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象学视域下的《菊子夫人》研究
2016-04-13王梦倩
王梦倩
(商洛学院语言文化传播学院,陕西商洛726000)
形象学视域下的《菊子夫人》研究
王梦倩
(商洛学院语言文化传播学院,陕西商洛726000)
一个流传在西方上百年的亚洲人形象蝴蝶夫人,对其最好的评价就是“脸谱化”。蝴蝶夫人是由多部文学艺术作品共同塑造而成的,且是不断变化的。蝴蝶夫人最早源自于法国彼埃尔·洛帝根据自己在日本的经历写成的日记体小说《菊子夫人》。《菊子夫人》是一部涉外题材的作品,属于比较文学形象学研究的范围。以形象学为理论依据进行分析,可以看出洛帝在作品中塑造的异国人形象艺伎菊子夫人,代表着注视者西方对日本女性的看法:日本女性是庸俗的不贞洁的。洛帝在作品中引导了这一集体想象物。
比较文学形象学;蝴蝶夫人;《菊子夫人》;集体想象
蝴蝶夫人是流传在西方的亚洲女性形象。这是经由众多艺术作品演绎出来的东方形象,其具体内涵也随着时代背景的不同而发展变换。其基本故事情节是一位亚洲女人与欧美男人之间的婚恋故事:东方女性对白种男性的爱至死不渝;亚洲女性对白种男人雄壮的身体的深深痴迷;西方男性去拯救贫弱无助的亚洲妇女。拨开跨地域异族婚恋的神秘面纱,其故事内核是个老生常谈的话题:痴情女与负心汉的故事。然而,西方人痴迷于这类故事,看得津津有味。其中著名的版本普契尼的歌剧《蝴蝶夫人》至今仍是世界各大剧院的经典保留剧目。现实生活中“蝴蝶夫人”仍然是有着亚洲血统的西方妇女的代名词。当然这遭到女权主义者,尤其是亚裔妇女的反对。甚至许多西方人认为,东方女性都同蝴蝶夫人一样,她们是温柔可人的贤妻良母,她们对欧美男人的爱至死不渝。学者孙惠柱将之称为“西方人的蝴蝶夫人情结”[1]。这种情结根深蒂固。这种刻板印象的形成与流传有一个过程,从约翰·卢梭·朗的《蝴蝶夫人》到著名剧作家大卫·贝拉斯科和普契尼的剧作品《蝴蝶夫人》,之后《西贡小姐》和黄哲伦的《蝴蝶君》,蝴蝶夫人最终成为一种符号、意象,一种类型化的存在。
蝴蝶夫人最早源自于法国彼埃尔·洛帝的《菊子夫人》,其中塑造了异国人形象艺伎菊子夫人。比较文学形象学并不完全等同于一般意义上的形象研究,它是对一部作品、一种文学中异国形象的研究。本文试以形象学为理论依据对《菊子夫人》进行分析。针对《菊子夫人》进行研究的研究不多,且大多是介绍性、鉴赏性的研究。也有个别匠心独运的研究。有从形象学解析《菊子夫人》,薛圆媛从他者出发分析异国肖像和异国人,最后指出“洛蒂笔下的日本作为一面镜子,折射出法国人作为西方发达国家殖民者的傲慢与偏见。”[2]有的分析《菊子夫人》中菊子夫人的身体观。对形象制作主体的研究[3]已成为当下形象学研究的新趋势,本文除了分析他者外,着重探究形象制作主体,分析其集体想象,分析异国人形象菊子夫人身上注入了哪些自我形象。
一、洛帝笔下的异国人形象艺伎菊子夫人
1887年,法国人彼埃尔·洛帝(Pierre Loti)发表日记体小说《菊子夫人》(Madame Chrysanthemum),这是目前公认的蝴蝶夫人形象的最初版本与原型。作为一名海军军官,这是他创作这部作品得天独厚的条件。19世纪末的日本还是任欧洲列强宰割的弱小国家。作品当中可以看到西方侵略者的自高自大,以及当时日本人在西方白人面前的卑躬屈膝以及畏惧心理。主人公刚踏上日本的领土便对日本人有一番整体的描写:这里的人谦卑恭敬、注重礼节。他们野蛮、蠢笨不堪。体形特点:小。商贩们是难看、俗气、古怪的人一窝蜂一样拥到船上,猴子似的蹲在他们的货物后面,丑态的模样还不忘对我们毕恭毕敬;一群箭猪似的劳动人民人力车夫;寻欢作乐的纨绔子弟有着蠢笨的脸,那油油的女人般的长发盘在头顶;有着猴子似的脸、成人的肌肉的儿童船工。亚洲女性形象从内至外都是物化的,作者用“小假人”“假娃娃”等物化的词语形容她们。整部作品当中的日本女性如主人公所言“我早就认识她啊!在我没涉足日本以前,我早就在日本制造的每把扇子上、每个茶杯上见过她——她那笨拙的神情,那圆而又小的面庞,那一双如同凿在红白截然分开的双颊上锥孔般的细眼睛。”[4]不仅是外貌特点,作品中的女性形象从内至外都是物化的。她们没有语言,有的只是物化的表达。每逢她们出现,这些从花瓶上走出来的女人都伴随着歌声与琵琶出场,人物与这些物象没有区别。另外,作品对主人公菊子夫人的描述充满官能体验,她们被看作是赏玩的对象。文中的她,一会儿像是被晨光惊醒的蝴蝶,一会儿是珍奇受惊的飞蛾。除了女主人公之外,唯一描写较多的女性房东太太是一个烟袋不离身,曾经组织卖淫的老女人。
菊子夫人是这类物化形象中的一个。对于男主人公法国海军军官来说,她不过是他异域猎艳对象中的一个。文章一开始交代他很知道百花馆——那些提供变相卖淫的场所,身边很多从日本回来的人都向他介绍这个地方。可见自我眼里的他者日本是性自由的伊甸园。等抵达长崎后,男主人公立刻乘人力车赶往百花馆,从加五能手里以一个月四十日元的契约价格“娶”来了菊子,这个十八岁江户名艺妓的女儿,在“我”看来,与“我”之前的期待相差甚远,不是很满意。这个从乡下来的姑娘在“我”这个猎奇无数的水手面前无疑少了些情趣。“我”感觉她就是被“我”玩弄的假娃娃跳舞狗,连吃东西的样子都让人看不过眼。但“我”还是尽力从她身上找寻爱情与激情,毕竟她是梦寐以求的神秘的东方女性。在男主人公眼里她们有着独特的插花艺术、独特的睡姿。有一次菊子午睡,“我”看着菊子午睡的样子浮想联翩:她俯卧在那里,睡袍的下摆很长,如同鸟儿的尾巴,加长了她婀娜的身子。她的胳膊伸向两边,袖子像翅膀似的展开。躺在一边的是她的长琵琶。如同死去的仙子,更像是一只蓝色大蜻蜓落在那里,被人死死地钉在了地板上。文中菊子是沉默的,一直是由“我”代之发言的。她的形象完全由“我”的情绪决定。就这样,“我”以我的看法与菊子生活着。同时期待在这平淡离奇的异国“婚姻”当中感受爱情烈焰的舞动。高傲的“我”以为菊子真的迷恋自己,“我”的离去,对菊子来说无疑是痛苦不堪的。一想到这,“我”就沾沾自喜。然而,菊子让他大失所望:一边是“我”企图从即将被弃的菊子那里感受被人依赖、被人挽留的滋味儿,急切地赶回他们的住处。一边是菊子异常开心地哼着歌儿,专心致志地查验昨天按照契约付给她的租金……这时,“我”这样评价菊子:她和那些小个子男人一样,不知缺乏什么样的素质……
二、西方观者的集体想象
在形象学中,异国形象首先是出自一个集体(民族、社会、文化),由一位作家独特感受所创作出来的形象。因此,探究注视者的集体想象显得极为重要[3]。异国人形象菊子夫人代表着注视者(西方)对他者(日本女性)的看法。
19世纪后半叶,欧洲人开始接触日本,接着整个欧洲逐渐刮起一股“日本主义”(又称“东洋趣味”,Japonisme)风[5]。在印象主义等现代艺术流派的逆向传播效应的推波助澜之下,欧美上流社会纷纷视一切日本的东西为前卫。从富有日本特色的工艺品作为时尚在西方上层社会成了入流的标志再到意象主义诗歌在文学界引起了狂波巨澜……在军事上取得“举世瞩目”的成绩之后,日本(江户政府和明治政府)也将自己传统文化中的国粹作为国家软实力向世界推销自己。西方的日本风在百年世界博览会(Centennial World's Fair)发展到高潮。西方人的极大热情使得日本展馆售完了所有国内带来的产品,最后将举行展览的帐篷也售罄。在1867巴黎万国博览会上,日本馆搭建了茶屋,并由三名色艺双绝的艺妓严格按照日本传统展现他们的才艺、茶道、花道。日本馆前终日比肩继踵人山人海。日本风也激起许多作家来执笔描写日本。另外,日本在甲午中日战争以及之后又挑起日俄战争所表现出来的野心,西方人也不得不开始对这样一个“后起之秀”引起重视。
艺伎在日本向欧洲列国推销自己的过程中进入了西方人的视野,成为日本的符号。西方有关日本女性的集体想象物——艺伎女孩(将日本女性看作性载体)逐渐形成。
自从19世纪中期日本被强制性地打开国门之后,西方男性与日本女性之间的浪漫婚恋传奇在西方世界不断上演。日本女性作为艺妓女孩的形象早在19世纪60年代到20世纪初日本接待了第一批西方参观者的时候就已开始盛行。这些来访人大多是占优势的美国人以及维多利亚时期的英国男性,他们在东方这一站停留是为了打开日本市场寻找尽可能多的贸易机会。于是,西方男性便与日本女性有了接触。普遍认为,第一位美国领事Townsend Harris与他的洗衣妇Okichi的三天情缘这段绯闻是关于贫弱无助的日本女性传说的来源。日本妇女由于当地政策的原因而脱离了自身未婚妻的身份从而为陌生的外国人服务。在被社会羞辱并且放逐之后,她们变得放荡,开一所酒吧,最终以自杀了断自己的一生[6]。日本历史上农业社会比较贫穷,许多妇女被迫去海外做妓女赚钱。这也是促进西方男性与日本女性之间的罗曼史形成的现实因素。这些跨国夫妻的故事激发了西方人关于东方的想象。“逃遁花园”令人神往,因为这对于西方男性来说把他们从自身的性禁忌的文化当中解脱出来并给予了他们性自由。他们也可以将日本妇女从危难中(低贱的奴隶身份或者妓女身份)解救出来。海军军官洛帝具有周游世界的得天独厚的条件,将传说变成了现实。
洛帝在《菊子夫人》中复制了这一集体想象物,把日本女性看作性载体。正是由于这类有关日本女性的负面形象的广为流传,放眼望世界的日本学者才塑造了一批富有东方传统美德的贤妻良母来与之“抗衡”,这才有了忠贞多情、温柔可人、甘愿牺牲的蝴蝶夫人。
艺伎作为日本女性形象的典型在西方世界广为流传。“Geisha girl”这一名称是这一刻板印象广为流传的例证。在二战以后同盟军占领期间,日本害怕占领军玷污本国妇女,因而拓宽了美军获取性服务的途径。例如,1946年5月,仅仅东京就有8 000名妇女在668所妓院里工作。这进一步固化了把日本女人看作性载体的传说。在这期间,出现了一批身着和服的艺术表演者专门为驻日美国兵服务。许多对日本文化不熟悉的美国人都分不清专业艺妓和那些身着和服的表演者。1945年许多聚集在银座的美国士兵都大声喊我要“geesha girl(错误的发音)”。从此,不论是妓女还是酒吧工作者都对美国军队的士兵声称自己是艺妓(geesha girl)。因此,维基百科上的资料显示有学者推断geisha girls,即假艺伎,是造成西方人误认为艺妓也从事卖淫的罪魁祸首之一。事实上,传统意义上的艺伎是日本传统艺术的弘扬传承者,她们能否在艺妓界立足以及日后的地位是由艺技的精湛程度决定的,相貌次之。她们是引领日本时尚的女性,是根据男性的审美需要“量身”制造的富有传统东方美的女性。艺伎需要从小女孩培养起,有的艺伎为经济所迫无奈从事艺伎行业,也有的艺伎是出于对艺伎行业的向往。如同本尼迪克特在《菊与刀》中所写的那样,日本男性如果在妓院未得到满足,接下来可以去艺伎那里。言外之意就是从艺伎那里获取的是精神上的满足。由于性交易在日本是合法的,并且外国人充分享有去“特殊宿舍”的权利,许多地方沿袭了找一个当地妻子或者小妾的风俗。这是这一类日本女性与欧美男性的浪漫故事持续演绎与传播的历史条件。这些史实从侧面证明了艺伎这一刻板印象的根深蒂固。在文学界,美国男性作家把自己本国的女性置入纯洁的、忠贞的圣母的位置,而与此同时,这些作家视日本女性为庸俗的性淫乱的尤物。这些都体现着东方主义的思想。
西方思想史和学术史上长期流传着东方主义传统。如同洛帝《菊子夫人》描述的那样,东方是一个落后、封闭、禁锢、神秘却又充满异域风情和传奇色调的不可思议的地方。当西方人需要论证西方优越、先进的时候,总是以东方为参照,当西方人需要发挥想象力、追求异域色彩的时候,也要将目光投向东方[7]。自我是先进的,他者东方必然是野蛮落后的,这里的人是愚蠢、市侩、冷漠的,这里的女性是神秘的、贫穷无助的。
三、结语
洛帝在作品中塑造的异国人形象艺伎菊子夫人,代表着注视者西方对日本女性的看法:日本女性是庸俗的性淫乱的动物。洛帝在作品中引导着有关日本的集体想象:东方是落后的、封闭的,那里的人是愚昧庸俗的,贫穷无助的。在这注视的过程当中,可以看到西方人在认识自我的过程当中,以他者东方为参照,从而对他者作出研究、评论和判断。自我是优越的、先进的,他者自然是野蛮落后的。他们将自己本国的女性置入纯洁的、忠贞的圣母的位置,与此同时,他者日本女性是庸俗的,行为不检点的。
[1]孙惠柱.西方人的《蝴蝶夫人》情结[J].东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4,6(6):53-59.
[2]薛圆媛.《菊子夫人》的形象学解读[J].兰州工业学院学报,2015(6):98-101.
[3]孟华.比较文学形象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1: 25.
[4]洛蒂.菊子夫人[M].徐霞村,译.上海:译林出版社,2004:24.
[5]刘柠.日本人为什么不喜欢《蝴蝶夫人》?[J].书城杂志,2009(6):82-88.
[6]KAREN M.The Modern Butterfly—fantasy and reality in Japanese cross-cultural relationships[M].Rutland,Vermont&Tokyo,Japan:Charles E.Tuttle Company,1996:20.
[7]王向远.宏观比较文学讲演录[M].南宁: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235.
(责任编辑:刘小燕)
A Study of Madame Chrysanthème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Imagologie
WANG Meng-qian
(College of Language and Cultural Communication,Shangluo University,Shangluo 726000,Shaanxi)
Madame Butterfly,an image of Asians,has circulated in the western world for hundred of years. Madame Butterfly is created in works of literature and art,and it is changing.The origin of this image and the original text is Madame Chrysanthème,which was written by Pierre Loti and is based on the author's personal experience in Japan.The work is a product of cross civilization.Analysi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imagologie indicates that the foreign image Madame Chrysanthème represents the western view on Japanese women:vulgar and sexually promiscuous,and Japanese women are defined as the ultimate sex symbol.Loti directed the imaginaire social.
imagologie;Madame Butterfly;Madame Chrysanthème;imaginaire social
I106
A
1674-0033(2016)05-0021-04
10.13440/j.slxy.1674-0033.2016.05.005
2016-06-10
王梦倩,女,陕西丹凤人,硕士,助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