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翠珊：先做好夫妻，再做好父母

小单

【利翠珊简介】

美国普度大学儿童发展与家庭研究博士，现任台湾辅仁大学儿童与家庭学系教授，著有《婚姻关系及调适》等著作。

利翠珊是家庭问题专家，对家庭成员之间的关系如何影响孩子的成长有深入的研究，也有独到的见解，认为家庭教育应该从经营好夫妻关系做起，引起了许多学者和家长的共鸣。日前，本刊特约记者采访了她。

夫妻关系支撑家庭

记者（以下简称记）：您认为经营好夫妻关系对家庭教育有举足轻重的作用，有些家长不理解，您能详细谈谈吗？

利翠珊（以下简称利）：好啊，我们索性从头说起。从人类学的角度来说，家庭关系是由许多双人关系组成的，夫妻、父子、母子、父女、母女、兄弟、姐妹等。在这些关系中，哪一个双人关系是最重要的？对这个问题，我国传统文化认为父子关系是最重要的，代表血脉传承，这样的家庭被称为“父子轴”，以父子关系为轴心的意思。所以，中国人很重视孝顺，强调孩子对父母的服从，家庭事务多由父亲决策，收入公有，最好居住在一起，男孩、女孩的待遇则有所不同。在这样的家庭中，母子关系很尴尬，父女关系则较冷淡。西方文化认为夫妻关系最重要，相应地被称为“夫妻轴”。哈佛大学的班夏哈教授指出，幸福的第一要素是亲密关系，而夫妻关系是家庭的核心，只有先做好夫妻，然后才能做好父母，也就是说，先处理好夫妻之间的关系，夫妻之间和睦、平等地相处，是处理好亲子关系的先决条件。在西方，先做好夫妻再做好父母是公认的观念。

父子轴和夫妻轴的观念是对立的、冲突的，但现代中国家庭却是混合型的，有一些父子轴的传统，也有一些夫妻轴的想法，新旧价值观念交错、冲突，衍生出各种各样的问题。要解决这些问题，家长必须在澄清观念上下功夫，主动从父子轴向夫妻轴过度。毕竟，父子轴的观念正在逐渐失去社会支持基础，而夫妻轴观念能解决当下的许多家庭问题。

记：那么，夫妻关系是如何影响亲子关系的？

利：夫妻关系与亲子关系相互影响，其中夫妻关系是主导。夫妻头脑中的价值观念一部分来自上一代，会通过亲子关系影响下一代。比如，看到爸爸爱妈妈、尊重妈妈，儿子便学到了与异性相处的基本技巧，甚至决定了他未来婚姻的品质。换言之，父母如何经营夫妻关系，其实是给孩子做榜样，潜移默化地影响孩子。

记：您刚才提到，幸福的第一要素是亲密关系。亲密关系想必包括夫妻关系。请问，夫妻这种亲密关系具有哪些属性？

利：美国著名社会心理学家亚伯拉罕·马斯洛认为，人作为一个有机整体，具有多种动机和需要，包括生理需要、安全需要、归属与爱的需要、自尊需要和自我实现需要。当人的低层次需求被满足之后，会转而寻求更高层次的需要。当人的生理需要和安全需要被满足以后，人们必然追求更高级的心理满足，即归属与爱的需要。所谓归属与爱的需要，是指个人渴望得到家庭、团体、朋友、同事的关怀、爱护、理解，是对友情、信任、温暖、爱情的需要。社交的需要比生理和安全需要更细微、更难捉摸。它与个人性格、经历、生活区域、民族、生活习惯、宗教信仰等都有关系，这种需要是难以察觉、无法度量的。夫妻关系当然属于亲密关系，夫妻之间的亲密感不单单是外在行为上的亲昵，在心理层面上，这种亲密感更是一种互信、互赖的感觉。夫妻之间的亲密关系是一种亲近的情感联结，它能使个人在婚姻中获得安全、幸福与满足的感受。而这种幸福安全的感受，也就是经营一段美满婚姻的重要条件。因此，夫妻间亲密感的建立与营造是不容忽视的。

夫妻关系如何经营

记：夫妻关系的好与坏，关乎夫妻双方的人生幸福，也会潜移默化地影响孩子的成长，那么，如何经营好夫妻关系呢？

利：俗话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经营好夫妻关系，没有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方法，但基本的心法倒是有一个，概括起来是四个字：莫忘初心。现在的夫妻，绝大多数是自由恋爱，是双方自主的选择，也就是说，最初都是爱对方、欣赏对方、信任对方的。那些吵架、打架、离婚的夫妻，大多是忘了最初白头偕老的誓言，忘了当初如胶似漆的爱意。小说《小王子》里有一句话：“所有的大人都曾经是小孩，但是大人都忘了自己曾经是小孩这件事。”用这句话套用夫妻关系也适用：“所有反目成仇的夫妻都曾是恋人，但反目成仇的夫妻都忘了彼此曾经是恋人这件事。”

记：漫长的夫妻生活会遇到许多意想不到的事，夫妻双方都可能发生变化，所以夫妻反目成仇似乎也没有什么可奇怪的吧？

利：当初结婚的时候可是说好的，要共同面对一切，不离不弃。从家庭学的角度来探讨，每个人都是从原生家庭走出来的，结婚就意味着离开原生家庭，走进新的家庭。在新的家庭里，原来的恋人有了新的角色，成为妻子或丈夫、儿媳或女婿、母亲或父亲。有了新角色，也就有了新的义务和微妙的利益关系，说话、做事需要考虑别人的感受。总之，家庭关系突然变得复杂起来。在复杂的关系和多重义务当中，人很容易迷失自己，忘了自己的初心。这是很可怕的异化过程，看似不奇怪，可是一旦出现问题，就有可能毁掉夫妻关系，进而毁掉幸福感，痛苦刻骨铭心。所以，“莫忘初心”应该成为所有夫妻的座右铭，经常想一想，当初恋爱的时候我是多么快乐，当初结婚的时候我是多少幸福，当初孩子出世的时候我是多么激动。

记：除了“莫忘初心”这个心法，对经营好夫妻关系，您有什么具体的建议吗？

利：我和同事曾在台湾共同开展过“牵手恋家夫妻成长活动”，在四周活动中大大改善夫妻关系，效果非常好。

记：请详细谈谈，活动都有哪些内容？

利：第一周的主题是“追本溯源”，夫妻一起回味当初恋爱的感觉，让双方都明确当初在一起是因为有缘，是因为相爱，再想想现在为什么没有这种感觉了。通过这一活动，大多数夫妻能幡然悔悟，从而使夫妻感情迅速升温。

第二周的主题是“牵手”，即夫妻一起学习表达感情的方法。从表达感谢这种普通的情感开始，逐步上升到爱的表达。中国人性格含蓄，平时不肯直接说“我爱你”，尤其是丈夫，那没有关系，就从说“谢谢”“你辛苦了”开始。有的夫妻很有趣，“我爱你”说不出口，说说“123”，像暗号似的，同样能让对方感受到浓浓的爱意。

第三周的主题是深刻领会“忍”这个概念。在家庭生活中，“忍”是夫妻双方经常采取的态度和缓解矛盾的方法，但很少有人深入地思考。“忍”可以分成忍耐、忍让跟宽容。心理学研究发现，家庭生活中，丈夫比妻子更能忍，也就更容易压抑自己的情绪。看起来，忍不是坏事，但一味忍耐是不好的，单纯的忍耐反而会降低婚姻满意度，压抑自己的情绪反而不利于解决冲突。忍让和宽容是好的，要通过学习把忍拿捏到恰到好处的分寸，及时沟通，表达自己的情绪，夫妻之间要讲究“和而不同”，不必任何事都强求一致。

第四周是详细讲解“姻亲关系”。姻亲关系是指丈夫和妻子与对方原生家庭的关系。众所周知，原生家庭对每个人的性格会产生深远的影响。夫妻找出彼此身上来自原生家庭的正向特质，对对方的原生家庭也有更多的了解，有更多的家庭欢聚时光。其中，婆媳关系很敏感，需要夫妻高度重视。研究发现，缓解婆媳矛盾的关键人物是丈夫，丈夫越支持妻子，婆媳关系越和谐。

需要强调的是，上述改善夫妻关系的四种方式同样适合亲子关系，即可以从生来有缘、情感表达、相互宽容和分析姻亲关系等四个方面入手。

婆媳关系如何改善

记：您刚才特别提到婆媳关系，我认为非常重要。尽管中国家庭的结构已发生了重大变化，但在广大农村，婆媳关系仍然是重要的姻亲关系，婆媳关系不睦导致的夫妻反目很常见。您对改善婆媳关系有何高见？

利：婆婆和媳妇之间有代沟是必然的，毕竟两人出生于不同时代，就算是和自己的兄弟姐妹相处，多少都会产生摩擦，何况是与年龄悬殊的长辈朝夕相处，因此沟通与包容格外重要。不要以为媳妇嫁到丈夫家里，就只有媳妇要适应这个新环境，其实婆婆也必须开始接受新时代的观念。举例来说，婆婆本来习惯每餐都吃中式餐点，但开放一点的婆婆，可能会体谅儿媳，愿意尝试一些不同的口味，不再坚持老习惯。

记：现在的媳妇，大多是原生家庭的小公主，被父母宠爱，比较娇气、自私，所以嫁到丈夫家以后，拒绝改变自己以适应新环境，于是和婆婆的矛盾就比较多，有的甚至水火不相容。

利：是的，现代教养方式对婆媳关系有重大影响，被溺爱的女孩嫁到丈夫家更容易与婆婆发生冲突。我认为，婆媳之间没有根本的利益冲突，矛盾大多属于口舌之争，双方都据理力争，以为气势上占了上风就是赢，其实，争到最后很可能是两败俱伤，只有各退一步，才能达到真正的“双赢”。

记：您认为什么样的婆媳关系是最理想的？

利：我认为，婆婆和媳妇都不应对婆媳关系有太高期待。如果媳妇将对婆媳关系的过高期待带入婚姻，一定会失望。媳妇应该做的，是学习如何尊重婆婆、照顾婆婆、宽容婆婆，而不是期待婆婆像妈妈那样爱自己。婆婆应该做的是宽容，给媳妇时间去适应新家庭，而不是急于纠正媳妇的做法。

记：为什么说丈夫是改善婆媳关系的关键人物？

利：当婆媳发生冲突时，丈夫的角色十分重要。很多时候，媳妇和婆婆争吵，是觉得自己没有受到丈夫的支持，想为自身争取一些权益，如果丈夫能及时地注意到妻子的情绪，私下进行良好的沟通，必定能减少婆媳冲突。归根到底，婆婆对媳妇不满，是因为婆婆心疼儿子，假如儿子这个关键人物能充当“火气隔离者”的角色，而不是试图做“仲裁者”，就能将妈妈和妻子连结在一起。

记：如果婆婆和媳妇因教育下一代而发生冲突，比如婆婆太宠孙子，而媳妇坚持对孩子严格要求，冲突往往比较严重，因为双方都不肯在原则问题上让步。这时，丈夫该怎么办呢？

利：丈夫可以单独与妈妈沟通，说：“如果您溺爱孩子，对孩子以后的发展不好，将来他的个性可能会出现偏差，等孩子大了再纠正，难度会越来越大。”请妈妈不要再袒护孙子，否则久了之后孩子会觉得，出了什么事奶奶会帮我，让孩子习惯找缝钻。丈夫这样做，妈妈即使心不甘情不愿，也会做出让步，比媳妇去沟通的效果要好得多。总之，如果丈夫有足够的沟通能力，在妈妈与妻子间做好协调工作，一定能减少许多家庭纠纷。

记：在经营好婆媳关系这件事上，您对媳妇们有什么建议？

利：家庭环境不同，婆婆的经历、性格也不同，经营好婆媳关系没有一定之规，但媳妇做好以下三件事，婆媳关系通常比较和睦。

第一，嘴巴甜一点。乖巧的媳妇得人疼。如果媳妇多说些好话让婆婆开心，婆婆也就不会想去找媳妇的麻烦。人都喜欢被赞美，媳妇若能在婆婆的朋友、亲戚面前夸奖她，赞许她的想法或是感谢她的照顾，让她赢得“面子”，相信媳妇也能为自己赢得了“里子”。但乖巧不能做得太夸张，以免画虎不成反类犬。

第二，眼皮活一点。媳妇拥有敏感度很重要，细腻地观察婆婆的需求，做个体贴的媳妇，定能让婆婆对你的印象加分。传统文化很重视礼节，因此该注意的千万不可少，在适当的时机做出贴心的举动，婆婆会觉得自己受到重视，同时也会去注意媳妇的需要，使双方感情加深。

第三，具备同理心。当你希望自己受到怎样的照顾时，就以同样的态度去照顾对方，尊重、真诚、关怀，都是建立良好关系的开始。婆婆如能把媳妇当成女儿看待，媳妇如愿意将婆婆视为自己的妈妈，就能将心比心地去理解对方。

记：谈了这么多，我们好像偏离了家庭教育的主题。

利：不，我们谈的是家庭教育最重要的内容。如果孩子是花，那么家庭关系就是土壤，有必要深入研究。

【编辑：陈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