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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思:对异化劳动和私有财产超越

2016-04-12张文喜

上饶师范学院学报 2016年2期
关键词:国民经济经济学家国民

张文喜

(中国人民大学哲学院,北京100872)

马克思:对异化劳动和私有财产超越

张文喜

(中国人民大学哲学院,北京100872)

《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的结构极富歧义性,并且具有多层次,但我们通过异化劳动和私有财产的关系来解释其中的意图仍然是可能的。马克思告诉我们,必须从当前经济学面临的事实出发,才能从私有财产、从奴役制中解放出来。马克思由此想使哲学获得摆脱神学并越过国民经济学的自由。

私有财产;异化劳动;人的解放

一、私有财产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事实?

本文试图从《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的[异化劳动和私有财产]这一节来观解《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因为我们相信,这一节已经相当重要地暗示,马克思在这部著作里要处理的问题。有一种看法认为,马克思的关怀是想把经济学从矛盾的窘境中拯救出来。他是“市民社会”科学家。我们认为,类似这样的看法,丝毫没有价值。看一眼就知道这一点。不管马克思是多么依赖于古典政治经济学这个领域的材料,不管马克思的经济分析的水平好像没有跳出国民经济学家所建立的认识论范畴,马克思仍然赋予它一种完全独特的内容。他触及的问题极为准确。马克思准确地看到,在资本主义制度下,工人老是无法享有这个制度的好处,因为所有好处都是为生产资料占有者而保留的。为什么只有资本家呢?国民经济学割除了这个基本问题,并且自以为能够客观地使用它的概念。所以,马克思必须把重点从哲学的视野转移到哲学容易忽视的问题上,转移到经济学的问题上。但是他也知道在可以证明他的理论之前,他必须了解国民经济学家的经济问题。他采用的是一种读过国民经济学家的书,而不是根据别人的议论来写批评国民经济学家著作的做法。这种通过读人家的书再来批评人家的做法是一种学术诚实的表现。问题的关键是,马克思为什么要沉浸于国民经济学家的著作?他之所以沉浸于这种“发财致富的科学”,是为了用国民经济学的材料做研究,但他是在现实历史的意义上思考。看起来好像是,在国民经济学那儿收集微光。对我们来说,这就近乎是喀巴拉的观念:尘世需要依靠纯洁的微光为生,当微光洒满了尘世、当微光被聚集起来时,不洁的尘世便自行崩溃。

这样,马克思所写的就是自己的感觉,而不是传统的看法,更不是陈词滥调。这是一种“大师的批评”之气象。所谓“大师”,这里指的是那些已经获得公认的大作家,如让·巴蒂斯特·萨伊、亚当·斯密、威·魏特林和马克思,等等。大作家在批评上说了许多,有时精彩,有时深刻。他们在私有财产起源的重大问题上有力地表明了他们的看法。当然,他们都是对手,从各自立场出发攻击对方,自然专找薄弱环节下手。我们倘若对《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的形式稍微有理解,就会根本注意到:一切都蕴含在[异化劳动和私有财产]这一标题之中:一个人只要理解了“异化劳动和私有财产”的标题,也就能够理解它所包含的内容。也就是说,马克思在[异化劳动和私有财产]这一节最终要提出的是,私有财产起源和异化劳动之间关系的理论。他是借国民经济学家的酒杯来浇自己胸中的块垒。但是现在我们必须搞清楚:[异化劳动和私有财产]这一节究竟写了些什么?当我们这样问自己的时候,就进入了解释学的循环。

我们可以通过一种比较式解读,来揭示这一节的实质内容。开头就是一声闷雷:

我们是从国民经济学的各个前提出发的。我们采用了它的语言和它的规律。我们把私有财产,把劳动、资本、土地的互相分离,工资、资本利润、地租的互相分离以及分工、竞争、交换价值概念等等当作前提。[1]50

这里不是对国民经济学的赞美,而是揭示它的问题。这里所说的当然不是马克思对国民经济学家的认信,而是一种首先是理解和同情,批评者首先是一个读者,他要努力使自己站在作者的立场上,根据他的作品的精神来阅读作品。只要看一看开头这一段中的文字,关于通常所谓马克思处于国民经济学家一种共同的理论模式的说法,就会不攻自破:马克思所谈的不是对国民经济学家的认信,而是对一部作品同情理解,甚至采用国民经济学本身的语言和风格。事实的关键是,马克思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并且预示着对国民经济学家看不到自己的那个盲点的批判。我们必须注意这一点,否则便会错失问题的关键:要回答私有财产的起源和本质问题,回答异化劳动和私有财产的关系。而这个问题在国民经济学那里没有给我们说明。为什么?

因为“国民经济学从私有财产的事实出发。它没有给我们说明这个事实。它把私有财产在现实中所经历的物质过程,放进一般的、抽象的公式,然后把这些公式当作规律。它不理解这些规律,就是说,它没有指明这些规律是怎样从私有财产的本质中产生出来的”[1]50。因此,国民经济学实际上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因为它要通过私有财产这个所谓现成的事实来运作,但对它来说,这个事实的根据、根源都被遮蔽了。

这里,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强调这一点?

假如我的观察正确,那么其他地方没有用这种方式强调过。这里所强调的是一种极为独特的东西:私有财产的今生来世,是对对手看不到问题的批判。按照马克思的说法,私有财产从本质上来说是人的财富,它的根基是自然对人的本质的关系的实现。它是劳动的成果。他也注意到,一旦发生财产权争论,就会引起比财产权更为广泛、深刻的问题。譬如,我们在日常生活中常常看见,人们之间表面上的财产权的争夺,他们实际上是在为了自己的劳动得到承认而战斗,为了个人自由争取权利而战斗。因此,当谈到财产权的本质问题时,马克思认为,最穷困潦倒的人也必然被视为有尊严的人,而且马克思认为,从严格意义上来说,资本主义社会之最穷的人不归属于一个无法表达他自己本质自由存在的社会。换言之,以劳动为起点的国民经济学照理应当相信财产是对人的本质的肯定。

然而,在国民经济学那里,私有财产这种财富变成了一种自然的性质,变成了一种被占有的物,而不是属于人的性质。根本原因在于,国民经济学把一个完整的人一方面变成了商品,另一方面变成了“器官”。它对私有财产的承认完全取决于资本的价值增值,就像今天将一个完整的人肢解为“器官”无非为了吸引网民的眼球经济。因此,国民经济学要处理的是那些在这里被有意识地强调的属性,也就是它的商品的“价值”的属性。这种属性之所以能够被强调,就是因为私有财产这种财富在再生产中不断得到承认。因此,作为私有财产这种人的财富的特定社会形式,正是国民经济学帝国崇拜的中心。国民经济学借助私有财产这个事实所把握到的,并不是人的财富的全部,而是一部分,即资产阶级的占有形式。

我们已经看到,要将原本属于人的财富的私有财产当做原始事实,当做神圣不可侵犯的既定的社会权力,在科学研究程序上还有一件事要做。即,财产必须经过量化、被注册在财产权人的名字下面。例如,要将一座房子确认财产权,必须经过测量、被绘制成房子墙界线图,并被注册在房子所有权人名下。因此,这就是国民经济学“把私有财产在现实中所经历的物质过程,放进一般的、抽象的公式,然后把这些公式当作规律”的过程。尽管它也承认了劳动,但是它仍然只能依照老路,即从经济学范畴角度来承认劳动。也就是仅仅从私有财产这种财富制度永恒不变的角度承认劳动。换言之,就是通过被抽象为一种知性对象意义上承认劳动。劳动是什么?劳动就是“上班”!劳动就是挣钱的“手段”!为了挣钱我们可以忍受着工作所带来的身心分离。但是,马克思的看法是,抽象知性的劳动恰恰面临一个问题。它根本就不是真正的人类劳动。真正的人类劳动过渡到了国民经济学领域,就像一堆淤泥从自由王国滚到自然王国中。在国民经济学视野中它根本没有被承认。仅仅承认抽象化为一种知性对象的劳动目的,仅仅只是为了把资本家的利益当作私有财产的最终原因。马克思想从方法论上切断这根线索。

此外,国民经济学还认同私有财产的异化性质,因此,绝对没有对私有财产的异化性质的正当性作出质疑。相反,它认为私有财产的异化性质根本就不是异化。对国民经济学来说,假如某种东西被私有化了,那么听起来就似乎是,它从一个不正当的场所被转移到正当的场所。因为,在它看来,它是个事实。而这个事实是哪里来的呢?国民经济学不做任何说明。所以,马克思说,“国民经济学虽然从劳动是生产的真正灵魂这一点出发进行论证,但是它没有给劳动提供任何东西,而是给私有财产提供了一切”[1]62论证。这就等于说,对于广大工人来说,上班的首要目的就是为了赚钱,就是为了抽象的几张人民币,人民币的多少是工人最为关心的事情,也是评价劳动是否得到尊重的首要标准,只有满足工人对于工资的基本要求,企业文化凝聚力、工人个人价值的实现以及劳动本身的意义才能体现。否则的话,工人早在求职阶段就已经另寻高就了。甚至对于大多数工人来说,劳动或工作的根本动力就是挣钱以后早日退休,尽情享受退休金的生活。这就是对工人或劳动者的关怀。国民经济学就是从此种异化性质不当作异化的事实出发,证明私有财产是一个先验的事实。

这里,国民经济学家想问一问大家,无论你们是干哪一行业,是否愿意放弃挣更多的钱来换取对人的更多的自由劳动。对于许多工人来说,更低的工资总是预示着更少的旅游机会、子女教育费用的减少等等。在国民经济学视野里,工人不会干这样的傻事。因为,“竞争到处出现”。这样,大家就可以看到,与工人的利益相比,资本家的利益总是占上风的。最终,马克思看到的是,所有制的变化“是必然的、不可避免的、自然的结果”,这一点就完全在国民经济学视野之外。

大家在这里不会看到什么令人惊奇的东西,因为一直以来,大家一直知道马克思认为所有制的演变过程中,私有财产制度是后来的观点。但是现在,大家可以将它同国民经济学的观点作比较。这样大家便会看到,国民经济学原本好像可以用一种完全不同的方式来开头(建立逻辑起点),而且所强调的重点也大相径庭。但是国民经济学只是为了点燃欲火,用资本建筑那个能够包围劳动者的城堡。

对于国民经济学来说,在职业场所里,只有“贪欲以及贪欲者之间的战争即竞争”,因此,那些职业场所里那种丰富多彩的充分彰显出人的价值和人的贬值之间的错综复杂的生存状况就一下子被抽象的一般的等价物(即金钱)给彻底敉平了,留在工人职场生活里除了一张工资卡以外什么也没有。“在国民经济学假定的状况中,劳动的这种现实化表现为工人的非现实化,对象化表现为对象的丧失和被对象奴役,占有表现为异化、外化”。[1]52这样一来,所谓劳动不就相当于劳动者跟资本家之间做成一笔“买卖”吗?而买卖总归有输赢,“以致工人生产的对象越多,他能够占有的对象就越少,而且越受自己的产品即资本的统治”[1]52。只要这种剥夺式的逻辑还没有瓦解,那么无论是谁都难以避免劳动异化的厄运。在这方面至今什么都没有改变。我们知道,马克思一直到死都是国民经济学家的对手,但是他们都光明磊落地相互理解。我们知道马克思的看法是,国民经济学的确是对这种事实做的辩护,但这种辩护的背后,恰恰具有真实的基础。国民经济学不是用谎言辩护,而是用“客观科学”和“实证的规定”辩护。因此,这种辩护用的是“货真价实”的材料。因为,现代私有财产制度仍然将劳动等于挣钱的逻辑贯穿其中。整个资本主义社会就是建立在把私有财产的运动规律当做人以外的自然规律的基础上,直到今天依然如此。正是这种对私有财产的崇拜迫使全球数十亿人受到奴役。因此,马克思在另一个地方说:“古代的观点和现代世界相比,就显得崇高得多,根据古代的观点,人,不管是处在怎样狭隘的民族的、宗教的、政治的规定上,总是表现为生产的目的,在现代世界,生产表现为人的目的,而财富则表现为生产的目的。”[2]

这里,从马克思的角度来看,人“表现为生产的目的”比生产“表现为人的目的”显得崇高得多,这是由于古代的劳动相对于现代的劳动,具有更大程度的自由支配劳动的程度。例如,农民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劳动除了满足自己的生存需要之外,他很少是以交换价值的形式来实现自由支配自己的劳动成果。因而,它因为是简单劳动,因为其本身创造价值也少,反倒显得更符合劳动者的自由个性。而在现代资本逻辑的发展中,劳动者的劳动就等于“卖身”的方式将自己作为能够创造剩余价值的商品卖给公司。或者说,国民经济学的科学逻辑为了表明劳动者的自由而不得不掩盖古代和现代劳动表现形式的差异,才能获得完成自己在想象中的形式的完成性。

由此,我们可以看出,私有财产这个事实,在马克思这里获得了一个新的维度,必须以全新的方式来处理。也就是说,除了资本逻辑之外,还有另一种逻辑。谁要是理解了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所表达的内容,那么他就如同穿透了全部原文文本一样,深入到了马克思的辩证逻辑之中。这种逻辑涉及人们如何面对当前的经济事实。即是说,这个以“肉体的主体”为根据的国民经济学的“规律”,并不等于以工人的劳动“给予对象的生命”为根据的“规律”。[1]53不是人们必须有能力接受事实而活着,而是必须将最崇高的东西同完全现实的东西统一起来。我们继续往下读:

不要像国民经济学家那样,当他想说明什么的时候,总是置身于一种虚构的原始状态。这样的原始状态什么问题也说明不了。国民经济学家只是使问题堕入五里雾中。他把应当加以推论的东西即两个事物之间的例如分工和交换之间的必然关系,假定为事实、事件。神学家也是这样用原罪来说明恶的起源,就是说,他把他应当加以说明的东西假定为一种具有历史形式的事实。[1]51

所以,在国民经济学家和神学家之间有一种类比关系,首先在形式上,其次在理论的假设上。同神学家假定人有原罪一样,国民经济学家假定人性自私。对马克思来说,那些假设在神学中有意义和连贯性,而它们在国民经济学中却变得含糊不清。因为,后者不做任何说明就提出它们的假设,仿佛不是猜测,而是不可质疑的真理。这里的关键是,马克思不是在神学的意义上进行思考。对于马克思来说,只有在历史的意义范围内揭示出来的东西才有正当性,所有其他的东西都是意识形态和宗教欺骗。私有财产作为历史存在不是作为规定劳动的先验的形式,而是劳动为基础的后来者。这里有一个“在先”(aprior):自由自觉的劳动是被废除了的私有财产的表现,然而开始时它只表现为普遍的私有财产。

我们也不是在神学意义上确认,马克思的思想具有深奥的启示意味。因为,恰恰有可能存在一个新的境域,自由自觉的劳动境域。顺便说,这里,境域不具有认识论的意义,在西方哲学中,它具有“视野范围的物理边界”“意识预先规定的潜在可能性”“理解的先定结构”“理解的前提和基础”等等意涵,尽管在莱布尼茨和康德那里,境域有了认识论的意义。“人的认识能力有一个境域。境域决定了一般能认识的东西的边界”[3],但是,在马克思这里,如果要给予劳动以真正属于人的方式让人来理解,那么当然它的基础就只能是人与自然相比,因为人是在历史的、时间性的东西和作为认识视野中不变的、永恒的自然之间,就像视野(域)在天际线之间一样。马克思给了境域这个概念以“在人类历史中即在人类社会形成过程中生成的自然界”的意义,境域指通过工业呈现出对感性的生活领域的限定,即“真正的、人本学的自然界”的限定。

我们不能在这里把问题进一步展开,但是明确地说,将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批判理解为试图跳出国民经济学家所建立的认识论范畴却是一种过分简单化的理解。就这一点来说,我们今天对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研究的水平足以能够准确地表明,这里所讨论的不仅仅是一种认识论范畴的改变。相反,是要改变境域,并且提出这一问题,即人们如何能够从私有财产、从奴役制等等解放出来?

二、异化劳动在哪儿扬弃?

在马克思的时代,有一种先入为主的信仰,即“人们谈到私有财产时,认为他们谈的是人之外的东西。而人们谈到劳动时,则认为直接谈到人本身”[1]63。国民经济学家就是持这种信念。这种信念的要害在于,依劳动而享有自然财产权利。每当提到一块木头、一根树枝、一枚果实、一架梯子、一座房子、一部机器,都被认为预示了最初人的劳动,并将劳动当做先占有某种财产的根据。就连土地这种被地主个人占有、却由农民照料的财产,其收成的最终所有权全都是劳动价值的暗示。毕竟,土地是无法被携带或无法被真正占有的。这个逻辑完美无缺。它仿佛预示着一个承认劳动价值的时代的到来。

然而,假如劳动财产学说是有效的,那么一个人就不得不问,我们正处在哪一个时代?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当下时代?马克思回答说:这是一个“资本的统治”时代。因此非常清楚的是,私有财产源于劳动的信念仍然存在很多疑问。为什么是劳动而不是企图或占有成为私有财产的来源呢?为什么劳动比占有更应当成为私有财产权的基础?在我们的语境下,还可以用不同的方式发问,这些做出这种断言的人究竟有谁自己相信过它?我们知道,这里面掺杂了一种东西,一种预先和谐论的理解已经被确立,却没有得到论证,提出这个财产的自然权利的那些人甚至不惜联系到“上帝”,或直接翻译成“神”,以便随后把这些私货说成是“老天”的安排,或者说成是自然法的规定,或者两者兼而有之[4]。

照理说,通过劳动来获得私有财产是一个很吸引人的政治哲学信念。我们几乎可以站在国民经济学家的立场说,这里引出了伟大的洛克和斯密。这种信念可以说是洛克、斯密他们首先提出来的。在这个语境中有一种问题的新提法已经冒出来了。新就新在,人类对自然事物的掌控已经不能通过侵占或掠夺,而是要通过同意和劳动再创造,即通过对原材料加工来完全获得。据此,创造财富的劳动才是任何财产的来源。这些话听起来很合理,甚至很公平,因为凡俗秩序的建立是依靠这种财产理论的。但其实不然;相反,这种理论在资产阶级那里完全有一个保护私有财产的道德-政治作用。因为被放在核心地位的不是对劳动的肯定,而是对占有的肯定。也就是说,对私有财产的劳动起源这个前提的承认可以推导出完全不同的解释与合理性依据。正如人们看到,自然法既然已经宣布了共有的存在,又如何能够导致私有财产权的存在?事实上,根据私有财产合理性的证明来推断,洛克等人的要点似乎是变成证明共有的合理性。恰恰是在这一点上,马克思接过了劳动财产理论,但同时立即对它提出了质疑。马克思要质疑的,就是私有财产的劳动起源论所具有的各种前提。马克思认为,私有财产的劳动起源说,虽然这是一个新的提法,因为,那个时代的绝大多数观察者都没有注意到,资本利润的劳动价值的来源。但这个新提法仍然是基督教传统的核心。它把劳动抽象化。这里,抽象化的劳动竟然被当做“一般价值”的基础。

接下来我们就读到这句掷地有声的话:“根据这个前提,很明显,工人在劳动中耗费的力量越多,他亲手创造出来反对自身的、异己的对象世界的力量就越强大,他自身、他的内部世界就越贫乏,归他所有的东西就越少。宗教方面的情况也是如此。人奉献给上帝的越多,他留给自身的就越少。工人把自己的生命投入对象;但现在这个生命已不再属于他而属于对象了……意味着他给予对象的生命是作为敌对的和相异的东西同他相对立。”[1]52-53倘若我们用一句话来概括这段话,那么,它就是工人的劳动成为自己生命的敌人。因为除此之外,它如何自我实现呢?它恰恰是在生命的摧毁中自我实现。这里,我们依据马克思所展开出来的这一敌人概念,不是一个私人概念;敌人是公敌,不是私敌。无论如何,这里讨论的不是某个资本家与某个工人之间的敌对,不是私人的敌对,而是社会从私有财产等等解放出来、从奴役制解放出来之历史意义上人类的敌人。一句话,是资本与人敌对。这恰恰意味着,人与人敌对。在马克思看来,一个人在这里很容易犯的错误就是,他像中了邪似地死盯住作为物的机器、工资,等等。当一个人死盯住资本家掌握着权力,那么他就很难明白如何从中走出来。也就是说,在这里,异化劳动和私有财产的关系决定了一种神秘的历史观,同时也导致很难解释这种关系。

正如青年马克思所理解的那样,在所有这些背后,有一种深刻的历史辩证法在起作用。因此,我们首先应该从马克思对异化劳动四个规定中获得的结论来理解。在结论中,马克思把资本主义条件下的异化劳动当成私有财产的成全。

马克思说:“尽管私有财产表现为外化劳动的根据和原因,但确切地说,它是外化劳动的后果,正像神原先不是人类理智迷误的原因,而是人类迷误的结果一样。后来,这种关系就变成相互作用的关系。”[1]61马克思在此说明了私有财产的“秘密”:即所有过去的财产关系都是跟随历史的变化,也终于随着历史条件的变化而发展。而“整个所谓世界历史不外是人通过人的劳动而诞生的过程”,所以,私有财产必须跟劳动联系起来。一开始,私有财产是基于自己劳动基础上的私有财产。同时,它也是劳动者“所有”自己的劳动条件和劳动成果。私有财产发展到最后、最高的阶段,即资本阶段的时候,它的这个秘密——即资本是积累起来的他人的劳动——才重新暴露出来。对应着资本对人的统治,就是人对人的统治。简单说,资本主义的基本公式:就是买进就是为了再卖出以赚取利润。把这种意图贯彻到底就是,“资本是对劳动及其产品的支配权力。资本家拥有这种权力并不是由于他的个人的或人的特性,而只是由于他是资本的所有者。他的权力就是他的资本的那种不可抗拒的购买的权力”[1]21。也就是说,私有财产的历史逐渐指向一种政治权力和资本的来源。或者直白地说,我们要从私人所有者的社会关系角度去揭示私有财产的本质。这个道理很深奥。但也只有这个深奥的道理规定了开始从私有财产等等、从奴役制解放出来时的全部历程。

这个规定也许很隐秘。但绝对不是神学意见。因为在“把人类的最大部分归结为抽象劳动”中,人们注定可以发现它对人类发展的意义。但片面地解读马克思并且忽视其中隐微的因素,这是很容易做到的。人们可能会说,马克思连自己的财务问题都无法解决,却特别想为全世界的劳工解决问题。因此,我们今天不能用“马克思的方式”处理私有财产和异化劳动的关系,除非我们放弃整体框架——“自我异化的扬弃同自我异化走的是一条道路”,如此等等。诚然,人们由此可以说,没有人理解马克思;但是,我们由此也可以说,也没有人完全误解马克思。其实,问题的关键并不在于吹毛求疵地指出马克思在什么地方偏离了实际,这并不算什么本事。真正的问题是,马克思在什么地方抓住了国民经济学家一种意图,并且自己认为是他找到了从私有财产等等、从奴役制解放出来超出资本文明的历史逻辑。就对马克思的这种(对国民经济学家论战性)限定来说,我们认为,不可能再有更好的思想了。

我们不妨看看,国民经济学完全合乎“当前经济事实”,因此它的出发点是资本对这个世界的创造,但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创造?这是一种多么悲惨的创造,到处都是像布鲁姆勋爵那样“向工人大声疾呼:‘做资本家吧。’……不幸的是,千百万人只有通过那种伤害身体、使道德和智力畸形发展的紧张劳动,才能挣钱勉强养活自己,而且他们甚至不得不把找到这样一种工作的不幸看作是一种幸运”[1]17。于是,马克思再引用国民经济学家自己的原话:“这种经济制度注定人们从事如此低贱的工作,处于如此悲惨和痛苦的境地,相比之下,野蛮状态也犹如王公的生活了。”[1]17这样一来,国民经济学家照例会说,资本这个世界的人造物就是这个世界上一切坏事的造物主,这些坏事都可以从它的运作——例如穷人的权利得不到保障、资本精英为政治精英撑腰、公共权力和私营企业关系微妙等等——中看得清清楚楚。所以,我们就知道,国民经济学家群体中的许多有识之士也清楚意识到,如果不实现基本经济政治制度改革,国家(人民)就无法实现富强。毫无疑问,革新除弊,探寻“公共富裕”的倾向在当时国民经济学中已经蔚为大观。

此处不想深究国民经济学家之间关于这一问题的全部讨论,因为这还是在一个“市民社会”的“科学家”及其周边的专家圈子中讨论的问题;而现在,它已经成为斯密、李嘉图等等著作的每一位读者都可以讨论的问题。它们就摆在那儿!但是,马克思从来不是这个圈子意义上的一个经济学家。站在马克思的立场上,正如斯密(至少是马克思对斯密思想的转述)所说:“大多数人遭受痛苦的社会是不幸福的,社会的最富裕状态会造成大多数人遭受这种痛苦,而且国民经济学(总之,私人利益的社会)是要导致这种最富裕的状态,那么国民经济学的目的也就是社会的不幸。”[1]11-12这就是国民经济学家开启“社会最富裕状态”这一条出路。这是一个笑话。按照常识,笑话的意思就是说不可能。举例来说,当斯密对我们说,一切东西都可用劳动来购买之后,斯密也想让普通工人能够分享来自“所有不同工艺的生产的巨大增值”的途径来提高他们的工资。对于斯密来说,这就是等于找到了“公共富裕”的出路。但是他,斯密,实在不想这么说,他有顾虑。对他来说,商业社会的教条告诉他,“它不必为保证穷人的福利而付出失去市场的代价。财富是自我加强的,而不是自我衰减的”[5]334-335。这样一来,谁要是说服了你们相信创造一个不断繁荣世界在《国富论》中的作用,那么,我们就知道,斯密把这种说服变成了一项重大的事业。但这不会有什么太大成果,因为只有一件事情存在,即李嘉图在他的《经济学及赋税之原理》中说:“各国只是生产的工场;人是消费和生产的机器;人的生命就是资本;经济规律盲目地支配着世界。”[1]32这是一种关于全球的虚无主义视角,具体地说,是一种关于经济学帝国主义的虚无主义视角。

但马克思要从根本上阐明另一条出路,在我看来这是决定性的出路,也就是历史地指明这些经济规律是怎样从私有财产的本质中产生出来的。就是要从异化劳动中寻求私有财产的根源。问题是,异化劳动和私有财产之间的线索是一条非常细的线。一条非常细的线,它可能会断掉。这就是在国民经济学中发生的情况。国民经济学是从私有财产演绎出异化劳动。它解读出私有财产不是来自异化劳动。因为私有财产是神圣的,所以它不是人的劳动的产物。对于马克思的深层关怀来说,在被国民经济学推向极端的意义上,劳动就是走向死亡。工人必须正在死去才能成为劳动力。因为在国民经济学之所谓人的幸福中,一切世俗的东西都追求自己的毁灭。这是马克思必然会得出的结论。于是,有且还有一个东西存在在那儿,即从私有财产等等、从奴役制解放出来。

这是马克思的兴趣所在。这一兴趣的全部讨论被表述为这句话:“一方面人的生命为了本身的实现曾经需要私有财产;另一方面人的生命现在需要消灭私有财产。”[1]138这句话是不是一个被马克思改造过的国民经济学的表述?或者说私有财产的矛盾本身构成了私有财产毁灭的前提?我发现马克思的解释更有深意:在马克思的历史观中,假如一枝箭指向资本积累的人类活动目标,另一枝箭标志着对象化活动和异化劳动之张力的方向,那么,自由自觉的人对幸福的追求当然就背离了异化劳动的方向;正如一种力能够通过增加另一个相反方向的力。私有财产和异化劳动也会促进共产主义的到来。这是“力”的辩证法;无论如何,关于从私有财产等等、从奴役制解放出来的本体论承诺同样需要并且预设私有财产,需要并且预设资本这一人造物依然是当代人类状况的一个基础性的现象实情。

马克思并不是像欧文等共产主义者所理解的那样,私有财产的扬弃径直是现实的和直接追求实效的。相反,我们需要共同置身在外化劳动对人类发展的进程之中。而马克思教会我们,正是从这个地方开始,也就是“我们把私有财产的起源问题变为外化劳动对人类发展进程的关系问题,就已经为解决这一任务得到了许多东西”[1]63。马克思在这里并没有用“实现目标”之类带有神秘主义意味的概念。这一点并非无足轻重。把这种思想贯彻到底就是,通过揭示包含在私有财产或资本本身中促使其死亡的秘密,迫使世界因异化劳动而绽露另一类型的劳动——自由自觉的劳动。

三、余论

私有财产和异化劳动的关系到底是什么关系?我们很清楚,我们不能用那些现成的、常规的定论来敷衍这一问题。如果想理解这一关系到底是什么,如果国民经济学关心的是顺从人的自然,马克思哲学关心的是并不顺从自然的历史,那么我们当然反对国民经济学那套虚构“和谐的”东西,而是只能从相反相成的观点来了解它。

[1]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M].中共中央马恩列斯著作编译局,译.北京:人民出版社,2000.

[2]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479.

[3]张汝伦.《存在与时间》释义:下[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2:721-722.

[4]洛克.政府论:下[M].叶启芳,瞿菊农,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64:17-32.

[5]伊什特万·洪特,米凯尔·伊格纳季耶夫,编.财富与德性—苏格兰启蒙运动中政治经济学发展[M].李大军,范良聪,庄佳玥,译.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13:334-335.

[责任编辑 邱忠善]

Marx:Transcendence of Alienated Labor and Private Property

ZHANGWen-xi

(School of Philosophy,Renmin University of China,Beijing 100872,China)

The structure of:Economics-Philosophy Manuscript in 1844has ambiguity and multiple levels.However,it is still possible to figure out its purpose by establishing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alienated labor and private property.Marx tells us that it is likely to get liberated from the private property and slavery on the basis of the facts facing economics.By means of it,Marx wants philosophy to gain freedom from theology and to transcend economics.

private property;alienated labor;man’s liberation

A811

A

1004-2237(2016)02-0021-07

10.3969/j.issn.1004-2237.2016.02.004

2016-03-23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点项目(14AZX004);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基金项目(13YJA720024)

张文喜(1961-),男,浙江东阳人,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为:马克思主义哲学、政治哲学。E-mail:zwenxi@s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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