义时代和后殖民的情境中,身份认同和困惑成为了一个无法回避的问题。”[8]但从文本上看倪可最爱还是天天,倪可并未从马克身上获得多少物质上的利益,也从未展现对马克精神上的依恋,当马克最后离开时倪可也非常平静,所以这种理解可能有点高估了文本的内涵,高估了卫慧。还有评论把马克超强的性能力看作象征着改革开放后的中国对欧美强势文化的崇拜,但从文本中看,在马克之前倪可有一个中国前男友叶千,在性关系上与倪可也很默契,但作者让叶千与倪可的关系无疾而终,选择一个外国人马克作为故事的主角,从市场化的写作策略上讲,外国人与中国人相比也许更能刺激读者的神经,也更能引起争议。
再次是卫慧语言上采用了亨利·米勒的重咸与狂放的笔法。亨利·米勒作为20世纪重要作家之一,以其露骨的性描写、重咸的笔法、强烈的反传统意识受到过巨大争议,模仿亨利·米勒的笔法,无疑也是能引起关注的一种策略。卫慧虽把亨利·米勒视为精神上的父亲,但卫慧对名利的写作追求与一生穷困潦倒、安于清贫的亨利·米勒形成了鲜明对比。另外由于小说的故事架构比较简单,所以卫慧又引用大量的名人名言作为装饰,想要增加小说思想的深度,但这些名言的提示很大程度上破坏了作品的含蓄性,使作品的思想更加浅显,结果反而成了一种空洞的装饰。
综上所述,《上海宝贝》只是一个用自传体包装下的虚构故事,是一个迎合读者趣味的媚俗之作,是一个市场包装下的消费文本,本质上属于精心炒作的通俗文学。事隔多年,当我们经历了芙蓉姐姐、木子美、小月月等事件后,炒作已被熟知,再回顾《上海宝贝》,我们会对其商业炒作和市场化的写作手法有更明晰的认识。《上海宝贝》作为一个面向市场的通俗作品,故事、人物和现实土壤联系并不紧密,所以就象我们不会去讨论琼瑶的作品人物能否代表了当代台湾的某一类人,或者反映当代台湾现状一样,我们去研究倪可等人物与上海或中国现实的联系意义其实也不大;就象很少有人把木子美的《遗情书》当作叛逆反抗的象征一样,卫慧的《上海宝贝》也只是在消费意识指导下迎合市场的产物。另一方面因为《上海宝贝》的发表刚好处在精英文学向大众文学的过渡期内,可以看作是文化转变过程中市场炒作的一个重要标志,其作为一个文学现象的意义也许比文本的意义更大,正如批评家吴炫所说:“卫慧的写作意义在哪里?我想她的意义首先不在于文本的意义、文学的意义。她的意义在于文化上反对传统道德的写作,是一种消解和挑战传统道德的冲动,所以她的写作肯定会让在传统道德中生活的人不舒服。这个冲动使她的小说显得非常任意、任性。”[9]
[1] 旷新年. 后殖民时代的欲望书写[J].天涯,2004(3): 166。
[2] 朱寿桐.文学与人生十五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5:157.
[3] 郁达夫.《茫茫夜》发表之后[N].时事新报·学灯,1922-6-22.
[4] 陈染,王朔.关于写作的对话[J].大家,2000.(4):79.
[5][6]卫慧.上海宝贝[M].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1999.
[7] 李星良.城市新贵族与奴性崇拜——以《上海宝贝》为例[J].文艺理论与批评,2001(5): 117.
[8] 旷新年. 后殖民时代的欲望书写[J].天涯,2004(3):168.
[9] 吴炫. 穿越当代经典——“晚生代”文学及若干热点作品局限评述[J].山花,2003(9):103
2016-03-21
韩剑南(1980-),男,硕士,副教授,研究方向:现当代文学、语言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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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8-5580(2016)04-0231-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