赣剧《荆钗记》现代演绎探微

2016-04-12李宝奎曲阜师范大学文学院山东曲阜273165

三明学院学报 2016年1期

关键词：赣剧

李宝奎（曲阜师范大学文学院，山东曲阜273165）

赣剧《荆钗记》现代演绎探微

李宝奎
（曲阜师范大学文学院，山东曲阜273165）

摘要：《荆钗记》是南戏四大名剧之一。赣剧《荆钗记》在明刊本《王状元荆钗记》的基础上，参照多种古本戏曲，进行改编和重新演绎。以“少年夫妻江湖老”的主题创新，凸显了当代爱情观与价值观，具有鲜明的时代特色。以玉莲与十朋的感情为主线，借“荆钗”这一道具来贯穿整个剧情，精简了结构和内容。表演上注重内心刻画，以演唱的创新体现赣剧青阳腔的艺术魄力。

关键词：《荆钗记》；赣剧；青阳腔

Probes on Modern Deductive Agent of Kanju "The Romance of a Hairpin"

LI Baokui
(College of Literature, Qufu Normal University, Qufu 273165, China)

Abstrat: "The Romance of a Hairpin" is one of the four most famous operas. Based on the Ming version of "Wang Zhuang Yuan the Romance of a Hairpin" and the reference to a variety of ancient dramas, Kanju "The Romance of a Hairpin" is adapted and re-deduced. With the innovation theme of "young couples get away from court and are easy-going in Jianghu", it highlights the contemporary views of love and value, which has the distinct characteristics of the times. Taking the love between Yulian and Wang Shipeng as the main clue and "hairpin" as props to run through the whole plot, its structure and content are retrenched. While performing, Inner portrayal is paid attention to. Moreover, the artistic charm of Kanju qingyang cavity is embodied in the innovation of singing performance.

Key words:The Romance of a Hairpin; kanju; qingyang cavity

南戏四大名剧之一的《荆钗记》，是由“吴门学究敬仙书会柯丹丘著”（清·张大复《寒山堂新订九宫十三摄南曲谱》旧抄残本）。《荆钗记》作为赣剧青阳腔的传统剧目，以明刊本《王状元荆钗记》为蓝本，在主题思想、内容及其表演上进行了创新和改编，有着鲜明的时代特色。正是“温州杂剧溯宋元，一曲《荆钗》冠首篇。编就新奇真故事，于今粉墨犹争妍。”①

一、主题思想的创新

在元代南戏《荆钗记》中，钱玉莲与穷书生王十朋结为夫妇，王母要求王十朋考取功名，以便“母妻封赠受皇宣”[1]（P134），光耀门楣。王十朋高中状元，万俟丞相欲招为婿，十朋以家有“寒荆”为由拒绝丞相，坚持“糟糠之妻不下堂，贫贱之交不可忘”[1]（P143）。丞相怒将王十朋由江西饶州佥判改调潮阳，同乡孙汝权因心生嫉恨，摹仿王十朋字迹，将王十朋家书改为休书。继母信谗言逼迫钱玉莲嫁给孙汝权，玉莲为守节投江自尽，幸被钱安抚所救并认作义女。王十朋得知玉莲为其守节而死，也终身不娶，可谓“守义”。后二人在钱安抚安排下相认得以团圆，加官进爵，衣锦还乡。整部戏的主旨在于颂扬义夫节妇，抨击封建官场制度的黑暗，仍局限在“大团圆”模式之中。我们今天所看到的，改变了早期南戏中“富易交，贵易妻”的通例，从另一个角度表达了人们的道德理想和对爱情的忠贞。[2]（P196）

赣剧《荆钗记》主要讲的是青梅竹马的穷书生王十朋与富家小姐钱玉莲结为夫妻，王十朋高中状元，拒绝万俟宰相的招赘，被羁留相府，后被改调潮阳。报喜家书也被孙汝权和相府堂侯合谋改为休书。钱玉莲误以为王十朋负心，加上继母逼婚，准备投江自尽，被渔父渔婆救起认作义女。玉莲在明月庵带发修行，终与王十朋相见，澄清误会，真相大白，夫妻二人决定退隐江湖，只为真情长留。该剧突破传统戏剧限制，宣扬了忠贞不二的爱情观，以及坚守道德情操、不随波逐流的社会价值观。而钱玉莲刚烈的性子和对爱情婚姻的态度也更加符合当代人的婚姻价值观。

赣剧对《荆钗记》的改编和重新演绎，在细节处理上与现代接轨，展现出了人生况味和全新的价值观念，可以说与现代观众特别是青年观众，在心理上、认知上都有了密切的沟通。如在爱情方面，钱玉莲与王十朋二人从小青梅竹马、感情深厚，不讲究门当户对，追求婚姻自由，这也符合当代社会潮流。剧中钱玉莲与王十朋十年后相见，面对荣华富贵，钱玉莲则在反复考量后认为：“玉莲何所求，相爱方足贵……寄人篱下，枉称原配。”从而拒绝与王十朋相认。这种敢爱敢恨、果断炽烈的爱情观极为符合当代人的审美追求。在价值观方面，本来可以光显门楣、夫贵妻荣的科考入仕却让夫妻分离，钱玉莲经历夫妻分离的痛苦之后也只能感叹：“早已悔教夫婿觅封侯……最庆幸，青春还伴情长留。”经历官场颠浮，王十朋看透了“贵则易妻”、乌烟瘴气的官场，甘愿放弃官位，退隐江湖，与家人团圆。夫妻二人对于人间真情的重视，对于感情的忠诚，正是我们需要推崇的，也是当今社会所需要的正能量。因此，赣剧《荆钗记》追求真挚感情的剧情安排，更多地融合了当代人的价值观念，符合当代人的审美需求。

二、博采众长，赣剧新编

清代李渔在《闲情偶寄》中有“减头绪、立主脑、密针线”[3]（P322）的戏剧理论。赣剧《荆钗记》在明刊本基础上，糅合多种古本戏曲对其进行改编创作，极为符合这一戏剧理论。

减头绪。“头绪繁多，传奇之大病也”[3]（P324），元本《荆钗记》多达四十八出，如果全部演绎过于冗杂。因此，赣剧《荆钗记》对元剧本进行了大量的删减。赣剧将前十四出删掉，剧情直接从送行（赴京赶考）切入，对王十朋高中状元、拒绝万俟宰相招婿情节简略带过，让观众通过家书内容得知这一情况。玉莲接到被改家书投江自尽，赣剧本删减掉元剧中玉莲被钱安抚所救后的一连串故事，直接改编为玉莲被渔父渔婆救起，住在明月庵带发修行，最后解除误会夫妻团圆。剧情安排巧妙，结构紧凑，场景切换较快，不会显得过于冗杂。

立主脑。“一本戏中，有无数人名，究竟俱属陪宾，原其初心，止为一人而设。即此一人之身，自始至终，离合悲欢，中具无限情由、无穷关目，究竟俱属衍文；原其初心，又止为一事而设。此一人一事，即作传奇之主脑也。”[3]（P322）元剧本中钱玉莲与王十朋的姻缘，有其他众多人物的介入，如许文通、张妈妈、钱安抚等，逐节铺陈，过于冗杂。赣剧则主要围绕钱玉莲与王十朋二人解除家书误会，最终夫妻团圆这一事件展开叙述，“荆钗”作为二人爱情的象征贯穿全剧始终，线索清晰明了。

密针线。“编戏有如缝衣，其初则以完全者剪碎，其后又以剪碎者拼凑”[3]（P322-323），赣剧选取了元剧《荆钗记》中的经典情节进行重新改编。剧中夫妻二人虽然成婚也一波三折，但从小就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因此，在分别时玉莲欢喜送王十朋前去赶考，王十朋疑惑万分，玉莲则答：“以你之才，金榜题名，十拿九稳，你我婚来历尽万苦千辛，眼看即将要扬眉吐气，为妻怎能不喜。”分离在即，玉莲从头上摘下二人定情的荆钗，王十朋愧疚以“荆钗”为聘。钱玉莲反而认为这才是如意姻眷，她将荆钗掰断，各自珍藏，“但等那：功名遂，门楣显，夫贵妻荣万人羡，也叫那势力之辈愧无言”。“荆钗”由此作为二人海誓山盟的凭据，成为二人爱情的象征。王十朋也许下“此番若负妻宏愿，天教俺江海葬身尸不全”的誓言。这是元剧本《荆钗记》中没有的，赣剧中的感情更加炽烈，这时的海誓山盟也为剧情发展，即玉莲误以为王十朋变心而投江埋下伏笔，更加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

赣剧中对王十朋高中状元、拒绝万俟宰相招婿情节简略带过，让观众通过家书内容得知这一情况，剧中着重突出了“改家书”这一重要环节。元剧本是用孙汝权模仿笔迹方式来改家书为休书，留下一些破绽，从而使钱玉莲并不相信谗言而为保全名节投江。后玉莲被钱安抚救下，以致在夫妻相认过程中增加了更多的曲折，也加剧了剧情的复杂性。赣剧本则将其改作孙汝权与丞相府的堂侯两人合谋使计离间王十朋、钱玉莲二人，孙汝权添笔画改家书作休书，如“天意终一”把“天”“一”改为“夫”“移”，变成“夫意终移”；“可足为记”把“可”改为“何”，变成“何足为记”；“不弃糟糠”，把“不”改为“永”变成“永弃糟糠”；“勿言分离”，把“勿”改为“匆”，变成“匆言分离”，相比原作更为合理，也更让人相信，使整个剧情都陷入误会之中，同时也让观众为之揪心。

紧接着剧中“逼婚”一出，玉莲认为继母逼其嫁给孙汝权是因为贪财，而且“女儿并非娘亲生，是不会怜惜的”，实际上却是继母“为后辈图个足食丰衣”。继母虽然贪财但是其出发点还是为了自己的孩子免受困苦，这与元剧本中的继母一心贪恋豪富不同。所以玉莲虽然理解继母的苦心，但是“经此风波，宁可终身不嫁”，也不愿嫁给心术不正、才学低浅的孙汝权。玉莲连说三声“不嫁”，惹得继母大怒，合以紧密锣鼓点责打玉莲，场面混乱，让人不禁为玉莲担心。继母告知孙家三天后前来迎娶，玉莲听罢将房门反锁，暗淡的灯光，配以乌鸦啼叫，更显出玉莲的绝望、痛苦。

为避免嫁入孙家，再加上误以为王十朋背弃誓言，钱玉莲意欲赴死，戏剧进入高潮部分，即“雕窗投江”。钱玉莲为赴死盛妆打扮时看见“断钗”，本想付之一炬却又彷徨：“我若将此断钗弃，岂非自惭理短自毁伤，我爱的才郎虽不复，我诉的情词在耳旁，纵死不辱荆钗志。戴荆钗、着嫁衣。”从此处可看出钱玉莲是一个有情有义、心志坚定的人，带有现代女性的果敢和气节。而得知真相的书生王十朋亦发誓终身不娶，“愿做个没夫人的鳏官了此生”，不愿为了子嗣另娶他人。在这一点上，元剧本中虽然王十朋也没有再娶妻，但是会“螟蛉一子，以续后嗣”[1]（P195）。相比之下，前者淡化了元剧本中的“节义”主题，更多地围绕对婚姻、情感的忠诚这一点来写。

玉莲投江之后，赣剧本将元剧中玉莲被钱安抚所救后的一连串故事删减掉，改编为玉莲被渔父渔婆救起，认作干女，在饶州明月庵中带发修行，昔日夫妻十年之后在回廊终相见。玉莲得知太守便是王十朋，渔父渔婆劝她争夺原配地位，共享荣华富贵。而玉莲思量，“情须十分情，岂能折半对。寄人篱下，枉称原配”，拒绝与王十朋相认。可见玉莲对爱情的要求是极高的，爱情至上，必得一心人。十朋央求玉莲随自己回去，玉莲却进入屋内用椅子将门顶住。十朋只好跪在门外恳求玉莲，并与玉莲说出了实情，是自己“轻信乌烟瘴气的官场”“不防他贵则易妻条律谬，只落得……一样运乖……一般经受……”这时新任饶州太守（当初的相府堂侯）前来宣读万俟宰相将王十朋革职的手令。钱玉莲见此唱道：“既然你官风绮靡，道德沦丧恋新弃旧，俺何如真情自惜，清贫自守泾渭分流……咱少年夫妻江湖老。最庆幸，青春还伴情长留。”王十朋看破官场黑暗，自行摘下乌纱、脱去官服，痛斥赃官，决定退隐江湖。赣剧《荆钗记》突破传统的高官俸禄、封妻荫子的大团圆圈子，勘破功名浮生梦，只为白头相守，这是其创新之处。

中国古代叙事，向来有速度较快的“流转”式书写传统。这种“流动性叙事”往往是由若干个“点”（叙事单元）连缀、串接起来的一条“线”（叙事过程）。[4](P47)正如有学者指出：“中国戏曲重视叙事文学所具有的那种时间和空间的转换自由，重视叙事文学那种开放式的对故事情节的铺叙和对人物形象的描写。”[5]（P159）赣剧《荆钗记》借“荆钗”这一道具贯穿整个剧情，围绕玉莲与十朋的感情主线来演，清晰明了。剧中强化了人物的心理活动，将其细节活灵活现地展现到观众面前，而故事结局为爱情、为清名放弃官位也更能迎合现在观众的审美取向。当然，赣剧中对元剧大量情节、人物的删减改编，只从感情主线出发，会使戏剧情节、情感起伏较小，略显平淡。其中丑角戏份的大量删减也使整个故事缺少一定的喜剧感，而坏人没有得到惩治也多少让人不平。

三、唱念做打，老剧新演

赣剧《荆钗记》首次将内心戏刻画成为一幕剧当中的重头戏，并通过演员唱腔之外的表演功底表现出来。尤其“雕窗投江”一折，经过打磨加工，唱做并重，内心刻画非常细致。戏中旦角先是双手作推门状，打不开然后双手平摊作无奈状，后双手交握摩挲，表现其正在思考，紧接着双手指椅、手拿剪刀表明可以用到的道具，旦角双腿交叉坐于椅背，双手拿剪刀先是向上作翘窗状，然后站在椅子上，手拿剪刀从上往下慢慢移动，同时伴以小锣鼓点，最后旦角一推一撞，听外面动静，向上使劲一推打开窗子，精湛的动作和细腻的眼神，一字不说便将其生动地展示在观众面前。戏中旦角紧接着运用“椅子钓鱼抢背”“卧鱼”等一连串的身段表演，表现跳窗动作，难度较高。

玉莲逃出家门，快步逃往荒郊野外。伴唱的加入更加渲染了凄清、悲凉的氛围，烘托出钱玉莲的绝望心境。忽听江边草丛中被抛弃的小犬朝自己狂吠，仰望夜空，月朗星稀；遥看江水，波涛滚滚。想起王十朋的休书“旧盟犹在，夫意终移。前赠荆钗，何足为记。永弃糟糠，匆言分离”，玉莲下定决心“情在人同在，情亡人同亡”，痛骂王十朋“负心郎”。玉莲涟涟珠泪，声声泣诉，叹不尽悲苦人生。

“投江”一出创新点是用了长水袖，伴随着锣鼓点，“丈二水袖”挥得潇洒自如，刚柔并济，表现在水中挣扎沉沦的场景，给人极强的视觉冲击力，尤其是两袖平甩，横向展开有两丈长，画面感极强。但在“扯袖子”的环节中有些许不足之处，旦角背着观众低头拉扯衣袖，时间稍长，动作衔接上存在问题。

在唱腔方面，赣剧《荆钗记》采用青阳腔。青阳腔，明末形成于安徽贵池、青阳一带，是弋阳腔流传到这一带后受本地语言的影响而形成的剧种。[6](P96)唱腔委婉文雅，念白清晰，以锣鼓击节，不用管弦，舞台上一人主唱，后台众人帮腔，有“其节以鼓，其调喧”之说；为长短句的曲牌联缀体，曲词通俗易懂；发展为“滚调”，在曲牌的长短句中插入三、五、七言的对偶句或大段类似说唱体的七字句唱词的加滚手法，反复抒情，在艺术上起到了很大的作用。从形式上讲，可以使演唱的节奏更富于变化，克服曲牌体唱腔缓慢、呆板的特点。它不仅是对原作剧词做了反复的解释和渲染，还对原作唱词进一步加以补充和阐发，以用来抒发剧中人物的未尽之情。如第一场“分钗”一出的钱玉莲唱段，三、七言对偶句交错的一段唱词，道不尽离别之情，说不尽万众期盼，将钱玉莲的殷切希望娓娓道来。

总而言之，赣剧《荆钗记》在明刊本《王状元荆钗记》的基础上，融合新词、新调，对明刊本《王状元荆钗记》重新演绎，不管是在主题、内容还是身段表演方面都达到了新的高度。其精彩的剧情，令人回味无穷，让更多的人开始愿意去了解《荆钗记》，认识赣剧。

注释：

①引自涂玲慧、熊华主演，赣剧青阳腔《荆钗记》，江西省赣剧团演出，1991年。本文引自此内容，不再另行标注。

参考文献：

[1]郭汉城.中国戏曲经典[M].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2000.

[2]张庚，郭汉城.中国戏曲通史（上中下）[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13.

[3]陈洪，张峰屹，卢盛江.中国古代文学理论读本[M].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09. [4]董上德.古代戏曲小说叙事研究[M].广州：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2007.

[5]张庚，郭汉城.中国戏曲通论[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93.

[6]刘文峰.中国戏曲史[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3.

（责任编辑：刘建朝）

作者简介：李宝奎，女，山东临沂人，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中国古典戏曲。

基金项目：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青年基金项目（13YJC7700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