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挽救危亡:帝国主义瓜分中国形势下的湘学

2016-04-12周接兵

上饶师范学院学报 2016年2期
关键词:学堂

周接兵

(上饶师范学院朱子学研究所,江西上饶334001)

挽救危亡:帝国主义瓜分中国形势下的湘学

周接兵

(上饶师范学院朱子学研究所,江西上饶334001)

20世纪初的中国,在经历了义和团起义、八国联军侵华之后,陷入了严重的民族危机和政治危机之中。内部阶级矛盾加剧,外部帝国主义再次掀起瓜分中国的狂潮,中国面临着生死存亡的考验。清廷和社会各界的有识之士在危机形势的激发下努力探索帝国主义瓜分形势下挽救危亡的道路。在诸多挽救危亡的行动中,我们始终可以看到湘学人物的身影。湘学在时势的推动下,再一次登上历史舞台,从政治、军事、教育等各个方面提出了颇具建设性的救国方案。

挽救危亡;金铁主义;民族建国主义;癸卯学制

戊戌政变之后,维新运动归于沉寂,但腐朽的清政府并未因此获得片刻安宁。随即爆发的义和团起义和八国联军侵华(史称“庚子事变”),再一次将清政府拉入内忧外患的泥潭,内部阶级矛盾加剧,外部帝国主义再次掀起瓜分中国的狂潮(后由瓜分主义改为保全主义,扶持清廷为傀儡,清廷沦为“洋人的朝廷”),清廷面临着生死存亡的考验。清朝统治阶级内部有识之士开始大声疾呼“欲救中国残局,惟有变西法一策”[1]。围绕着如何“变西法”,清廷先后进行了“新政”、教育改革、预备立宪等努力。与此同时,刚受重创的维新派人士与正在成长的革命派人士等社会各界也在努力探索帝国主义瓜分形势下挽救危亡的道路。在这些挽救危亡的行动中,我们始终可以看到湘学人物的身影,湘学在时势的推动下,再一次登上历史舞台,吹响了民族革命的号角,敲响了清皇朝的丧钟。

一、东南互保、江楚三折与新政

(一)刘坤一与东南互保

在清末新政中表现突出的湘学人物是时任两江总督的刘坤一。刘坤一(1830-1902,湖南新宁人)在洋务运动中经历了由保守到先进的蜕变过程,与李鸿章、张之洞一起成为晚期洋务运动的中坚,为我国的洋务事业做出了突出贡献。在对外帝国主义的态度上,他始终坚持爱国主义立场,坚决反对帝国主义对中国的侵略。1894年,中日甲午战争爆发,刘坤一被任命为钦差大臣驻山海关,他组织湘军和东北各路清军坚决抵制日军。翌年春,清军不敌,相继溃败,他依然主张重整旗鼓再战。《马关条约》签订时,他竭力反对签字,特别反对其中割让台湾一款,并派人赴台联络抗日名将刘永福,共同对敌,但因清廷干预,计划落空。

需要指出的是,维新运动期间,他与张之洞一起,固守纲常名教和中体西用,反对变法,后又调兵镇压了自立军起义,显示了其保守性的一面。

义和团兴起,清廷对义和团的态度是剿抚不定,而刘坤一则始终主剿,反对利用义和团与帝国主义直接斗争。看到战争难以避免时,他与张之洞、李鸿章、盛宣怀、袁世凯等人协商如何保持东南各省的稳定,避免列强入侵,同时密议倘若两宫不测,就共同推举李鸿章作总统维持大局。1900年6月21日,慈禧太后为了捍卫自己的地位,悍然宣布向十一国宣战,上谕表示“与其苟且图存,贻羞万古,孰若大张挞伐,一决雌雄”。此诏一下,形势岌岌可危,刘坤一知事不可为,于是联合张之洞、李鸿章等人商议,作出了“抗旨”的决定,对外宣称宣战诏书是“矫诏”“乱命”,并与帝国主义达成协议,签订“保护东南章程九款”,史称“东南互保协议”。协议规定,租界归各国共同保护;长江及苏杭各国商民、教士、产业由督宪保护;各国兵轮水手不可登岸,各国派兵轮驶入长江等处,若引起动乱,中国不认赔偿等。显然,该协议实质上是在表明:大清政府的南方疆臣绝不支持义和团杀洋人的举动,不承认朝廷对各国《宣战诏书》的合法性,并且会采取各种措施保护洋人在华的安全和利益;洋人不得在中国南方采取包括军事攻击在内的任何过激行为,必须遵守帝国的法律和道德礼仪,与中方以和平状态进行正常的商品贸易。刘坤一、张之洞决定以此与外人“虚与委蛇”,这样做,一是可以保留东南数省,接济京师;二是万一皇帝“西幸偏安”,亦可留有余地。他们向各国保证,不管此后北方发生什么事情,东南各省将“仍按所议办理,断不更易”。

为了巩固东南互保成果,刘坤一等还利用帝国主义之间的矛盾,以夷制夷,成功地阻止了英国军事力量进入长江的企图;粉碎了日本帝国主义以“联邦保全政策”将中国变成日本保护国的阴谋;并对俄国借八国联军侵华之机入侵东北的行径进行了坚决抗争。

东南互保是以刘坤一、张之洞等为代表的南方疆臣,为避免与帝国主义直接冲突而创造的一个外交杰作。与清廷宣战所带来的八国联军侵华、《辛丑条约》相比,它没有战争,没有割地,没有赔款,没有失去任何东西,相反却赢得了列强维护南方和平稳定的承诺。南方各省因之免于战祸而完整地保留了政权、财政和军队,稳定了大半个中国。

有人认为,东南互保与帝国主义妥协,是“资敌叛国”的行为。我们认为,这种说法值得商榷。第一,在当时情况下,像义和团那样直接与列强直接对抗,而且是与十一国同时作战,无疑是以卵击石,刘坤一等深知这一点,因此他们运作的东南互保无疑是以最小的代价避免更大损失的爱国行为,是一种“曲线救国”战略性选择。第二,东南互保有利于南方稳定,使南方民族经济和人民生命财产免于战火,符合广大人民的根本利益。第三,从事后情况看,东南互保实际上也符合清廷冷静下来之后的真实意思。就在清廷宣战之后的第三天,慈禧的态度就发生根本转变,她赞扬刘坤一、张之洞等人“剿灭义和团,与洋人讲和”的做法是“老成谋国之道”。

(二)清末“新政”

清末新政是指20世纪初清政府为挽救危亡、巩固统治在其统治的最后十年所进行的各项改革的总称,具体涉及到经济、政治、军事、文化、教育等各个领域的改革。以1905年为界,包括“新政”和“预备立宪”两个阶段。尽管这一改革成效不大,但客观上有利于中国的近代转型。

东南互保并不能扭转北方战局,也没有改变慈禧太后和光绪帝“西狩”的命运。在“西狩”过程中,慈禧一面下令痛剿义和团,一面以光绪帝的名义下罪己诏,并接受各方要求,于1901年1月29日颁布上谕,推行“新政”。上谕要求“盖不易者三纲五常”“可变者令甲令乙”;由洋务运动学习“西艺之皮毛”进到“西政之本源”;要求中外臣工“酌中发论,通权达变,务极精详,以备甄择”[2]460。

但是由于戊戌政变的阴影,各方对此上谕反应并不热烈,以至于在规定的两月期限内没有一个地方督抚复奏,观望气息浓烈。于是,清廷于4月再次颁布上谕,要求各督抚“迅速条议具奏,勿再延逾观望”。同时,成立“督办政务处”,派庆亲王奕劻、荣禄等人为督办政务大臣,刘坤一、张之洞“遥为参预”[2]462,至此,各省督抚才纷纷上奏,就新政提出建议。

刘坤一、张之洞原本打算联络各省督抚联衔会奏,但考虑到自己“遥为参预”督办政务处的情况,不便联络各省,于是两人商议决定江、鄂两处联衔会奏。在奏稿起草过程中,刘坤一鉴于自己是行伍出身,文字并非优长,于是请张之洞主稿,张謇、沈曾植等协助拟稿。

7月,稿成上奏,此即著名的《江楚会奏变法三折》。“三折”包括《变通政治人才为先遵旨密议折》《遵旨筹议变法谨议整顿中法十二条折》《遵旨筹议变法谨拟采用西法十一条折》,另有《请专筹巨款举行要政片》。这三折一片的内容密切相关,构成一整套系统的改革方案。简要言之,其改革方案包括:(一)教育方面。主张参照西法建立新学制和新式学堂,在课程设置上增加西学内容;变革科举制度,通过变革考试内容和逐年减少中式名额的方式逐步废除科举考试,同时停罢武举,奖励游学。(二)政治方面。改善用人行政政策,整顿吏治腐败,改良司法,革除弊政,调整满汉关系。(三)军事方面。主张用西法练兵,设武备学堂培养近代军事人才,操练新式军队。(四)经济方面。改良农业,发展工业,制定商律、矿律、路律等经济法规。(五)学习西方的途径。一是广派游历,建议派王公大臣、宗室后进、大员子弟、翰詹科道、部属各项京官分赴各国游历,以广见闻。二是翻译东西方各国书籍,特别是日本书籍。

江楚三折主要由张之洞等人草拟,但这并不能抹杀刘坤一的主导作用。事实上,在三折未上奏之前,刘坤一就在5月27日的奏折中“参考古今,会通文武”,提出了变法的四条具体设想,包括设文武学堂、酌改文科、停罢武科、奖励游学四个方面的内容。由于涉及的内容很多,这里仅介绍几个闪光点:1.建议参照东西学制,分七大专门学科:经学、史学(中外史学、中外地理)、格致学(天文、物理、化学、电学、力学、光学等)、政治学(中外政治学、外国法律学、财政学、交涉学等)、兵学(外国战法学、军械学、经理学、军医学等)、农学、工学。这七科“各认习一门”,此外,“人人皆须兼习一国语言文字”。2.提出“今日育才要指,自宜多设学堂,分门讲求实学,考取有据,体用兼赅,方为有裨世用”。3.主张以“递减”的方式逐步减少科举内容,增加学堂考试内容。他说:“兹拟将科举略改旧章,令与学堂并行不悖,以期两无偏废,俟学堂人才渐多,即按科递减科举取士之额,为学堂取士之额”;“先略改科举章程以取已有之人才,次广设学堂以教未成之人才。”[3]

从内容上看,刘坤一主导的江楚三折突破了洋务派自身的中体西用的藩篱,提出了政治体制变革的要求,成为清末新政的总纲领和总方案,是维新变法的继续和深化。

二、癸卯学制与教育革新

教育是人类永恒的话题。中国传统的教育是以儒家为主体的经学教育,考试的形式是自隋唐以来形成的科举考试。随着明清封建制度的日益强化,特别是近代以来西学的冲击,传统的教育理念、教育内容、考试形式变得越来越僵化,越来越不合时宜,因此改革传统教育模式的弊病就成为近代以来有识之士孜孜以求的目标。

近代以来,教育改革的呼声不绝于耳。魏源在《海国图志》中详细描述了西方教育的内容和形式,对其先进的教育理念赞口不绝,并提出了改革科举制度学习西方教育模式的要求,但当时并没有全面实施的政治条件和社会条件。洋务运动时期,一方面是西学的传入,西方教会学校增加,不断冲击着中国的教育模式,另一方面,清廷也效法西方,设立同文馆和天算馆,引进西艺西学,一定程度上改变了中国的教育结构,但科举制度并没有根本触动。因此湘学人物郭嵩焘就曾大声疾呼:

西洋政教、制造、无一不出于学。中国收召虚浮不根子弟,习为诗文无实之言,高者顽犷、下者倾邪,悉取天下人才败坏灭裂之,而学校遂至不堪闻问!稍使知有实学,以挽回一世之人心,允为当务之急。[4]

维新运动期间,科举制度改革也曾作为一项改革议题被提上日程,维新派代表人物曾就科举制度改革发表过意见。例如谭嗣同在批判封建制度和封建文化的同时,也把矛头对准科举制度,他说:

科举不变,材艺不奋,万无可战之理(指甲午战争——引者注),……故夫变科举,诚为旋乾斡坤转移风会之大权,而根本之尤要者。……变学校尤为正人心之始基,根本之根本矣。学校何以变,亦犹科举依于事实而已。……善夫西法学校科举之合为一也,有择官选士之意。……中国之考八股,于品行心术即又何涉!……顾亭林悼八股之祸,谓不减于秦之坑儒。……唯变学校变科举,因之以变官制,下以实献,上以实求,使贤才登庸而在位之人心以正。且由此进变养民卫民教民一切根本之法,而天下之人心亦以正。[5]220-223

当然,谭嗣同尚没有根本推翻科举制度的意思,他认为科举之过,“非尽制艺(即八股——引者注)之过也,制艺之外,一无所长也”,因此,八股制艺不必废除,但“宜令各兼习一门”“除考制艺外,均兼考西学一门”“以裨实用”[5]256。

唐才常著《时文流毒中国论》,对科举制度进行猛烈抨击,他说:

悲夫!吾中国之塞智摧权腐心亡种亡教以有今日者,其在斯乎!其在斯乎!……时文则自数行墨外,无古无今,无新无旧,如坐荆榛,如抛弃沙砾,暗曶千年,遂成长夜。故时文不废,孔教万无可存之理;孔教既亡,黄种万无可存之理。……此有志之士所为摽膺哀泣,仰首长号者也。[6]230-233

此外,保守人物如欧阳中鹄、守旧人物如王先谦也曾著文,提出变革科举的要求。

在维新派人士的推动下,八股时文曾在戊戌变法中一度被废除,但戊戌政变后又被恢复。

到了20世纪初,中国内忧外患加剧,国内兴起了许多救国思潮,如实业救国思潮、教育救国思潮等等。与实业救国论者主张“商战”,振兴实业以发展经济的道路不同,教育救国论者提倡“学战”,以发展教育为振兴中国的出路。这就必然涉及到教育改革特别是科举制度改革的问题。

如果说,刘坤一、张之洞的江楚三折提出了教育改革的基本框架,为清末新政提供了总体方案。那么真正负责教育改革具体实施并有创造性改进的是湘学人物张百熙。

张百熙(1847-1907),湖南长沙人,历任地方学政、考官、中央各部尚书等职。甲午战争时上疏力劾李鸿章等人的卖国行为。维新运动期间,积极支持变法,曾保举康有为为经济特科。政变后,被革职留任。1900年庚子事起,随慈禧避走西安,上疏“陈述时事,慷慨激昂,力请兴学,后帝动容”,旋充任专使英国大臣,考察政教。1901年,应新政诏书上疏陈五条变革大计:改革官制、整顿财政、变更科举、兴建学堂、建立报馆。是年底,受命为管学大臣,主管京师大学堂的重建、学堂章程的制定,以及全国教育工作。

(一)重建京师大学堂

京师大学堂(北京大学前身)成立于戊戌变法期间,因守旧派的阻挠,其维新性质被扼杀,实际上仍然是一座旧式书院,教学内容仍以经学为主,且因兵燹停办,校舍成为废墟。张百熙受命后,成为该学堂第三任主管大臣,开始大刀阔斧地改革与创建。他积极引进西方自然科学和人文科学作为教学内容,采用西方先进的教学模式和管理方法,学堂按专业分院、系、科、班级,又办速成科、师范科、仕学馆。他广筹经费,大建校舍,编译教材,购置仪器,延请学界名流大家担任教习,并派员出洋留学以培训师资。经过几年的努力,终于把京师大学堂办成中国第一座真正具有现代意义的、基本符合国际标准的大学,张百熙也因此被誉为“中国大学之父”。

(二)壬寅学制

除了主持京师大学堂外,张百熙还负责全国学制的制定工作。他极力主张废除科举制度,广建学堂以替代科举,因为办学堂“体大用宏”,可以“变举国之风气,广天下之教育”[7]16。为此,他遵循边破边立、先破后立的原则,一面与刘坤一一样,采用“递减”的方法逐步废除科举,一面着手制定全国性的学堂章程。1902年,他“节取欧美日本之成法”,特别是参考了日本学制,主持制定了《钦定学堂章程》,奏请清廷批准并予以颁布,史称“壬寅学制”。章程把中国所有学堂分为三段七级,即初等学堂、中等学堂、高等学堂三段和蒙学堂、寻常小学堂、高等小学堂、中等学堂、大学堂、大学院七级。同时还对各级学校的办学纲领、课程设置、教学方法、管理体制、校舍建设、学校纪律等方面都做了详细的规定[7]76-133。

“壬寅学制”是中国近代第一个全国性的学制系统,它的颁布标志着中国近代教育制度开始确立。

(三)癸卯学制

壬寅学制因种种原因没有得到施行,真正得到实施的是第二年颁布的“癸卯学制”。癸卯学制在壬寅学制的基础上增删修改而成,从学制安排看,该学制也分三段七级,只是在时间上有所调整;从课程设置上看,传统经学内容仍然占有很大的比重;从学校设置看,初小(由乡镇设立)、高小(州县)、中学(府)、高等学堂(省城)、最高学堂(京城),这种模式实际上套用了传统办学体制;从学校管理看,保留旧学校每月朔日(初一)的祭孔、宣读《圣谕广训》的典礼,以及月课、岁考和以学业成绩奖惩学生的各项制度。各类毕业生分别赋予相应的科举出身,如通儒院毕业生按翰林升阶,大学本科毕业生作为进士出身,高等学堂毕业生作为举人出身,中学毕业生奖以(国子监)拔贡、优贡、岁贡,高小毕业生作为(府、州、县学)生员,即秀才出身。师范学堂和实业学堂比照同级普通学堂给予毕业生科举出身[7]134-344。

显然,癸卯学制具有典型的中体西用性质,有着浓厚的封建色彩。尽管如此,它仍然具有完整的、上下衔接的学校体系,在课程设置,教学内容等方面不仅有西艺的内容,还增加了西方政治学、社会学、经济学、法律学等内容,与封建传统教育以及洋务派的教育理念有着本质的区别。它的颁布和实施是中国教育近代化的里程碑,标志着中国教育由传统向近代的全面转型,它一方面加速了两千年来传统封建教育制度和科举制度的灭亡(1905年,清廷宣布废除科举制度,癸卯学制功不可没),另一方面奠定了之后中国教育的基本格局,在中国教育史上具有划时代的重大意义。

值得注意的是,张百熙作为京师大学堂和两大学制的主要负责人,锐意改革,政绩卓著,但自始至终没有得到清廷的信任,而且备受守旧派的诽谤和攻击。守旧派诽谤大学堂;攻击壬寅学制,使其未得实施;又增命荣庆为管学大臣,以分张百熙之权,荣庆不学无术,专横跋扈,处处与张为难,致使张不能行其志。我们认为,癸卯学制之所以被弄成“中体西用”色彩,与守旧派的攻击以及清廷的压制不无关系,如果没有这些阻扰因素,癸卯学制的先进性恐怕会更多,因为张百熙早就说过,变革学制“体大用宏,断非支节为之,方隅限之所能得”[7]16。而守旧派的阻扰行为恰恰是“支节为之,方隅限之”,这不仅是作为思想先行者的张百熙的悲哀,也是那个时代的悲哀。

三、几个“主义”

20世纪初的中国,为了挽救危亡,一方面是清廷的“新政”,另一方面在民间也兴起了许多思潮,如维新派的保皇立宪思潮、革命派的排满革命思潮、实业救国思潮、以及上面提到的教育救国思潮等等。下面将介绍的湘学人物的几个“主义”,也是上述思潮的重要组成部分。

(一)军国民主义

蔡锷(1882-1916),湖南邵阳人,政治家、军事家。维新运动期间为湖南时务学堂高材生,感于时事,盼望中国出现像华盛顿、俾斯麦那样的英雄人物,以“合大群、立大功、成大业、救大危、释大难”[8]8的英雄气魄来张国势而救危亡。戊戌政变后入日本留学,发表《支那现势论》,揭露帝国主义对中国的侵略,呼吁国人“倡匡救之道,讲自强之方”[8]56。1900年归国参加自立军起义,事败,复走日本,立志军事救国,乃取“砥砺锋锷,重新做起”之意,改名蔡锷(原名艮寅)。1901年与黄兴、杨笃生等创办《游学译编》,介绍西方社会、政治学说,鼓吹民主革命。同年12月,入日本陆军成城学校学习军事,对斯巴达之“尚武精神”、德国之“铁血主义”、日本之“武士道精神”产生浓厚兴趣,军国民思想逐步形成。1902年,在《新民丛报》上发表长文《军国民篇》,提倡军国民主义,以抵抗列强侵略。

在该文中,蔡锷对中国爱国志士在维新运动、义和团运动和自立军起义中的爱国精神与英雄气概予以充分肯定。但是,中国被列强欺凌的局面却并未因此而根本改观,相反,清政府逐步沦落为“洋人的朝廷”。中国在“毒蛇、猛兽、大盗、小窃环而伺之”的危机中仍然“昏愦于睡梦之中”,以致“国力孱弱,生气销沉,扶之不能止其颠,肩之不能止其坠”。反观日本,面积、人口、资源等各方面皆不如中国,竟然能“睥睨东洋”,而“独获为亚洲独立之国”。两个邻国之间为何会有这么大的差距?他认为,根本原因是日本人有一种“特别之天性”,即“尚武精神”,又称“大和魂”。日本在大和魂的感召下,把尚武精神与军国主义结合起来,普及军事教育,使“军人之智识,军人之精神,军人之本领,不独限之从戎者,凡全国国民皆宜具有之”,通过全民皆兵形成强大的军事实力。中国则缺少这样一种具有尚武精神和军事知识的国民,中国人“驯良懦弱,冠绝他族,伈伈伣伣,俯首帖耳,呻吟于异族之下,奴颜隶面,恬不为耻”,所以只能落后挨打。

那么,中国人为什么会缺少尚武精神呢?他认为,原因有八:一是教育。西方的教育目的在“陶冶青年之才力”“发扬其英武活泼之气,铸成其独立不羁之精神”,使之具备“军国民之资格”,中国则教人以封建礼教,“授以仁义礼智,三纲五常之高义”,以礼节、词章、科举等,摧残青年之才力,“不数年遂使英颖之青年化为八十老翁,形同槁木,心如死灰”,而且“遗毒来者,代代相承”,致使举国之人皆为“奴隶”,如此教育,焉得不弱,焉得不败?二是学派。中国有孔子和老子两派,孔派主动、主刚、主实、主进取、主责任、主博爱,老派则反之,“孔派含尚武之精神,老派含贱武之精神”。中国表面上是孔派独尊,实际上唐宋诸儒“名为孔派之功臣,实则孔派之蟊贼”,于是孔派的真精神逐渐泯灭,老派得以“泛滥天下”,形成积弱不振的局面。三是文学。中国文学多靡靡之音,悲哀之词,缺少诸葛亮《出师表》、岳飞《满江红》那样慷慨激昂的篇章,“不斩楼兰终不还”那样的句子更是凤毛麟角。这样的文学,怎么能不使国民之气“馁且溃”呢?四是风俗。西方国家的风俗是对军人“敬之礼,唯恐不及”,而中国则“好汉不当兵,好铁不打钉”,以致中国到处都是“贱丈夫”,要这些人与西方“劲悍无前”的国民打仗,无异于“投卵于石”“热雪于炉”。五是体魄。灵魂贵文明,体魄贵野蛮,日耳曼、俄罗斯、日本之所以强大,都是因为他们深知此道,再加上他们的医疗卫生条件优越,所以“魄力雄大,足以气吞五洲,力压他种而有余”。而中国人口号称四万万,柔弱妇女占一半,嗜鸦片的占十分之一二,“埋头窗下久事呻吟,龙钟惫甚而若废人”的酸腐书生占十分之一,其他如聋哑残疾、老人小孩又占十分之一二,剩下健康强壮的就凤毛麟角,少之又少了。中国国民体魄素质如此不堪,若不加以改进,则“不待异种之摧残逼迫,亦将颓然自灭矣”。六是武器。中国既无尚武精神,又无先进武器,洋务运动学习西方船坚炮利30年,结果甲午一战,一败涂地,真是悲哀!七是音乐。日本效法西方,有军歌军乐,即使是普通的音乐也“莫不含有爱国尚武之意”,能“使人奋发精神于不知不觉之中”。中国音乐则多靡靡之音,缺少慷慨激昂的音乐,更没有军歌。八是国势。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蒙古之所以强大,是因为他们游牧无定,“永无安逸之期”,中国则自秦以后,天下一家,“安逸而绝争竞”,既无国家观念,又无国民义务,所以只能“高举顺民旗以屈膝马前”。

中国积弱的原因千条万条,一言以蔽之,就是缺少军国民精神。而中国要想强大起来,就必须在上面八个方面有针对性地加以改进。要改革教育、改良学派、移风易俗、发展体育、改良文艺、扩充军备、改革军制、陶铸国魂;要把中国国民都培养成“军队资格”,全民皆兵,“举国皆干城之选”。惟其如此,列强才不敢侵略我们,即使“偶有外衅”,亦不足为虑。所以他强烈呼吁:“军国民兮,盍归乎来!”[8]163-182

蔡锷的军国民主义思想是深刻的,对中国积弱受辱的原因分析是透彻的,对封建主义的批判也入木三分。值得一提的是,蔡锷本人身体素质并不强壮,没有高大威猛的赳赳武夫形象,但正是由于他能用军国民主义的武装自己,造就了他外表懦弱而胸怀丘壑的儒将风范,使得他在后来的民主革命斗争中处变不惊,指挥若定,为推翻满清、推翻袁世凯帝制、捍卫民主共和立下了赫赫战功。

(二)金铁主义与君宪救国

杨度(1875-1931),湖南湘潭人,政治活动家,宪政专家。早年师从湘学泰斗王闿运,得乃师“帝王学”和纵横术之真传。甲午时主战,要求拒签《马关条约》。维新运动期间,参与公车上书,入湖南时务学堂,讨论救国之方。1902年,入日本留学,与其师嘉纳治五郎谈教育问题,主张以“骚动的进步主义”[9]P59进行政治革命,以“路索(指卢梭——引者注)诸儒之说”[9]61改革中国学术。1903年归国发表演说,揭露帝国主义将瓜分主义改为保全主义的恶毒阴谋,提醒人们,“中国之亡,甚于累卵”,号召留日学生“讲求科学,以新吾中国,救吾中国”[9]61。是年8月,再渡日本,与孙中山、黄兴等探讨救国大计。作《湖南少年歌》,有“救世谁为华盛顿”“破釜沉舟期一战,求生死地成孤掷,诸君尽做国民兵,小子当为旗下卒”[9]95之句,号召国民起来救国。1905年7月,在东京与孙中山辩论革命问题数次,因主张君主立宪,不愿与孙合作,但与孙相约:“吾主张君主立宪,吾事成,愿先生助我。先生号召民族革命,度当尽弃其主张,以助先生。努力国事,期在后日,勿相妨也。”[9]1881906年初,熊希龄随五大臣考察各国宪政,请杨度写东西洋各国宪政情况的文章,乃作《中国宪政大纲应吸收各国之所长》和《实宪政程序》二文,作为考察宪政之蓝本。9月,清廷下诏“预备仿行宪政”,与梁启超等谋求组织宪政党,12月,发起成立宪政会,任干事长。1907年1月,创《中国新报》于日本,强调“以今日中国之事实,但能为君主立宪,而不能为民主立宪”[9]209,并发表长文《金铁主义说》,系统阐述其君宪思想,并终生持之。

什么是金铁主义?杨度指出:

金者黄金,铁者黑铁;金者金钱,铁者铁炮;金者经济,铁者军事。欲以中国为金国,为铁国,变言之,即为经济国、军事国,合为经济战争国。[9]224

经济国就是富国,军事国就是强国,所以金铁主义的目标就是要建设一个富国强兵的国家。为什么要这样呢?这是由当时的国际形势决定的。在他看来,当前各帝国主义国家基本上都是经济战争国,他们对殖民地国家推行经济侵略政策,又“以军事势力为经济势力之后援”,剥削压迫贫穷落后国家。他们对中国推行“均分财产”的政策,即所谓门户开放、机会均等、利益均沾等等,实际上是“保全主义”幌子下对中国的变相瓜分。企图把中国强行拉入世界殖民主义体系,使得“中国为世界各国之中国,而非复中国人之中国”。中国在这样一种国际形势下,要想求生存,求发展,不能依靠国际法,因为“国际最后之是非,决于战争而不决于裁判”,而且国际法只对强国有效,“弱者直可谓无言国际法之资格”。中国“处此野蛮之之世界”“经济力不如彼,军事力不如彼”,要想“适者生存”,而不“卒底于亡”,就必须适应国际形势,以“世界的国家主义”改造中国,使中国变成经济战争国,惟其如此,中国才能“与各文明国并立于此野蛮世界中”[9]212-224。

怎样把中国建设成经济战争国呢?他列了一个简表:

世界的国家主义——经济的军国主义——金铁主义

对内的——富民——工商立国——扩张民权——有自由人民——政党

对外的——强国——军事立国——巩固国权——有责任政府——国会[9]351

这里,杨度把经济军国主义最终落实到政治上,确立了“金铁主义——君主立宪”的救国理念和政治革命模式,并最终通过政党、国会来实现。

(三)民族建国主义

20世纪初,世界资本主义进入帝国主义阶段,在帝国主义和国内维新运动失败的双重冲击之下,中国民族主义运动日趋高涨。革命派把传统民族主义置于世界视野之下,将传统民族主义思想与反对帝国主义结合起来,提出了“民族建国主义”的口号,成为革命派进行排满反帝革命的指导思想。湘学人物杨毓麟就是最早提出民族建国主义的革命者之一。

杨毓麟(1872-1911),湖南长沙人,民主革命家。甲午战争时作《江防海防策》,要求清廷收复失地,洗刷耻辱。维新运动期间受聘为时务学堂教习并任《湘学报》撰稿,鼓吹变法。1901年,东渡日本留学,刻苦学习西方社会科学知识,逐步确立民主革命思想。翌年冬,与黄兴、樊锥等创办《游学译编》,任主编,作《满洲问题》等文,声讨满洲罪行。又刊行《新湖南》一书,系统阐发其民族建国主义和民主革命思想。该书早于邹容的《革命军》、陈天华的《猛回头》、章太炎的《驳康有为论革命书》等著作。

所谓民族建国主义,简言之,就是通过排满,恢复汉人对中国的主权,建立汉人主导下的民主宪政国家,进而团结全国各民族力量共同排外,获得国家独立和民族解放,使中华民族巍然挺立于世界民族之林。民族建国主义在孙中山那里就是“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建立民国,平均地权”(1905年同盟会纲领)。在杨毓麟那里,民族建国主义有五大“义谛”:(一)“吾国国民之主权存亡”。满州政府通过历次不平等条约,将中国主权“拱手贻于他人”“宁肯买欢笑于他人,决不肯造幸福于吾国民”,将中国变成帝国主义的“傀儡场”,视“全国之主权为儿戏”。满洲人可以不要主权,但是“吾国民自当存续之”,而我们要存续的,不是满洲人的主权,而是中国“二十八省四百余州之主权”,这是中国“存亡绝续之绝大关键”。(二)“夺满洲以夺他国”。满洲政府既然甘心卖国,为虎作伥,那么,我们就不承认满洲政府“垄断”“把持”汉族之主权,既然不承认,那么,它通过不平等条约卖与外国的主权,也就不合法,帝国主义“不得以享有之”。(三)以“独立”号令全国。独立,就是要发挥国民之“独立根性”,组建“独立之政府”“开独立之议院”“制定独立之宪法”“组织独立之机关”“扩张独立之主权”“规划独立之地方自治制”等等。可以说,“独立者,国民一切事业之母”,我们要想夺满洲以夺他国,就必须努力争取民族独立、主权独立,而要争取独立就必须“与盗卖主权之公敌宣战”“与满政府宣战”“与俄、英、法国、德国、日本宣战”。(四)独立不是“依赖强援”,依赖强援则“独立之性质不完全”。所以我们的独立,不依赖于满洲,也不依赖与其他任何国家。(五)追求独立,要“以死倡之”。不自由,毋宁死,死是“购独立之代价”,要效法华盛顿等人,为独立而奋斗,与其生而为奴隶,“毋宁以四万万人之死而购独立”。

杨毓麟的思路很明显,要民族建国,就必须争取独立,要争取独立,就必须认清“当前大局之危迫”即国内国际的危机形势,就必须明确国民的“性质及其责任”(注:杨毓麟原文仅论述了湖南人的性质和责任),就必须与满清政府宣战而“保存主权”,与帝国主义宣战而“收回主权”,就必须“破坏”“暴动”[10]26-90。

综上可见,军国民主义侧重从军事上挽救危亡;金铁主义进一步扩展到经济领域的工商立国和政治领域的君主立宪;民族建国主义则不仅提出了排满革命建立民主立宪国家的要求,而且提出了武装反对帝国主义侵略,争取国家独立和民族解放的要求。虽然历史最终选择了民族建国主义,但是在当时历史情况下,三个救国方案并无优劣之分,基本上反映了以湘学人物为代表的救国志士从不同的角度探索与抉择国家前途和民族命运的心路历程。

[1]苑书义,主编.张之洞全集:第10册[M].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1998:8527.

[2]光绪宣统两朝上谕档:第26册[M].南宁: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96.

[3]刘坤一.刘坤一奏疏(二)[M].长沙:岳麓书社,2013:1394-1405.

[4]郭嵩焘.郭嵩焘全集(十一)[M].长沙:岳麓书社,2012:72.

[5]谭嗣同.谭嗣同全集[M].长沙:岳麓书社,2012.

[6]唐才常.唐才常集[M].长沙:岳麓书社,2011.

[7]张百熙.张百熙集[M].长沙:岳麓书社,2008.

[8]蔡锷.蔡锷集(一)[M].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2008.

[9]杨度.杨度集(一)[M].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2008.

[10]杨毓麟.杨毓麟集[M].长沙:岳麓书社,2008.

[责任编辑 邱忠善]

To Save the Nation from Danger and Ruin:Xiang Learning in the Situation of the Imperialism Dismembering China

ZHOUJie-bing

(Institute of ZHU Zi Studies,Shangrao Normal University,Shangrao Jiangxi 334001,China)

China,at the beginning of 20thcentury,sank into a very serious national and political crisis after the Uprising of Yihetuan and the Aggression of China by the Eight-power Allied Forces.With the worsening class contradiction inside and another carve-up rush by the imperialism,China faced up to a life-and-death test.The Qing government and men of insight of all circles,provoked by the dangerous situation,endeavored to find ways to save the nation from danger in the situation of the imperialism dismembering China.Among many of the activities of saving the nation,people of Xiang Learning could always be found.Xiang Leaning,stimulated by the situation,stepped once again onto the stage of history,producing some quite constructive schemes of national salvation,in the aspects of politics,military and education.

save the nation from danger;Gold-iron ideology;ideology of founding the country by nationalities;Kuimao educational system

K256

A

1004-2237(2016)02-0072-08

10.3969/j.issn.1004-2237.2016.02.012

2016-03-30

周接兵(1981-),男,湖南邵阳人,讲师,博士,研究方向:宋明理学、湘学。E-mail:zjb1003@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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