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承焘劝悔词研究
2016-04-12李剑亮
萧 莎 李剑亮
(浙江工业大学 人文学院,浙江 杭州310000)
夏承焘劝悔词研究
萧莎李剑亮
(浙江工业大学人文学院,浙江杭州310000)
摘要:劝悔词作为夏承焘词作中的独特组成部分,是他在汪伪政府这一特定的历史时期内为龙榆生、丁宁等投汪友人所作的。夏承焘的这些劝悔词,在内容上谴责汪伪政府的卖国求荣,表达了对投汪友人的痛心和遗憾,并苦心规劝他们能趁早悔悟、早日归来。在表现方法上,不同劝悔词的词调选用和篇幅长短会有所不同,如夏寄给龙的两首《鹧鸪天》和寄给丁的两首《洞仙歌》。劝悔词体现了夏承焘对朋友的真诚情谊,更体现了其在关乎大节方面的一种态度,同时也反映了作者词品和人品的完美结合。
关键词:夏承焘;劝悔词;龙榆生;丁宁
李剑亮(1963-),男,浙江平湖人,浙江工业大学人文学院教授,博士。
夏承焘(1900-1986),字瞿禅,晚年改字瞿髯,别号谢邻、梦栩生,室名月轮楼、天风阁、玉邻堂、朝阳楼,浙江温州人。近代著名词人兼词学家,现代词学的开拓者和奠基人,著有《唐宋词人年谱》《唐宋词论丛》《月轮山词论集》《姜白石词编年笺校》等。被胡乔木誉为“一代词宗”“词学宗师”。
1940年3月30日,汪精卫在日本人的扶持下于南京成立国民政府,史称汪伪政府或南京伪国民政府。汪精卫在政府成立前后积极拉拢当时学界文人为其张目,借他们的影响力和名声为其新政权粉饰、宣传。当时夏承焘在上海之江大学任教,平时交往的友人学者均活动于江浙沪一带,而汪伪政府所在的南京亦在此范围内,因此夏及其友人难免受到波及。夏与大部分学者一样,面对汪伪政府的招邀不为所动,凛然拒绝,始终秉承着爱国之心和坚守节操之志。但是一小部分友人却因为不同的原因成为了汪伪政府的一员,他们之中确有追求功名利禄者,但也有为生活所迫等原因不得已而投汪之人,总而言之,夏对他们深感痛心,作为朋友又对他们的未来十分担忧,真心盼望他们及早从汪伪复杂罪恶的政治环境中脱离出来。在这一特定的历史时期和多舛的人事变迁中,夏承焘创作了一批劝悔题材的词作,本文以“劝悔词”命名,这些作品以规劝投汪旧友早日悔悟为主要内容,兼有表现自己独立不迁的高尚人格,并预示卖国求荣的伪政府必然在全国人民的骂声中倒台和依附之人必将受到道义的审判等内容。
从夏承焘的词集中,可检阅出他创作的第一首劝悔词是1940年的《蝶恋花》,据词下解释可知:“这首词为去南京投汪伪旧友作,指出:东皇青眼,能够几久?”;最后一首为1944年的《洞仙歌》“甲申元夕,读易安、刘辰翁永遇乐词有感”,据词下解释可知:“此词刺投往南京之旧友,结语表示与之决绝。”这些劝悔词兼有作者强烈的爱国主义情怀和对失节友人的痛惜之情。
一、夏承焘给龙榆生的劝悔词
龙榆生(1902-1966),字沐勋,号忍寒居士,书斋名风雨龙吟室,江西万载人,近代著名词人兼词学家,与夏承焘、唐圭璋一起列为“民国三大词学家”。先后从黄侃学声韵、从陈衍学诗、从朱祖谋学词,治学基础深厚。著有《中国韵文史》《词曲概论》《词学十讲》《唐宋词格律》《龙榆生词学论文集》。
(一)夏承焘与龙榆生的交往情况
夏承焘与龙榆生的交往始于1929年6月9日,两人的相识得益于夏的好友李雁晴的书信介绍,“(李雁晴)谓暨南大学教授龙君榆生,字沐勋,江西人,黄侃弟子,近专治宋词,有所论述”。直至1930年12月18日,夏、龙二人首次会晤,“九时赴暨南大学,晤榆生,遂留午饭。借榆生彊村先生黄季刚评点本《梦窗词》”。从二人1929年相识到1940年龙榆生投汪伪政府,这十年,是夏承焘和龙榆生从相识、相敬到相互切磋学问的过程。在这一过程中,夏承焘一方面得到了龙榆生的帮助,另一方面也对龙榆生的学术研究起到了一定的推动作用[1]。夏曾感慨与龙榆生的交往:“如不交榆生,学问恐不至有今日。”
而1940年发生的一场政变影响了他们的正常交往,当年3月30日汪伪政府在南京宣告成立,龙榆生名列伪政府立法委员会委员,夏承焘对此消息惊讶异常,难以置信,“座闻□□将离沪,为之大讶,为家累过重耶,抑羡高爵耶。枕上耿耿不得安睡。他日相见,不知何以劝慰也。”[2]从此之后,夏在日记中均以“□□”或“俞君”来称呼龙榆生,一是迫于当时的舆论压力,二也是为了保护好友。因龙榆生与夏既有师生之情,又有朋友之谊,自龙去往南京后,夏身边的友人对其颇多微词,且劝夏莫再与之交往,但是夏深知龙有着重病和家累等不得已的苦衷,一面是学界对失节文人的谴责,一面是与龙榆生的深厚友谊,此时的夏承焘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从夏的日记中可知,夏在这一时期并没有断绝与龙榆生的交往,两人虽不能见面,却通过书信进行交流,龙将每一期的《同声月刊》寄到夏手中,请其阅览并征询批评建议,两人的学术交流仍在持续,他们还时有诗词往来,以诗词创作来寄托此时不可明说的思想和情感。
(二)夏承焘所作劝悔词《鹧鸪天》两首
1941年1月9日,夏承焘在日记中记载“予闻得天五书,和予一诗,有云:看镜心情何日尽,画眉深浅此时难。并论龙丁出处。嘱予当此风色,须有岩岩气象方得云云。予对人濡忍不能刚决,□□西行后,予仍与书札往复,颇来友朋之讥。夜枕为一词报天五,未成。”[2]这首夏承焘回复好友吴天五劝其作“岩岩气象”的《鹧鸪天》词,实是一首为失节友人“龙丁”二人所作的劝悔词,“龙丁”即是龙榆生和丁宁的合称,日记中还重点提及夏在龙投南京后因与之通信引来微词一事,可见此词与龙关系密切。词曰:
南雁西乌唤不回,浩歌谁尼我归哉?
故人劝作冰霜面,孱妇知酬潋滟杯。
行蹩躠,坐甤堆。有时吾驾亦难回。
明朝沟壑安心等,昨夜溪山入梦来。[3]
词的上阙,“南雁西乌”一词指投往南京的友人,包括龙榆生在内,夏承焘在词中以代言的口吻为他们发出了“谁尼我归哉”的呼喊,质问他们为何久滞南京不肯归来。故人皆劝夏对失节友人的态度要冷若冰霜,而夏却难以做到这一点,正验证了他自评“濡忍不能刚决”的性格,尤其是面对龙榆生之时,内心更是“行蹩躠,坐甤堆”般坐立不安的矛盾纠结。从词中反映出夏此时对龙榆生的态度是同情理解多于谴责的,内心仍希望他能早日脱离汪伪政府。
1942年,夏承焘曾作另一首《鹧鸪天》预示南京伪政府终将覆灭,并力劝一投汪友人早日悔悟,词下有一行解释:“此首上片谈出处,下片谈汪逆精卫将身败名裂。全首为去南京友人表示惋惜”。从中可知夏对该词的感情基调为惋惜,词曰:
万事兵戈有是非,十年灯火梦凄迷。
南辛北党休轻拟,雁荡匡庐合共归。
持涕泪,谢芳菲。冤禽心与力终违。
衔山填海成何事,只劝风花作队飞。[3]
虽然这首词中并未说明“去南京友人”指的是龙榆生,但可从以下分析的两点原因中得到证实:1.从词下的解释和这首词的思想感情来看,作者应与所寄友人的关系十分密切,且对其投汪一事深感惋惜。龙榆生与夏承焘在此前已交往甚密,且夏为其投汪之事极为痛惜,曾自白:“念其临行前如得晤予,予当极力挽之回”,正与词中作者所持惋惜的感情基调一致。2.词下对“雁荡匡庐”的注释,两个地名点出了作者和所寄友人的家乡,“雁荡”即温州雁荡山,指的是夏承焘的家乡温州,而匡庐则是指江西庐山,庐山素有“匡庐奇秀甲天下”的美誉,因此该友人当为江西人,而龙榆生正是江西万载人,与此相符。结合此两点可以确定该词所寄之人为龙榆生。夏还在词的下阙以精卫填海终将徒劳无功的结局比喻汪伪政权必将覆灭的命运,以告诫龙榆生看清时局,莫再依附其上,趁早归来。
事实上,龙榆生投南京汪伪政府的原因极为复杂,夏承焘在日记中所记录的只是其外在的一些经济原因,“接俞君函,谓胃疾大发,医谓非修养不可,而家口嗷嗷,无以为活,出处之际,非一言所能尽云云。”[2]当时龙榆生面临着胃病和家庭经济问题确是事实,在其长女龙顺宜的回忆文章中,可以看出当时龙榆生面临的艰难困境和抉择:“在饥寒和痛苦面前,父亲受到了命运的挑战——为了一家老小,何去何从?”[4]而其内在的原因有两个,分别是与汪精卫的旧交和从事教育及学术研究,已故青年学者张晖曾指出:龙榆生和汪精卫有同门之谊,是龙投靠汪政权的诱因。[4]两人均是清季四大词人之一的朱祖谋的门生,汪十分敬重朱门词学的传人龙榆生,汪曾帮助龙榆生编纂朱老遗著《彊村丛书》,龙榆生即作《减字木兰花》词答谢,两人前期的交往为后来汪精卫的招邀提供了感情的基础。龙榆生在南京时以振兴教育和学术研究为首任,致力于中央大学的复校和教学、创办刊登诗词研究及作品的《同声月刊》,在这一时期他的学术成果颇丰。
二、夏承焘给丁宁的劝悔词
丁宁(1902-1980),原名瑞文、遂文,丧母以后,但名怀枫,江苏扬州人。近代著名女词人,先后任职于江苏、安徽等地图书馆,致力于古籍的保护和管理。所著《还轩词》四卷,以时间顺序编排,分别为《昙影集》(1927-1933)、《丁宁集》(1934-1938)、《怀枫集》(1939-1952)、《一厂集》(1953-1980),因词中融入自己的身世之感,感人至深,被誉为当代李清照。
(一)夏承焘与丁宁的交往情况
1931年12月10日,夏承焘在丁宁的老师程善之的引荐下初次认识丁宁:“接程善之信,附其女弟子扬州丁宁女士一词,甚工”。二人可谓是以词相交,这首引起夏承焘注意且颇受赞赏的词就是丁宁的《台城路》“冷雨敲窗,乱愁扰梦,拥衾待旦,咽泪成歌。时己巳重阳后三日也”。其后夏陆续向程善之求丁宁词作,了解其身世。两人的第一次见面是在1938年9月1日丁宁母丧之时,“丁宁女士前月来沪,居邻榆生,小顷来会,唁其太夫人之丧,犹泫然欲涕。世乱家破,孑然一身,此境诚不易处。”[2]夏十分同情丁宁的不幸遭遇,因此在沪期间一直对其多加照顾。
夏承焘与丁宁的交往以诗词为主,夏像一位慈祥和蔼的老师般对待丁宁,认真阅读其词作,悉心指导。丁宁的诗词多融入自己的身世之感,因此感情真挚动人,得到了夏的高度评价,“灯下诵丁宁女士朝沐诗二首,至为沉痛。又诵其还轩词,尤深叹佩。吾温数百年来女流,无此才也”,“读丁宁女士词,与玉岑可称二难,诚令人俯首也”。而丁宁对夏的词作和词学研究亦提出过一些建议,并得到了夏的认可和接受。1939年2月17日“夕,丁怀枫女士来,以一词相商。谓予旧作临江仙病起词首二句用典不当,甚是甚是”。夏承焘原本命名的书籍名《宋词考事稿》亦在丁宁的建议下改为《宋词微》,丁宁对夏的创作和研究也有着一定的影响。
(二)夏承焘所作劝悔词《洞仙歌》两首
1939年至1940年间,丁宁丧母后,过着孤苦无依的生活,多次辗转于上海、南京等地,为家庭纷争和经济困境所累,生活极为艰辛。当时正值汪伪政府四处拉拢文人,丁宁亦接了一些投汪友人的邀约,她在寄给夏承焘的信中提到:“故乡既不可久居,在京又有某公时来絮聒,身心不安之极”。夏此时十分担心丁宁的处境,在其离开上海前往扬州之时曾作两首词送别,分别为《扬州慢》“送丁怀枫归扬州”和《惜黄花慢》“送丁怀枫归扬州”,这两首词不仅寄托了作者的伤别之情,更带有他劝勉丁宁在特殊时期要保持高洁的品格,不为伪政府的招邀所动的意思在内。而丁宁身为一介女流,又无一亲人在世,其生活之艰难是不言而喻的。
1941年10月21日,夏承焘突然得知丁宁已在南京就职一事,“前日怀枫来快信,谓某君为介入陈某所办图书馆,与□□同事”。夏十分同情丁宁的遭遇,也为她的未来感到担忧,他力劝其离开南京,并热心地为其另谋生计。1942年6月27日夏寄信函并词两首与丁宁:“发怀枫复。谓其在乡设帐授女学徒,自赡一身,勿重返白下。某君四出邀人,或迫于府主之命,然不当牵连挚好。附去洞仙歌盆梅词及鹧鸪天二首。天五谓怀枫见此,当不能重堕深渊。”[2]其中的“洞仙歌盆梅词”即《洞仙歌》“沪市见卖盆梅,念西湖红萼,有天末故人之思也”,词曰:
灯唇酒眼,唤芳魂不起。梦里前游堕烟水。怎初归金屋,便改冰姿,浑不管、容易尊前换世。西湖香影曲,谱入琼箫,不是幽人旧宫徵。双鹤欲何归,黄月楼台,但一片、暗尘哀吹。莫问我天涯岁寒心,忍满面风霜,与春回避。[3]
夏承焘在日记中指出该词“亦为白门人士发也”,这首词中将温室中的盆梅与西湖冰雪中的红梅相比,以盆梅比喻变节者,批判盆梅“怎初归金屋,便改冰姿”,感慨这些人的堕落变节,为朋辈所不齿。末句更是以决绝的态度“与春回避”,即与这些人不复相见,也望他们莫来相招。夏此词实是借盆梅讽刺投汪的失节旧友,他寄此词给丁宁,意在规劝其莫与这些人为伍,应及早归来。
但是,夏承焘的信函和劝悔词寄出后并未得到丁宁的回复,也未见其归来,并且夏还与她失联了。他对此心中疑惑不安,“日来念怀枫久久无消息。去年寄扬州一书,嘱其勿再往南京,语多讦直,或以为怪耶?”此后夏频频寻觅丁宁的行踪,却始终杳无音讯。由此,夏对其产生了一些怀疑,心中颇为痛惜和担心。他在1944年元夕之日与友人谈易安、须溪元夕各词,事后怅然若失,当日晚日记:“昨夜失眠,成洞仙歌一词,为念怀枫作也。怀枫旷爽如男子,而淹滞白下不归,终不可解”,这首词便是《洞仙歌》“甲申元夕,读李易安、刘辰翁永遇乐词有感”,词曰:
瓶梅谢了,讶一寒至此,还剪灯花问春事。覆深杯未醒,三两吟蛩,又为我、唤起离愁满纸。二更山鬼语,能说宣和,野老同听泪如水,今古过江愁,雾鬓风鬟,忍重上、石城艇子?料无分、相逢月明时,拼过了团栾,为君宵起。[3]
丁宁所处的时代和其词多写身世之感的特点均与李清照相似,她曾被其师陈含光誉为“君今词笔继朱李”[5],在夏承焘及其友人的眼中,也将其与李清照相提并论。“与怀枫别五六年,无一字往复。前月心叔自沪来,有易安再适之传说,未悉信也”,因此夏从读李清照该词联想起丁宁是十分自然的,夏的这首《洞仙歌》既是为“念怀枫作也”,也是一首写给丁宁的劝悔词。但这首词下还有一行解释:“此词刺投汪南京之旧友,结语表示与之决绝”,此时的夏因长期联系不到丁宁,难以理解其久滞南京的原因,难免对其有所埋怨,语气也较前更为强硬。而从下阙来看,作者还是意在劝其莫再上“石城艇子”,离开南京伪政府,劝悔之意谆谆可感。
实际上,起初丁宁投汪伪政府一是迫于经济压力,二是为了编撰刊物和保管图书。夏承焘在1942年1月7日收到丁宁所作的一首七律:“身后是非排却易,当前兴废欲忘难。泪珠不似明珠贵,换得羁棲数月餐。”对丁宁当时的经济窘境可窥一二。1941年7月3日,夏收到丁宁的来信:“得怀枫扬州函,谓此次赴宁,一由某君再四招往助编《同声月刊》”。而后来丁宁滞留南京多年也是有原因的,她在民国三十四年八月时受南京私立泽存书库主人的相托,与友人历时一年整理好主人留下的十余间书库,在衣食尚无着落之时接受了这项任务,在混乱的时局中保护国家的文化典籍免遭破坏和掠夺,其情可悯。
三、夏承焘的其他劝悔词
在身边好友相继因各自的原因投往汪伪政府后,夏承焘愈来愈痛心和惋惜。这些人受到了学界的一片谩骂,夏却认为“予终日饱食暖衣之日,骂人堕行为不忍”,因此并未加入他们的行列。夏先生这一“濡忍不能刚决”的待人特点在他此时所作的劝悔词中也得以体现,从中可以发现,夏极少在劝悔词中指名道姓地提及某一失节友人,而常以一种模糊的称谓来指代,如“南京投汪伪旧友”(《蝶恋花》)、“南京投靠汪伪者”(《水龙吟》皂泡)、“朋侪之失节者”(《菩萨蛮》)、“投敌失节之人”(《木兰花慢》)、“去南京友人”(《鹧鸪天》)、“失节旧友”(《菩萨蛮》有寄)等。另外,他的劝悔词还继承了屈原“香草美人”的传统,在词中借用反面事物指代投靠汪伪者,预示其终将覆灭,劝其早日悔过,最典型的就是《水龙吟》皂泡词。夏在论述自己的治学道路的文章中特意提及此词:“记得当时我为抒发爱国之志,曾经写了一首《水龙吟》(皂泡词),指出投南京事“乍明灭,看来去”,片时即破,如同皂泡,而我们中华民族,终将如东升皎月,‘一轮端正’,永远照耀祖国山河大地。”[6]此外,他还学习了南宋辛弃疾《摸鱼儿》词的创作手法,在劝悔词创作中假托情词来反映时事、谴责失节友人。总的来说,夏承焘的劝悔词创作数量较多,创作手法的运用也极为丰富,但都是意在劝失节友人及早悔悟,同时也表现出作者强烈的爱国主义情怀。
夏承焘的《水龙吟》(皂泡词)的创作始于1940年4月27日,夏的女学生潘希珍“以刘仲彝皂泡词嘱和”,夏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反复斟酌和修改此词,用思较久,以至于“背发微热”。直到5月2日,夏才完成了这首词,词曰:
九天欬唾何人?乱珠零琲风多处。斜阳影里,儿童气力,吹嘘徒苦。咒水初成,抛球难系,花梢偷度。有玲珑台阁,夭斜人物,乍明灭,看来去。只道青冥易到,仗轻风片时抬举。等闲谁料,未容着地,已随零露。扫尽繁星,一轮端正,乍惊窥户。是旧时片月,山河无恙,看骊龙吐。[3]
夏承焘对此词作了一番解释:“此首上片以皂泡上之‘夭斜人物’,喻往南京投靠汪伪者。下片指出:此辈依仗日本侵略者,如同皂泡,片时即破。而中华民族,终将如皓月东升,照耀全世界”。以脆弱的皂泡比喻即将倒台的汪伪政府,夏将此残局告诫依附汪伪之人,劝其及早悔悟,投向光明的新世界。
1941年,夏承焘曾作有一首《玲珑四犯》,这首词以同年6月14日夏在林子有家午社聚会为背景,以龙榆生寄给他的一封书信为缘起而创作。据夏日记“夕作玲珑四犯,午社社课也”,可知这首词是午社的作业,龙榆生的书信中提及“佩秋亦往宁”一事,勾起了夏对友人“佩秋”的一些回忆,“予昨过其居,其家人谓往杭州,乃饰辞也”,夏对此极为愤慨,恰遇社课填词,便将此情感融入到了这首《玲珑四犯》中,以至夏在完成此词时,在词题下加上了一则自注:“过旧友寓庐感事”。词曰:
听笛江关,已过尽春鸿,还劝离斝。残柳官桥,日日送春车马。妍唱艳舞谁家?漫斗扫、淡蛾如画。数燕环,一例尘土,临影定惊腰衩。不成便没相逢梦,漏沉沉、似年遥夜。当时背面回身地,重到余凄诧。谁信镜约易寒,应相惜、双鬟无价。待东窗、换了颓阳,才许袖罗重把。[3]
夏承焘在词中描绘了伪政权“日日送春车马,妍唱艳舞谁家”的腐败生活,预示其终将在骂声中倒台,成为历史的尘埃,进而灰飞烟灭。告诫知识分子面对伪政权的招邀应淡扫蛾眉,“应相惜、双鬟无价”,珍重名节,捍卫民族大义。作者还在末句中坚信伪政权即将覆灭,期待祖国迎来全新的局面。
夏承焘的劝悔词在创作中选用的词调有着一定的特点,这与他对所寄之人有着不同的情感倾向有关。如他给龙榆生的劝悔词多使用小令或中调的形式,如上文所选的《鹧鸪天》词两首。“《鹧鸪天》,又名《思佳客》、《于中好》、《思越人》、《千叶莲》等。此调实由两首仄起平韵七言绝句组成,唯下片开首改成两三字句而已”。[7]吴梅在《词学通论》的第五章《作法》中指出了小令、中调与长调的区别:
凡题意宽大,宜抒写胸臆者,当用长调,而长调中就以苏、辛雄放之作为宜。若题意纤仄,模山范水者,当用小令或中调。
至每调谋篇之法,又各就词之长短以为衡。短令宜蕴藉含蓄,令人得言外之意,方为合格……长调则布置须周密,有先将题面说过。[8]
小令这种短小的形式适合抒发幽微蕴藉的情感,正如夏承焘此刻的心情。此时,夏对龙情感较为复杂,他们处在人人自危的特殊时期,为了保护自己和好友,尽管他自身对龙榆生是持理解和同情态度的,但也不敢直接表露出来,更不敢在词中表达对朋友的关心慰问之情,使得他在创作中带有踌躇难言、欲言又止的特点,这一点与向秀在司马氏高压统治下为怀念已逝友人嵇康所作《思旧赋》时的心情类似,这些作品在整体上带有一种让人意犹未尽的感受。相比较而言,夏给丁宁的劝悔词篇幅更长,这与夏并不知晓其投南京的真实原因而心生疑惑埋怨有关,他还喜把写给其他失节友人的劝悔词寄给丁宁,将此作为反面案例而告诫其不可步他人之后尘。相反的是,夏创作其他的劝悔词时多使用长调慢词的形式,如《玲珑四犯》“过旧友寓庐感事”、《水龙吟》“皂泡”、《木兰花慢》等。从词的创作形式上比较,长调慢词与小令相反,它更适合铺陈直叙,展开描写和直抒胸臆,夏的这些劝悔词多是写给为一己之利投靠汪伪政府的失节旧友的,因此他在词中以较长的篇幅恣意地讽刺了伪政权的卖国求荣,对失节旧友献媚的丑态极尽描写刻画之能事,词中也明显地表达了作者对他们强烈谴责的态度。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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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张晖.忍寒庐学记[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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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李剑亮.夏承焘年谱[M].北京:光明日报出版社,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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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吴梅.二十世纪国学丛书·词学通论[M].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6:40.
(责任编辑张玲玲)
Republic of China Zhejiang Ci - Taking Xia Chengtao persuaded back Words Case
Xiao ShaLI Jianliang
(humanities college,zhejiang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hangzhou,310000)
Abstract:regret words as Xia Chengtao unique word as part of his Long Yusheng, Wang Ding Ning and other investment made friends in this particular historical period Puppet period. Xia Chengtao advised regret these words, condemning the traitorous puppet government on the content of glory, expressing devotion to vote Wang friends distressed and regret, and as early as possible pains to persuade them to repent, an early return. On the performance of the method, different persuade regret ci tune selection and its length will be different, such as summer send two dragon "Partridge day" and sent to Ding's two "Dong Xiange." they not only reflects the sincere friendship of his friends, but also reflects its attitude in relation to a large section of the source areas, but also reflects the author's word and character goods perfect combination.
Key words:Xia Chengtao, persuaded back word, Long Yusheng, Dinning
中图分类号:I206.6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8-293X(2016)00-0061-06
doi:10.16169/j.issn.1008-293x.s.2016.00.012
收稿日期:2016-03-15
作者简介:萧莎(1992-),女,浙江台州人,浙江工业大学人文学院中国古代文学硕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