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翻书（组诗）

香溪书院

有绵延不断的书香，雾岚一样

沿着香溪洞天梯，一阶一阶向上

攀升、弥漫。兴善寺内几株得道古柏

结满了籽实。它们有些落在寺内

有些落到寺外，汉字一样

种在那里都能发芽

一座书院。从前朝把花香搬来

安放在一个叫金州的地方

白天或夜晚，让它们伴着文字

奉旨开放。那位在竹林下阅读的女子

注定是我今生的贵人。院内飞翔的

蝴蝶、蜻蜓，是庄周豢养的花

香溪，一条承载文化的河流

一块收藏青铜、文明与火种的地方

《诗经》和《楚词》，像一盏灯从

五千年深处踅出。夜晚或黎明，用修辞

把一城人梦想唤醒。有读书声

于安康的四季，盛开或绽放

当安澜楼钟声响起，那些金文

甲骨文和竹简纷纷从香溪书院

窜出。它们像春天的雨，夏日的风

追赶着文明的跫声，在古城街区里奔跑

这个秋天，我看到有满天红叶

书签一样，飞翔在金州上空。越飞越高

兴安西路103号

秋风起时，行道树上的枫叶

一片一片红了，恰好做我阅读的书签

翻动书的扉页，如同开掘一座金矿

而注定有一个去处，让人难忘

乙未秋天，一个叫兴安西路103号的去处

正在引诱我，深深地陷入

对这条道的稔熟，如同我的四肢

乘五路车，从江南一品出发

经过南环路、文昌路、育才路、香渓路

果园小区、西堤内环，兴安西路是我的终点

不是公交车的终点

公交车的终点，是火车站

火车的终点，在远方

深夜翻书

文字鬼魅一样，从深夜子时潜出

我必须把那本布满指纹的书

合上。把一些诡计、智慧、厚和黑

统统关进夜色。放生那些美色、江山和欲望

在一片呐喊声中，那些所谓的英雄

纷纷在历史中隐身

那只独坐屋梁的老鼠

还在研读，如何与一条菜花蛇恋爱

还有一些声音，裹着风暴

正在试图把黑夜掀翻

一只乌鸦，蜗居在院内古槐上

它一言不发，面相高古

阳光照进我的书房

坐南朝北，走向有些诡异

十二平米空间飞翔着沉重的翅膀

窗外的阳光，总是在午后或者

更晚一些时候，偷窥一下我简陋的书房

刚好与主人的思想形成夹角

斑驳的光线，忽明忽暗

把我的人生倒映墙上，像一张草纸

汉语的一个意象，鬼魅般

折磨着我。瞬间浮现的场景

常常引诱我一脚踩空

有时阴影中的光芒

甚至比阳光下的黑暗更具威胁

雕刻着锋芒的思想

往往把人灼伤

听父亲讲《三国》

父亲，一位旧时中文先生

往往于夏日的黄昏，或傍晚

于门前老槐树下，一边咳嗽着

一边给我们讲《三国》

讲赤壁之战的计谋，讲火烧连营的

智慧。当讲到诸葛亮独坐空城

就像这四野漆黑的乡村，我们

身上有些发冷。在讲到关云长走麦城

白帝城托孤时，父亲慢下来

我看到他脸颊挂着泪光，孩子们都哭了

这时，月亮走到云后去了

我看不到它的表情，同情还是悲伤

父亲离开我们已经很多年了

一些细节正慢慢在岁月里风化

我离开故土已经很多年了

不知门前那棵古槐，场院边

那口甜水泉，还有发小二顺子、羊娃子

村口榆树的老鸦窝，是否健在

而异乡，唯有一本书做我的药引

几十年过去了。三国里那些谋略

一件我都没有用上。而老家

门前那片箭竹，骨头却越长越硬

我是教师的儿子

我是一名乡村教师的儿子

父亲执教的年月，我还没有出生

我到这个世界报到的时候

正值三月，父亲园内栽下的桃树

李树，花都开了。这些花香

灿烂了我整个童年

父亲离开讲台的日子，我开始

跟他学习中文。研习庄子和论语

每个夜晚，孔子、墨子、老子都走过来

检查我的学业。我一一请他们上坐

给他们奉上茶水。另外一些时候

罗贯中、曹雪芹、施耐庵和吴承恩

也过来坐坐，他们带来酒菜、书和故事

我们聚在一起海阔天空。微醺的时候

我看见父亲微笑着，坐在一边

我知道，我这朵花

绽放或结果，也许还得一些日子

作者简介：姜华，笔名江南雨。中国诗歌学会会员，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首届“十佳网络诗人”，获得全国网络诗赛、民间鲁迅诗奖“十佳诗人”、《动诗刊》微信平台2015年度人物等。曾获陕西省首届年度文学奖、第二届加拿大国际大雅风文学奖等诸多奖项。在《诗刊》《小说选刊》等国内外200余家报刊发表文学作品3000余篇，获中国文联等奖项100余次，300余篇作品被收入120余种专集出版。出版诗集《尘世的光芒》等五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