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鸦片税及其对民生社会的影响*
2016-04-11曾耀辉
◆曾耀辉
晚清鸦片税及其对民生社会的影响*
◆曾耀辉
外国列强的坚船利炮强行打开中国国门后,晚清对鸦片的政策也由之前的严禁、弛禁到开禁,在内忧外患百般无奈之下,清政府借对鸦片征税来获得大笔的财政收入维持其统治,对鸦片的深深依赖,影响了清末社会发展的进程。鸦片销售畅通无阻,百姓遭受的盘剥更加严重,抑制了国内其他产业发展,加之禁烟政策受阻,助推了清代加速倾覆。
鸦片税;晚清;厘金
鸦片税是晚清时期一个十分特别的税种。用于制作鸦片的罂粟原产西亚地区,六朝时期传入中国种植,但并不广泛。鸦片最初传入中国是作为一种名贵药材使用,在唐朝还是外国进贡的贡品。鸦片的药用价值在宋朝以来的历代医书中多有记载,并载入明代李时珍的《本草纲目》药典。明万历二十八年(1600年),英国成立东印度公司,诱使印度农民种植罂粟并把收获的果浆制成鸦片输入中国,中国则视同药材进口征货物税。清代以后,中国吸食鸦片者日益增多。18世纪末,英国通过东印度公司大力开展针对中国的鸦片销售,这种可怕的药品兼毒品让越来越多的人欲罢不能,中国大地吸食鸦片的风气逐渐蔓延开来,许多人因此思想萎靡,品德败坏,体格日衰,身心受到极大损害,同时,也加速了国家经济、军队和政权衰败,影响到社会的方方面面。清廷看到了鸦片泛滥的严重性,在嘉庆元年(1796年)就采取了禁止鸦片输入、停征相关鸦片税的措施,后来更是多次颁令,将种植、经销、吸食鸦片列为违法行为。然而,鸦片并没有在中国禁绝,只是由合法进口转变为通过各种渠道私运到全国各地。1840年鸦片战争爆发后,由于中国战败,鸦片贸易越来越无法阻止,清政府转而又对鸦片征税。
迄今为止,学术界研究鸦片税这个税种及其对某个方面影响的成果不少。黄天华(2007)对清代征收洋药税厘及土药税厘(即鸦片税)的情况进行了介绍。陈勇(2009)认为,鸦片税政的演变,是晚清中央与地方政府以鸦片为核心的税源分割和税权争夺的利益博弈,凸显出中央财政与地方财权之间既存在共生性,又具有对抗性的复杂态势。仲伟民(2008)则对鸦片税收在清末国家财政和经济中的重要性进行了较为深入的分析。但总的来看,较系统地研究晚清鸦片税及其对民生社会影响的成果不多,有必要不断深入探究。
一、晚清鸦片行销中国概况
鸦片是影响中国历史的一种重要物品。早在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的资本原始积累时期,贩运鸦片到中国销售,以攫取高额利润,已成为这些国家对华贸易的重要内容。1773年,英国在印度的殖民政府就确定了向中国输出鸦片的政策,强迫印度农民大量种植罂粟、生产鸦片,并规定由英国东印度公司实行专卖。与此同时,美国也从土耳其、波斯收买鸦片向中国走私。中国虽曾对鸦片走私采取了一些抵制措施,发布过禁烟令,禁吸鸦片、禁种罂粟和查禁外国输入鸦片,但由于外国鸦片贩子腐蚀朝廷官吏,以及他们走私活动的狡诈和猖獗,常常使禁烟效果不佳,甚至形同虚设。清道光初年,英国装运鸦片的大船常年停在珠江入海口之外的洋面上,这些船被称为趸船。鸦片贩子从趸船上进货,再想办法偷运到陆地。广州则有不少被称为窑口的负责销货的商户,双方商量好价格与数量后,一起到趸船给单装货,用雇来的快艇偷运烟土,而负责查缉的兵船跑不过快艇,难以将走私贩缉拿归案,走私鸦片随之进入全国各地,且越禁越多。其他的走私物品也多是用趸船中转贩运,成为白银大量流出中国和海关税流失的重要原因。虽然官府大力进行驱逐和抓捕,但这种走私模式一直没有铲除。①赵尔巽:《清史稿》(卷一百二十五),北京:中华书局,1977年版,第3699页。
由于鸦片是走私偷运到中国的,所以究竟进口了多少,无法精确计算。马克思曾做过估计:在1816年,(东印度公司)鸦片贸易额将近250万美元。1820年超过5147箱鸦片走私到中国,1821年则超过7000箱,1824年已超过12639箱。而1837年,已将价值2500万美元的39000箱鸦片顺利地偷运入中国。②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53年版,第588-589页。由此可见,从1816年至1837年这22年间,英国输入中国的鸦片销售额从250万美元增加到2500万美元,增长了10倍。尽管清政府实行了禁烟政策,但并未遏止住贩毒吸毒蔓延的势头。在鸦片战争爆发前夕,吸食鸦片者上至官僚缙绅,下至贩夫走卒,涉及各个社会阶层,估计达数百万人。中国人民面对鸦片走私带来的严重灾难忍无可忍,1838年广东民众率先开展了反对外国侵略者走私鸦片的斗争。1839年清道光皇帝派林则徐为钦差大臣至广州查禁鸦片,林一面加紧整顿海防,严拿商贩;一面通知外国烟贩上报鸦片存量,要他们具结以后不再私贩鸦片,并将缴获的鸦片两万多箱在虎门滩当众销毁。
强力禁烟引发了鸦片战争,落后的中国最终无法抵挡外国列强坚船利炮的凶猛进攻。第一次与第二次鸦片战争悲剧收场,鸦片不再列入非法商品,在枪炮声中更加源源不断流入中国,官府已经没有办法再限制洋药(即鸦片)进口,数量较战前猛增,且各个口岸都大肆进口鸦片,其中上海口岸输入鸦片与战前进入中国鸦片的总数相近,迅速成为所有进口货物中最主要的物品,金额则超过70%。鸦片大肆输入,导致白银大量外流,其他货物贸易额明显萎缩。随着国内种植罂粟量越来越大,走私鸦片也日益猖獗,鸦片贸易额猛增。鸦片贸易额在1894年达到11879万关两,蚕茧、茶叶和棉花这三个大项的商品贸易额总数才与鸦片贸易额相等。鸦片贸易是一种破坏性的贸易,罂粟种植是一种破坏性的生产,鸦片产销的迅速增长,显然没有促进中国商品经济的发展,这种增长反而是对中国经济的极大破坏。最不可思议的是,鸦片在中国还具有货币功能,其信用有时比白银更高。整个19世纪,鸦片像一个魔鬼缠绕着中国人,烟毒泛滥日甚一日,吸食者日益增多,造成的危害难以估计。鸦片的泛滥使中国财富大量散失,官府吏治愈来愈腐败,军队战斗力大减,不但严重影响清廷的统治,还威胁着中华民族的生存。
而晚清对鸦片由之前的严禁、弛禁到开禁,一方面是因为英国等国的坚船利炮强行打开了中国国门;另一方面更是中国落后且清政府软弱腐败,内忧外患之下百般无奈,无力禁止而索性开禁,以借对鸦片征税来获得大笔维持其统治的财政收入。
二、鸦片税的产生与发展
(一)鸦片税的由来及演变
晚清鸦片税的开征,与政府无力禁绝鸦片有关,亦与剿灭太平天国和抵御外国入侵需大量军费息息相关。清政府鉴于既无法禁烟于国门,亦无法阻国人吸食,而财政又入不敷出,转而对鸦片征税,冠冕堂皇的理由是通过征税增加鸦片吸食成本,抑制烟毒泛滥,美其名曰“以征为禁”,实际上还是想从中获取巨大利益。鸦片税最初的形式,是因地方筹措军费的需要而抽收的洋药(即进口鸦片)厘金。厘金是一种货物通过关卡或者交易时缴纳的货物税,鸦片厘金最早在江苏开征,咸丰四年(1854年)就开始了。紧接着江浙、福建两省于咸丰七年(1857年)开征,取税捐名叫洋药厘金。当时闽浙总督王懿举等上疏称因军需紧要,暂时从权宜之计对鸦片抽捐,清廷颁旨允行。《中英天津条约》和《中英通商章程善后条约》于咸丰八年(1858年)签订后,鸦片销售的合法性得到认可,只不过将鸦片自欺欺人称作“洋药”,而且其后与各国签订条约皆将洋药作为商品征税,鸦片关税至此正式开征。
清末重臣左宗棠于光绪七年(1881年)上疏:要禁鸦片,应当对其加重收税。百斛洋药,拟征税厘150两。土药价低,准依洋药推算。朝廷命将军、督抚及海关监督各就情形妥议。直隶总督李鸿章建议:洋药既难骤禁,只可先加税厘。烟价增,则吸者渐减,未始非徐禁示罚之意。惟厘税太重,恐偷漏愈多,亦须通盘筹计,适当加征。光绪帝采纳其建议,洋药每百斤加征80两,土药加征40两。光绪十年,将土药和洋药不做区分,发给华商每10斤捐银2钱的部票,在华商过关卡时,还要再交税厘,无票则货没官。其行店坐票,无论资本大小,年捐20两换票一次。无票不得售卖。光绪二十八年(1902年),定洋药税厘并征。①赵尔巽:《清史稿》(卷一百二十五),北京:中华书局,1977年版,第3701页。光绪三十二年(1906年),光绪帝颁旨限十年内将洋药一律革除净尽。又以鸦片为民生之害,令递年减种,统限十年将洋土药尽绝根株。该年开广西巡抚柯逢时缺,赏侍郎衔,督办各省土膏统捐,设总局于湖北,各省并设分局。此时,国际上禁烟呼声高涨,清廷也适时做出顺应禁烟潮流的政策调整,还于宣统元年(1909年)在上海承办万国禁烟会议,并逐渐裁撤部分省鸦片税征收机构,提高土膏捐税率,以抑制鸦片泛滥。虽然此后鸦片仍然行销中国,但逐渐呈减弱趋势。
鸦片税成为清末税收收入中的大项,有其一定的必然性。征收鸦片税使清政府获得了可观的财力,甚至晚清开展的许多自强项目或多或少都与鸦片税厘有关。而征收鸦片税虽然为清政府聚敛了大量税收,对中华民族来说却是一颗剧毒的苦果。
(二)鸦片税的种类与征收方式
晚清的鸦片税是鸦片税捐的统称,种类较多,分为洋药厘金、土药厘金、土药税、土膏统捐、土药统税、罂粟亩税、鸦片牌照捐、鸦片凭照捐、鸦片灯捐等,现就主要税捐略述如下。
1.洋药厘金
洋药厘金在清咸丰四年(1854年)始征于江苏,最早由厘卡对烟土征厘。苏松太道曾想于咸丰五年(1855年)对每箱鸦片收25元的洋药税,但受到经销洋药的商人的强硬抵制,没有推行下去。浙江巡抚何桂清则在咸丰七年(1857年)二月开始对鸦片每箱征收豆规银10两的鸦片烟捐,还另外收取2两局费。何桂清不久任两江总督,派人前往上海清理捐项,办药厘每箱捐银20两,另收局费2两,报捐者按海疆例奏请议叙(即取得担任小官吏的资格)。洋药由天津纳税进入海关后,按照直隶的相关规定,凡是华商购买鸦片存到洋行与钞关,须去洋厘捐局申请领取联票,经过逐箱秤验之后,每百斤照章完24两洋药厘捐,另加8两地方善捐与耗羡。黑龙江迟至光绪十年(1884年)开办洋药厘金,鸦片每百斤抽收32两洋药厘金。光绪十一年(1885年),吉林亦对鸦片征税,每百斤鸦片征收86两税厘。可见洋药厘金征收的地域很广,且地域、时期不同征收幅度不一。
征收鸦片税列进了咸丰八年(1858年)十月签订的《中英天津条约》附约,允许洋药进口,每百斤纳30两税银。这个条约列明,洋药不与其他洋货一样享受征收较优惠的子口税待遇,因此鸦片在海关于进口时征收进口税,运销到内地时按照国内货物对待,逢卡抽厘。于是各省闻风而动,对洋药征税遍地开花。
洋药厘金的征收幅度呈逐年增加趋势,到了光绪五年(1879年),洋药每百斤抽收30两正税,80两厘金,纳税之后再也不用交内地厘金。①黄天华:《中国税收制度史》,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626页。至光绪十三年(1887年),有海关省份洋药税厘陆续改由海关一并征收。洋药税厘此后不断加重,但并未阻止鸦片进口,反而因交税后畅通无阻,更有利于洋鸦片在中国倾销。既征鸦片税又征厘金,是英国诱使清政府接受的,目的是为了满足英国鸦片商与印度的英国殖民当局的要求。为了拓展被洋人控制的中国海关权力,海关总税务司赫德千方百计地促成了此事。
光绪三十二年(1906年)八月以后,清廷试图禁绝鸦片,要求英国每年把运销到中国的鸦片减少10%,而且委派中国官员驻印度核查鸦片运销中国的数量,还将印度产鸦片的洋药厘金大幅提高,并严禁吗啡等毒品进口。中国和英国于宣统三年(1911年)四月达成《中英禁烟条件》,在中国每年减种鸦片的前提下,英国同意每年继续减运鸦片,直到1917年全面禁绝,并允将洋药税厘每百斤箱加至350两。然而,这些措施没实行多久,清政府就在风起云涌的革命浪潮中垮台了,不过鸦片泛滥的趋势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遏制。
2.土药厘金
土药是相对于进口鸦片而言的,即中国自产鸦片。随着洋鸦片输入,其昂贵的价格和吸食人口增加之间产生了越来越大的矛盾,推动了成本相对较小的本土种植。清初以西北、西南出产土药较多,同治、光绪年间,罂粟种植在许多省份越来越普遍,而行销地区则覆盖全国各地。土产鸦片的低成本优势逐渐显示出来,产量与销量越来越大,增长速度也越来越快。土药税收政策受到洋药厘金政策变化的影响,鸦片贸易在咸丰八年(1858年)合法化之后,借洋药征税之名,各省纷纷开征厘金,其中重要的抽厘对象就是土药。然而,清廷虽立了洋药关税规则,却不定统一的土药税制度,故各省征收标准和税率不一,有从价计征,亦有从量计征。
明令开征土药厘金自陕甘始,陕甘总督乐斌未奉部文即于咸丰八年(1858年)冬与兰州府议定试行办理,对进出嘉峪关的土烟抽厘。随后,新疆、山西等亦开征,而云、贵、川、桂为土药出产大省,自然不甘落后。其他出产较少或过境洋土药的省份,也顺势纷纷开征,征收的方式则是五花八门。如四川先开始设卡征收,后来因民众造反,地方秩序大乱,不得不改由州县摊征。安徽则设有南局和北局,芜湖设南局,临淮镇设北局。商人包缴制则是江西采取的主要办法。河南设立省厘税总局,下辖各县设征收局。土药税厘在各个地方税负都不相同,每百斤有征3两,也有征10两的,征收最多的地方是每百斤55两。②黄天华:《中国税收制度史》,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643页。随着财政日绌,土药税厘的征收额越来越大。
3.土膏统捐
晚清对鸦片的称呼比较混乱,有叫土药的,也有称土膏、灯膏的。这里所说的土膏,系土药及其所熬烟膏的合称,对烟膏与土药合并一次性抽收的税捐即是土膏统捐。
清晚期,由于地方权力增大,各省往往自行其是,特别是在税厘征收上很不统一。为了争夺税源,许多地方在税收征收上随意变通,如在收鸦片厘金、土药税、膏捐等的过程中,往往为招徕税源采取各种折扣办法,使得税捐制度更加混乱。于是,清政府不得不进行整顿,土膏统捐即是对土药税厘进行整顿的产物。两江总督刘坤一于光绪十八年(1892年)初借鉴四川和山东的做法,改革了徐州土药税厘,土药统捐得以推行,将原来逢卡抽厘改为一次性征收,相比之下进步较大,既简化了征税程序,又方便了土商贸易,因此,这一统捐方案提出后得到清廷允准。但由于周边省采取降低税率倾销的策略,徐州征收土药统捐成效并不明显。随后,浙江、福建、江西、吉林、黑龙江、直隶等地也开始抽收土膏统捐,每个地方的收捐标准各不相同,如浙江比照江苏办法,无论土店烟灯,每膏1两捐钱20文;黑龙江则仿照吉林的做法,出售本土烟膏1两征京钱120文,广土烟膏1两征京钱160文;江西原来1千两烟土征3两,根据新办法征12两,1千两膏捐原来征2两5钱,根据新办法征10两,这样土膏统捐就慢慢推广开来。
庚子(1900年)以后,土产鸦片的生产规模达到顶峰,财政意义因之凸现。为了筹措巨额赔款和练兵经费,清廷加大了对各省土药税收的控制,土膏统捐在湖南、湖北、江西、安徽四省合办不久,清政府即派遣兵部左侍郎铁良往南方筹集练兵费用,铁良经过调查后上奏朝廷,建议八省合办土膏统捐。清廷立即下旨,命财政处、户部会各该省督抚,从速详定章程,奏明办理。而湖广总督张之洞则推举原广西巡抚柯逢时督办土膏统捐合办事宜,柯到任武昌后拟订八省土膏统捐办法,重点解决中央与各省土膏统捐溢收利益分配问题。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朝廷进一步介入鸦片税厘整顿,强力推行备受各省反对的八省土膏统捐制度。八省土膏统捐办了半年之后,清政府计划在各省推广,户部和财政处上奏,请朝廷将土膏统捐制度推广到直隶、浙江、山西、山东、河南、甘肃、陕西等省,第二年即推广到云南、贵州、四川。财政处、户部又议准督办大臣柯逢时所奏的推广各省土膏统捐办法,统定科则,洋药加捐,内外兼筹,并同时要求东三省和新疆亦一体开办。正当清廷大举推广土膏统捐之时,蓬勃兴起的禁烟运动,使土膏统捐收入大受影响。
4.土药统税
土药统税是在土膏统捐的基础上改办的。从光绪三十二年(1906年)五月开始,除蒙古、西藏外,土膏统捐在全国其他区域都已着手开办,且拟将土膏统捐作为国家正式课税改成土药统税,把增加的税收作为中央财政的一部分。通过统定税则,再次增加了土药税厘的征收幅度,产销地不管在哪里,皆定为每百斤土产鸦片征100两,并征15两经费银。各省开始实行禁烟后,又对土药统税加征,江苏1两多征40文。其后,要求1年少销一成烟膏,1两多征10文捐钱。民政部、度支部还于光绪三十四年(1908年)三月发布《稽核禁烟章程》,令在8年之内逐年减种罂粟至最后完全禁止。当年五月,度支部确定了边远省份的土药统税税率,这些省份也被纳入全国土药统税体系。总体上看,土药统税为中央和地方提供了数量庞大的税款,成效较大。由于这项收入与练兵、赔款和各项新政经费关系密切,中央与各省均十分重视。万国禁烟大会于宣统元年(1909年)正月在上海召开时,越来越多的省份申报禁绝鸦片。度支部又于宣统三年(1911年)四月奏准全国土药比照洋药加征税款,1百斤收到230两,而同年广东土药每百斤税厘竟高达404两。①黄天华:《中国税收制度史》,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643页。土药统税的去向,主要是练兵处、财政处、户部和巡警部等几个部门,由此可知这项税款的大致用途。
(三)鸦片税的收入规模
第二次鸦片战争之后,洋土药依赖清政府与列强若干个不平等条约而得到合法运销,官府则从鸦片抽税中得到大笔款项。根据赫德《岁计收支概算表》,庚子后六年间,洋药税年入银为500万两以上,由于地方各自为政严重,事实上征收数远远不止。②黄天华:《中国税收制度史》,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626页。清朝末期进口鸦片因土药销量增加而萎缩,不过洋药税在1903-1904年仍然高达1248万两。国家财政总收入在光绪三十四年(1908年)为27992万两,其中3302万两为洋土药税厘,所占比重达到11.8%。
光绪三十二年(1906年),清廷决定开始逐渐禁烟。中英双方达成协议,从1908年开始,每年将英属印度输入中国的鸦片减少10%,在3年的试行期后,因清政府在禁种和禁吸方面都进展较好,于是英国承诺再削减输入数量,清政府所得洋药税厘逐渐减少。而清末禁烟时期土药税厘也日趋减少,不少征收局所由于收不到税只得裁并。然而,由于鸦片税厘在政府税收中所占份额过大,禁烟所造成的洋土药税厘锐减,给清政府带来了严重的财政危机。而面对国际禁烟的大势所趋,尤其可凭借禁烟改善政府形象,来压抑越来越广泛的民主革命运动,以延续其统治,清廷被迫选择禁烟,这也是以图保住政权的无奈之举。
三、鸦片税征收对晚清民生社会的影响
鸦片在晚清成为荼毒国人、败坏政权的魔鬼,却又成为各级官府赖以维持运转的重要财源。开征鸦片税使清政府对鸦片产生了深深的依赖,滚滚税源更是让官吏们难以割舍,催生种种乱象,影响到清末社会进程。
(一)鸦片销售畅通无阻
晚清普遍开征鸦片税后,鸦片销售合法化。由于各地税收呈逐年增加之势,这让地方官员受到鼓舞并鼓励农民种植鸦片。随着土产鸦片产量逐年提高,行销更加广泛,而且征收幅度不断提高,洋土药税厘增加很多,对解决官府财政困难有不少帮助,然而危害比受益大得多。在洋药税厘提高的情况下,洋药贩子为保证足够的利润,不断提高进口量,虽然进口鸦片占鸦片贸易总量的比重逐步降低,但进口数量一直居高不下。国产鸦片更是加速增长,吸食鸦片人群日渐增多,危害深重,摧残了民族的坚强意志,羸弱的国家和民众备受外侮欺凌。
(二)盘剥百姓更加严重
鸦片吸食成瘾的特性,使增加鸦片税负倒逼吸户戒烟的作用有限。而由于鸦片税为间接税,收税促使鸦片成本增加,这些增加的成本必然转嫁到消费者头上,鸦片吸食者负担越来越重。这些吸食者基本上都不是独立的个体,其家庭乃至家族的负担也随之增加,最终民众的整体负担不断加重。由于许多官吏带头吸食鸦片,本已非常腐朽的清朝政府,由此贪风更厉,吏治更坏。由当权者、公务人员以及土豪劣绅剥削、压迫民众的本性决定,其吸食鸦片的费用必然会通过巧取豪夺转嫁到广大民众身上。再加上鸦片大量从海外输入造成白银巨额外流,铜钱兑银圆的比率一路走低,对于主要使用铜钱的百姓来说手上的财产越来越贬值,从中又遭受到持续的盘剥,受害最深的仍然是广大劳动人民。清末实施鸦片禁政以后,为了抵补洋土药税厘,清政府又不断通过盐斤加价、整顿田房税契等加征旧税,并开征新税,牌照捐、印花税、屠宰税以及各种杂税、杂捐陆续出笼,民众生活日艰。
(三)经济受到严重打击
征收鸦片税促使鸦片产业走向合法化,变得越来越繁荣,这就显著抑制了关系国计民生的各种农工商产业的复苏和发展,广大百姓生活水平日益低下。而对于农民来说,虽然部分种植户种罂粟比种粮食和其他经济作物获利更多,但这些都是短期和表面的,因种罂粟、制贩烟土自吸成瘾的人数增长迅猛,老百姓的生存状态更加恶化。官府鼓励民众大面积种植罂粟以获得越来越多的税收,使咸丰中后期云、贵、川俨然成为罂粟的“乐土”,烟土自然在这些地区泛滥成灾。不仅在这些地区,山西、江苏甚至甘肃都成为鸦片重要产区,清户部在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估计全国有50~60万顷良田种植罂粟,烟土产量达到400万石以上。①殷俊玲:《论鸦片对近代中国人口生产的双重影响》,《山西大学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8年第2期。由此可以看出,清末罂粟种植占地情况是何等严重,而且占用的往往是上好耕地。罂粟种植挤占大量耕地,粮食生产受到严重影响,经常造成全国范围内的饥荒。
而让人颇感唏嘘的是,清末的不少军事、官办图强举措都依赖洋土药税收支撑。征收鸦片税从短期看增加了财政收入,使一些图强举措得以实施,但从总体看,鸦片税收入大部分用在维护清政府腐朽统治和官吏贪污腐败上,几乎没有用在民生上的,负面影响巨大,实为饮鸩止渴。
(四)禁烟政策受阻
晚清推行的禁绝鸦片一系列举措算得上是清末政府施政的一个亮点,说明当时的统治者亦意识到鸦片泛滥深深的危害与禁烟的必要,并付诸实施。禁政改革被朝野人士赋予了堵塞漏卮、强健国民体质、转弱为强、重树民族形象等诸多意义,视为新政改革的基础。然而,由于鸦片税的征收造成各级政府财政对鸦片产业的严重依赖,鸦片禁政推行阻力很大。虽然知识界和民间禁绝鸦片呼声很高,甚至包括朝臣疆吏,但也有一些人又很矛盾,不少当权者与社会名流既深知鸦片的危害,又对洋土药税厘带来的财政好处难以割舍,认为“鸦片经济”已经成型,难以在短时间内铲除,对鸦片税厘十分倚重,要求朝廷搁置禁烟之议。如封疆大吏张之洞表面上赞同禁绝鸦片,然而其在一些奏疏中又论及洋土药税厘增加国用与支持兴办洋务的益处。而与鸦片利益更为密切的烟商、官吏、宗室、太监等阶层,更是或明或暗地进行对抗。征收鸦片税使国家财政和许多阶层产生了对鸦片产业的过度依赖,鸦片禁政受到严重阻碍。
(五)助推清代加速倾覆
清朝的覆亡是内忧外患多种因素导致的必然结果,而鸦片泛滥与鸦片税征收则是其中的重要推手,可以说,清朝在很大程度上又是因为鸦片而亡。鸦片税是晚清政府财政收入中不可缺少的部分,成为其封建统治的双刃剑。鸦片贸易合法化,特别是洋药税厘并征之后,清政府开辟了一个新的税源,每年征收数以百万甚至千万两的税款作为强心剂,使其得以苟延残喘。清政府在镇压太平天国农民起义、筹办海防、对法国等国开战及战争赔款时,都把征收洋土药税厘作为聚财的现实手段。自从允许鸦片自由贸易后,洋土药税厘已成为整个国家财政收入的重要部分,这也是当时中国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突出特征。而且,清廷为取得葡萄牙殖民者的合作以便查缉鸦片及征收鸦片税,还同意葡萄牙“永远驻扎管理”澳门,使澳门完全沦为葡萄牙的殖民地。①陈诗启:《海关总税务司对鸦片税厘并征与粤海常关权力的争夺和葡萄牙的永据澳门》,《中国社会经济史研究》,1982年第1期。而鸦片税的开征助长了鸦片烟毒泛滥,造成官府腐败,民怨沸腾。光绪三十二年(1906年)清政府想通过禁烟挽回民心,扶摇摇欲坠的晚清大厦于既倒,然而却在断绝洋土药税厘时,等于拔掉了自己赖以苟延残喘的输血管,由于丧失更新再生机制,入不敷出,为抵补洋土药税厘而增加的捐税,不仅无法填补巨大的财政窟窿,也使百姓雪上加霜,进一步激化了官民矛盾。清末禁烟虽然可算是一大“善政”,但并未能延缓清政府的衰亡,旧的矛盾未除,因禁烟造成的新矛盾又越来越尖锐,事实上助推了清政府的分崩离析。晚清由鸦片泛滥与征免鸦片税导致的经济、财政困境和社会嬗变,加速了政权覆亡,其中的深刻教训值得国人永久铭记与深刻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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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东方源)
F812.422
A
2095-1280(2016)05-0081-07
*本文为国家社会科学基金一般项目“税制变革对清代政权兴衰和社会演变的影响研究”(项目编号:14BJL017)的阶段性成果。
曾耀辉,男,江西省国家税务局税收科学研究所副所长,经济学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