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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上椿树

2016-04-15西坡

投资与理财 2016年4期
关键词:臭椿桑榆香椿树

西坡

“村上春树”在我眼里不是人名,是我家的香椿树,我叫它“村上椿树”。

我第一次看到“村上春树”,眼前就是家乡的春天和香椿树,在记忆中别具层次地拉开了局面。

我家那棵香椿树早已不在了。这棵香椿长在我家最多五六年光景,是被遗落在台阶下的一粒种子,忽然长大了。在我的印象里,它举着一樽叶子矗立在那里,是在轻视中长大的。看到“村上春树”这个名字,我才想起老家院子里有一棵香椿,最近我读到一个词“杂草文化”——排除在主流文化与草根文化之外,属于个人记忆中的杂草,如果不是后来触碰到它,可能就永远也不会再想起来了。

我是长大后,每年春天吃香椿的时候,又想起它来了。看到这个别致的名字“村上春树”——我一直以为日本的人名中,隐含着奇异的汉字之美,东山魁夷、芥川龙之介、平山郁夫,即便是当代的草间弥生、奈良美智,都葆有这样的生动,这么美的汉字都却不在中国人的语境中。

村上春村就这样启动了我的记忆之门,轻轻一推,整个童年就在面前了。

小时候最讨厌香椿,怎么会有人喜欢那么臭的味道,小时候不知道吃香椿要吃芽,好容易觉得应该吃它一回了,那些树叶却木质十足了,即使掰下长在梢头的嫩芽,已经不当吃了。

其实并没有多少吃香椿的记忆,倒是有很多关于树的故事。

汉字之美还在唐宋:“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这与我的生活是和在一起的:小时候,我家房后是一溜儿槐树,五月的时候,大簇的白花瓣从浓荫中探出来,与它的香味一起漂浮在初夏的上空。更加壮观的是,我们村子后面是一大片榆树,因为村子处在这一大片榆树的前方,我们村叫做“前榆村”。2 015 年春节回家,我特地查了家谱,我家是明朝万历年间从河南迁至此处的,从那个时候这个村子就被叫做“前榆村”。可以想象,那一片历经几百年之久的榆树了吧?古语说“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这个东隅说得是郑州,桑榆就是开封。是不是我的祖先带来了一把家乡的榆树籽,遍植了这一片传世的榆树?

我们村叫“前榆村”,相反的,榆村后面那个村子是“后榆村”。如今也叫后榆村。

小时候的夏天,我从村外骑车回家,远远的,就看到一个绿树包围的村庄,这就是我所读到的“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

村子里,不仅有参天的榆树,还有柳树、杨树、枣树、柿树、槐花树,不能依山不能傍水,我们是倚树而居的农人。小时候的村庄,除了安静的池塘,就是安静的大树。我在春天里常常浑身树花,拖着一大枝子榆树钱儿回家,一把一把捋了放进嘴里,再让我妈混了面粉做蒸菜。那时候,人和树很亲,我妈甚至让我弟认了一棵大柳树当干娘,我弟上小学时,有一天他哭着回家,说“他们把我干娘刨了”!

村里的树太多了,以至于湮没了那棵香椿树。现在我想起来,那棵香椿树是因为不香才被砍掉了,它很可能是一棵血统不正的香椿,如果再往那边靠一些,就是质地优良的臭椿了。臭椿可是不能吃的。如今,香椿、臭椿和榆树的际遇都是一样的。它们与我小时候的桑榆文化一起被中断了,连桑榆晚景都算不上了。现在我家乡,别说香椿树了,甚至连一棵榆村也没有了。

那棵香椿树永远也是逝去的野草了。有一首诗这样写:“嫩芽味美郁椿香, 不比桑椹逊几芳, 可笑当年刘秀帝, 却将臭树赐为王。”

说的是西汉王莽篡位,刘秀侥幸逃脱,落难南阳时,又累又渴倒在桑树下,恰有一团桑葚掉入其口,于是吃了桑葚而得救。后来刘秀当了皇帝,又回南阳寻封桑树,不想此时桑树上桑葚早已掉光,刘秀错把臭椿看成了桑树。

不管臭椿,还是桑榆,都不在中国人的生活里了,它们之于过去的中国人,是普世的意义。而对于今天的人们,就像被阉割的命运,徒有虚名的前榆村和后榆村,有多少人还像我一样,每一年椿芽上树的时候,总是把童年的椿树都怀念一遍,每年采摘香椿的时候,才感到春天真的到来了,始觉“吃春”才是人生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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