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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尸子》成书年代辨正——与寇志强先生商榷

2016-04-13胡鹏

四川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6年4期
关键词:成书商鞅文本

胡鹏

(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江苏 南京 210024)

《尸子》成书年代辨正——与寇志强先生商榷

胡鹏

(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江苏南京210024)

《尸子》是战国前中期尸佼所撰的一部杂家著作,早期著录该书的文献对此向无异议。寇志强先生发表《〈尸子〉成书年代考》一文,提出《尸子》并非尸佼所作,其创作年代在秦庄襄王即位之后、秦统一天下之前的观点。考其文,四个主要论据“其书与商鞅思想矛盾之处甚多”、“多涉及尸佼身后之事”、涉及“避讳现象”和“战国末年学说”等均存在问题,不仅无法支撑其论点,反而更加能够证明《尸子》的著作权主要应归属于尸佼,其成书年代当在秦庄襄王即位之前。

尸子;辑本;思想倾向;成书年代;辨正

《尸子》在历代著录中向来被称作是与商鞅同时的尸佼所作。《史记·孟子荀卿列传》“楚有尸子、长卢;阿之吁子焉。自如孟子至于吁子,世多有其书,故不论其传云”条,裴骃《集解》引刘向《别录》云“楚有尸子,疑谓其在蜀。今按《尸子》书,晋人也,秦国卫鞅客也。卫鞅商君谋事画计,立法理民,未尝不与佼规之也。商君被刑,佼恐并诛,乃亡逃入蜀。自为造此二十篇书,凡六万余言,卒,因葬蜀。”[1]2840《汉书·艺文志·诸子略·杂家》在“《尸子》二十篇”条下称“名佼,鲁人,秦相商君师之。鞅死,佼逃入蜀。”[2]1741而《隋书·经籍志·子部》称“《尸子》二十卷,《目一卷》”,自注云“梁十九卷,秦相卫鞅上客尸佼撰。其九篇亡,魏黄初中续。[3]1006魏徵等编纂《群书治要》,辑录《尸子治要》十三篇。《宋史·艺文志·儒家》作一卷。而南宋官修的《馆阁书目》只存二篇合为一卷。孙星衍在其《尸子集本叙》中说“南宋而全书散佚”。[4]明清《尸子》辑本主要有八家,汪继培辑本《尸子》二卷、《尸子存疑》一卷后出,得以博考广校、采摭众长,最为精善,然亦仅辑得原书文本的十分之二左右。

寇志强先生发表《<尸子>成书年代考》[5](以下省称“寇文”)一文,认为“《尸子》当非尸佼所作,而是另有其人,其成书年代当在秦庄襄王即位之后,秦始皇统一天下之前。”通过仔细阅读汪继培辑本《尸子尹文子合刻》[6](下引《尸子》原文如无特别说明皆出本书)与寇文,笔者认为《尸子》一书存在部分文本由尸佼门人弟子记录整理成书的情况,但主体部分应确为尸佼所著。其成书年代一如历代书目文献记载,在战国中前期,具体言之应该在公元前249年(寇文称秦庄襄王即位于前250年,误)之前,而非寇文所谓“在秦庄襄王即位之后、秦统一天下之前。”

1 关于《尸子》的作者

《尸子》一书为曾在秦国活动的尸佼所撰,部分内容可能如《论语》一样,经过门人弟子的编辑整理。

著录《尸子》作者情况最早的文献包括司马迁《史记·孟子荀卿列传》、刘向《别录》和班固《汉书·艺文志》,相关内容见上文称引。三种文献对于尸佼的里籍各执一词,然对于其撰《尸子》则众口一辞、言之凿凿。尸佼究属何国人氏姑且不论,其主要活动在秦国、曾充商鞅门客则是事实。商鞅于秦孝公二十四年被车裂(公元前338年),享年五十二岁。尸佼畏惧受到牵连,立刻逃入蜀地。如果商鞅曾“师事”尸佼,可推断尸佼应与商鞅年岁大致相当。

寇文认为《尸子》非尸佼所作的两个论据,一是“《尸子》与商鞅思想矛盾之处颇多”;二是“《尸子》多涉及尸佼身后之事”。笔者不同意这两种看法,献疑如下。

1.1关于《尸子》的思想问题

首先值得注意的是,寇文所依据的汪继培辑本远非《尸子》原貌。《尸子》二十篇凡六万余言,而汪辑本“今兹撰录,盖十失八,可为叹息”[6],大量的文本已经散失了。以十分之二的内容蠡测全书之思想倾向,是绝难令人信服的。钱穆先生称《尸子》:“今则亡佚已多,并不足以见尸子为学之大纲也。”[7]诚哉斯言。

其次,后世对于《尸子》的思想倾向出现了截然相反的判断。章怀太子注《后汉书卷七十八·宦者列传·吕强》称尸佼“作书二十篇,十九篇陈道德仁义之纪,一篇言九州险阻,水泉所起也。”[8]依此言,则《尸子》的思想内容确如寇文所说,“受儒家思想影响甚深”。但刘向《孙卿书录》则称“楚有尸子、长卢子、芋子,皆著书。然非先王之法也,皆不循孔氏之术。唯孟轲、孙卿为能尊仲尼。”[9]据此描述,则《尸子》又明显是一部强烈反对儒家思想的作品。而钱穆先生推测说:“今姑据同时学风以为推测,则尸子之学,固当与李悝、吴起、商鞅为一脉耳”[7],又是将其作为法家著作来看待的。司马迁称“世多有其书,故不论其传云”,刘向也说“今按《尸子》书”,证明西汉时期的刘向是能够看到普遍流传的足本《尸子》的;唐代章怀太子李贤所见《尸子》,也存有十一篇完整的原始文本和两篇魏人补入的内容。然二人对该书思想倾向的评介如此南辕北辙,只能表明《尸子》思想内容原本就极其驳杂。《尸子》被《汉书·艺文志》列入子部杂家,杂家著作的特点是“兼儒、墨,合名、法,知国体之有此,见王治之无不贯,此其所长也”。[2]1742虽全书逸散,查今之所存文本,亦可以得出《尸子》确属杂家之论。如:

玉者,色不如雪,泽不如雨,润不如膏,光不如烛。取玉甚难,越三江五湖,至昆仑之山。千人往,百人反;百人往,十人至。中国覆十万之师,解三千之围。(《卷下·第一六二条》)行文诙诡奇绝,似有庄子道家之风。

夷逸者,夷诡诸之裔。或劝其仕。曰:“吾譬则牛也,宁服轭以耕于野,不忍被绣入庙而为牺”。(《卷下·第一三二条》)

这简直与庄子“吾将曳尾于涂中”[10]思想就毫无二致了。又如:

宋人有公敛皮者,适市反,呼曰“公敛皮!”屠者遽收其皮。(《卷下·第一三一条》)说的是宋人有名公敛皮者,从集市回家路上遇到有人喊其姓名“公敛皮!”因“敛皮”有收取皮革税的意思,屠夫们误以为是收取皮革税的官吏来了,吓得赶紧收起了要出卖的兽皮。行文短小精悍,通过制造误会的方式博人一笑而并不寓有什么特别的深意,这分明与小说家俳谐文、谑语诸文体无异。再如:

舜兼爱百姓,务利天下。其田历山也,荷彼耒耜,耕彼南亩,与四海俱有其利;其渔雷泽也,旱则为耕者凿渎,俭则为猎者表虎。故有光若日月,天下归之若父母。(《卷下·第三五条》)

与其说这则文本是体现了儒家对上古圣贤舜帝的表彰,倒不如说是鲜明地体现了墨家“兼爱”、“尚同”的主张。《尸子》现存文本体现诸子思想的地方还有很多,不当谓其专主儒家。

再次,寇文所依据的汪继培辑本,其主体部分上卷十三篇乃辑自《群书治要》。《群书治要》是魏徵、虞世南、褚遂良等在贞观初年受命编纂的匡政资治巨著。在《序》中,魏徵批判前代著作“竞采浮艳之词,争驰迂诞之说;骋末学之博闻,饰雕虫之小伎。疏宕忘反,殊途同致。虽辩周万物,愈失司契之源;术总百端,乖德一之旨。”[11]因此要从一万四千多部、八万九千多卷古籍中“采摭群书,剪截淫放”[11]而成一部“光昭训典,圣思所存;务乎政术,缀叙大略”[11]的作品。因其编纂目的在于辑录前人著述作谏书,为唐太宗偃武修文、治国安邦、创建贞观之治提供警示,所谓“可以宏奖名教,崇太平之基者”[11],所辑录的文本自然要求符合巩固封建统治的需要。《尸子治要》十三篇得以保存的部分文本中存在较多提及或者引用孔子及其弟子言论事迹、赞赏儒术儒书的内容,也就不足为奇了。这种为特定目的而筛选编辑的文本,自然无法证明《尸子》思想的主流就是儒家。

并且,即便尸佼与商鞅的关系密切,如寇文所谓“如果《尸子》是尸佼所作,而尸佼作为商鞅志同道合的变法推动者,他们的思想绝不至于有如此大的差距”[5],也是无法成立的。例如荀子是儒家的代表人物,其学生韩非、李斯与荀子思想的差距却甚大。韩非子甚至说“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而人主兼礼之,此所以乱也。”[12]完全将儒者作为社会之蠹来看待。战国纷乱之世,有师徒之谊而思想悖离尚且如此,何况尸佼可能还不是商鞅之师,而仅是其上客。两人就算思想倾向有很大差距,也是无可厚非的。从所谓思想倾向来判断《尸子》的作者,很难令人信服。

1.2关于“《尸子》多涉及尸佼身后之事”问题

寇文的论据之一是认为《尸子·广泽篇》中一段材料存在问题:

墨子贵兼,孔子贵公,皇子贵衷,田子贵均,列子贵虚,料子贵别囿,其学之相非也,数世矣而已,皆弇于私也。天、帝、皇、后、辟、公、弘、廓、宏、溥、介、纯、夏、幠、冢、晊、昄,皆大也,十有余名而实一也。若使兼、公、虚、衷、平易、别囿一实也,则无相非也。

寇志强先生综合各家关于上述材料提及的“田子”的考订,称“商鞅被车裂之时为公元前338年,此时田骈只有13岁,著书尚不可能,其学说广为流传当在齐宣王时期。假若尸佼与商鞅同岁,那么田骈学说流行之时,尸佼当为70多岁。若尸佼仍在,其当居于蜀地,蜀地与中原交通素来不便,中间又有秦国相隔,假若尸佼此时仍能著书,其能对中原各地学术如数家珍几乎是不可能的。”[5]

这个问题的产生是由于寇志强先生忽略了先秦诸子之书多非纯属题名作者自撰,而是或多或少羼杂了弟子门人整理编辑甚至后学依托增窜内容这一特点。笔者认为,《尸子》一书也存在部分文本由尸佼门人弟子记录整理成书的情况。

之所以做出此种判断,是因为《尸子·劝学》中一则材料可以解释寇文的疑窦:

夫子曰:“车,唯恐地之不坚也;舟,唯恐水之不深也。有其器,则以人之难为易。夫道,以人之难为易也”。是故曾子曰:“父母爱之,喜而不忘;父母恶之,惧而无咎。”然则爱与恶,其于成孝无择也。史蝤曰:“君亲而近之,至敬以逊;貌而疏之,敬无怨。”然则亲与疏,其于成忠无择也。孔子曰:“自娱于檃括之中,直己而不直人,以善废而不邑邑,蘧伯玉之行也。”然则兴与废,其于成善无择也。屈侯附曰:“贤者易知也。观其富之所分,达之所进,穷之所不取。”然则穷与达,其于成贤无择也。是故爱恶、亲疏、废兴、穷达皆可以成义,有其器也。

段首的“夫子”显然指的不是孔子,因为后文直接引述了孔子之语。明言孔子而不称夫子,则前文之“夫子”必非称呼孔子。

事实上,春秋战国之际,学者从师游学之风大炽,“夫子”成为门人弟子指称自己老师的专称,前人辨说甚详——汪中在《释夫子》中经过广泛征引得出结论:“孔子为鲁司寇,其门人称之曰‘子’、曰‘夫子’,后人沿袭,以为师长之通称。”[13]黄以周也在其《儆季杂著一·礼说五·先生夫子》中得出一致观点:“‘夫子’之义明,而通节脉络自贯,即弟子之称其师为‘夫子’之义亦见。”[14]此处所谓“夫子曰”,必是尸佼弟子记录的老师的话。由此得出结论,认为《尸子》存在部分文本由尸子门人弟子编辑整理甚至后学依托增窜,自然是毫无疑问的。而在没有过硬证据的前提下,想当然地反对距离尸佼并不久远的三位古代著名学者的记录,诚不足取。

寇文支撑其“《尸子》多涉及尸佼身后事”论点的另外两个小论据,其一是:

日五色,至阳之精,象君之德也,五色照耀,君乘土而王。(《卷下·第二条》)

寇文断其属于战国末年邹衍的“五德终始说”之“土德”。而辑佚者汪继培即已疑其非《尸子》本文,即或确为原文,也无法排除存在门人弟子编辑整理和后人依托增窜的可能性。

其二是:

赤县州者,实为昆仑之墟。其东则滷水岛山,左右蓬莱。玉红之草生焉,食其一实而醉卧,三百岁而后寤。(《卷下·第一九条》)

寇文认为这就是邹衍的“大九洲说”。此段文字在“左右蓬莱”后汪继培自注“文有脱误”,知后文可能有更进一步的申发已经散失,但深入考察现存文本,仍然可知此处所谓“赤县州”实际也与邹衍的“赤县神州”不同。《史记·孟子荀卿列传》中记述邹衍事迹时引述其观点:

中国名曰赤县神州。赤县神州内自有九州,禹之序九州是也,不得为州数。中国外如赤县神州者九,乃所谓九州也。于是有裨海环之,人民禽兽莫能相通者,如一区中者,乃为一州。[1]2834

《论衡·难岁篇》中也提到邹衍的“赤县州”:

儒者论天下九州,以为东西南北,尽地广长。九州之内五千里竟,三河土中。周公卜宅,《经》曰“王来绍上帝,自服于土中。”雒则土之中也。邹衍论之,以为九州之内五千里竟,合为一州,在东南位,名为赤县州。自有九州者九焉,九九八十一,凡八十一州。[15]

由该两段保存下来的邹衍“大九州说”资料来看,《尸子》所谓的赤县神州与邹衍主张的“赤县神州”绝不相同。《尸子》文中之“墟”即是“虚”后起的俗字。《说文解字注》许慎云:“虚,大丘也。昆仑丘谓之昆仑虚。”[16]段玉裁注谓:

昆仑丘,丘之至大者也。《释水》曰:“河出昆仑虚”。《海内西经》曰:“海内昆仑之虚在西北。帝之下都。即《西山经》昆仑之丘,实惟帝之下都也。”《水部》曰:“泑津在昆仑虚下”。按虚者,今之墟字,犹昆仑今之崐崘字也。虚本谓大丘,大则空旷,故引申之为空虚,如鲁少皞之虚、卫颛顼之虚、陈太皞之虚、郑祝融之虚,皆本帝都,故谓之虚。[16]

《尸子》“赤县州”明言“实为昆仑之墟”,即是上帝的处于西北的都城所在地。上引《水部》中在昆仑虚下的泑津,乃罗布泊的古称。《尸子》谓“其中则滷水岛山”,亦与古罗布泊咸水湖历史地理相合。而邹衍所谓的“赤县神州”指的是九大州之中中国所在的一州,两词内涵判然有别。邹衍的“赤县神州”,极可能是借鉴《尸子》中的“赤县州”而发挥之,并非尸佼著书而见身后数十年才得以流行的阴阳家学说。寇文望文生义,不及详考,致有疏失。

2 关于《尸子》的产生年代

寇文认为“《尸子》当是成书于秦庄襄王即位之后,秦始皇统一天下之前。”[5]其理由亦有二:一曰“‘楚’‘荆’通用”;二曰“尸子与四皓同时”。其第一个理由出现了逻辑错误,不仅无法支持其结论,反而证明了《尸子》当成书于秦庄襄王即位之前即公元前249年之前;其第二个理由因作者误信了点校整理本的标点断句错误,导致对文献的误读,更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兹分论之。

2.1关于“‘楚’‘荆’通用”问题

《春秋·庄公十年》:“荆败蔡师于莘,以蔡侯献舞归。”杜预注:“荆,楚本号,后改为楚。”[17]知“荆”即楚国,因其原建国于荆山一带,故名。

除《尸子存疑》一卷可不论外,汪辑本能够确认为《尸子》文本的上、下二卷中,出现“楚”、“荆”通用的文本如下:

荆者,非无东西也,而谓之南,其南者多也。(《卷下·第一七条》)

荆庄王命养由基射蜻蛉。王曰:“吾欲生得之。”养由基援弓射之,拂左翼焉。王大喜。(《卷下·第一二七条》)

驸马共为荆王使于巴,见担鸩者,问之:“是何以?”曰:“所以鸩人也。”于是请买之。金不足,又益之车马。已得之,尽注于江。(《卷下·第一二八条》)

公输般为蒙天之阶,阶成,将以攻宋。墨子闻之,赴于楚,行十日十夜而至于郢。……

墨子见楚王曰:“今有人于此,舍其文轩,邻有敝舆而欲窃之;舍其锦绣,邻有短褐而欲窃之。此为何若人?”……墨子曰:“荆之地方五千里,宋之地方五百里,此犹文轩之与敝舆也。荆有云梦,犀、兕、麋、鹿盈溢,江汉之鱼、鳖、鼋、鼉为天下饶。……荆有长松、文梓、楩、楠、豫章,宋无长木,此犹锦绣之与短褐也。”(《卷下·第一二九条》)

楚狂接舆耕于方城。(《卷下·第一三三条》)由上述材料“荆”、“楚”凡八见可知,《尸子》指称国名时“荆”“楚”两名常常是通用的。寇文认为,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需要避秦庄襄王名讳。“《尸子》当类似于《韩非子》,此书并非成于一时,一部分文章是入秦之后作。”[5]入秦前的文章无须避秦王子楚之讳;入秦后则必须避讳。“其入秦或者游学秦国,或者是其国被秦国所灭,可以推断《尸子》成书的上限当在秦庄襄王即位之后。”[5]

秦庄襄王子楚即位后需要避讳“楚”字是客观事实。《史记·秦始皇本纪》“二十三年,秦王复招王翦,强起之,使将击荆”条,张守节正义云:“秦号楚为荆者,以庄襄王名子楚,讳之,故言荆也。”[1]298而《尸子》文本中“楚”字在在可见,倘若真如寇文所说其创作的上限乃“秦庄襄王即位之后”,何以没有尽讳“楚”为“荆”?

并且,除了“楚”、“荆”通用,《尸子》还存在“政”、“正”不避讳的情况。如:

桓公之举管仲,穆公之举百里,比其德也。此所以国甚僻小,身至秽污,而为政于天下也。(《卷上·劝学》)

故文王之见太公望也,一日五反;桓公之奉管仲也,列城有数。此所以国甚僻小,身至秽污,而为正于天下也。(《卷上·天下》)

清涓曰:“君善修晋国之政,内得大夫,而外不失百姓,虽栾氏之子,其君若何?君若不修晋国之政,内不得大夫,而外失百姓,则舟中之人皆栾氏之子也。”(《卷上·贵言》)

有诸心而彼正,谓之至政。(《卷上·神明》)昔周公反政,孔子非之曰:“周公其不圣乎!以天下让,不为兆人也。”(《卷下·第五四条》)

《史记·秦始皇本纪》“及生,名为政,姓赵氏”条,《集解》说:“徐广曰‘一作正。’宋忠云‘以正月旦日生,故名正’。”《正义》云:“正音政,‘周正建子’之‘正’也。始皇以正月旦日生于赵,因为政,后以始皇讳,故音征。”[1]286又《史记·秦楚之际月表》“二世二年端月”条,《索隐》曰:“二世二年正月也。秦讳正,故云端月也。”[1]922知秦是避讳“政”、“正”的。如果《尸子》成书如寇文所言“于秦庄襄王即位之后,秦始皇统一天下之前”,为何上举数例不避“楚”,此处文本在秦王嬴政当国的三十七年间——即便按寇文《尸子》成书年代定在统一六国之前嬴政也做了二十七年秦王——又不避“政”、“正”?

据最早的三部记载尸子其人其书的文献,尸佼年岁当与商鞅相颉颃。商鞅车裂于公元前338年,秦庄襄王子楚即位于公元前249年,前后相隔近90年,尸佼若生活到该时期,少说也在140岁左右,岂非荒唐?寇文深文周纳,预先设定了《尸子》产生于战国后期的结论,以至于竟“认为《别录》及《汉书·艺文志》的记载都有一定问题”[5]。秦庄襄王即位之后需避讳而原文不避;即位之前不需避讳而原文“荆”“楚”“政”“正”在在可见。只有承认《尸子》是成书于秦庄襄王即位之前的观点,这一切矛盾之处才可以得到正确解释。寇文注意到了避讳问题,却导出了错误的结论。

2.2关于“尸子与四皓同时”问题

寇文做出尸子与四皓同时的判断,依据是来自《扬子法言》李轨注的一则材料:

叹其秦之无道也,时亦有寒者谓四皓隐居,尸子避地,斯皆清凉其身,不燠秦之汤火。[18]

寇文结合《史记·留侯世家》“四人从太子,年皆八十有余,须眉皓白,衣冠甚伟”[1]2472的记载,推断出商山四皓生年当在公元前274年左右,秦昭王在位年间。此处材料以四皓与尸子并提,又推测尸子与四皓年岁相当。秦庄襄王即位于公元前249年,四皓此时当在25岁以上;秦始皇统一六国在公元前221年,四皓此时已经50多岁。尸佼年龄大致不差,此段时间正好处于其思想成熟时期。而《明堂》篇有“诸侯”一词,表明当时诸侯并未全部灭亡,从而推测《尸子》成书于年代当在秦始皇统一六国之前,即公元前221年之前。

这里寇志强先生误信了点校整理本的标点断句错误,导致对文献的误读。李轨这条注文,四部丛刊本《扬子法言》景宋本无句读。“寒者”指的是“处秦之世,抱周之书”[18]的儒士,“时亦有寒者谓四皓隐居”,寒者“谓四皓”则可,若以“四皓隐居”作为“谓”之宾语,则于义殊为不通。该条注文实际上应句读为:“叹其秦之无道也,时亦有寒者谓四皓,隐居尸子避地,斯皆清凉其身,不燠秦之汤火。”四皓并非与尸子并举,而是隐居于尸子所避居之地。四皓隐居之地为商山,据《史记·商君列传》“卫鞅既破魏还,秦封之於、商十五邑,号为商君”[1]2699,知商山当初正属商鞅封地。尸佼作为外国来秦之游士,避居商山,成为商鞅的上客,于史无违。由此,寇文所谓“尸子与四皓同时”的论据,也是有悖历史事实的。

综合以上对《<尸子>成书年代考》四条主要论据的逐条批驳,笔者认为《尸子》确属尸佼所作,其间存在部分文本由其门人弟子记录整理成书的情况。其成书年代在战国中前期,具体言之应该在公元前249年秦庄襄王即位之前,而非寇文所谓“在秦庄襄王即位之后、秦统一天下之前。”

[1]司马迁.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2013.

[2]班固.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62.

[3]魏徵,令狐德棻.隋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3:1006.

[4]孙星衍.尸子集本[C].//平津馆丛书(刻本).济南:孙星衍,1806(清嘉庆十一年).

[5]寇志强.《尸子》成书年代考[J].江苏开放大学学报,2015,26(1):75-80.

[6]汪继培.尸子尹文子合刻[C].//湖海楼丛书(刻本).萧山:陈春,1812(清嘉庆十七年).

[7]钱穆.先秦诸子系年[M].北京:九州出版社,2011:286.

[8]范晔.后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65:2530.

[9]王天海.荀子校释·附录[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1185-1186.

[10]郭庆藩.庄子集释[C].//新编诸子集成.北京:中华书局,1961:604

[11]魏徵.群书治要[C].//续修四库全书(一一八七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1.

[12]王先慎.韩非子集解[C].//新编诸子集成.北京:中华书局,1988:449.

[13]汪中.新编汪中集[M].扬州:广陵书社,2005:353.

[14]黄以周.黄以周全集(第十册)[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166.

[15]王充.论衡校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491-492.

[16]段玉裁.说文解字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386.

[17]杜预.春秋经传集解[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149.

[18]汪荣宝.法言义疏[C].//新编诸子集成.北京:中华书局,1987:244.

责任编辑:周哲良

B229.1

A

1672-2094(2016)04-0099-05

2016-04-20

胡 鹏(1988-),男,安徽淮南人,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中国古代文学专业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宋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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