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卫电影中长镜头的美学意义

郑　洁

(中国海洋大学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山东 青岛 266000)



王家卫电影中长镜头的美学意义

郑洁

(中国海洋大学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山东 青岛 266000)

王家卫是华语影坛引人注目的导演，也是一位擅长用长镜头书写影片情感的导演。在王家卫的电影中，长镜头在电影叙事、人物塑造、感情铺垫等方面起着重要作用。王家卫电影中的长镜头美学有着深厚的东方文化内涵，以长镜头的独特视听效果来深层次地刻画电影的主题。王家卫将中国古典美学与长镜头美学完美地结合在一起，推动了文艺电影的前进与发展。

王家卫；长镜头；美学意义

所谓长镜头，是指连续拍摄的、并且具有一定长度的深焦距镜头，长镜头是与短镜头相对而言的。长镜头的具体时间长度没有一个确定、明了、统一的规定，一般情况下，超过 10 秒就可以认为是长镜头。长镜头，作为一种电影常用的拍摄技巧和手法，早在 1922年的英国，弗拉哈迪在电影纪录片《北方的纳努克》中就很注重运用长镜头来表达影片主题，《北方的那努克》中，在拍摄那努克捕猎海豹的过程时，菲拉哈迪认为最重要的是表现英勇的那努克与海豹之间的关系，狩猎的过程就是影像呈现的过程，从那努克把海豹从冰窟窿里拉出来，导演罗伯特·弗拉哈迪用了很长的长镜头进行表现。“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长镜头开始作为一种新的美学观念、电影语言的美学因素被人们所关注、研究，并作为可以与经典的蒙太奇理论所相抗衡叫板的电影理论和创作流派，而这种电影理论的代表人物正是安德烈·巴赞等人”[1]73。20世纪60年代早期的时候，很多的纪录片导演开始对长镜头的艺术与技术运用进行具体的实用性研究。

“长镜头美学理论源自巴赞的现实主义美学理论，他从客观真实地反映现实生活和客观事实的电影本体观念出发，大力赞扬意大利的新写实主义的电影创作风格。长镜头不打断生活或者时间的自然过程，保持生活与时间的顺畅性，打破了蒙太奇通过镜头切割、压缩或延长时间的这样一种可能性”[2]66。长镜头打破了蒙太奇对于镜头的剪接的局限性，其呈现出来的是真实存在的、完整、连续的空间，长镜头的出现开启了电影美学的大门。很多中国导演对长镜头这种拍摄手法也是情有独钟，比如侯孝贤，王家卫等等。

王家卫是当代影华语坛令人注目的电影导演之一，他编导的《旺角卡门》《阿飞正传》《东邪西毒》《花样年华》《春光乍现》《2046》《一代宗师》等影片不仅受到了观众的喜爱，而且受到了业界人士的一致好评。王家卫并不是一位多产的导演，他在这20年间拍摄的电影作品可以说是屈指可数，但是部部都是经典之作。王家卫是大家公认的会拍电影的导演，他尤其擅长文艺电影的拍摄，在他的电影中长镜头成为一种增强影片表达感情的重要方式之一。

王家卫的电影中有大量长镜头的运用，而这种长镜头的运用不仅最能表现其独特的视听的特色，而且也最能折射出王家卫对香港电影的独特风格和电影语言的探索、创新与突破，其独具特色与风格的长镜头美学主要由以下几个方面组成。

一、独特的东方文化内涵

王家卫长镜头的运用背后有其深刻而独特的文化历史背景，这也是他的长镜头与西方传统长镜头差异的主要原因。西方的电影理论和实践在创新发展中则受到西方传统文化背景和思想内涵的影响。西方科学倾向于通过理性思维进而对事物本体与内在进行探索与研究，其电影偏向于通过剪辑来展现电影的情感内涵与意蕴。而东方传统文化的核心主要由儒家精神构成，尤其是以内心的情感体验为原则而建构的社会伦理观和世界观的儒家文化。在这种东方文化的影响与渗透之下，中国式的长镜头有着其特有的美学意蕴与特色，即在电影中东方人以整体的、相对静止的、开阔的视野来品味事物、观察生活、把握世界。

王家卫的电影根植于这种独特的东方儒家文化的土壤之中，在这片东方美学土壤的浸染下，使得他在电影中非常注重影片整体氛围的营造、故事情节的设置、周围环境的渲染以及人物心理的刻画，而这些又恰恰与传统的、东方的、中国的审美倾向，即整体合一的、模糊的、情感的思维方式是吻合的。在影片中他常用缓慢的长镜头观看现实世界，镜头的慢慢推移让影片的整体情绪缓慢地呈现出来，同时也使观影者很容易就被影片的情绪所感染。

儒家的伦理观指的是一个社会的道德秩序及其政治秩序，在儒家的思想中具化为“仁”和“礼”，“礼”指的是礼仪，是统治者维护社会秩序的一种工具，“仁”——仁者爱人，孔子的“仁”包括孝、悌、忠、恕、礼、知、勇、恭、宽、信、敏、惠等内容。其中孝、悌是仁的基础，在孔子那里，“仁”是至高无上、不可逾越的。伦理是一个社会，一个时代的道德准线，逾越伦理在社会看来是不合规则的，这种伦理观影响了中国几千年，根深蒂固地扎根在中国人的思想之中，直至今天。

在王家卫的《花样年华》中，传统伦理观、道德观下的影片氛围让人们有一种窒息的感觉，尤其是表现在男女主人公的身上。在影片中，有这么一个长镜头，周慕云向苏丽珍表达了内心压抑已久的那份情感，可是在伦理观念的制约下，苏丽珍却沉默地拒绝了他，周慕云看出来俩人不可能在一起，他请求苏丽珍帮他做一件事——拒绝他，让他结束那份爱却不能长相厮守的痛苦。当周慕云说完“以后你自己好好保重”之后便放开了苏丽珍的手，之后影片运用了一段长镜头，特写呈现出苏丽珍的手被周慕云放开后的抽搐、颤抖，跟着她紧紧抓住了另外一只手臂，接着镜头从下到上移到了她的脸上，不忍，难过，痛苦，伤心，压抑……一系列的感情被表现出来。在这一段长镜头中，王家卫并没有去刻意地煽情，这种感情的自然流露，让人们感受到男女主人公在这种东方传统伦理观的制约下，放弃这份感情的痛苦、无奈、伤心，同时王家卫也正是用这种压抑的感情来反压抑。

二、别具一格的意境

中国古典美学，讲究“意境”的营造，注重情调和境界的构建。意境是主观情感与客观事物统一的表现，是情与景、意与境的统一，讲究通过环境的描写与刻画抒发人的内在的情感与思想。在王家卫的电影中，这种意境的营造是通过运用镜头语言将自然环境、社会环境与创作者的思想意蕴、情感内涵融合在一起，营造情景交融，物我合一的氛围，从而形成的一种独特艺术境界。长镜头在渲染环境气氛、营造意境、表达情感方面有其独到之处，这种意境的模糊性与思想性的营造，在观影后会留给人们更多的思考空间。

影片《阿飞正传》开头处有一个长镜头，晨雾中一片连绵不绝的热带树林，蓝色，刺眼的蓝色。这片热带树林给观众营造了一种模糊的意境。在影片结尾处，同样的绿色树林又以长镜头的形式展现在了观众的面前，这个丛林，与影片的叙事并没有直接的关系，它既不是影片中主人公真实的视像，更不是故事情节发生的时空、地点的交代，而是通过呈现这样一大片横向拍摄的热带树林来表达主人公的心之所向，心之所想，这正是是他渴望自由、希望逃离现实枷锁束缚的内心主观意愿的表达与呈现。

在《阿飞正传》里，从影片开始，旭仔就一直坚持寻找自己的生母，在寻找生母的过程中，遭遇了很多不幸与痛苦，尽管旭仔知道寻找的过程很困难，也想到了各种结局，但当旭仔真正找到了他所认为的亲生母亲的家里，生母的态度对旭仔的打击是巨大的，“生母”坚持不愿意见他，旭仔只有离开。在旭仔转身离开生母家的时候，导演对镜头的选择很有特色，王家卫安排旭仔潇洒而决绝地离开——他的独白是简单的，而这简单中也透漏着伤感、悲痛与无奈。“我终于来到亲生母亲的家了，但是她不肯见我，佣人说她已经不住在这里了。当我离开这房子的时候，我知道身后一双眼睛盯着我，但是我一定不会回头的。”说了不回头后，慢镜头就开始转变为正常的速度，色彩慢慢变得明亮起来，音乐声也开始响起来，旭仔的脚步也开始变得顺畅流利起来。旭仔的内心自白是如此的坚定：“我只不过想见见她，看看她的样子，既然她不给我机会，我也一定不会给她机会。”茂密的植物与旭仔孤单的背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苦苦寻找，换来的却只是伤心的独自离去，表现了旭仔在寻母不得的最后对人生的失望，对人性淡漠的失望。

三、独特的色彩美

在王家卫的电影中，电影长镜头的运用很具有东方文化的色彩，他以一种东方人特有的风格细致地刻画了人物的心理变化和心理特征，环境氛围的营造和情绪的渲染总能恰到好处，而这正是中国古典美的特点。

色彩在王家卫电影的长镜头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色彩在影片中是一种维系影片视觉效果的重要而独特的造型元素，王家卫将色彩这种元素与人物的情感世界恰到好处地联系在一起，以极富于个性特色的主观表意手法，营造出一种令人记忆深刻的情感的色彩空间”[3]22。

比如，在《花样年华》中，王家卫对旗袍的使用。《花样年华》中女主角身上那多套色彩斑斓的旗袍反衬出人物内心的孤寂和压抑。在影片中，苏丽珍去买面的过程中有好几处的长镜头，镜头随着女主人公的移动而慢慢移动，音乐恰到好处地响起，不仅勾勒出东方女性身体的曲线美与色彩美，还营造了一种独特的淡淡忧伤的氛围。而由于种种原因，周慕云和苏丽珍都经常去那家面铺，每一次苏丽珍都会身着不同的旗袍，而东方女性的美在旗袍的衬托下显得愈发地迷人，苏丽珍旗袍的斑斓多彩也给人们营造了一种优雅的忧伤情调，东方的那种含蓄的古典美在这里被镜头描写得张弛有度，同时这也为之后周与苏在面铺的相遇埋下了伏笔。

四、客观的影像语言

长镜头反映的是客观存在的物质世界，是一种纪实主义，它具有真实性、感染性和纪实性。长镜头即通过移动摄影、变换焦距以及景深透视等方法，可以保持空间的真实性，给我们以亲临其境的感受。王家卫擅长运用长镜头来体现东方文化的特点，尤其是展现独具特色的香港文化。王家卫电影对自己身处的城市和时代有着非常深入的了解，而且他找到了一种独特而又恰当的方式去表达自己的这样一种特殊的生命体验。他是最敏锐地洞悉了香港社会现状与人民生活现状的艺术家，比如人流拥挤的大厦、高楼之上的蓝色天空、启德机场边可以看见飞机起落的公寓窗口、便利店、路边摊以及幽暗夜晚的街道、夜色下的酒吧，这些标志性的香港元素杂糅在王家卫的电影中，便成了世纪末的香港。

《花样年华》中，在得知丈夫出轨，丈夫再一次出差后，苏丽珍在雨天到经常去的面铺买面，镜头缓缓推移，香港狭小的空间，狭窄的街道，昏黄的街灯，潮湿的弄堂，这个长镜头，不仅展现了东方女性的优雅美，弥漫着一种淡淡的忧伤美，同时将香港的狭小空间展现在了我们的面前。镜头随着主人公慢慢推移，给人一种身临其境之感。《阿飞正传》中阿旭养母喝醉的那一段，从阿旭回到家，保姆说其养母又喝醉了，到阿旭从洗手间把喝得烂醉如泥的养母扶到床上，观众被阿旭的行动带到影片中，整个过程连续不断地完成，镜头连贯不断，叙述得到完整地体现。《春光乍泄》中对于伊瓜苏大瀑布的拍摄，镜头慢慢将伊瓜苏大瀑布从不同的角度呈现在了观众的面前。这些长镜头，保持了空间的整体性，逼真地再现了生活，保持了影像语言的客观、真实，同时又营造了一种独特的环境氛围，使影片给人一种感染力和可信度。

[1] 陈俊如．光影中的两种节拍：蒙太奇与长镜头美学世界初探[J]．电影评介，2012(8).

[2] 薛波.经典电影理论的变迁：长镜头理论的发展和变化[J]．传奇·传记文学选刊，2010(3).

[3] 陈蓉．论王家卫电影的符号世界[D]．武汉：湖北大学，2007．

[责任编辑袁培尧]

作者简介：赵美英(1990- )，女，山东菏泽人，辽宁大学文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汉语史研究。

收稿日期：2015-10-13

The Aesthetic Sense of the Long Lens inWongJiawei’s Film

ZHENG Jie

(OceanUniversityofChina,Qingdao266000,China)

WangJiaweiis a dramatic director who is good at writing film emotion with long lens in the Chinese filmdom. InWangJiawei’s works, the long shot plays an important role in the film narrative, character shaping, emotional expression, and so on. In the film,WangJiaweidescribes the theme of films deeply with the unique audio-visual effect of long lens, in which long lens aesthetics has profound oriental culture connotation.WangJiaweicombined the Chinese classical aesthetics and the aesthetics of the long lens perfectly, which promoted the progress and development of the literary and artistic films.

WangJiawei; long lens; aesthetic sense

2015-10-13

郑洁(1991- )，女，河南商丘人，中国海洋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文艺学研究生，主要从事大众艺术与文化产业研究。

J93

A

1671-8127(2016)01-0093-03

该文系2010年度教育部人文社科研究青年基金项目(项目编号：10YJC740091)；2014年度国家社科基金一般项目(项目编号：14BYY113)；辽宁大学亚洲研究中心资助项目阶段性成果之一(项目编号：Y2014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