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
2016-04-15李爱华
李爱华
【左读典范作品】
我的母亲
□严 阵
母亲去世已经50多年了,关于母亲的梦已经越来越少,只是偶尔,在濡隐江南无数楼台的清明的迷蒙烟雨中,我会蓦然想到远在北国的那个依山傍水的小小的山村前,母亲站在井边,望着逶迤远去的古道,举起一只手,默默地送我远去的情景。
战争。不断地行军和宿营。岁月像一棵生出无数叶子的树,也像一颗落去无数叶子的树。在那些时候,我从未想过,哪条路可以通向生我养我的那个小村子,可以通向举着一只手一直凝望着我的母亲的身边。
可是一切都不像人们想象得那么漫长,雷声远去,战争结束了,我站在军用卡车上,透过茫茫夜色,看到的是青岛那座海滨城市的淡淡的蓝蓝的黎明。
当我在这座陌生的城市的某座楼房内就寝的时候,我清楚地感到,此时此刻,在我身边抚慰我入睡的,并非那遥远的涛音,而是我的久已杳无音信的母亲,而是她那只有我才能感觉到的那种缓缓的包容着无限深情的呼吸。
那是我刚刚能记事的时候所能记得的第一件事:屋子里孤灯昏黄。灯光在屋子的四角留下许多暗影。糊着窗纸的木格外是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和几声荒村的鸡鸣。当我在朦胧中睁开眼睛的时候,我看到母亲就坐在我的面前,她望着我,一串泪珠从她的眼角,扑簌簌地滚落下来。那些透过昏黄的灯光滴落在我面颊上的泪珠,几十年来,一直和母亲灯光下的身影一起,留在我的心底。
后来人们告诉我,那时候,我生病发烧,高烧一直不退,天黑的时候,无望的人们已经把昏厥不行的我捆进谷草,准备扔到门外,是母亲又从人们的手里把我抢了回来。于是,她整夜整夜地坐在我身边,直到我终于又睁开了眼睛……
我的母亲从来没说她如何如何爱我,但当秋风刮起,门外场院边那棵高大的白杨树的叶子开始发黄的时候,她就坐在门边,一针一线地缝我过冬的棉衣。而当春风拂动,燕子归来的梨花细雨中,她又总是早早地把做好的面点和煮熟的鸡蛋,放在柳条编的小篮子里,挂在我睡觉的那铺土炕的一角……
战友们已经疲惫地入睡,可是那忽近忽远的涛声,却使我难以成眠。第二天一早,我就把一封写好的信投寄出去。几天以后,我便接到我的叔叔从我的那个小山村寄来的回信。他在信上告诉我,战争还没结束的时候,我母亲已经去世了。
母亲不在了,我便没有勇气再回我那个小山村去,再回那个有着半边白色的石灰墙的老屋去。只是后来,好多年后的后来,人们才有机会告诉我:虽然母亲生了六个子女,可是在她去世的时候,却没有一个子女在她身边。当时在她身边守着她的,只有家里的那个一直用来盛汤提水的陶泥瓦罐。人们告诉我:母亲生命垂危的那些日子,既不向别人求助,也从不流一滴眼泪。有人当时问她:“你那么多子女,你想哪个?”“我哪个都不想。”这就是母亲的回答。人们还告诉我,母亲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却一直望着村前那条通向远方的土路。她的子女们都是踏着这条土路离她而去的。
好多年过去了,对母亲的印象已逐渐淡漠。可是移居北京的第一天晚上,母亲却又在我的梦中出现。我梦醒之后依然清晰地记得,一向坚强的她在梦中,却对我说:“我好冷啊!”
后来,我把这梦告诉了在老家工作的侄子,他知道之后,很快便按当地的风俗,请民间的纸匠扎了一些豪华的住房,连同香烛,带到我母亲的坟地上烧了。
(选自《散文》2001年第12期,有删节)
写作借鉴
本文作者采用对比的写法,回忆并详细叙述了两件事:一、“我”发高烧昏迷,当别人准备把“我”丢弃时,母亲从人们手中抢回并照顾“我”;二、从不依靠别人帮助和施舍的母亲却在梦中对“我”说冷。前者直接写出了母亲对“我”的爱,后者间接表达了“我”对母亲的尊敬、愧疚和思念,读来不禁让人感慨万千、潸然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