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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舍小说中女性死亡叙事的创作主旨探析

2016-04-12马志强

三门峡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6年4期
关键词:小福子虎妞李静

◎马志强

老舍小说中女性死亡叙事的创作主旨探析

◎马志强

(三门峡职业技术学院师范学院,河南三门峡472000)

死亡叙事是作者对死亡主题的表达。老舍在二十多年的创作生涯中,为读者塑造了众多身份各异的死亡女性形象,这些死亡叙事形成了老舍创作的一个独特叙事手法。从社会、女性自身、作家的男性经验及悲剧观三个角度,来探索死亡叙事的深层文化意蕴,有利于从整体上深刻把握老舍小说的创作主旨。

老舍小说;女性;死亡叙事;创作主旨

故事情节的安排服从于创作的主旨。老舍自称是一个不善于写女性的作家。但纵观老舍的小说创作,从1926年发表《老张的哲学》起,在二十多年的创作生涯中,他却为读者塑造了众多身份各异的死亡女性形象:《老张的哲学》中的李静、《微神》中的“她”、《柳家大院》上吊自杀的王家的小媳妇、《骆驼祥子》中自杀的小福子及难产而死的虎妞、《四世同堂》中的尤桐芳、若霞、招第,等。作家笔下的女性死亡并不是什么新鲜话题,但是一个并不是以女性命运为创作主旨的作家,却塑造了如此众多身份各异处境不同的死亡女性,难道仅仅是巧合?从现象学阐释老舍本人及其创作的死亡主题在以往的研究中成果颇丰,也不乏从女性视角关注老舍创作的优秀成果,但近年来老舍研究在学术界进入一个冷落期,从女性死亡叙事的角度挖掘出死亡叙事下的深层文化意蕴,有利于从整体上深刻把握老舍小说的创作主旨。

一、黑暗的社会环境推动女性走向绝路

老舍是一个以现实主义为主要创作手法的作家。对老舍笔下女性死亡叙事创作主旨的解读,离不开对中国社会环境的历史回顾。老舍在书写女性的悲剧命运时,注重凸现那些造成女性不幸并导致死亡的社会因素。《柳家大院》中的王家小媳妇生存环境极为冷酷:老公公折磨她,丈夫打他,小姑子欺负她。她实在无法对抗强大的黑暗现实,最终选择了自杀死亡。“自杀,是在自觉意识参与下的意志行为,是在特定诱因驱使下自我对生命的毁灭,它体现出主体对是否应该活下去这一生命价值的自主的判定。”[1]小王媳妇自杀的表面原因看似以老王为代表家庭邪恶势力对她生命的极端蔑视及践踏,但老舍在文本中借助看命先生的话揭示了小王媳妇悲剧的社会根源:“我知道他(老王)那些排场是从那里学来的,在茶馆里听那些‘文明’人说的。”这样小媳妇的生命悲剧就不是个别的现象,而是整个社会悲剧的一个缩影。

中国的传统女性忍受着父权、夫权、族权、神权的四重压迫。和传统的乡村女性相比,老舍笔下的人物主要生活在城市,身受族权和神权的危害相对小一些,父权、夫权主导了她们死亡悲剧的发生。老舍笔下父亲的罪过不在于专制而在于责任的丧失。他们不仅无法负担起养儿育女的责任,而且往往成为生活的堕落者和女性死亡的重要原因。《微神》中的“她”、《骆驼祥子》中的小福子之所以流落成妓女,最根本的原因是父亲的堕落败坏放弃了父亲应负的责任,年轻的女儿除了出卖色相无以维持生计。鲁迅在《我们怎样做父亲》一文中指出:“中国的老年,中了旧习惯旧思想的毒太深了。觉醒很不易,没有办法。便只能先从觉醒的人开手,各自解放了自己的孩子。自己背着因袭的重担,扛住了黑暗的闸门,放他们到宽阔光明的地方去:此后幸福的度日,合理的做人。”[2]且不论《微神》中“她”的父亲、小福子的父亲那样的混蛋,把自己的堕落享受放在女儿的生存之上,就说《老张的哲学》中的龙树古和李静的叔父,他们自身素质的不同造成李静和龙凤结局的最终不同。叔父尽管认识到不应该为还债而断送李静的终身幸福,但是他已经是被黑暗的社会挤压成没有行动能力的废人,根本没有力量阻止老张阴谋的得逞。而信过教的龙树古一方面想方设法拖延还债的时间;另一方面在拖不下去时带着龙凤离家出走。他不会用女儿的终生幸福去抵偿自己所欠的债务。父辈有没有觉醒,觉醒后敢不敢行动,对于儿女的婚姻未来将产生重要影响。

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作家对女性的关注常常借助于婚姻家庭的舞台,而女性在这个舞台上常常扮演着悲剧性的角色。面对恶劣的生存环境,女人并非天生地愿意放弃自我救赎的权利,是黑暗的社会环境剥夺了她们拯救自我的条件。她们不仅无法从父母那里得到幸福的生活条件,而且有时候又被当做换取家庭利益的物什。当她们把拯救的希望投射到心爱的男人身上时,他们却往往表现地那么软弱令人极度失望。《老张的哲学》中的李静在老张逼婚找王德商量对策时,他除了死完全想不到其他的办法。在老张迎娶李静的婚礼上,王德一反常态敢于拿刀和老张拼命并当众揭露他逼婚的罪行,成了王德懦弱性格中最让人点赞的反抗。但令人费解的是,在孙守备成功地救出李静后,他的懦弱却又宿命般地把李静推上了死亡的绞刑架。虎妞难产而死客观上为小福子暗淡无光的生活投下一缕亮色,而祥子的自私放弃却又为小福子的上吊自杀早早地绑上了绳索。这些男人都是被生活挤出的边缘人物,面对黑暗的社会势力挤压,他们不仅无力拯救对他们寄予厚望的苦难中的女子,反而因为自己的仓皇逃避,为深爱着他们的敢于反抗黑暗势力的美好女性关上了求生的大门。应该指出的是,在女性死亡的悲剧制造中,应受到谴责的年轻男性并非都是社会的弱势群体,他们有些是追求欲望享受观感刺激的道德败坏者。像蓝小山、欧阳天风等令人不齿之徒,不仅给身边缺乏社会经验的年轻女性造成直接的危害,而且还通过对涉世不深的青年男性的思想腐蚀,间接地埋下了女性死亡的伏笔。像刚到社会上做事的王德就不明真相地把思想堕落的蓝小山当上了朋友。这样给女性投下死亡阴影的外部环境中就加上追求欲望享受的新时代因素。老舍在文本创作中,不仅以泣血的笔触写出了国内的黑暗势力对中国女性的生命的戕害,而且大胆地控诉了日本军国主义者制造的女性生命悲剧。《四世同堂》中钱吟默的妻子在丈夫被捕儿子死亡无法生存时触棺而亡,用生命的代价向日本军国主义者发出的强烈抗议。

二、女性的性格弱点加速了死亡悲剧

西蒙·德·波伏瓦说:“这个世界是一个男人的世界,重要的决定、重要的职责及重要的行动都靠男人。妇女生活在这个世界的边缘,她们只通过自己的私生活,通过男人们,以一种间接的而不是直接的方式和这个世界保持接触”。[3]封闭式的生存环境影响了女性性格的生成和发展。老舍笔下的女性缺乏女性解放所必须具有的自主意识。“值得注意的是,老舍以国民性批判立场观照传统女性精神弱点的时候,往往能够把对女性的人性批判与对传统女性生存境遇的悲悯结合起来。”[4]

中国的传统伦理观念认为“百善孝为先”,老舍笔下女性的死亡原因和封建观念“愚孝”的作祟有极大的关系。《老张的哲学》中的李静为了报叔父养育之恩,屈心俯就老张,她所以不随王德出走是因为“与其入张氏地狱受老张一个人的虐待,还比社会上人人的指骂强”。《骆驼祥子》中的小福子“作妓”固然有父亲放弃责任的客观现实,恐怕和小福子愚孝观念的根深蒂固也有极大的关系。中国是一个讲究“孝”的国度,单纯地讲究孝没有什么不好,但问题是为了孝顺父母而放弃自己的道德判断甚至社会的责任恐怕依然是个问题:小福子去尽孝而她的父亲却在外面阔绰酗酒,还恬不知耻地骂小福子天生是个贱种;高第在大赤包入狱后顾及为日本卖命的父亲冠晓何,迟迟不肯离家出走,如果不是钱吟默的及时提醒,她的最终结局恐怕就要改写。这种愚孝观念支配下的行为,不仅会葬送女子自身的幸福乃至生命,在民族战争时期还会对国家造成危害。

老舍笔下的死亡女性中来自富贵人家的女子不多。作为把创作重心放在底层市民的作家,老舍更关注于女性生存环境和生活条件的改善,李静等人的自杀悲剧都和经济上的极度贫困有关。和中国传统女性的生存环境相比,西方资产阶级拜金主义,享乐主义思想开始浸润着年轻女性的灵魂。《微神》中的“她”就透射出这种影响:“我呢,父亲照样向我要钱。我自己得吃得穿,而且我一向吃好的穿好的惯了。为满足肉体,还得利用肉体,身体是我现成的本钱。”像“她”这样曾经来自富裕之家的自杀女性在老舍的女性系列中还在少数,但追求享乐的生活方式却为她们生命之花过早地凋零铺上了腐烂的土壤。像《阳光》中的“我”、《四世同堂》中的招第、胖菊子等,“那个为她们提供尽可能多的物质享受的阶级,那个她们整日栖身的带有太多铜臭气和功利色彩的生活环境,不仅抹杀了她们曾经渴望过的纯洁的浪漫,而且将一个空虚、颓废的精神世界带给了她们。”[5]除了对老人放弃自我的“孝”的观念外,还把幸福的获得过分地依赖于他人身上,结果有时因他人的无力承担或背信弃义而早早地埋下了死亡的伏笔。《老张的哲学》中的新派人物蓝小山看不起女性,毫不客气地把女人当玩物。王德不相信其观点,但当他问李静女人是什么时,李静竟然也说女人是玩物。这样的回答和老张把女人看成衣服一样同出一辙—老派新派都把女人当衣服当玩物。更可怕的是这种糟粕思想竟然以无意识的方式潜移默化到处于压抑中的女性,使她们在拯救自我的道路上完全丧失主动性,甚至在意识深处放弃了女性自我救赎的必要抗争。在祥子的眼里,小福子是个最美的女子。“她美,她年轻,她要强,她勤俭。假若祥子想再娶,她是个理想的人。”祥子在虎妞死后心里说,如果小福子提出结婚的请求,“他似乎没法拒绝。她本人是那么好而且帮了他那么多忙,他只能点头。”尽管祥子后来因为她家累太大,而做了自我逃避,但如果她能像虎妞那样为了自己的幸福,多一点主动意识及行动,两个苦命的人就能结合在一起。她不仅能挽救回自己的生命,而且能同时改变祥子的悲惨结局。“我没法子!”不仅害了她,而且也害了祥子。

三、作者的男性视角及悲剧观念制约了情节设计

“在中国现代文学的发展中,男性作家成为女性形象的主要设计者和讲述人,他们从自身性别和政治立场、社会伦理出发,依据‘男性认知’,将女性从女性实际生活现场中剥离,在很大程度上变为一种构筑‘男性话语’的牺牲品”。[4]《微神》是老舍带有自转性色彩的作品,从作品男女主人公的交往可以窥视到作家深层次的文化心理。她是我的初恋,她在我的记忆里是那么的美好,可是我为了自己的事业去了南洋那么多年(从文本中可知,我二十四岁去了南洋,回来是已经三十多了),这么多年中,直接通信是不可能的,间接探问,又不好意思。如果“我”在去南洋前能和她有个承诺,如果留洋期间能好意思探问一下,她也未必那样疯狂地毁灭自己。等我回来了,“不久,我托友人向她表明,我愿意娶她。我自己没胆去。”“我”在回来后已经见过她了,她的身份处境(妓女)使“我”见到她很容易的,为什么那么重要的事要托人呢?真的自己没胆去吗?如果是对过去的行为方式产生过深深的内疚,他是会亲自去向她道歉并向她求婚以取得她的原谅。恐怕不是,“我”是把自己看成高高在上的苦难拯救者。结果,“我”的行为反倒使她感到了深深的自责,“及至见到你,我自己已找不到我自己,拿什么给你呢?”“我”的归来不仅没能救出深渊中的“她”,反而导致了“她”的殉情。“她”的殉情完全符合男性中心的叙事立场,我既不用像涓生那样至少做表面化的自责,又可以体面地摆脱现实的尴尬处境(周围的人觉得她和我不配)。

且不说老舍笔下具有献身精神的美好女性,就是一些具有泼辣作风的女人,像虎妞、大赤包等,作家对她们的穿衣打扮所作所为的书写,也很少从女性立场给予客观关注,而夹杂了更多的性别话语、阶级话语、政治话语。对这些女性死亡情节的安排有时候成了男性作家深埋在意识深处挥之不去的情结。《骆驼祥子》中虎妞的“骗婚”成了她本人的原罪,尽管在祥子的心中,虎妞又老、又丑、又厉害、不要脸,但是只要细读文本,都可以看出虎妞的这些令人生厌的地方,都有她委屈令人同情的一面。但是不论从虎妞的形象还是做派,都透漏出作者深深的厌恶,尽管在婚姻中她付出了真感情,在事业上也精明能干,但虎妞强势的作风、泼辣的性格,造成了中国传统社会男性主体性存在的压抑,最终依然摆脱不了死亡结局的叙事安排。

死亡是人生悲剧的最惨烈的体现。老舍的作品在喜剧的外观下蕴涵着深深的悲剧内核,这与其家庭出身、社会经历、中西方悲剧观念的吸收借鉴有极大的关系。老舍出生在北京极端贫困的满族家庭,悲惨的童年生活、飘荡的海外生活,都使老舍过多地洞察人生的悲剧,尽管在创作中呈现出诙谐幽默的艺术风格,但依然把创作植根于民族、时代、社会的现实土壤中。老舍早期创作受古希腊命运悲剧的影响多些。《老张的哲学》里王德母亲与赵姑母的一段谈话再清楚不过地表达了青年人婚姻无法逃脱命运安排的传统思想,“婚姻是终身大事,长得好不如命儿好”。而文本女主人公李静尽管对此有所反抗,但最终仍然屈服于悲剧命运的安排,在极端绝望中委屈地死去。“我杀了我自己。我命定的只能住在你心中,生活在一首诗里生死有什么区别?”《微神》的女主人公显然也是相信自己的悲惨命运。老舍在创作的中后期也受易卜生社会悲剧的影响,更多地关注黑暗的社会势力对女性生命的无情戕害,大胆地揭露了造成女性悲剧的社会根源。《月牙儿》就写出了母女两代妓女职业世袭的社会惨剧,《四世同堂》中的尤桐芳、若霞被日本鬼子直接杀害,小顺子在战争的饥荒中饿死,老舍对这些女性悲剧命运的深刻揭露,使老舍对女性死亡叙事的创作主旨,从个性解放、性别视角的小圈子转向民族解放的政治视野。

四、结语

中国现代文学是一个带有强烈使命感和责任感的文学,启蒙和解放的时代主题制约着创作者的心态和创作主旨,而传统与现代、中西文化的碰撞和交流也使具体作家和作品呈现出复杂矛盾的形态。作为现代文学大师级的代表作家,老舍的创作必然呈现出复杂性,老舍的女性死亡叙事承载着人性压抑和民族压迫的创作主旨,也因为时代的局限性为后世的评论提供了剖析和批判的空间。

[1]鲁迅.我们怎样做父亲[M]∥鲁迅全集:卷2.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2]波伏瓦.女人是什么[M].北京: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88:24.

[3]宋红芳.试论老舍小说中的知识女性形象[C]//老舍研究论文集.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254.

[4]李玲.老舍小说的性别意识[J].南京大学学报(哲学.人文科学.社会科学版),2005(6):74-82.

[5]田青.拨开“女性死亡”之迷雾——论中国现代文学中男性作家的女性讲述的偏失[J].语文学刊,2006(22):87-90.

(责任编辑 倪玲玲)

I20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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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1-9123(2016)04-0085-04

2016-11-20

马志强(1972-),男,河南巩义人,三门峡职业技术学院师范学院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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