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烧的不足钧瓷，是理想”

杨红彬

事业从打赌开始

赵晓东这辈子能与钧瓷结缘，起初只是因为和父亲打的一个赌而已。

1999年9月初，毕业于焦作工学院（现河南理工大学）的赵晓东应聘到禹州市钧瓷研究所当了一名学徒。这下，可惹恼了父亲赵天西。

在赵天西的眼里，儿子天生就是自己的对头，脾气倔得像头撒欢儿的牛，八匹马都拽不回。当初，因为有个在煤矿当矿长的亲戚，家里才逼着他报考了焦作工学院资源与管理专业，他到头来却捣鼓起了泥巴。老实巴交的父亲在数落他的时候，还冷不防地用了个刚学会的成语：大逆不道！

一番争吵之后，爷儿俩谁也没能说服谁。父亲发出了最后通牒：“三年内摆弄出个名堂就接着干，要不就到煤矿给我当技术员去！”儿子也撂过去一句话：“这个赌，我打了！”

也许，赵晓东太急着证明自己了。刚上班十来天，他便揣着烟酒跑到师傅——中国民间工艺美术大师阎立夫那里，央求着学塑型、施釉和烧制，指望着早日烧件好作品，封住父亲的嘴，免得他横挑鼻子竖挑眼地找碴儿。谁知道，到了第二天，师傅却吩咐他从第一道工序——练泥开始。这一练，就是将近一百天。好不容易不让练泥了，又让他去学和泥。每天，师傅在那里拉器型，他在旁边和泥，这样又是三十多天。直到日后，熟练掌握了钧瓷制作工艺的赵晓东才恍然明白了师傅的良苦用心。那几个月的练泥、和泥，师傅其实是在磨他的性子。比如说，练泥时要去除泥中的杂质，在揉捏推拉的过程中，性子中的浮躁、俗气也被那把泥一点点地去掉了。

钧瓷生产工序多，烧制不易，故有“七十二道工序”“十窑九不成”之说。仅拿原料关来说，以往都是靠经验，很难选到宜于钧瓷产生窑变的原材料。其间，赵晓东也时常看到配好的原料被勒令返工的现象。逐渐地，他有了一个“奇思妙想”：运用所学的工业原料与配置专业知识，用精密仪器对原料成分进行科学分析和配比。研究所采纳了他的建议后，攻克了原料处理难题，为提升钧瓷创作水平打下了坚实基础。

因为虚心好学、踏实肯干，赵晓东逐渐在研究所崭露头角。当年，他参与制作的钧瓷作品《风调雨顺》花瓶被北京人民大会堂永久性收藏；2001年8月，参与制作的“石榴瓶”荣获第二届中同（国际）民间艺术博览会“山花奖·民间工艺奖”。

一切似乎都是命运的安排。2004年8月底，由赵晓东独立设计制作的第一件作品“单环瑞口福寿瓶”被“北京市纪念邓小平同志诞辰一百周年高层座谈会”选为纪念品。这一天，距他和父亲打赌刚好三年。

当天，赵晓东将证书呈到父亲面前。看着红彤彤的证书，父亲的脸笑开了花，连声说“好、好”。当初打赌的事，他或许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800元与80000元

“龙非池中物，乘雷欲上天。”用师傅的话说，徒弟赵晓东是一条龙，迟早要遨游大海；是万千流沙中淘到的一枚金子，早晚要熠熠发光；是一条乘风破浪的船，终归要走向远方。所以，当2012年年底赵晓东提出辞呈欲创办窑口的时候，师傅二话没说，随口就应了。

在此之前，通过多年的磨砺，赵晓东的创作技艺日臻娴熟，作品连年斩获大奖：2005年11月，创作的《鱼子纹福寿石》《蛇皮釉荷扣玉壶春》《橘皮釉豆豆壶》荣获第二届河南省“中国钧瓷”精品展品会精品奖；2006年12月，参与制作的口径1.09米、高1.39米的特大钧瓷《九龙宝鼎》入选世界吉尼斯纪录，并被河南省博物院永久性收藏；2008年5月，创作的《奥运圣尊》被选为2008年北京奥运会纪念品。他先后被任命为禹州市钧瓷研究所实验室主任、禹州市御钧窑副总经理，还荣获许昌市劳动模范、河南省民间工艺美术大师、河南省工艺美术大师等荣誉称号。

一个月后，赵晓东的火艺钧窑悄然挂牌。

对钧瓷艺术的理解，赵晓东似乎有点“另类”，为此没少和师傅顶嘴。在他看来，作为窑变艺术的钧瓷，不仅要固留在数种传统的司空见惯的色彩中，还应当超越人们的想象，就像雨后之彩虹，缤纷绚丽；如节日之礼花，流光溢彩。因此，他在潜心研究钧瓷造型之美，吸收青铜器的端庄、法度，汉陶的古朴、圆浑，宋钧的简练、严谨和元钧的粗犷、大方之外，将更多的精力倾注在了釉的研究上，配釉、上釉都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接着，他又瞄准了“釉上釉”这一多数人连想都不敢想的新工艺。

“釉上釉”有厚有薄，有双层、多层，单种釉、多种釉之分，施釉方法多种多样。有了“釉上釉”的创意，钧瓷不仅由工艺上升为艺术，而且拓展出一个意境新天地。“雨过天晴云破处，诸般颜色作将来”“雨过天晴泛红霞，夕阳紫翠忽成岚”皆成为可能。

一次成功，通常以上万次失败为代价。对于赵晓东而言，失败就如同喝凉水似的，数都数不清了。妻子杨建泱说，此生最仰慕丈夫的就是他的锲而不舍。

赵晓东烧制的钧瓷，青者若蓝天，月白胜美玉，紫者像熟透的葡萄或似怒放的玫瑰，红者如盛开的牡丹或像深红的海棠，蓝紫相间如同蔚蓝水光中泛出的片片紫浪，而紫红相映则如莹润的玛瑙凝厚深沉，美轮美奂，浑然天成。

型为骨，釉为魂。正是因为抓住了窑变这条主线，赵晓东所推出的每一款作品都能赢得喝彩，赢得掌声：2013年3月，《葫芦瓶》在中国工艺美术“百花奖”（莆田）参评中获得铜奖；2015年3月，《金玉满堂》在中国工艺美术“百花奖”（莆田）参评中获得银奖；2015年10月，《观音像》《布袋和尚》《马到成功》《风德瓶》获第九届中国禹州钧瓷文化节作品展评金奖；2015年10月，《平安壶》《竹节壶》《观龙壶》获第三届河南省钧瓷壶设计大赛金奖。

2013年10月初，上海的朋友告诉赵晓东一件事：当地一位知名藏家收藏有他的作品。朋友还清楚地记得，是一款挂盘，名字叫《春回大地》。

这件事让赵晓东悲喜交织。喜的是，自己的作品得到了社会的承认；悲的是，在他的心目中，每件作品都如同自己的孩子，如今，“孩子”纷纷离他而去，留下的唯有长长的念想。于是，他立下规矩：往后每窑钧瓷都保留一件，备着将来开办钧瓷艺术馆，以便记录他走过的每一个历程，保留那一个个念想！

赵晓东珍藏的第一件作品叫《单环瑞口福寿瓶》。2014年7月，北京的一名藏家慕名来到窑口，在订了数万元的产品之后，又出资800元点名购买这件作品，被他谢绝了。赵晓东说：“后面再加两个零我也不会卖。这是我的一个念想！”说得人家一头雾水，摸不着北。

眼下，赵晓东收藏的作品已达26件。相信在不远的将来，他的个人钧瓷展览馆就能如期开张。

生存在左 艺术在右

2015年9月初，正在上海参加民间工艺品博览会的赵晓东突然接到妻子的电话，当地村子索要窑口所占土地的租金。他知道，最近上的几款新品早把家里掏空了，无奈之下，赶忙托一名做物流的朋友帮忙给解了围。

实际上，自打开窑口之后，赵晓东就不停地为钱发愁。当初建窑时，连妻子压箱底的钱都翻了出来也没能凑齐，多亏姐夫“火线救急”才勉强点了火。2013年年底，他和深圳一商家签订了包销数千件钧瓷壶的协议，因为资金困难，便说服人家破例预付了全部货款。老板惊讶地说：“你做了这么多年钧瓷，还没挣着大钱吗？”

对于这个问题，赵晓东还真的没有考虑过，究竟挣没挣到钱，他也没有合计过，反正是一有钱就“砸”到创作上了。看他不善理财，妻子揽下了财务大权，偶尔还挤对他两句：“你鼓捣钧瓷俺不拦你，总得给这一家老的少的撇点吃饭钱吧？”不过，说归说，当赵晓东张口要钱的时候，妻子从来没拒绝过。她知道，钧瓷就是丈夫的全部！

钧瓷就是赵晓东的全部。每当灵感来的时候，他就独向待在屋里，几天都不出门。妻子知道，丈夫又在那里寻找他的灵感呢。虽然，她搞不明白灵感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但她发现丈夫一旦有了这个玩意儿，就像变了个人似的，钻到屋里画画写写、涂涂改改。心疼之余，她依然尽着女人的本分，把饭一顿一顿地做好送过去，从不添半点惊扰。

2014年7月，赵晓东打算设计一款观音像。他查了上百种资料，还买来其他窑口烧制的同类作品进行比对，最后决定革除钧瓷人物像粗糙的弊端，力争做到细腻。为达到这种效果，他花高价从景德镇聘请两名老匠人负责面部雕饰。9月，他烧制的观音像出炉：面部表情丰满，线条勾勒明晰，五官比例匀称，连眉毛、鼻脚等细微处都修饰得毫无瑕疵。虽然标价高达数万元，但首批30多件作品仍被抢购一空。

有人说钧瓷是一门艺术，也有人说它就是一门吃饭的手艺。赵晓东说：“我要吃饭，靠它维持生命；我更要艺术，靠它提纯生命、重塑灵魂。”

2015年12月，福州一名客商带着定金找到赵晓东，要他仿制一批十二生肖挂盘，货款数十万元，却被他一口拒绝。他说：“抄袭是违法行为，也有悖于我的人格。”最后，他请此人品鉴将于2016年主推的作品——“申猴送福”挂盘，不想被一眼相中，顺利签下了合同。

闲暇的时候，赵晓东喜欢写毛笔字。他说：“制瓷和练书法一样，你的撇捺、你的线条都要经历岁月的磨砺和积累，做人也是如此。”

或许，通过参悟钧瓷，赵晓东也参悟到了人生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