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色之恋

于念慈

69岁生日刚过三天，大卫·鲍伊便溘然长逝——这位与披头士齐名的英国摇滚巨星，是名副其实的“鬼才”，且不说他影响了Lady GaGa的妖娆百变，即便甚少触电的电影艺术，也闪烁着他的激情，尤其是1983年与大岛渚合作的《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因年代久远，我们可能都错过了这位“天外来客”的大银幕时光。今天不妨借此机会，让我们重温这部电影的同时，共同缅怀感受“摇滚变色龙”的耀眼魅力。

真实改编，剧本周折

电影改编自劳伦斯·凡·德·普斯特的真人真事小说《种子与播种者》。来自英国的劳伦斯·凡·德·普斯特从小随曾祖父参加“非洲领土大进攻”行动，在途中，劳伦斯全家遭到屠杀，后随曾祖父逃离到南非并与当地居民进行决斗，屠杀居民的惨状深刻地刺激到了劳伦斯，这给他留下终身阴影。一次偶然的机会劳伦斯结识了两位日本记者：小泉纯一和冈野一郎。后被邀请去日本生活。在日本他学会了语言并对日本这个民族有了一定的认识与了解。1942年，正在爪哇岛上服兵役的劳伦斯被日本军队俘虏。由于劳伦斯精通日本话，所以这为他侥幸保住了性命。但在集中营中他却遭到了惨绝人寰的虐待。

1978年，《种子与播种者》出版了日文版，大岛渚看到后就决定把它改成电影。电影的制片人杰瑞米·托马斯找到编剧Paul Mayersberg，二人此前曾共同合作过电影《尤丽卡》，从而建立了深厚的友谊，Paul Mayersberg了解到大岛渚将指导这部电影时立即对这部电影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曾担任《电影》杂志副编辑的Paul Mayersberg很欣赏大岛渚的早期作品。但剧本创作的过程却历经波折。

当Paul Mayersberg第一次拿到《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的剧本时，进行了仔细阅读，然后发现故事的主题非常晦涩，很难读懂，里面有太多极端暴力。日本人的交流方式中更喜欢以沉默应答，但是考虑到英语国家士兵的说话方式， Paul Mayersberg对剧本稍作修改，Paul Mayersberg对剧本最大的贡献源自于对整体结构的调整，针对于电影开头场景的设置问题，Paul Mayersberg给出了与大岛渚不一样的答案：在大岛渚最初的构想中电影开始于东京郊区的一场雪景，那是北野井（坂本龙一饰）的神社，他死了，劳伦斯去吊念告别，故事从劳伦斯开始，发生了什么，战后他怎么到了那里以及战争的经历。Paul Mayersberg对此提出了异议，并对大岛渚道出了原因“既然你所表现的是收容所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吊住观众胃口的是谁死谁活，开场就揭露谁死谁活，是个错误。”大岛渚思索再三，认为Paul Mayersberg想的是对的。剧本完成后，大岛渚将其交给自己剧组的工作人员传看，但是他们并不买账，第一次见到Paul Mayersberg时也是全程傲娇脸，Paul Mayersberg被搞得云里雾里。大岛渚私底下对Paul Mayersberg解释到“他们认为你很邪恶，因为你改变了我的想法，尽管你说的是正确的，希望你能谅解，这需要时间去磨合”后来他们去小酒吧喝了很多酒，日本人才渐渐放下戒备，气氛终于有所缓和。

音乐奇才，配乐首秀

曾凭借电影《末代皇帝》获得奥斯卡最佳配乐奖的坂本龙一担任本片的配乐工作，他还曾与西班牙国宝级电影大师阿莫多瓦合作，以及为奥利佛.斯通的《野战排》创作配乐。当大岛渚第一次找到坂本龙一，并邀请他出演世野井这个角色时，坂本龙一开出了一个条件“我可以出演除非你将电影配乐的工作也交给我。”大岛渚爽快地答应了。但实际上，这是坂本龙一第一次进行电影配乐工作，当电影粗略剪辑完毕之后，坂本开始了配乐工作，大岛渚给了他三个月的时间，在配乐的过程中，大岛渚给予坂本最自由的空间，任其自由发挥，电影《公民凯恩》为他的创作带来了灵感，他在潜移默化中理解到了影像与音乐的关系。令坂本没有想到的是，电影上映后主题曲《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震惊世人，广为流传，成为坂本龙一经典作品之一。整个创作过程也与主题曲的意境极其相似，如同仙境一般，坂本说“有一天，当我醒来，我发现那首主题曲跃然纸上出现在我面前，这虽然听上去有些令人费解，但事实上就是这样发生的。”

豪华阵容，火花四溅

本片的演员阵容堪称举世无双，大卫·鲍伊+坂本龙一+北野武，有意思的是，三位此前都并非专业演员，都是初登大银幕，都是摩羯座。摩羯座的演员遇到了白羊座的导演，也是火药味浓厚。大岛渚为人非常直爽。按照电影常规拍摄手法，基本要拍很多条才能过，但是大岛渚几乎只拍一条，当别人提出异议时，他会忽然表情僵硬，然后大喊“呀呀嗨，这有什么问题？”坂本在戏中原本有骑马戏，在拍摄前他练习马术，但马并不配合，见此状，大岛渚不想在精力集中的时候被打断，他大怒“别管马了，直接用脚走！”坂本吓得魂不守舍。扮演劳伦斯的汤姆日语很差，大岛渚每场戏只给他五次机会，汤姆都能一次搞定，大岛渚盛赞他为“劳斯莱斯”演技稳定，性能可信。汤姆演戏的“独门秘籍”就是一“装”到底，在拍摄之前汤姆一直心存戒备，因为他知道大岛渚之前拍过一些画面非常大胆的戏，当要拍尺度大的激情戏时，汤姆差点吓晕过去。当他走进卧室，那女孩已经画好妆裸躺在床上，幸好大岛渚这次没有提出“特殊”要求，非常“遗憾”的是，考虑到电影整体的观感需要，关于劳伦斯的这段激情戏最后被剪掉。随着影片拍摄的深入，摩羯座之间激情碰撞，愈演愈烈。鲍伊是出了名的“雌雄同体”，并在公开场合承认自己的双性恋倾向。在片中大卫·鲍伊目光紧锁，眼神深邃而迷离。这种病态的性感，与坂本龙一忧郁少年的特质形成呼应。第一次“触电”便惊世骇俗。影片拍摄一个月后，二人成为亲密无间的朋友，有一天拍摄完毕，坂本与鲍伊共同走进饭店，看到鼓架，二人兴致而起，喝着小酒，共同演绎了一段爵士乐，鲍伊拿起吉他唱起歌，风流倜傥，英气逼人，坂本配合着打起鼓，这次演绎持续了半小时，引起了不小的骚动，现场观众反应异常激烈。

大卫·鲍伊与坂本龙一都是当时炙手可热的摇滚明星，而北野武是一位喜剧演员。汤姆出演电影的经验也非常少。但是大岛渚凭借自己独特且大胆的意志，促成了这样一个具有多民族文化色彩的剧组。在原始计划中，鲍伊的角色是由罗伯特·罗伊出演，但大岛渚坚持要鲍伊出演，在大岛渚的电影中充满了极端的感情色彩，鲍伊的出现令他眼前一亮，鲍伊仿佛是魔鬼与天使的双重化身，这大大刺激到了大岛渚的创作。可以肯定的是，鲍伊非常热爱日本文化，他早年曾经接触过日本的能剧，师从林德赛·坎普，在坎普的引导下鲍伊开始对日本文化情有独钟。影片的另外两位主演：坂本龙一以及北野武角色的敲定却属于机缘巧合。大岛渚无意间在稻越功一的摄影集中看到了二人的照片，然后大胆地决定邀请他们出演。北野武本为一位电视演员，大岛渚将北野武带上了大银幕的舞台，北野武一直将其尊为恩师，二人后期合作了大岛渚的遗作《御法度》，大岛渚于2013年去世时北野武参加了葬礼，并感言与大岛渚的合作“就像梦一般”。 作为一个狂热影迷的坂本龙一，从15岁开始就很喜欢看大岛渚的电影，那是19世纪70年代，新浪潮电影曾经影响到他，他曾一度痴迷于大岛渚的电影。第一次与电影结下不解之缘时，他还是黄种人魔力交响乐团的成员之一，乐队在五年后解散。第四年的时候大家开始接触电影，而坂本龙一的第一部电影作品就是《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

大师导演，剑走偏锋

毫无疑问，大岛渚是享誉国内外的日本电影大师，1960年，年仅28岁的大岛渚指导了他的第二部电影《青春残酷物语》，影片一上映，震惊四座，一鸣惊人。电影中充满了强烈的先锋意识。影片为人们带来了一种独特且躁动的气息，为日本电影注入了新鲜的血液，这与大岛渚剑走偏锋，特立独行，极其果断的拍摄方式分不开。在那爬满蛆虫的背景下，自由与激情被无限放大。这种感染力十足的影像影响了后人，大岛渚对于日本战后人民压抑情绪的深度刻画，体现了他作为一位“人道主义”殉道者的身份认同。这一点也同样反映在了《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中，电影中的“劳伦斯先生”其实就是大岛渚的化身，他周游于日本文化与西方文化之间，相互调和同时也迷失了自我。

1995年大岛渚拍摄了纪录片《日本电影百年》，在片中谈及拍摄《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的初衷问题：“那时候我觉得日本电影存在一个问题，就是每次都是以日本人的角度进行拍摄。我觉得很奇怪，只有一个国家的话，仗怎么打得起来，我在这部电影中将日本人与西方人同时涉及其中，事实上我确实指导了这部电影，但是我不能确切肯定他是否为一部日本电影。但我始终认为，电影是无国界的，现在我要脱离第一身份视角进行客观评述。” 战后，日本和西方形成了某种和平，但是讽刺的是，日本帝国转型为经济大国，却以美国为标准。这种既对立又友好的局面吸引到了大岛渚，他把他理解成爱人和犯罪同伙的关系。这是他看世界的方式。

文化冲突，禁忌之恋

值得肯定的是，《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的伟大之处，正在于用一种不同的方式反映出了战争对人性的摧残，正所谓“国家不幸诗家幸”，东西方文化的冲突在影片中表现的尤其突出：开篇通过大原上士（北野武 饰）痛斥军中同性恋之风蔓延的恶果，为全片奠定了一种压抑的基调。而日本人对此表达最激烈的一个词永远都是“这是一个耻辱”。

值的把玩的是，在西方并不谈论耻辱，讲的是罪行，而日本谈的耻辱是指的一个人的行为对周围人的影响，不仅仅是你做了什么，而是你对周围的人产生了怎样的影响，而西方人的罪行指的仅是个人问题，这也是影片中的劳伦斯（汤姆.康蒂）一直无法理解的问题，因为他信的是基督教。在影片进行到高潮部分时，大原上士开始质问劳伦斯投降的行为，在此处日本人又再一次强调了“耻辱”问题，但是在作为俘虏的劳伦斯看来，这并没有必要必须以自我的牺牲来成全这种盲目崇拜的行为（也就是日本人经常所作的如切腹这种事），因为劳伦斯所信奉的基督教追求的是自我的救赎，而日本人也就是大原上士，以及世野井所信奉的上帝则是“天皇”，并以个人服从集体为毕生所追求的信仰。在电影中也时刻充满着，类似于强烈的“文化冲突”的桥段。

电影的结尾是浪漫的，属于两个男人之间的灵魂之爱，这种爱不属于肉体之欢，所以，他是圣洁的，但却是不被允许的。在最后一晚，他只是走到爱人面前剪掉一缕头发，但却陷入了永远的灵魂泥淖。

神道教是日本的古老宗教，是一种古老的崇拜，不管好坏，无论邪恶或善意的崇拜，非常的原始。当世野井从杰克头上割下一撮头发，而西拉被活埋在土里，那种盲目崇拜就是神道教的精神之一，这是他们的特征。那落在杰克脸上的飞蛾，每当他震颤着翅膀，仿佛都是世野井颤抖的灵魂在寻找着思想寄托。两个男人之间产生感情，种下的种子会在他们死后，战争结束后生根发芽，这非常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