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柿之途

2016-04-08卓慧

四川文学 2016年3期
关键词:红果柿子树柿子

卓慧

红橙红橙,红里透着明艳的橙,橙里带着甜蜜的红,温暖而炫目。这,是成熟柿子的颜色。是的,成熟——少时生长在小县城,记忆中本地常见的水果是梨、桃、橘子、西瓜之类,很少见到柿子。不知是地理、土壤条件不适合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柿子树十分稀少,再或者,是自己的生活半径太过窄小,视野、见识太过浅陋,对面相逢亦不相识,那些年里,一直不知道本地有没有柿子树,更不知道柿子树长什么样、柿子从花到果都经历过怎样的历程、怎样的姿态,只知道,街面上很少见到柿子;见到时,它们一般就是那副模样,红橙红橙,滚圆紧实,小半个拳头左右大,一个一个彼此相挨着,安静地躺在一个提篮或者小竹筐里。那些年,市场流动性很差,异地贩运来的水果不多,尤其那种盛在小竹筐里沿街叫卖的瓜果蔬菜,一般都是农民自产自销的。藉此推断,本地应该是有柿子树,却可能着实不多。物以稀为贵,少见的水果,价必不贱。那些年,家里经济不宽裕,常能吃到的水果,多是滥市的梨、桃、橘之流。偶然地,似乎也出现过红橙橙的柿子,应该不是父母买的,因为只有一两个,许是别人随手赠送的还是怎么的。色诱,加上新奇,对它红橙晶亮的样子,以及味道,我充满了各种想象。兴奋地剥开、入嘴,立时得来几分入心的甜,却更得来弥漫在整个口腔甚而连上下齿都快被黏滞得分不开的涩、苦。于是大跌眼镜,对它表象与本味的分离生出敬而远之之心。

童年的记忆早已远去,那些年之后又过了好些个那些年,我早已离开小县城到成都生活了如许多年,而对于柿子树的长相,对于新鲜的柿子俏立枝头的鲜活情形,除了在各类媒体诸如图片、电视上偶尔瞥见过外,一直未曾亲眼目睹,亲身证实。

近几年,不知何故,身边的超市和水果摊上,秋后新上市的累累硕果里,柿子的身影出现得越来越频繁,俨然有分一杯羹、同居江湖英雄榜之势。初始每每见到,一瞅着它红橙明亮、剔透莹润的外形,一股内涵丰富滋味动人的成熟风韵便直往人身上扑,就觉得诱人,就有些动心,意欲置之于手,送之于口。但一想到早年涩、苦的口感体验,就打退堂鼓,告诫自己不要当“外貌协会”会员,不要被表象所惑。于是把视线调开,移向别的水果。逡巡之间,它那近似梵高笔下的向日葵般饱和度极高的橙、红,圆润结实的身形,不期然又滑入眼底,黏住眼球。几番往复。不舍着,犹疑着。卖家也看出来了,热情推荐说,买嘛,买嘛,好吃得很!说怕涩。卖家赶紧宣称,甜润可口,绝不涩嘴。忍不住出了手。归家后洗净一尝,还真是,满嘴的甜,满嘴的润,滑腻腻,甜丝丝,每一个齿缝,每一寸粘膜,都充溢透了。之后,就爱买了,看见它红润润、沉甸甸的样子,再不犹疑。每每托在手心,看着它明艳丰厚的色泽,滚圆结实的质感,也曾料想,它年轻时候的样子,怕是和西红柿差不多,也青翠,也玲珑。

料想到底是料想,可能切近真实,也可能与真实南辕北辙大相径庭。更主要的,料想须与真实对接,才能汲取营养、获得升华,从二维变成三维,从飘忽易逝变成鲜活而富有质感,从而真正被大脑存盘。横生意外的是,关于柿子,虽有料想和偶尔的图片、电

视镜头作铺垫,我还是没架住实物的冲击。

那天从广元昭化出来,经过十来公里数个S形的盘山公路,过几个垭口,翻上一道山梁,到达牛头村参加“柿子节”开幕式,真真正正亲眼看到现实版的柿子树时,一瞬间,心上竟有些震撼:十来米高的柿子树,地头、垄边、路旁、沟沿,隔三差五,参差而立。主干都挺拔稳重,从下往上,交错伸展出去的枝桠,粗粗细细,舒朗峭拔,且疏疏密密,高低错落,各自缀满了红橙橙的果子;叶不多,三片两片,七零八落,颜色已开始萎黄,或许因有星星点点的红果作衬托,竟丝毫不觉得萧瑟肃杀,反有种使命已尽欲悄然退场让鲜艳的更鲜艳不争短长的低调大气。四围都是青山,眼前最醒目这一片树,在离公路十米开外错落垦植的梯田田坎间,居高临下,恍惚看去,满是红果。时正下着霏霏细雨,瑟瑟冷风直往人衣服里钻。好些人,区上的、村上的,都来参加开幕式,公路上,人声鼎沸;路边摆摊设点,柿子、梨、蘑菇、公鸡,一堆的一堆,一团的一团,各安其在。那些柿子树,却像完全没有受这热闹气氛的影响,顾自寂然地挺立在田坎边,支棱着一树沉甸甸的果子,就似中国传统年画里的寿星老头儿,豁达地张开臂膀,任一群调皮的孩子在自己身上上蹿下跳。可以想象,若是换作灿烂明媚的艳阳天,这些红果一定个个都莹润通透,激情四射。脑子里忽涌出“一树梨花压海棠”这句诗,知道跟眼前的景致不搭调,可总觉那些红橙橙的果子,就似粲然绽放的海棠,又若玲珑剔透的玛瑙,此情此景可描述为“一树柿子赛海棠”。

“树神”却又是另一番模样。被挂上牌标为“牛头村火晶柿树神”的那棵柿子树,也有十多米高,根部主干目测需两人才能合围抱住,树皮鳞状,原本的赭色经了泥水、青苔的浸蚀,变得仓黑斑驳,却仍掩不住内里那股劲挺坚实的气质往外射。树干往上三四米处即生出六七枝分枝,枝干亦浑圆结实,直径三四十公分,看着就觉得遒劲扎实。再往上、往外分散开去,一生二,二生三,就数不胜数,纷披成一把大伞了。而树叶,与先前的零星萎黄大不同,这些就像是慢了几拍,还是盛夏或者初秋,叶片巴掌大,肥硕翠绿,密密挨挨,一簇簇,一蓬蓬,正葳蕤婆娑,浓荫匝地。青葱翠绿中,红艳艳的果子,一串串,或者三五零星,或者只单一对,悬垂其间,旁逸斜出,煞是可人。“树神”长在一座农家四合院边上,右边是条泥土小过道,仿佛是这家农户的看家树。

“树神”不远处一堵女儿墙一样的土墙上,也是一片炫目的灿红:去了皮的柿子,一个个被串在一起,然后串串条条,挨个依次耷拉在土墙上。那整齐下垂的态势,如一群群相衔着尾巴要去井里捞月的猴子。这是等待晒干后做柿饼吧。天明明在下雨,却不收进去,看来不是物多,贱,就是人力不够,或者没想到。

树之被称为“树神”,形状、年龄、资历是必需的参考条件。这棵树,据说已有上百年。这里的好些柿子树,据说都是好几十上百年的老树。这些树最初的由来是怎样的?特意引栽的还是天然长的?谁也说不清。村人只说打生下来就晓得它们在。仿佛英雄不问出处,它们在那里就好,在那里就有一种霸气,在那里就是一种象征,在那里大家就知道那是熟悉的家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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