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中立和他的油画《父亲》
2016-04-07丛涛
丛涛
1978年,第二届全国青年美展征稿。经历了10年动乱之后重获学习机会的那批大学生,有着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和历史使命感。在一个雨雪交加的除夕夜里,就读于四川美术学院油画系的罗中立看到公厕旁边一个忍饥挨饿的守粪农民,双手插在袖中靠在墙边扁担上,他那呆滞麻木的神态,与周围人家团聚的喜悦气氛形成巨大反差。眼前的这一幕,让罗中立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冲动,在同情、怜悯、感慨中,罗中立记录下了最初的《守粪农民》。
这幅《守粪农民》,虽然记录了起初引起罗中立心灵震动的一幕,却并不能让他满意。他最初的那些强烈的感受,在直白的叙事中变得单薄。此时的罗中立需要的是一次自我突破,他要回到那个最初让他对农民留下深刻印象的地方。
1965年,在四川美术学院附中读二年级的罗中立,来到了大巴山双城村插队,住进了邓开选老人家里。邓开选老人曾对年轻的罗中立说:“我是农民,我的本分就是种地;你是学画的娃,你的本分就该好好画画。”这番再朴实不过的话,给罗中立的心灵带来了深沉的慰藉。回到大巴山的日子,罗中立想要表现的情感变得更加复杂,从《守粪农民》到《粒粒皆辛苦》,再到《生产队长》,罗中立既同情怜悯那些老实贫穷的农民,也感激他们在动乱年代苦苦地支撑着这个国家,让他对养育自己的父辈产生了深沉的爱与敬意。
在接下来以邓开选老人为原型的《生产队长》创作中,罗中立干脆只留下一张布满皱纹的脸庞。
最终,罗中立将形象还原成了最普通的农民。象征着丰收的金色背景与撑满画面的褐色面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生活的艰辛贫苦在他的脸上留下了密布辙痕般的皱纹,干裂的嘴唇和渗出的汗珠似乎暗示了他刚从烈日下的田间劳作中得以喘息,树皮般粗糙笨拙的双手正将盛在粗瓷碗中的酽茶送到嘴边。
当罗中立最终把这一稿定名为《我的父亲》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感受到的所有情感:同情、怜悯、感激、尊重、爱,都糅合进了这副面孔中。他选择在一个两米多高的画布上,描画一个普通人的巨大头像。罗中立这幅跟领袖像一样大尺寸的农民头像,立刻引起了轰动。人们认为,它宣告了一个神的时代的结束和一个人的时代的到来。
当很多人在罗中立的画室中看到这幅作品时,都善意地提醒他最好不要把这幅作品送去参展,因为在“文革”思维的惯性下,这样一幅将中国社会现实的贫苦展现给人们的作品,不啻于直接质疑现行的社会主义政策。罗中立听从了美协一位领导的建议,在“父亲”的耳朵上加了一支圆珠笔,以此区别于没有文化的旧社会农民,使这幅作品最终取得了参加全国青年美展的机会。当全国青年美展的评委吴冠中在中国美术馆的展厅中看到《我的父亲》时,他分明从这幅巨型头像中看到了整整一代中国人的父亲缩影,于是这幅作品有了一个更为凝练有力的题目——《父亲》。那一年的全国青年美展,因为评委间意见分歧而将评奖的权力交给了观众,罗中立的《父亲》以800多票被选为金奖。
当时很多观众在这幅画前沉思良久,也有很多观众当场落泪。这不仅因为一个被放大到与领袖画像同样尺寸的普通农民面容,在画家悲悯的观照下折射出了中国社会的过去和现在,更因为这张面容展现出一代人的父辈,在中国社会剧烈变革中经历的风雨磨难和他们身上本分淳朴的品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