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阿Q正传》的含义空间
2016-04-11谢明博
□谢明博
论《阿Q正传》的含义空间
□谢明博
摘要:鲁迅先生的《阿Q正传》是一部不朽之作,除了对那个特定的时代有深刻的表现之外,阿Q的形象可以说是永不过时的。鲁迅先生用他独具一格的笔调赋予阿Q厚重的存在意义,让他背负起展现现实世界中人们在实体空间和虚体空间中不断挣扎的状态的重任。因此,我们可以说阿Q不仅仅是一个虚构的小说角色,他可以是我们每一个人。阿Q就潜伏在我们的身体中,潜伏在周围的环境中,他是一种空间内涵,这种空间因为有自己独特的性质为人类所需要,于是他将永远存在下去。
关键词:阿Q正传;形象;实体空间;虚体空间
1926年鲁迅在《阿Q正传的成因》中说:“我也很愿意如人们所说,我只写出了现在以前的或某一时期,但我还恐怕我所看见的并非现代的前身,而是其后,或者竟是二三十年之后。”①显然,鲁迅先生在创作阿Q这个形象的时候,早已认识到阿Q绝非只存在于某一个特定时代,而是属于人类发展史的每一个时期。那么首先我们结合小说文本探究一下阿Q的具体形象,借此来窥探潜伏在我们生存空间中的这个无处不在的影子。
一、非完整人格下的性格塑造
看完小说,我们会对阿Q有一个整体的认识——一个不纯粹的农民形象。之所以这么说,因为阿Q赖以生存的地点是在未庄(一个以农耕业为主的聚居地),他赖以生存的手段是做人家的帮工;但他又不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农民,因为他进过城,有点“见识”,干过“大事”(偷窃),他不像普通农民那样完全被禁锢在土地上,也可以说他是没有土地的农民,所以阿Q是孤独的,他的肉体和灵魂没有集聚地,也正是因为他的漂泊流离才导致后来他闹革命、被杀头的结局。这在小说中是很容易感觉到的,鲁迅先生对待阿Q不仅是进行批判和讽刺,其中也包含了对阿Q的同情。这种同情大概是因为阿Q对自身存在认知的丧失,换句话说,阿Q几乎没有主体意识,他的所有作为全凭本能驱使。所以阿Q的悲剧在很大程度上是建立在他不是一个完整的人的基础上的,他是残缺的人,却遭受了世间所有的道德、法规对完整的人的惩罚和威压。在看到这一点的时候,我们再来回顾小说中阿Q所有荒唐的、无赖的、懦弱的行径时,似乎也可以理解了。抛开鄙视和同情,阿Q的所作所为在他作为他自己这一存在时可以说是毫无错误和可以苛责的。就像小说中写阿Q欺负小尼姑,对吴妈直说“我要和你困觉”,如此直白,不经思考,但这就是鲁迅先生所要表现的阿Q——本能的支配。在阿Q被未庄人嫌弃和厌恶时(显然他自己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因为肚饿,“他在路上走着要‘求食’,看见熟识的酒店,看见熟识的馒头,但他都走过了,不但没有暂停,而且并不想要。他所求的不是这类东西了;他求的是什么东西,他自己也不知道。”②阿Q虽然是被自己的本能欲望驱使着,在绝大部分情况下都是荒谬的代表,但他的灵魂深处依然保留着一点残存的理智意识,这是可贵的,也正是这一点让我们对阿Q不完全是批评或同情的态度,更多的是一种感慨,对人之所以为人的本质力量的叹服。
到这里,我们看到了阿Q新的或者说是更深层次的形象,阿Q不再是需要人们去嫌恶、批判、怜悯,而是要去认识他,认识他作为一个不完整的人和我们自认为是完整状态的人的共通之处。接下来我们着重从空间角度来进一步认识阿Q。
二、空间角度下的情节设置
“小说的叙事结构是支撑小说结构的主梁,它在叙事中既看不到也摸不着,但决定了作品的轮廓。构成小说结构的要素通常是时间,在经历了很长的起承转合的时间之后,读者才能感受到小说的结构方式和特点。”③但在鲁迅的小说中,很少能够感受到细微的时间的变化,鲁迅在叙事中用大的时间循环来穿插故事情节,因为时间是循环的,也就与正常的时间流动不同。我们在阅读《阿Q正传》时就有如此感受,鲁迅将故事一个个串联起来,只用大的时间来交代一下背景,接着便是具体的事件。在这些事件中我们几乎感受不到时间的变化,只是把它们当作一个个动作顺接下去——像电影似的着重于场景的变化。在时间叙事中,淡化时间影响,突出空间叙事,“不仅对时间叙事起了扶持和互补的作用,并且还有它相对独立的特点,形成小说的空间建构。”④正因为鲁迅先生在小说中刻意弱化时间线索对小说叙事的影响,我们才更要探究小说中的空间结构。
在《阿Q正传》中可以明确感受到的是小说中的实体空间结构。首先,我们可以从阿Q的生存环境角度来把握小说中的实体空间,可以大体分为大处所——未庄和城市,以及小处所——土谷祠和赵家。未庄和城市都是阿Q生存的地方,土谷祠是阿Q睡觉生活的地方,赵家可以看成是阿Q谋生地方的代表。这几个空间环境相互包含且彼此联系。“未庄本不是大村镇,不多时便走尽了。村外多是水田,满眼是新秧的嫩绿,夹着几个圆形的活动的黑点,便是耕田的农夫。”⑤未庄便是这么一个地方——中国传统农村样貌。在这生活的人以我们今天的眼光来看,都带有愚昧、落后、封闭的性质。阿Q在这空间中自然也沾染了这些习性。但他因为没有土地的“束缚”,去过城市。相对于未庄的平静,城市则“热闹得多”,有革命,有游街,有杀头……从历史学的角度来看,人类文明不管发展得多么缓慢,依然会扩散到世界每一个角落。城市的风波影响到未庄波澜不惊的生活,阿Q在这里面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因为他进过城,所以在城里有所见闻,他把城里威风的“革命”带到未庄,只为让别人害怕他。阿Q不用弄清楚革命的真正含义是什么,他需要的只是对自己欲望的满足,并且受自身“愚昧无知”的先天条件制约,他主动搞起革命无疑是没有长远打算的,也不像小说中假洋鬼子和赵秀才那样只为投机。阿Q的这种行为将未庄和城市这两个空间结合起来,自身也深受这种空间特质的影响。与阿Q联系更加密切的两处小空间是土谷祠和赵家。土谷祠是阿Q的住所,但不是属于他的,他随时都可能被人赶出去。阿Q的漂泊感更加强烈,这个随时会崩塌的空间让阿Q在愚笨中又自作聪明,看起来非常滑稽,这大概也是为了生存,实属无奈。赵家对阿Q来说,不仅是获取生活物质的空间,也是一个等级压迫的空间。阿Q在赵家无疑是下等的人,所以我们不难理解为什么阿Q总是在逞能之后,又很快卑躬屈膝,怯懦服软。这些实体空间的性质与阿Q的性格形成是有很大关联的,在这些实体空间中还拓展了更深层次的空间含义,我们将此归纳为虚体空间。
就阿Q自身来说,他的精神胜利法为他创造了一个虚体的空间,在这个空间之中,他是战无不胜的,没有人可以欺负他,侮辱他。这是一个属于他自己的世界。“闲人还不完,只撩他,于是终而至于打。阿Q在形式上打败了,被人揪住辫子,在壁上碰了四五个响头,闲人这才心满意足的得胜的走了,阿Q站了一刻,心里想,‘我总算被儿子打了,现在的世界真不像样……’于是他也心满意足的得胜的走了。”⑥我们甚至可以把阿Q的这种状态归结为疯癫现象。福柯在《疯癫与文明》这本书中认为疯癫的实质是为谵妄组织理性话语,也就是说,阿Q为他所想象的胜利组织了一个合乎逻辑的话语——被儿子打了,所以自己还是占了打人者的便宜,于是得胜了。若是换成一对真实的父子,发生这样的事情,父亲这样想倒还情有可原。但阿Q为他纯粹的臆想所迷惑,丧失了准确的判断和价值标准,在我们看来多少是不正常——非理性的。可是阿Q并不需要理性,因为他是作为一个残缺的人存在于世间,所以鲁迅在叙述阿Q一系列的荒唐事的时候笔调是如此自然,没有一点别扭或乖戾之处,仿佛阿Q本就该如此。
三、虚体空间下的人物关系
阿Q与旁人之间的联系所形成的虚体空间是消费空间。阿Q是一个消费品,至少可以说是一个消遣品。未庄的人大多是拿他寻开心,城里的人也是从阿Q的悲惨境遇中吸取养料——悲伤的人会无意识地从别人的悲惨遭遇中得到安慰和快感。世界上需要阿Q这样的人,因为我们永远不可能得到最好的,所以我们需要别人得到更坏的。消费他人的不幸是我们的天性。而当我们身处厄运之中,有多少人还能继续赞美幸福和美满?阿Q切实地感受到他作为他人不幸命运的消费品:“阿Q于是再看那些喝彩的人们。这刹那中,他的思想又仿佛旋风似的在脑海里一回旋了。四年之前,他曾在山脚下遇见一只饿狼,永远不近不远的跟定他,要吃他的肉。他那时吓得几乎要死,辛而手里有一柄斫柴刀,才得仗这壮了胆,支持到未庄;可是永远记得那狼眼睛,又凶又怯,闪闪的像两颗鬼火,似乎远远的来穿透了他的皮肉。而这回他又看见从来没有见过的更可怕的眼睛了,又钝又锋利,不但已经咀嚼了他的话,而且还要咀嚼他皮肉以外的东西,永远不远不近的跟他走。”⑦在死前鲁迅先生让阿Q这个糊涂了一辈子的人看清了人世间的这种面目,多少也是对现世的一种讽刺吧。“生活不过是一片混沌,充满了各种可笑的、龌龊的事情,它只能给人们提供笑料,但是他笑的时候却禁不住满心哀伤。一群兴高采烈的人在听一个小丑打诨,正在捧腹大笑时,会在小丑的眼睛里看到凄凉的眼神;小丑的嘴唇在微笑,他的笑话越来越滑稽,因为在他逗人发笑的时候他更加感到自己无法忍受的孤独。”⑧阿Q便深深感受到了这种孤独,只不过这也是他最后的知觉了。
阿Q的这种孤独不是我们每一个人都与生俱来的么?得意时众星捧月,落魄时树倒猢狲散,孤独是人类的天性,越是受到启蒙的人越是容易感受到孤独的存在。阿Q最后的清醒是鲁迅先生为他保留的作为人的理性,这也是不管我们如何忘我、如何疯狂,我们都知道自己是作为一个人存在于世上的原因。
我们没有办法去批判或者同情阿Q,因为他的身上有我们每一个人的影子,我们不能驱除他,因为是他让我们变得完整。
注释:
①鲁迅.《阿Q正传》的成因[N].北新周刊,1926-12-18 (18).
②鲁迅.呐喊[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36-40.
③张世君.《红楼梦》的空间叙事[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36.
④张世君.《红楼梦》的空间叙事[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37.
⑤鲁迅.呐喊[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36-40.
⑥鲁迅.呐喊[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36-40.
⑦鲁迅.呐喊[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36-40.
⑧[英]毛姆著,傅惟慈译.月亮和六便士[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9:84.
(作者单位:辽宁大学广播影视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