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性别制度视角追溯“权色交易”的根源

刘　英

（华侨大学，福建厦门 362021）

从性别制度视角追溯“权色交易”的根源

刘英

（华侨大学，福建厦门 362021）

公权人员“权力色腐”的社会基础根源在于男权社会的性别制度，即男权制模式下男女两性在权力关系上的不对等关系。而解决此问题的途径应该从探讨男权社会性别制度的实质，以及由此渗透的两性扭曲的性关系入手。因而，只有解构男权制，才能保障两性平等的政治、经济以及性权利，也才能建构起两性平等健康的性心理与性道德观，从而才有可能从根本上杜绝“权色交易”的行为。

性别制度；权力色腐；性道德

近几年，中国腐败问题探讨中涌现出一个热点话题——“权力色腐”。中纪委官员早在3年前便揭示出我国受查处的领导干部95％左右与女色有关。对一个具有历史弥久性与现实普遍性的社会问题，我们必须挖掘其产生的深层次社会背景与历史原因。在已见的一些评论与研究文章中，有人从官员性道德的失序进行批判，有人则将其归咎于当下社会道德的败坏，也有人从权力监督不严等视角来揭示其成因。但是，本文认为这些观点都没有真正剖析出“权力色腐”产生的深层次因素。“色腐”与其他类型的腐败相比的特殊之处在于“情色与权力的交易”，关于情色问题必然与性别及性的观念问题有着根本的联结关系，权力只是在其中起着穿针引线的蛊惑作用，真正能够使这种现象自古就有、亘古不衰的根本原因在于人类社会中的性别及性关系本质。尤其是对于中国社会而言，其历史与现实中存在着的独特的性别制度与性文化价值观与此腐败现象有着更多千丝万缕的联系。因而，从中国独特的性别制度及其性别政治视角来剖析这一问题应该是更根本的诉求之道。

一、“权力色腐”的根源——男权制的本质揭示

（一）男权制的本质

人类社会自有文字记载以来主要是以男权制为主宰的社会。男权社会通过社会权力系统的再分配方式把女性发展排斥在政治社会的历史进程之外，男性垄断了政治、经济权力等主要资源，而女性长期以来只能被限制在家庭私人领域生产子嗣，男权社会的价值观又将家庭与家族生产的私人活动经济价值全盘否定，单一地肯定男性公共性活动的经济与社会价值，从而使得女性在男权社会中长期处于无权无势、无价值感的地位①。在男权制为主体的社会中，由于两性所拥有的权力、资源、机会的不平等，导致女性在社会中的发展被边缘化，被压制、忽视、歧视甚至是排斥，因而，女性只能靠投男人所好的方式从他们那里去攫取利益。

马克思和恩格斯从女性从属于男性这一事实中看到了其后一切强权制度、一切令人反感的经济关系在历史上和概念上的原型，也看到了性别压迫这一现象。他们认为在男权制社会里，财产这个概念从最初的把女人作为有形财产发展到了货物、土地和资本的私人所有制。因而，女性从属于男性的身份地位在男权制下的实质就是女性作为男性财产占有物的地位。妇女对男人的从属地位当然远不止是一个经济的和政治的事件，它更是一种社会和心理现象，是一种生活方式。正如恩格斯所说的一夫一妻制约束的只是女性，因为男人历来都是用双重标准为自己保留了某些一夫多妻制的特权，一夫一妻制的要求只是针对女性，因为就男性而言，从来就没有打算放弃群婚制的乐趣。男人寻找不同女人的刺激，有时候不仅仅是为了寻求性欲的满足，而是羞辱妇女的大男子主义在起主导作用［1］。

权力的最普遍意义，即某人将自己的意志强加到他者的行为中去的可能性，支配能以无数不同的形式出现。马克斯·韦伯格外关注两种权力形式：通过社会权威实现的支配和通过经济权力实现的支配。在男权制中，就像在许多其他支配形式中一样，对生活用品的支配即经济权是支配权中最常见和目的性非常强的一种结果，也是它最重要的手段之一。家庭、社会和国家是3个彼此相对独立但又相互关联的实体，在这3个领域中，妇女的重要性依次降低，但是，由于这3个实体都存在于男权制这一总的制度中，并受到它的影响，因而，这三者共同构成了对妇女进行束缚与压抑的力量。

（二）中国式“包二奶”现象中的性别政治权力分配

过去30多年里，随着社会和经济政策的放宽，许多有钱或有权的男性重蹈解放前的恶习而包养情妇，并视之为权力和地位的标志。社会学者认为，情妇现象大行其道的部分原因是中国财富的增加。即使是在清朝鼎盛时期，也只有一小部分男性养得起小老婆。但是，这种现象也是性别不平等日益严重、男性在很大程度上仍执掌大权的结果。中国社会科学院专家李银河表示：如今在有一定地位的男性当中，这是一种常态，而不是特例。他们把这看作一项传统，就像皇帝拥有嫔妃一样。而官场情色之所以被人们广泛关注，是因为它耗费着公款而且对权力构成了直接的败坏。

传统社会规范将女人牢牢束缚于家庭私生活领域，所以女人的欲望只能在家庭领域里面厮杀，故有各种后院争宠之事。当代很多女性进入了公领域这个男人权力把持的世界，还想满足自己的欲望的，就只能一靠出卖色相，二靠威胁男人了。这归根到底是因为男人的权力制度太密不透风，女人作为弱势群体想在这种环境中追求自己的权利总是显得太过艰难。女人们希望通过无论是情人还是婚姻来使她们脱离贫困的生活，使她们可以拥有舒适的生活。在男权制下女人只有两种存在层次：妻子和妓女，这是双重标准下女人的社会地位与性地位的身份意识。

（三）中国家庭模式的权力结构揭示

中国式权色腐败的另一个重要原因在于中国传统家庭结构及与其相伴而生的性别伦理观深刻地促成着这种情色腐败机制。因为中国的女德观中自古以来就有“相夫教子”“夫贵妻荣”，中国女性大多都有着强烈的望夫成龙的心理期望。然而，男人社会的权力竞争往往是极其残酷的，有些女人为了丈夫能够仕途平坦，荣耀门楣，便不惜以扭曲的手段达到“相夫”的目的，所谓的“相夫”就是对丈夫事业的无私奉献与全面的扶持（当然有人认为这种追求根本上最终是女人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但无论是为了什么，部分中国女人反正愿意为此付出代价。因为男权制下的女人大多数无法通过正当渠道获得权力，也便只能依靠丈夫来实现这种目的，而丈夫如果欠缺一些人脉或关系的话，女人便投丈夫领导所好，利用色相博取其领导欢心，甚至于出卖自我去为丈夫谋取权力，这是一些中国女性更大的一个悲哀。因而，要想彻底杜绝这一部分女性涉足情色腐败的想法，就要重构中国传统家庭结构中性别关系方面的这种文化价值定位。而其根本途径，一方面是要培养女性自主自尊自强的意识，提高女性的自爱与自重观念；另一方面，政府应该切实将性别平等制度贯彻落实于社会的政治、经济、文化、教育乃至意识形态宣传等各个领域中，让中国女人能够有真正的平等机会参与社会权利资源的竞争，进而意识到要追求与男性平等的人格与有尊严的地位，让中国男人体认到男女平权是未来人类文明发展的必然趋势。

（四）中国当代社会“性伦理”关系的本质

“权色交易”多是生理欲望与财富欲望的结合，具有明显的性别差异，以权谋色的主要是男性官员，而为男性官员提供性服务的主要是女性，它反映了社会权力结构的性别不平等，是男权制的一种表现。性别制度缺陷所包含着的两性不平等性关系可以说是权色交易的罪魁祸首。

美国学者凯特·米利特在《性政治》一书中指出：“当我们对两性关系的制度进行公正的调查后，我们发现，从历史到现在，两性之间的状况，正如马克斯·韦伯说的那样，是一种支配与从属的关系。……无论性支配在目前显得多么沉寂，它也许仍是我们文化中最普遍的思想意识，最根本的权力概念。这是因为我们的社会，像历史上所有其他文明一样，依然是一个男权制的社会。”［2］中国仍然是个较为明显的男权制社会。在现代男权制社会里，妇女虽然已经拥有合法的公民身份，然而，在私生活及人身与观念方面，她们依然被男性权力与意识通过家庭牢牢捆绑着。她们很难与国家及政治权力之间建立起任何正式的关系。因而，男权社会中的女性也往往通过家庭里的角色来与掌握社会权力的男性展开角逐。也正因为男权制的权力是由家庭这种机构来保障的，因而，女性往往就必须以类家庭的模式来依附于男人，如中国式包养，通过被包养，女人可以为男人生儿育女，成为有权力男人的“准家庭”成员。自古以来，男人三妻四妾的制度就是在扩张男性权力统治的领域，即家庭领域，男人将越多的女人变成了其家庭成员中的一员就越容易实现其男权统治，当然女人也只能依靠男人的这种权力机构来获得对男人权力的分享。

几千年来，中国女性早已习惯了在男人建构的社会秩序里生存。然而，无论经过多少朝代的更替，迄今为止，中国历史上的正统女皇帝也只有一个武则天。可这个拥有至高无上权力的女人在尔虞我诈的争权夺利的奋斗人生中，同样也遵循了女人“通过征服男人来征服世界”的定律。而时至当下社会，女性的主体意识不断觉醒，对权力的渴望与直接占取是这种意识的一种重要表现。搜狐女人网站的调查表明，“86.9％的女人承认自己非常热爱权力，当男人不再保护女人，爱情和家庭便再也不是女人们最熟悉的港湾和温床，唯有金钱与权力才让女人们感到安全。因而，可以说，在现代社会，金钱与权力已经更加成为女人欲望的新情人”②。而这种权力在当代资本做主的时代无疑最直接体现为金钱，因而，对金钱的渴望也便成了女人不惜一切代价为之献身的原因。从根本上来说，当下的中国女性不是给某个有权力的男人做情人，而是给权力与金钱做情人而已。而社会中笑贫不笑娼的价值观及所谓性自由的口号彻底解构了中国女性的传统性道德观。

基于以上性别政治视角的原因分析可见，预防“权力色腐”的根源应该从性别制度的改变开始，用性别平等制度与价值观念培养新一代国人对于建构平等的性别话语权力结构具有根本性的意义。然而我们看到，从幼儿园到高等教育，中国教育界基本还没有将性别学作为必修课程列入教学体系中。虽说中国目前九年义务教育普及率已近百分之百，但是，性别平等理念却没有随着教育的普及在民众中得到广泛的推广并产生深远的影响。而随着当代市场经济中拜金主义的兴盛，传统权力模式有了现代的转换与寄生土壤，因而，女性依附于男性的这种传统性别观又有了现代的新的表现。

二、预防“权色交易”的措施

目前国际社会预防“权色交易”的措施主要包括加强官员立德自律与加强社会立法监督，但是这些举措并没有涉及到此问题的根源——男权制的性别权力不平等。根除男权制在性别权力方面设置的不平等才是从源头上扼制这一现象的根本途径。

（一）建构社会真正平等的性别政治制度

保障性别制度合理公正，并使其与当下的政治制度接轨，包括从性别视角对法律制度进行完善等是预防“权力色腐”的根本路径。要遏制和减少腐败，建设廉洁政治，也就是达到习近平“整党保洁”的目标，最重要和根本的举措是进行制度改革，建立和完善更为合理、更为有效的制约和监督体制。中纪委研究室主任李雪勤在接受记者采访时曾表示，反腐败的核心更重要的是分散和调整权力结构。而在这种权力结构的分散与调整过程中应该涉及到男女性别权力结构的调整，这不是一个简单的让男人放权的问题，而是现代民主政治诉求的必要环节。更何况，这种男女权力严重失衡的现状已经促成了“权力色腐”这一较为严重的社会现象，因而，性别制度与男女权力结构的民主调整，应当是中国社会实现制度防腐过程中必须考虑到的关键一环。

（二）积极促进两性平等的经济权利

正如恩格斯所坚决认为的，应该将经济因素从一切性伙伴关系中清除出去。他超越19世纪的其他理论家，指出只有当婚姻不再是以经济利益为主要特征的一纸非自愿契约时，它才不会是一种卖淫行为。用性换取金钱或商品，他认为只有随着男性的经济支配地位的结束和女性在完全平等和独立的条件下进入经济领域时代的到来，性爱才会终止其以经济利益强制为基础的物物交换的性质。恩格斯清楚地意识到，妇女在法律上的无能为力是男权制的结果，而不是男权制的原因，消除了这种不合理的法律并不能使妇女获得平等地位，除非同时实现了完全的社会的和经济的平等，并赋予妇女在创造性工作中实现自我的一切机会。人在依赖他人时是不可能有平等地位的，当在男权制社会中，几乎所有经济手段都集中在男人手中时，男女之间的关系就不可避免地会沦为两个经济阶级之间的关系。因而，恩格斯认为，女性的解放运动也有类似于无产阶级的解放一样的逻辑，只有最终打破私有财产的男权所有制制度，才能从根本上实现两性在经济上的平权③。

（三）形成平等的性权力文化生活空间

真正深刻的社会改革措施不仅是政治与经济上的，更要渗透到社会态度和社会结构的变革、人格和制度的变革中。当下社会女性虽然拥有了工作的权利，在经济上取得了独立，但是她们还没有真正拥有平等的工作权利。在富足的条件下，或在承受社会压力时，很多女人又会回复到懒散状态和依附的地位。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女性权利返古的现象呢？从根本上来说，由男权制沿袭而来的性观念社会化这一套精心编制的程序在当下社会依然完好无损，因而，随时可以重新组成新的更为隐蔽的控制模式。

男权制下对女性社会地位的设置是将少数女性设计为社会地位优越的人群，而这些优越性来自于女人对自身女性身份地位的自觉认同与服从。似乎只有这样的女人才是受到男人恩宠的女人，也只有这样的女人才被男权世界给予了更好的物质条件。因而那些不如她们受宠的女人只好天天梦想着拥有好的物质条件，而很多女人改善自身状况的唯一办法便是通过吸引男性的性恩宠来获得社会和经济地位。当女人可以通过满足掌握大权的人的肉欲来获得自己的物质欲求时，她们也便不再将为个人抱负而奋斗当作是自己的人生目标。女性真正的解放运动要想成功就必须揭开这种所谓女性地位提高的假面具，并为世人指出，这种将女人塑造成所谓的社会优秀女性其实是男权对女性的另一种巧妙的操纵。男权制社会里的女性即使被看作公民也是被社会边缘化的公民。她们的处境与地位其实与其他社会少数人④的弱势群体一样。任何一个人的自我如果在社会信仰体系、思想观念的传统中只被置于这种令人不满的地位时，其结果必然是有害的。女性在男权社会中，从小到大，几乎每天都在各种场合中遭遇着许多也许不太明显的蔑视。由于这些原因，女性表现出了一种与其他少数弱势群体中的人相似的人性特征。即当一种鄙视一旦在人们身上被深层意识化，她们便会鄙视自己并相互鄙视，甚至坠入群体自我憎恨和自我厌弃的深渊，对自己和对同伴均鄙视。女性也便被塑造成维护男权制度的一个有力的支持群体。妇女和社会其他边缘弱势团体一样，虽然她们十分努力，希望能够在社会上崭露头角，但是却因其性别身份的低下而得不到公平的报偿。女性获得晋升的同时往往必须表示对男性统治的服从。因而，很多女人只能用她们的性来取悦男人并获取其自己的需求。

（四）建构正确的性别文化价值导向

“权力色腐”的启动者更多的是掌握权力的男性，其可能性也由男性来操控，然而社会的谴责却更多的是指向女性。其话语逻辑依然是传统文化中的女祸论。这助长了中国社会的厌女情结，这种厌女情结表现为男权对女性的任意蹂躏与歧视：一方面，中国男人往往只把女人当作性消费对象来对待，而不是当作和男人一样有人格且智力与男人平等的主体；而另一方面，一旦情色败露，无论是媒体还是周围的男人甚至是女人都只会一味地觉得这个男人是被某个女人害惨了，这是社会观念评价体系折射出的男权价值观对女性的极度不公与迫害。舆论导向能否从公平的视角来言说女性，而不是将女性看成是情色腐败的罪魁祸首，这种话语权力结构的建构是当代社会预防“权力色腐”的另一重要渠道。

注释：

① 参考《性政治》一书中的观点，［美］凯特·米利特著、宋文伟译，江苏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

② 参见《权力，女人欲望的新“情人”》一文，http：// women.sohu.com/s2005/quanli.shtml。

③ 参见恩格斯的《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人民出版社1954年版。

④ 少数人集团是指因生理或文化特征而被与其生活的社会中的其他群体区别开来并受到不同和不公平对待的群体。参见《性政治》一书中的观点，［美］凯特·米利特著、宋文伟译，江苏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

［1］ 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M］.北京：人民出版社，1954.76.

［2］ ［美］凯特·米利特.性政治［M］.宋文伟，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0.58.

On the Root of“Power-Sex Trading”from the Perspective of Gender Politics

LIU Ying
（Huaqiao University，Xiamen 362021，China）

“The power corruption by sex”is rooted in the patriarchal gender relations，in which men and women are unequal in power.Thus the solution is to explore the essence under patriarchy gender politics and the distorted sexual relationship.Therefore，only with the deconstruction of patriarchy，can we ensure gender equality，economic and political power，and establish healthy sexual psychology and ethics.Otherwise it's impossible to put an end to“the power-sex trading”actually.

gender politics；the power corruption by sex；sexual ethics

C913.14

A

1008-6838（2016）02-0007-05

2016-01-06

全国教育科学“十二五”规划2015年度教育部重点课题“两岸高校性别课程通识化教育状况比较研究”（项目编号：DIA150323）

刘英（1975—），女，华侨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副教授，博士，主要从事伦理学及女性主义理论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