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遥小说的女性群像与民间理想
2016-04-13李莉
李 莉
(湖北民族学院,湖北恩施 445000)
·性别文化视野下的路遥创作专题研究·
路遥小说的女性群像与民间理想
李莉
(湖北民族学院,湖北恩施 445000)
路遥是当代文学史上继高晓声之后深入了解农民、书写农民、赞美农民的作家,他用满腔的激情和饱满的真情真实生动地叙述了改革开放时代平凡世界中平凡人物努力改变生存境遇的种种情状。他们中既有坚韧不拔、意志如钢的男人,也有清纯美丽、柔情似水的女人。作家塑造的女性群像显示了女人的才干与品格,为现代女性赢得了新的话语权,是当代文学人物画廊中一道温馨怡人的风景,也体现了作家的价值观念与审美情趣,寄托着他的民间理想与民间精神。
路遥小说;女性群像;民间理想;民间精神;
路遥(1949—1992年)是当代文学史上继高晓声之后深入了解农民、书写农民、赞美农民的作家,是应该被文学史永远铭记的作家。他的小说让无数读者认识他、思考他;电视剧《平凡的世界》的热播,让路遥再次进入千家万户,让人们敬仰他、怀念他。报纸、网络和各类刊物等媒体都在谈论他,连一些过去没有看过路遥作品的文学评论家也回过头去重新阅读,并撰文夸赞其作品的精彩和创作精神的可嘉。路遥用短暂的自然生命创造了长久的文学生命。
事实上,路遥从上世纪80年代初就开始火热。他的中篇处女作《惊心动魄的一幕》(1980年)一发表就获得第一届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成名作《人生》(1982年)不但获得第二届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还被拍成同名电影热播,掀起了“路遥热”。其百万字的长篇巨著《平凡的世界》(1988年)第一部出来后被改编为广播剧开始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放,至今名列播放表的第8位。1988年该作品获得第三届茅盾文学奖(排名第一位,他本人作为获奖代表发言),1990年被改编为同名电视剧在央视多套节目播出。其绝笔书《早晨从中午开始——〈平凡的世界〉创作随笔》长达6万余字①,令无数读者感动落泪。路遥擅长现实主义创作方法,因其生活体验的深刻、感悟的透彻,创造出来的作品动人心弦、催人奋进,有的甚至成了年轻人的励志书。路遥小说从出版到现在,很少召开规模隆重的研讨会②,更不用说花哨的广告推销。但是,其作品的销量一直在市场占据着良好的名次,特别是在当代严肃文学中,是为数不多的长销书之一。
路遥作品能够“长销”的原因,一方面是作家能够用满腔的激情和饱满的真情真实生动地叙述改革开放时代平凡世界中平凡人物努力改变生存境遇的种种情状;另一方面是这些人物身上折射的不被生活打败的拼搏劲头与积极向上的奋斗精神,及其勤劳、质朴、善良、真诚的可贵品质。他们中既有坚韧不拔、意志如钢的男人,也有清纯美丽、柔情似水的女人。在坚硬的男性世界里,女人们用女性特有的柔软方式,力图成为男人奋斗路上的得力助手与精神支柱。她们身上散发的女性气质和美好品德,与男人的坚强毅力和拼搏精神相得益彰,是当代文学人物画廊中一道温馨怡人的风景。路遥小说中的女性群像体现了作家的价值观念与审美情趣,寄托着他的民间理想与民间精神。
一、路遥生活中的女性对其创作之影响
任何一个男人的生命和生活中都少不了女人。他对人生的认识和了解首先来自女性,尤其是有着亲密关系的母亲、姐妹、恋人和女儿。路遥有庞大的家庭和生活圈子,其中有和他有各种不同关系的女性,她们给了他各种不同的人生体验和生命感悟,对他的生活和创作产生了巨大影响。
路遥有两个母亲(生母和养母),三个妹妹③。其生母长相俊美,能生善养,路遥只在她身边度过7年,她的能干和善良留给了路遥极好的印象。路遥五六岁开始给家里砍柴,“母亲舍不得烧掉这些柴,将它像工艺品一样细心地码在院畔的显眼处,逢人总要指着柴垛夸耀半天,当然也会得到观赏者的称赞”。母亲的“夸耀”和邻居们的“称赞”让年幼的路遥自信心大增,于是跟着大孩子去五六里路外的大山砍柴,不幸摔跤差点断送性命。人生的第一次历险,给了路遥敢于探索更大世界的胆量,为他日后成为“伯父村上砍柴的第一把好手”[1](P79)打下了基础。这些经验让他明白靠本领求得生存和获得良好声誉的硬道理。因为家贫和兄弟姊妹多,路遥7岁时被过继到伯父家。伯母是一个有眼光的农村妇女,十分疼爱这个养子,看见他爱看书爱写字,便设法支持他读书。她的开明为路遥走上文学创作道路奠定了第一块基石。路遥十分珍惜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以优异成绩考上了初中。读中学时,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养母出去讨米要饭,忍饥挨饿把要来的粮食送到学校供路遥满足基本生存需要。养母的慈爱潜移默化地浸润了路遥心田。母亲和养母的情感故事成为路遥创作的重要素材,这些在他的多篇文章均有提及,小说《在困难的日子里》中马建强艰苦求学的历程则是他亲身经历的写照。
路遥经历过3次婚恋,有成功也有失败。他的初恋对象是北京知青林虹,路遥爱得痴狂,还把十分珍贵的招工指标让给了她。上班后头一个月女友把工资全部寄给了路遥,第二个月给他买了好烟。后来阴差阳错的缘由导致两人分手。这个事件给路遥巨大打击,但初恋的美好也让他终生不忘。他后来多次在朋友面前谈起这段情感,并且认为,“只有初恋般的热情和宗教般的意志,人才有可能成就某种事业”[1](P91)。由此可见,初恋经历深入其骨髓,有时还积极地影响着其创作思想。路遥的第二次婚恋对象是北京知青林达。林达仰慕路遥才华,经过多年交往后与之结婚。恋爱期和结婚头几年两人感情都十分融洽。据说路遥读大学的费用多由女友提供,这为他顺利完成学业提供了物质保障。可是随着路遥创作的深入,离多聚少日子的增加,两人情感出现了裂缝,导致多次闹离婚。为了心爱的女儿,路遥尽力维持婚姻。因为他爱得太深,不愿离婚,可是他又不可能像其他男人一样经常给予妻子以关照和正常的情感生活,这个敢于拿“自己的青春抑或生命”[1](P79)作为赌注从事文学创作的人很难照顾家庭和妻子。其好强的妻子也不愿为事业拼命的男人守活寡,各自倔强的个性加剧了命运的悲剧色彩。路遥去世前不久两人还商量协议离婚。第三次是路遥婚姻出现危机后,他有过半年的婚外情。也许是有了思想准备,也许是某些条件不合要求,这段恋情的影响相对较小。跌宕的婚恋经历给了路遥无限的甜蜜、幸福和帮助,也给他造成过严重的伤害(初次失恋后企图自杀),甚至是致命打击(妻子闹离婚使得他的创作生活更是不幸)。“极其渴望一种温暖,渴望一种柔情”,创作中无论写不写得下去,“都需要一种安慰和体贴”[1](P53)。显然,这些情感应该是女性给予的,也只能是女性给予,唯有女性的柔情蜜意才能融化如同冰块一样僵硬的身心。可是处于孤独创作中的路遥无法得到,这使他深感悲苦和凄凉。表现在创作中,就是其小说人物婚姻生活历尽坎坷的曲折遭遇或是悲剧结果(这一点后文将细致分析)。
能够在小说世界潇洒驰骋的路遥无法驾驭自己的情感生活,无可奈何的他只好把爱意寄托在女儿身上,唯有女儿是他释放情感的重要对象。在《早晨从中午开始》一文中,路遥在好几个章节都谈起女儿,对女儿的疼爱无以复加。他抽出宝贵时间回家,让孩子骑在脖子上当马骑,扛着她到外面游逛,“孩子要啥就给买啥”,这种溺爱不合教育之道,可是他无法克制。他的爱需要表达需要宣泄。路遥对女儿满怀喜爱,可是作为父亲他又无法全部尽责,因而充满愧疚。小说《黄叶在秋风中飘落》中对这些情愫有细腻生动的表述,高广厚、刘丽英夫妇和卢若琴对孩子兵兵的爱都写得感人肺腑,也许就来源于路遥的切身体验。
路遥是父母的长子,对弟弟妹妹们有强烈的责任感,总是对他们极力关照。弟弟妹妹们也非常尊敬这位大哥,手足情谊极为深厚。弟弟王天乐是路遥创作路上的得力助手,3个妹妹在路遥生病后也经常看望他。这些兄弟姊妹之情,路遥在《平凡的世界》中有多处描述,孙少安4个兄弟姊妹、金波兄妹以及两家人的感情都是温暖动人的。他在另一篇文章《关于〈人生〉的对话》中明确表示:“我在农村里长大,所以我对农民,像刘巧珍、德顺爷爷这样的人有一种深切的感情,我把他们当作我的父辈和兄弟姊妹一样,我是怀着这样一种感情来写这两个人物的,实际上是通过这两个人物寄托了我对养育我的父老、兄弟、姊妹的一种感情。这两个人物,表现了我们这个国家、这个民族的一种传统的美德,一种在生活中的牺牲精神。我觉得,不管社会前进到怎样的地步,这种东西对我们永远是宝贵的,……不管发展到任何阶段,这样一种美好的品德,都是需要的,它是我们人类社会向前发展最基本的保证。”[2]这段话不但表达了路遥对父母和兄弟姊妹的深情厚谊,也展露了他的审美情趣和民间理想。巧珍的美貌和美德为男人们喜欢和需要,被作家看作理想的情人与妻子。
不只是身边的亲人,路遥的同学、朋友对他的创作和生活也产生了巨大影响。在《早晨从中午开始》这部心灵情感的公开书中,他提及了很多重要的男性名字:作家柳青、秦兆阳,弟弟王天乐,评论家蔡葵、朱寨、曾镇南,演播艺术家李野墨等,都是他尊敬、喜爱的人物,提及的女性有好几位。除母亲和女儿外,还提到过对他文学事业有过帮助的女性,如《当代》的责任编辑“热心的刘茵大姐”对他有过热情接待;文学圈里的某位女士,曾出良策让他有机会去省委书记家里了解情况。其他文章还提到过不少朋友,如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李金玉、朋友的妻子等等。这些情谊沉积在他心里,化作小说人物表达出来。如《在困难的日子里》中的吴亚玲、《平凡的世界》中的田晓霞、《黄叶在秋风中飘落》中的卢若琴,都是以女同学、女同事的身份出现的,都是真诚待人乐于助人的美好形象。现实生活中存在的人物,经过作家的艺术创造后进入小说,其形象就更加真实自然,淳朴可爱。
路遥笔下的女性大多是优秀的,既有传统女性的美德,也有新时代女性的进取精神,她们身上充满了正能量。这些可贵的品质得益于路遥生活中的女性的影响。
二、路遥小说中塑造的女性形象及其类型特征
20世纪初,女性解放思想逐渐传播到中国,一些先进的女性知识分子如冰心、丁玲、庐隐等不但创作了追求个性解放的女性形象,自己也身体力行地践履。新中国诞生后,“解放妇女”“妇女能顶半边天”“婚姻自主、恋爱自由”的思想逐渐深入人心,特别是在广大农村社会,女性的社会地位和家庭地位有了明显改变和提高。虽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现象依然存在,但大多数青年女子可以根据自己的意愿选择恋爱对象,甚至通过婚姻、求学和工作改变自己的命运。《登记》(赵树理)、《李双双小传》(李准)、《山乡巨变》(周立波)等小说便是这个时代思想的真实表达。新时期出现的新变化同样需要文学来反映,需要社会来认可。新中国成长起来的作家路遥耳闻目睹了农村社会妇女解放的过程,他义不容辞地承担了这一任务,以自己的视角和理解对陕北农村女性作了深入细致的刻画,借着这些人物形象勾勒了中国农村女性的普遍状态和精神风貌。
路遥早期的小说,仅少数几篇只有男性主人公,如《惊心动魄的一幕》《我和五叔的六次相遇》《一生中最高兴的一天》等,其他小说都涉及到了女性,并且以女性作为故事的主人公书写。《月夜静悄悄》中的高兰兰,《姐姐》中的姐姐小杏,《风雪腊梅》中的冯玉琴,《青松与小红花》中的吴月琴,《匆匆过客》中带小孩的青年妇女,《卖猪》中的六婶子等,这些短篇小说中的女主人公都极富思想和个性。另外几个中短篇小说虽然以男性为中心,但女性的出镜率也很高,她们的能量甚至主宰了男主人公的命运。如《人生》中的刘巧珍、黄亚萍,次要人物刘巧英、刘巧玲、加林妈、黄克南母亲等等。《黄叶在秋风中飘落》中的卢若琴、刘丽英,《痛苦》中的小丽都可以看出女性在文本中所起的重要作用。长篇小说《平凡的世界》中涉及的女性形象多达十几个。花费笔力较多的首先有田润叶、贺秀莲、田晓霞、郝红梅、孙兰花、孙兰香、金秀、惠英嫂(王世才妻子)等,其次有杜丽丽、少平妈、金秀妈、李向前妈、孙玉亭妻子贺凤英、海民媳妇银花等等。路遥笔下的女性人物从生活环境来分主要有3类:土生土长的农村女性(有的后来走出了农村)、女知识青年(从大城市插队到农村)、城镇女市民。生活环境的差异影响着她们的为人处事方式,从而形成不同的风格类型,归纳起来约可分为4类:勤勉型、柔美型、刚毅型和奋斗型。下面逐一进行分析。
(一)吃苦耐劳、自强不息的勤勉型女性形象
“贤妻良母”“女子无才便是德”是衡量中国女性温良的重要标准,路遥塑造了不少这样的传统女性。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中国农村,因为父母重男轻女思想或是家境贫穷等原因,许多女性不能上学读书。她们没有接受过学校教育,是书本知识上的“文盲”,但是社会这本大书让她们在很多方面富有智慧和美德,尤其是吃苦耐劳、自强不息等品质令人尊敬。贺秀莲是这方面的代表。她从婚前相亲到婚后创建家庭,表现出一般农村女子少有的远见和头脑。22岁大龄的她不愿马虎嫁人,不贪钱财,只图人才。当陌生的孙少安走进家门,她一眼就看上了这个英俊干练的庄稼汉,认为自己理想中的男人来了。她结婚不要彩礼、厉行节约的行为赢得了公婆和少安的欢心。婚后,秀莲善于用温存对待丈夫,让他在繁重的体力劳动中得到慰藉。她倾尽全力支持丈夫的工作,做到夫唱妇随、风雨同舟,同时当好丈夫的“内参”。小说也花了一些笔墨谈秀莲提出的“分家”“合家”等看起来较为“自私”的行为。实际上,这在改革开放、思想活跃的时代,分家单过或是合家合力都属于正常。总体上看,秀莲是一个有主见、有思想的农村女子,她靠着勤快和能干获得了家庭地位。
孙少安的姐姐孙兰花老实本分。她克勤克俭持家,却得不到二流子丈夫王满银的理解与支持,他反而带着不三不四的女人回家。兰花绝望自杀不成,只得再次顽强地挑起生活重担。兰花长期的忍让和宽容使浪荡的丈夫回心转意,这个家也因此而圆满。孙兰花靠“忍让”来维持着一个平凡的家庭,她是千百万家庭妇女中的一员。小说中的另一个女子郝红梅的婚恋也历尽波折。她有过多次恋爱经历,由于种种原因都未能与心仪之人成婚。她嫁到外地不久,丈夫意外去世,便带着孩子开饺子店艰难度日。田润生无意中闯入她的生活,红梅自己女性的成熟气质和殷勤态度俘获了润生的心,赢得了他的爱。曾经极力反对这桩婚事的润生父母也因他们的幸福生活而转变了立场。郝红梅靠贤惠建立了一个新的小家庭,也使一个新的大家庭得以和谐生活。此外,小说中的少安妈、金波妈也都是勤劳善良、安分守己的农村女性,她们为各自的家庭和儿女们的成长付出了巨大心血。
路遥笔下的这些女性在中国农村家庭中随处可见,她们没有宏大的理想和漂亮的话语,终生的勤奋和容忍只图有一个完满的家庭和平静的生活。家庭稳定了,社会结构中稳定的基本的三角关系才能建立,婚姻的意义才会凸显出来。因为“夫妇不只是男女间的两性关系,而且还是共同向儿女负责的合作关系。”[3]农村妇女用自己的生活方式践履这些素朴的观念,从而成为家庭和谐、社会稳定的重要基石,以及传统文化的重要守护者和传播者。
(二)善解人意、率真热情的柔美型女性形象
女人进入青春期或热恋期总会表现出人性中最美好的一面。这种美自然而然地影响着她身边的人,甚至是某些人的一生。刘巧珍便是其中一位。因为父亲的偏见,她没有机会上学,自己却喜欢读书人,希望能嫁给读书人。她暗恋高中生高加林,费尽心思制造机会接触他,表达自己的爱恋之心。巧珍的主动大方使高加林在突兀中被动地接受了她火辣辣的爱情。当高加林遇到新生活的新诱惑时,纠结中的他毅然决然放弃了刘巧珍。巧珍在痛苦中无奈地接受了现实,清醒地认识到自己与高加林的差距。巧珍的高明在于,当发现前路没有光明时,并不像其他女人那样死缠烂打,而是把一切苦痛埋藏心底,转身寻找新的路径。面对马拴不离不弃的追求,巧珍迅速答应并闪电式地结婚了。
高加林被举报再次丢失工作回乡,巧珍没有落井下石,而是真诚地奉劝自己的姐姐不要去报复,还为高加林去大队书记那里求情讲好话希望把他再次安排到村里的教师岗位上。姐姐巧英幻想着让巧珍再与高加林结合,她坚定地回答:“我也应该和马拴过一辈子!马拴是好人,对我也好,我已经伤过心了,我再不能伤马拴的心了……”这就是巧珍的可贵之处,她不贪图名利,喜欢有才华的人,也敬重品德高尚的人。她的善良和宽容,赢得了邻居们的好评,德顺爷爷夸她是“一块金子”,高玉德夫妇也夸她勤劳善良,姐姐说她有副菩萨心肠。巧珍没有读书不能识字,但她是一个明事理、有主见、有胆识的姑娘;敢于爱自己所爱,也坦然面对因爱所带来的伤害,然后理性地治疗、平复受伤的心。
与刘巧珍同病相怜的是《姐姐》中的小杏。她天性善良,不顾一切流言蜚语与插队到村里的“特务”儿子高立民保持着友谊。“碰见困难的人要好好帮扶呢;要不,作了孽,老天爷会拿雷劈的!”两人发展为恋爱关系后,在她的鼓励和帮助下,高立民考上了大学,小杏落榜了。高立民以城乡差距与门户差距为由抛弃了小杏。小杏不以出身和身份论贵贱,反而救人于危难,她身上闪耀着农村女孩单纯且高贵的人性美的光辉。
刘巧珍和小杏都是美丽善良的女子,终因文化水平和出身差异等原因被恋人抛弃,她们无法把握自己的婚姻。《月夜静悄悄》中的高兰兰遭遇了另外一种婚恋困惑。她“漂亮、聪敏、懂事,口也甜”,引起了邻居——穷困的沉默寡言的大牛的暗恋。明知这事不可能,可他固执地暗暗地喜欢着。就在兰兰结婚的前夜,沉闷的大牛显示了惊人胆量,他质问兰兰为何要嫁给城里人,为何要离开村子?情伤处,竟然搬起石头砸坏了新女婿的汽车玻璃。飞溅的玻璃划破了他的头皮,流出了鲜血。兰兰不但没有责怪他,反而拿出新白羊肚子毛巾帮他包扎伤口。兰兰的耐心、细致、谦卑、柔软浇灭了大牛的火气,也斩断了他的一往情深,此后他沉默如哑巴。
青年男女各自的条件差异若过于巨大,恋爱往往很难有好结果。高兰兰和大牛的差异显而易见,只因大牛的倔强引发一段闹剧。《在困难的日子里》的马建强则有强烈的自尊心,女同学吴亚玲善解人意,处处想办法给贫苦的马建强以各种帮助。家境良好的郑大卫爱她,周文明喜欢她,可她心里装的是马建强,但自卑的马建强不敢接受吴亚玲的好意和爱意。
上述女性不但有令人喜爱的外表形象,而且都有金子般的纯洁心灵。她们自强不息、善解人意、热情大方、不图回报,力图凭借自己的能力去帮助心仪的或是痴情的男人,可恋情总是充满曲折。正如波伏娃所言:“今日的女人正在废除女性神话,她们开始具体地肯定她们的独立,但她们不是毫无困难地、完整地经历她们作为女人的状况。……她们的正常命运是婚姻,婚姻使她们实际上仍然从属于男人”[4]。尽管如此,她们仍是男人心中难以抹去的记忆。
(三)不慕钱财、不攀龙附凤的刚毅型女性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君子之交淡如水”,当这些箴言也被许多农村女性信奉时,她们的精神何等高贵!路遥塑造的田润叶、冯玉琴、六婶子等均属于有这类高贵品质的女性。田润叶一直深爱孙少安,鉴于家庭贫富悬殊,田家父母极力反对,家贫的少安也不敢接受润叶的爱,娶了不要彩礼的贺秀莲为妻。痛苦的润叶无奈嫁给了“官二代”李向前,因不爱其人,很长时间润叶都不与向前共同生活。可李向前深爱润叶,思念中开翻了车,失去了双腿,润叶因深感愧疚而回到了他身边。《风雪腊梅》中的农村姑娘冯玉琴与小伙子康庄相好。可是地委书记的老婆想让她当自己的儿媳,用工作、权势诱惑她,甚至给她男友康庄施加压力。玉琴清楚:一个普通的农村姑娘,“要是跟了地委书记的儿子,她将是这个家庭和她丈夫的奴隶——尽管物质上她一生可能会富有,但精神上她肯定将会是个奴隶。”她喜欢农民康庄,可是康庄为了一碗“官饭”,反劝女友答应婚事。玉琴痛恨男友的软弱和势利,辞掉工作回家了。她不愿做金钱的奴隶,表现出农村女子的骨气与志气。
如果说冯玉琴的勇敢刚强是通过男友的胆怯懦弱对比凸显出来的,那么卢若琴的大度真诚则是通过另一名女性刘丽英的自私虚荣反衬出来的。孤苦伶仃的卢若琴在县教育局当副局长的哥哥卢若华的帮助下,当了一名小学老师,一边认真教书一边复习备考。同事高广厚为人厚道,工作敬业,他漂亮的妻子刘丽英不满丈夫的窝囊和家庭的贫穷,吵闹着离婚后嫁给了卢若华。卢若琴反感哥哥娶了刘丽英,给高家父子造成困难和麻烦,自己又拼尽力量去帮助高广厚。刘丽英因思念儿子难以顾及新家的丈夫和继女,引起新夫的不满而再次离婚,卢若琴又极力促成她与高广厚复婚。卢若琴不依附权势,靠自己的勤奋劳动和助人精神赢得了爱和尊重。作家在字里行间透露出对她的肯定和赞赏。
路遥小说多以年轻女性作为主人公,短篇小说《卖猪》中的六婶子则以长辈形象出现。因经济困难,六婶子要去集市卖掉心爱的小猪“小黑子”换钱维持日用开支。途中捡到一头大肥猪,过路商贩出重金购买,欲与她共分利益。六婶子不愿接受这份意外之财,“哎哟!你太小看人了!你到张家坪村子里打问去,看张六的老婆一辈子做过亏心事没?咱一辈子穷是穷,可穷得钢蹦硬正!咱怎能拿公家的东西给自己换钱哩?”六婶子赶走了商贩,等来了失主,原来是收购站的工作人员不小心把猪弄丢了。六婶子无偿地让他们领走了猪,获得几句表扬。可是她自己心爱的小猪却被另一些“公家人”以十分低廉的价格强行收购了,连本钱都不够,还搭上几个月喂养的辛劳与卖猪的一路劳顿。小说在批判“公家人”不顾群众利益滥用职权的同时,赞扬了六婶子不贪钱财、洁身自好、刚直正义的高尚品质。六婶子体现了那个时代普通劳动者的精神风貌。
(四)勇于追求、积极进取的奋斗型女性
路遥一生不断奋斗不断进取,他不满足于现状,也不陶醉于已有的成就,力图树立更高的目标超越自己。这种精神反映在创作中,就是孙少安兄弟这类形象,表现在女性身上则是一系列成长型女性,如田晓霞、孙兰香、金秀、吴月琴、郑小芳等。田晓霞是作家塑造的一个完美女性,她家庭条件优越,秀外慧中,中师学历和省报记者的工作令人艳羡。她一直喜欢高中毕业靠诚实劳动的孙少平,不嫌他家贫,不嫌他学历低,也不嫌他是揽工者或是挖煤工人,就喜欢他身上那种不为困难所压倒的坚强品质和自强不息的奋斗精神。她拒绝了“高富帅”青年高朗的追求,常常主动联系孙少平,主动表达自己的爱恋之心,并利用各种机会帮助他,甚至帮助他妹妹孙兰香。对于学业她十分努力,对待工作她更是热情满怀。她憧憬美好爱情,却在一次抗洪救灾事件中意外殉职,她和少平的恋情悲剧令人哀婉。
水生态文明建设是我国当前一项长期而又艰巨的历史任务[7],应坚持规划先行。而城市人口资源更密集,资源环境矛盾更突出,对美好生活的需求更迫切,因此更加需要强化顶层设计对城市水生态文明建设的指导作用。建议在摸清家底、理清思路的情况下,做好水生态文明建设顶层设计,统筹水、路、岸、产、城,统领水利、生态环境、农业、林业、城建、国土、产业等各类规划,绘制一张蓝图,解决现有各类规划自成体系、内容交叉重叠、空间管控分区相互冲突等问题。针对目前部分城市河湖生态空间受挤压的现象,应在顶层设计中突出河湖生态空间保护的重要性,守住城市水生态空间,实现城市功能与水域空间的有机融合与渗透[8]。
孙兰香这个形象可以弥补晓霞的悲剧。她在温暖的家庭环境中长大,生活的时代比哥哥们都要幸运,有书读,还能得到哥哥嫂子和姐姐们的大力支持与无私关照。读书时,大哥少安悄悄给她生活费用,她拒绝接受,为的是不影响哥嫂间的关系。她听从二哥少平的建议,靠自己的双手去挣钱,她利用课余时间在晚上去建筑工地揽工提泥包,用劳动得来的钱为自己买衣服。她学习勤奋刻苦,用优异的成绩回报亲人们的关爱。她的同学金秀(金波的妹妹)也是非常勤奋好学的新女性,让家境困难的兰香长期在自己家住宿,一起上大学后也与兰香亲密往来。孙少平受伤后,她精心伺候,还借机表达了自己的暗恋之情,可是少平难以接受金秀的爱,只把她当妹妹看待。兰香和金秀朴实无华,又积极进取,是新时代农村女性的新型代表。她们不再缺衣少食,能愉快地上学读书,有刻苦钻研精神,能用自己的智慧去创造一片新天地。她们代表着中国农村女性的未来,寄予着作者的理想和信念。
农村女孩大学毕业后会如何选择人生道路?作家设想着兰香毕业后让她进入航天领域工作,成为优秀的女科技工作者,借此证明农村女子也一样能创造世界。这样的安排,可以说是作家思想的转折。他早期小说《你怎么也想不到》中把农村出来的女大学生郑小芳安排成放弃留城留校工作机会,自愿回家乡改造沙漠。她青梅竹马的男友薛峰认为留在大城市能谋求更好的发展,千方百计要留城。可是两人又彼此深爱,经历一些波折后能否再走到一起?作品留下了悬念。如果是知青考上了大学,不回农村理所当然。吴月琴(《青松与小红花》,1979年8月)就是其中一例。因为知青对农村的感情没有土生土长的农村女孩来得深刻。“我希望按自己的理想去进行崇高的劳动和创造,但也希望在爱情上能得到幸福和满足。……我有我热爱的事业,……我不可能再离开这里了。”事业和爱情,郑小芳选择了前者。为事业而献身,为理想而奋斗的精神在小芳、兰香等新一代农村女孩身上体现出来了。
理想的爱情通常被毁灭,存活的爱情多属无奈。前述女主人公的爱情婚姻结果都显示了这一点。她们既尝到了爱情的甜头,也为爱情吃尽了苦头。小说借孙少安之口说明:“在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合理的和美好的都能按照自己的愿望存在或者实现。”将女性的恋爱婚姻处理成残缺结局或是悲剧结果,固然有作为文学艺术的审美理念,也可以看出作家的婚恋观和对生活的态度。从创作心理学讲,这是个人经验的反映,也是个人经验的满足。在路遥看来,完满的婚恋生活很难获得(他本人便如此),得不到的往往会更显珍贵。
路遥塑造的女性形象中,也有有各种缺点的,如贺凤英自私,杜丽丽虚荣,刘丽英眼高手低,黄亚萍势利,张克南母亲刻薄等等,她们这样的形象在现实生活中并不少见。小说中,她们都是为了衬托主要人物而存在,而且有些人物随着情节的发展,其观念也发生了改变,女性特征更加鲜明,能够让人看到希望和光明。
三、女性形象寄予作家的民间理想
农村女性作为主角真正进入文学史,肇始于20世纪初期的乡土文学。祥林嫂(鲁迅《祝福》)、春宝娘(柔石《为奴隶的母亲》)、汪二嫂子(台静农《拜堂》)、萧萧(沈从文《萧萧》)等等都是以凄苦悲凉的形象出现于文坛,她们是被严酷压迫的一群女性,毫无尊严与自由。翠翠(《边城》)、三三(《三三》)、三姑娘(《竹林的故事》)等形象相对清纯健康,但她们女性意识尚在萌芽,个人生活和情感上仍处于被动地位,无力主宰自己的命运。农村女性拥有独立自主意识并积极参与社会变革,到新中国成立后期的农村小说中才有较为充分的反映。如艾艾(《登记》)、李双双(《李双双小传》)、盛淑君(《山乡巨变》)、焦淑红(浩然《艳阳天》)等等,她们争取恋爱自由、婚姻自主,希望摆脱家长束缚,走出小家庭,显示女性“半边天”的社会地位和社会作用。她们在展示女性意识的同时,又不免把一些女性应有的气质如娇柔、妩媚、温存、性感等隐藏,呈现出“女强人”形象。到了上世纪80年代,这些问题在文学创作中有所改变,女性不再是以单一、简单、肤浅的面目出现,她们丰富的情感世界被大胆书写。胡玉音(古华《芙蓉镇》)、李麦(李准《黄河东流去》)等就是非常精彩的女性形象。不过,相对于男性而言,女性形象在典型性和影响力方面较为弱小。
如何全面、深刻地揭示中国农村女性的特质,真实反映她们在改革开放这个大变革时代中的生活状态、情感心理、价值观念、道德理想?路遥小说回答了这个问题。
从贫困家庭走出来的路遥,经历过艰难困苦的童年、辛酸苦涩的少年、大胆奋进的青年以及才思勃发的壮年时期。他一生吃过很多苦,受过很多伤害,但也得到过许多长辈、亲戚、朋友、同事、邻居的帮助与关怀,享受过温情带来的喜悦与快乐,这些情感自有记忆开始就累积在他心里。当意识到唯有小说能充分表达这些情感的时候,他决心以柳青为榜样,继承其遗志,以陕北作为精神原乡,把中国农民的男性特质和女性特质淋漓尽致地书写出来。为此,他耗尽一生精力塑造了许多积极奋进的男性形象,如高加林、孙少平、孙少安等,也塑造了许多令大众喜爱的女性形象(如前文所述4大类型)。如果说男性形象表达的是作家那种不屈服命运、不安于现状、敢于吃大苦担大任、积极创造新生活的一往无前的奋斗精神的话,那么,女性形象则表现出作家那种力图打破尊卑等级观念,希望平和交往、亲近相处、自由生活的民间理想。当现实与虚构无法统一时,就只能化作自由的民间理想通过小说中的人物形象传递下来,通过乡风民俗、方言俚语予以表达,它们构成作家的创作理念贯穿于各个作品中。可见,女性形象呈现的各种美好、优秀品质能更多地寄予作家的民间理想。如下3种颇为突出。
(一)农村女性有朴素的爱情观和价值观,敢于打破传统大胆追求
路遥笔下的女性大多有清纯形象和良好品格。即便是非农村女性,路遥也是看到她们身上的优点,如知青吴月琴的自强不息,城市姑娘黄亚萍的时尚新潮,干部子女吴亚玲的大方真诚,旅客女子(《匆匆过客》)的善良热心都展现出人性中美好的一面,都是正能量的积极传播者。作家甚至把男性身上的不足和缺陷如懦弱、胆怯、自卑等心理通过理想女性去弥补,如马建强、高加林、孙少安、孙少平们在恋爱上有严重的自卑心理,与他们相好的女性吴亚玲、刘巧珍、田润叶、田晓霞便主动追求,呈现出女追男的恋爱模式。女孩对心仪男人的主动、热情既是新女性新精神的表现,也是敢于创造幸福,敢于向更高人生目标进发的宣言。她们的胆量、智慧获得了男人们的尊重和爱恋。可以说,女性的贤德是男人生活的动力,是家庭安稳的重要支柱,是农村社会各种关系的联结纽带。成熟男人有了女人就有了家庭,就不再有心灵的漂泊。即使漂泊,也有一个温馨的港湾在等待他,孙少安事业能有所发展,王满银能改邪归正,李向前致残后能顽强生存,其力量便源于他们的妻子(前文已分析,不再赘述)。
(二)农村女性有丰富的民间文化知识,是乡村文化的重要创造者和传播者
传统农村社会的女性因其地位卑微,在文化传播上总处于被动状态。祖传“秘方”通常传男不传女,很多民俗活动也忌讳女人参加,很多歌谣女人不能学唱。女人所能接受和传播的必须是符合男性社会“规范”的。所以,在路遥之前的很多农村小说中,女性形象大多只能归属于勤劳型、能干型,很少有艺术型的女性出现。路遥塑造的女性形象突破了这一点。她们虽然没有达到乡村艺术家的水平,但在她们生活的语境中已敢于参与各种民间文化活动,敢于传播民间文化,特别是民歌文化,并力图通过这些文化的创造与传播体现自己的才情。女性,也是民间文化的重要创造者与传播者。
陕北民歌尤其是信天游闻名于世界,是黄土地人们的精神食粮,是黄土地文化的象征。那高亢嘹亮、雄浑有力的歌声是对生命的尊重,也是生命的重要显示。路遥自己会唱很多民歌,他最喜欢的是《上河里的鸭子下河里的鹅》,这首歌在《人生》里出现了多次。小说用信天游做暗线,通过不同情景中演唱的歌词来暗示人物命运和情感的变化。小说第2章写道:
这时候,在他(高加林)右侧的玉米地里,突然传来一阵女孩子悠扬的信天游歌声:
上河里(哪个)鸭子下河里鹅,
一对对(哪个)毛眼眼望哥哥……
歌声甜美而嘹亮,只是缺乏训练,带有一点野味。
作家以先闻其声不见其人的方法让刘巧珍以甜美的歌声第一次进入高加林的视野。两人热恋后,他们又唱此歌作为约会或是思念的信号。在一次进城掏粪的路上,德顺老汉回忆起自己年轻时的恋爱经历,兴高采烈地唱起了昔日情人给他唱的信天游:
走头头的那个骡子哟三盏盏灯,戴上了那个铜铃子哟哇哇的声,
你若是我的哥哥哟招一招手,你不是我的哥哥呀走呀走你的路……(《赶生灵》)
然后又唱起了《走西口》信天游,既是对过去美好的回忆,也是对高加林和巧珍的教育。不料,他们两人的恋爱结果竟如当年的德顺老汉,劳燕分飞。分手后,高加林回家,路上孩子们唱起了信天游:
哥哥你不成才,卖了良心才回来……
孩子们用“古老的歌谣”讽刺负心的高加林和同情痴情的巧珍。
这些信天游歌谣串联了小说情节,揭示了人物命运的变化,丰富了人物情感。
长篇小说《平凡的世界》(尤其是第一部和第二部)引用信天游的频率更高。田润叶得知心爱的孙少安结婚后,思念之情常涌上心头。缠绵的信天游从远山飘来:
正月里冻冰呀立春消失,
二月里鱼儿水上飘,
水呀上飘来想起我的哥!
想起我的哥哥……
此时,信天游是她相思情的最好寄托。在自己的结婚典礼上,这段信天游再次回响在润叶耳边,她心碎了,美好的初恋到此结束。
除此之外,小说还运用了大量方言、俗语、段子来刻画女性形象。这些又常常是借男人的活动来表现的。小说第一部塑造了一个民间艺术家田万有(五叔),他简直是一个民俗通,精通很多民间艺术,唱信天游“两天不会重复”,编“链子嘴”(当地即兴快板)出口成章,唱秧歌让人快乐无比。打枣节上,爱耍笑的金俊文老婆张桂兰要求五叔唱酸歌,他随即放开歌唱:
叫一声干妹子张桂兰,你爱个酸来我就来个酸……
绒格墩墩褥子软格溜溜毡,不如你干妹子胳膊弯里绵……
“妇女们都笑得前俯后仰,张桂兰朝树上笑骂道:‘把你个挨刀子的……'”即兴编唱的简单的歌词迅速调动了人们的积极性,热闹和欢快喷涌而来。一句骂人话就把人物的心理和众人欢乐场面描绘得栩栩如生。女人的性情调动了男人的智商和情商,民间生活变得轻松幽默,缓解了劳动的辛苦。结婚后秀莲的勤劳和诚实赢得了全村人的赞赏,五叔用歌谣给予评价:
前沟里韭菜后沟里葱,贺秀莲好像
个穆桂英……
这几句歌词在村里传开了,新媳妇秀莲的美好形象也在村里树立起来了。
除信天游外,作家还描述了许多陕北民俗,都体现出陕北独特的民风民俗。而女人,往往是这些活动的重要参与者和积极传播者,她们和男人一样,肩负着民间文化创造与传播的重要功能。
(三)农村女性需要精神独立、自信自强并拥有话语权,但路程漫长
20世纪七八十年代的中国农村社会,人们的思想观念已有很大变化,女子的自主权和话语权有了很大提高。然而,要真正获得独立品格还需要自身的不断努力以及社会的共同关注。路遥小说中有些女人看似强势,如贺秀莲分家成功,润叶拒斥李向前,刘丽英离弃高广厚等事件中,女性是“胜利”者,但事件的结局证明这些农村女性仍处于弱势地位,男尊女卑思想依然普遍存在。家庭里还是男人当家主事,女人主要是听从和执行。孙兰花的丈夫在外胡搞,她毫无办法被逼自杀;秀莲想用较好的饭食照顾劳累的丈夫,反遭少安的冷漠甚至打骂;郝红梅守寡后和田润生相好,遭到田家的反对。当农村女子没有足够的知识和文化,或是不具备男人需要的品德,也很难得到男人的青睐。巧珍被高加林抛弃,小杏被高立民抛弃,刘小丽被卢若华抛弃就是鲜明的例子。农村女性要真正拥有话语权,获得和男性一样的尊严,还必须在各方面大力改进,路遥在继承前人思想基础上有了进一步的思考,有了更深刻的反映,他未竟的工作尚需后来者继续努力。
为了塑造好不同类型的女性形象,真实准确地表现女性的情感心理、价值观念和审美理想,路遥运用了各种创作技巧。例如,小说故事情节跌宕起伏,人物命运曲折艰难,语言洗练力透纸背,叙述结构多线并举等(鉴于篇幅,路遥小说的艺术技巧另外撰文论述)。特别是修辞上,对比法(巧珍与黄亚萍)、反差法(卢若琴与刘丽英)、映衬法(田晓霞与孙兰香,田润叶与贺秀莲)、烘托法(旅客少妇和男青年,吴亚玲与周文明)等交织运用,刻画出不同人物的不同性格。路遥尤其擅长把女性放在男性天空和男性话语背景中凸显衬托,用男性的刚毅、强大反衬女性的柔美、坚韧。他力图通过小说中男性与女性间的各种关系说明:平凡的世界能够和谐稳定,艰苦的生活还有希望和魅力,就在于人与人之间尚有温情,特别是男女间在相互尊重、帮助、关照和体贴过程中建立的友情、爱情、亲情常常是人们前进的动力。在强大的男权话语中凸显女性意识的重要性,让女性意识能得到认同并予以彰显,这一理念贯穿于路遥的整个创作,这也是路遥作品充满温暖并能让人积极向上的根本所在。路遥小说中呈现的人间温情对当代文学有着非常宝贵的启示意义。
从路遥的创作及其塑造的人物形象可以看出,他是一个有气魄、有胆略、有远见的作家,他有锲而不舍的忘我工作精神与甘愿为文学奉献一切的牺牲精神。路遥精神同他的作品一道存活在读者心中,为社会源源不断地释放着正能量。
注释:
① 其文体集散文、自传、文学评论、小说于一体。
② 《平凡的世界》第一部出来后有个研讨会,但反响不大。
③ 此部分有关路遥家庭的情况和人生经历等方面的资料参考了八集纪录片《路遥》和李建军《路遥十五年祭》,新世纪出版社2007年版。
[1] 路遥.路遥文集2·早晨从中午开始[M].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1993.
[2] 路遥.路遥文集2·关于《人生》的对话[M].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1993.416.
[3] 费孝通.乡土中国生育制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159.
[4] [法]西蒙娜·德·波伏瓦.第二性[M].郑克鲁,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5.
On the Female Images and Folk Ideal in Lu Yao's Novels
LI Li
(Hubei Institute for Nationalities,Enshi 445000,China)
Lu Yao was a writer who thoroughly understood,wrote and praised farmers after Gao Xiaosheng in contemporary Chinese Literature.With passion and love he vividly described the various circumstances of ordinary people striving to change their living situations during the period of reform and opening.Among them were firm and unyielding men,and innocent,beautiful and gentle women as well.Female images characterized by Mo Yan showed the talent and character of women,and won speaking power for modern women.They form a warm and pleasant scenery,reflecting the writer's values and aesthetic taste,and embodying his folk ideal and spirit.
Lu Yao's novels;female images;folk ideal;folk spirit
I106.4
A
1008-6838(2016)02-0061-10
2015-12-11
李莉(1970—),女,湖北民族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教授,博士,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民族民间文艺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