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生死观探微
2016-04-13吴东玲
吴东玲
(华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广东 广州 510000)
庄子生死观探微
吴东玲
(华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广东 广州 510000)
生与死,是人类一直无法回避的问题,也是人类一直孜孜不倦地探究的问题。对此问题,作为道家代表之一的庄子做了深入探索。综观庄子对生死的论述,可以把其概括为以下四个要点:生死由命定、生死是气的聚散、生死同状、生死之超越性。庄子之生死观具有重要的价值,值得今人借鉴和探索。
庄子;生死观;探微
生与死,是人类一直无法回避的问题,也是人类一直孜孜不倦地探究的问题。在中国,人们对生死问题的探索最早始于商周时代,由于生产力低下,商周的先民们对生死现象只停留在感知的阶段。至先秦时期,诸子百家对生死问题进行了一番艰辛的探索,最终形成了各具特色的生死观。
一、庄子生死观的成因
(一)社会因素
庄子,据最早的史料《史记·老子韩非列传》记载:“庄子者,蒙人也,名周”[1]339。由此可推断庄子的生活时期约是战国中晚期。至于庄子具体的生卒年因年代的久远,已无法考究。
庄子生活的时代——战国中晚期,社会变革,战乱不断。社会体制从封建领主制转向地主制。这时期的生产力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发展,文化也呈现出百家争鸣的景象,但是政治处于大动荡的状态。持续不断的战争便是政治不稳定的最显著表现。《中国史纲要》中曰:“战国时期兼并战争比春秋时更为激烈和频繁,规模也更大。……春秋时的大战,有时数日即告结束,战国时则短者要数月,长者可以‘旷日持久数岁’”[2]47。不断的战争一方面给社会造成大混乱,导致礼崩乐坏、政道废弛,另一方面让百姓家破人亡,生灵涂炭。当时的文献对此做了如下陈述:“饥者不得食,寒者不得衣,劳者不得息”[3]140;“争地以战,杀人盈野;争城以战,杀人盈城;民有饥色,野有饿殍”[4]9; “今世殊死者相枕也,桁杨者相推也,刑戮者相望也”[5]186。
死亡氛围笼罩着当时的整个社会,百姓的心灵遭受重伤。对生的渴望、对死的恐惧,萦绕在当时每一个人的心头。庄子生活在此时代,对于生死的体验和思考更是异于常人。
(二)个人因素
面对如此悲惨现状,生活于战国中晚期的文士,多数人选择取悦当朝君王,明哲保身,以获取功名利禄。据史料记载:“宣王喜文学游说之士,自如验衍、淳于隽、田骄、接予、慎到、环渊之徒七十六人,皆赐列第,为上大夫,不治而议论。是以齐樱下学士复盛,且数百千人”[1]201。与之相比,庄子却背道而驰。虽然庄子身处于贫困的境地,但是他不违背自己的良心去求得功名利禄。他尽己所能揭露社会的黑暗,为百姓操心。尽管他曾多次受到诸侯大国的邀请出任官职,但都被庄子拒绝了。究其原因有二:一是庄子有自知之明。庄子自知他的性情和教养并不适合投身政治;二是庄子淡泊名利。在庄子看来,仁义利禄会袭扰人生。过于追求富贵名利,会损害人的身体,久而久之,生命便会陷入忧虑疲役之中。生命长期处于忧虑之中,于人之机体、人之心灵,都是一种痛苦。
战争刑罚会残害生命,仁义利禄会扭曲生命,如此种种都关乎人的生死。对于生死,庄子认为,人总归会化为灰土,在死亡面前,人人平等。虽然彭祖活的时间比他同时代的人要长得多,殇子的寿命比同时代的人短,但是最终他们都不约而同地走向了死亡。也就是说,生命是有限的。人之生命的有限性,与广阔的宇宙相比,更显其短暂性。正如庄子所言:“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5]608。有限的生命与天地相比,只是一会儿的功夫。于此,庄子把人生与天地做了鲜明的对比,凸显了人之生命的短暂性。由此观之,庄子是从宇宙的整体角度去看待生死问题的。
二、庄子生死观的哲学基础:道
庄子的生死观建立在以“道”为基础的哲学范畴上。何谓“道”?老子曰:“道,先天地生,且可以为天下母”[6]47。“道”,是宇宙万物的初始与本源。“道”生出世间万物,正所谓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6]158,“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6]113由此可知,老子所谓的“道”就是“自然”,即大道运行遵循“自然”规律,自然是道的本性,本性如此,并没有效仿他物。如此类推,人乃万物之中的一种,由“道”而生,本身就带有“道”之自然本性,因此,人之死最终复归于“道”。
庄子在继承老子的这一思想的基础上,对“道”做了更详细和更丰富的阐释。首先,庄子认为“道”无法感知,但有“终极本体”。在《庄子·大宗师》中,庄子对“道”做了具体的描述:“夫道,有情有信,无为无形;可传而不可信,可得而不可信,可得而不可见;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长于上古而不为老”[5]199。由此观之,道,能自为本根,在天地未产生之时,它已存在;道,是万物之母;道,能够长生不死;道,有着绝对自由的本性,不能脱离万物而存在。其次,庄子所谓的“道”更多是侧重于对人生终极理想的追求,此种追求体现在得道后超越时空限制的理想境界中。《庄子·大宗师》中所言:“豨韦氏得之,以挈天地……黄帝得之,以登云天……”[5]199。由此可知,庄子把“道”内化为人的心灵境界,从体道的过程中去领悟人生的终极理想,使人超越了时空的限制得以尽情翱翔于理想的境界之中。老子把“道”视为形而上的本体,而庄子把“道”内化为人之心灵的最高境界。这就把“道”从“天上”带到了“人间”,丰富了“道”之世界。
庄子论生死从“道”而起。他在继承老子之“道”的基础上,赋予“道”更多的内涵,并使之成为人类认识生死,回归生命本真的根本。
三、庄子生死观之内涵
(一)生死由命定
世人对待生死都有着喜生恶死的态度,从世人对生死的态度中我们可以窥见其对于生死的两种理解:一是认为人为可以主宰生死;二是认为人死之后的世界充诉着未知,因此是可怕的。庄子借《大宗师》篇中贫困潦倒的子桑之口对此做了回答:“我的父母生我养我,当然不希望我贫困;天地无偏无私,也不会故意让我潦倒。那么,为什么我会贫病交加、潦倒至此?最后他得出结论,‘然而至此极者,命也夫’!”[5]228原来,是那不可更改的命令让他沦落到此种境遇。
如前所述,战国中后期,社会道德失范,争夺功名利禄的习气弥漫,人心惶恐、浮躁。庄子提出“命”的观念阐释生死问题,为的是重新反思人类的生存方式,让世人保持一种安之若命的态度去对待生死问题。对于人们来说,生死富贵,并不是能轻易改变的,这一切都由命主宰。人人都喜生恶死,但何时生何时死,命说了算。因此,庄子极力规劝世人要安于命运之安排。只有顺应命之安排,才能对生死保持一种平和的心态:“死生惊惧不入乎其胸中”[5]503。心态平和了,才利于保养身体,做到“死生无变于己”[5]90。
对于死亡,庄子则认为人类没有必要害怕死亡。因为死亡并非是痛苦的,相反,它是快乐的。
庄子一方面提出“命”之观念对生死问题做了一番阐释,提倡世人在生死问题上要服从命运的安排,无须做无谓挣扎;另一方面从“死不足惧”的角度论证死亡并不可怕,意在消除人类对于死亡的惧怕感,让人在心态上跨越生死障碍。
(二)生死是气的聚散
庄子认为生死是气的聚合与消散。“人之生,气之聚也;聚则为生,散则为死”[5]597。人能活于世上,是因为气的聚集,人死了,是因为气之消散。正所谓“得气者生,失气者亡”。归根结底,气,是人赖以生存的基础物质。
大千世界里的万物都因气的聚集而存在,因气的消散而死亡。通过气的聚散,便能衍生出各种不一样的事物,这些不同事物之间不断互相转化、交替形式:“久竹生青宁,青宁生程,程生马,马生人”[5]494。这个过程周而复始。“号物之数谓之万,人处一焉”[5]443。人,作为万物中普通的一种,其生死也属于物化的过程:“知天乐者,其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5]367。庄子通过“庄周梦蝶”之寓言阐明人与世间的其他物体其实别无二样。《齐物论》中曰:“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5]101无论是庄周物化成为蝴蝶,还是蝴蝶化为庄周,这一切都不过是万物处于相互转化之中罢了。
(三)生死同状
如前所述,庄子之生死观是以“道”为基础而展开的。在此基础上,庄子提出“万物一府,死生同状”[5]323。也即是说,世间万物生与死是一体的,生死与道相通。 《大宗师》中写道:“子祀、子舆、子梨、子来四人相与为语曰‘孰能以无为首,以生为脊,以死为尻;孰知死生存亡之一体者,吾与之友矣。’四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遂相与为友”[5]207。他们四人都把生死视为一体,认为生与死之间不存在任何差别。这种对生死一致的看法,令他们四人成为好朋友。在《德充符》中,老聃曰:“不直使彼以死生为一条,以可不可为一贯者,解其桎梏,其可乎”[5]169?于此,庄子借老聃的话,强调生死一体的观点。
无论是死生存亡之一体,还是以死生为一条,其共同之意是生与死都是一体的。生死一体与道相通,与气息息相关。庄子发现,主宰人之生死的气,实际上是道的象征物。《道德经·第十四章》中言:“视之而弗见,名之曰微。听之而弗闻,名之曰希。搏之而弗得,名之曰夷……是谓无状之状,无物之象,是谓恍惚。随而不见其后,迎而不见其首”[6]82。道,人的眼睛无法看到,双手摸不着,而且无法言说。因此,庄子不得不借“气”来指称和象征道。《至乐》篇中,庄子从妻子死亡一事中思考得出:“察其始而本无生;非徒无生也,而本无形;非徒无形也,而本无气。杂乎芒药之间,变而有气,气变而有形,形变而有生,今又变而之死”[5]484。世上本无气,庄子借“芒药之间”生发出来的气,暗指“道”。
庄子把人的生死放在道的层面去阐释,从而归纳出人之生死都源自于道的道理。人之生是由于道,人之死归于道,人的生死始终与看不清楚、摸不着却又无时无刻不在的道连在一起。人的生命便在道的层面上跨越了生死的鸿沟,实现了生死同状。
(四)生死之超越性
庄子从道出发看待生死问题,认为生存与死亡皆是道之流转变化之中普通的一环。从道的层面来考察生死,首先要对“道”有所体认。 因此,庄子向世人提出到达道之境界的修炼方式:“三日而后能外天下;已外天下矣,吾又守之,七日而后能外物;已外物矣,吾又守之,九日而后能外生;已外生,而后能朝彻;朝彻,而后能见独;见独,而后能无古今;无古今,而后能入于不死不生”[5]202。达道的修炼过程体现为“外天下” “外物” “外生”,最终达到超越生死的境界。庄子认为人要想达到道之境界,必须消除生死之执念,做到不生不死。破除了对生死的执着,便能像初升的红日,进而忘怀古今,洞彻道体。
接着,庄子塑造了“真人” “至人” “神人” “圣人”这一类人物来说明超越生死后所达到的道之境界。在《大宗师》中,庄子对真人的形象进行了具体而完整的描绘:“古之真人,不知说生,不知恶死,其出不,其入不距,翛然而往, 然而来而已矣。不忘其所始,不求其所终。受而喜之,忘而复之,是之谓不以心捐道,不以人助天,是之谓真人”[5]187。所说的“真人”,就是对生死看得通透,以顺其自然的态度对待生死,做到“不以生为喜,不以死为悲”。
庄子把自己对生死的看法,认真落实到自己的生活中,达到了“真人”之境界。《列御寇》中对此做了描述:“庄子将死,弟子欲厚葬之。庄子曰:‘吾以天地为棺椁,以日月为连璧,星辰为珠玑,万物为赍送。吾葬具岂不备邪?何以加此?’弟子曰:‘吾恐乌鸢之食夫子也’。庄子曰:‘在上为鸟鸢食,在下为蝼蚁食,夺彼与此,何其偏也’”[5]903。由此观之,庄子本人无愧于“真人”之称号,他洞彻生死,超脱于生死,最终达到自由之境界。
综上所述,庄子从自身的经历出发,结合当时的时代,对生死问题做了深入地探讨,从而形成了颇具特色的生死观。首先,庄子从人的立场对生死做一种外在的随顺、猜度。接着,庄子从物的层面回答生死问题:以气论为根基,把人的生死融入世间万物皆是物化而成这一情景之中,使得人获得了永恒之意义。然而庄子对生死的探讨并未就此停步:他把人的生死问题与道论相结合,由此形成他对生死的第三重回答。最后,庄子把生死问题的思考与道论结合起来,塑造了一个真人境界。在这种真人的境界中,超越生死,与道融为一体,体会到自由、逍遥之精神。
四、结语
叔本华曾说:“人生来只是以受苦为目的,因此死亡是脱离悲惨世界的一种不错的方式,苦难‘直至死亡才结束’”[7]48。人,总归是要衰老的;生命,总归是要灭亡的。对此,我们都无能为力,但是我们能改变对生死的态度。用积极乐观,坦然超脱的态度去面对生死,这是庄子生死观给予我们的最大启发,也是庄子生死观的最大价值之所在。
[1] 司马迁.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2011.
[2] 翦伯赞.中国史纲要[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
[3] 墨子,梁奇.墨子译注[M].上海:上海三联出版社,2014.
[4] 杨伯峻.孟子译注[M].北京:中华书局,2008.
[5] 陈鼓应. 庄子今注今译[M].北京:中华书局,1983.
[6] 陈鼓应.老子注译及评介[M].北京:中华书局,2003.
[7] 叔本华.悲观论集卷[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01.
[责任编辑郜春霞]
2015-11-19
吴东玲(1989- ),女,广东茂名人,华南师范大学文学院2013级美学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文艺美学研究。
B222
A
1671-8127(2016)01-0017-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