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染黎明
2016-04-06张显久
张显久
一九四六年腊月廿六清晨,喷薄的晨曦悄然从青龙山的背后射出万丈光芒,划破了黎明前的黑暗。山麓西侧的古城——熊岳,此刻却阴森可怖,凝固的氤氲如在国民党占领区编织的一张网,昏昏蒙蒙地笼罩在古城的上空,将置古城于窒息之境地。
驻扎在熊岳古城内的国民党中央军,凶神恶煞般撕开晨昏的幕帘,在南关、北关的两个城门口加派了荷枪实弹的士兵列队把守,严格盘查来往行人、出入车辆。城墙四角的炮楼,还向外探出了黑洞洞的枪口,如临大敌。除了严加戒备之外,还在城墙的甬道里布置了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持枪巡逻,气氛异常紧张!幽暗窒息中,全城的百姓在极度恐惧和绝望情绪中等来了他们惨不忍睹的一幕——不!那是令他们同仇敌忾的一幕,是英雄最英勇壮烈的一幕。
“大山不倒,共产党不了!”
“毛主席万岁!”
“共产党万岁!”
这震撼古城、威震敌胆的一连串吼声,是从一个被押赴刑场的年轻共产党人口中喊出来的,有如九霄雷鸣。
这个年轻的共产党人就是一年多来在白色恐怖的熊岳地区建立革命根据地,与国民党军队、敌伪特务、恶霸地主进行过殊死搏斗、浴血奋战的熊岳区区委书记、区长杨运。
此时此刻的杨运区长,被疯狂的敌人押上马车后扭坐在车厢里。
杨运区长在数九寒冬已经被敌人投放在冰窖般的牢房里关押了29天,两条腿已冻得僵硬麻木,再加上突围时被树茬子洞穿的那只左脚形成的冻疮,从肿胀的疮口渗出的血水在低温下凝固,冻结成人头大的冰葫芦,如坠千斤。就是这样一个拖着残脚的人又被戴上沉重的脚铐铁链,冷酷无情地施以重刑。
丧心病狂的敌人仍视杨区长如“猛虎”。群狼扑“虎”般将双脚拖着铁链的杨区长摁坐进车牙厢里后,恶狠狠地用事先准备好的“大蘑菇钉”(圆顶的大铁钉),将杨区长的左右手钉在车牙厢两边的牙厢板上,唯恐在押赴游街示众的路上被区武工队救走。敌长官下令:“宁可钉死杨运,折磨死杨运,也不能给杨运留口活气,让共产党的区武工队抢走……”
自古英雄出少年,共产党员都是铁打的英雄汉。时年23岁的杨运区长,虽然被敌人折磨得遍体鳞伤,气息奄奄,但他那眉宇间所迸射出的两束目光依然如刀似剑,令押送囚车的敌人心惊胆颤,一个个如狼似犬地蹿上蹿下,向前来给杨运区长送行的市民百姓歇斯底里般嚎叫发威:
“滚开!滚开——你他妈的不要命啦,敢挡死刑犯的道?”
“啪!——”一个“黄狗子”抡起手中的步枪,用枪托将一个阻挡“囚车”前行的老妪打倒在马蹄前,惊得两匹拉套的白马昂头长嘶。
“杨区长——杨区长你不能死啊!你要给我儿子报仇——给我儿子报仇啊——”被众人从马蹄下救出的老妪朝着钉在车牙厢厢板的杨区长拼命呼喊。
挺坐在车厢中的杨运区长将目光投向声嘶力竭的老大娘——是薛大娘,薛竹笠他娘!此时此刻,一个月前与战友生离死别的战斗场面,浮现在杨区长的脑海……
那是12月14日(农历十一月廿一),杨区长带领三名区工作队队员甩掉了尾追的敌人,于当天下午躲进了二道河山脚下一户姓孙的农家草房。
户主老孙头一眼就认出这群衣冠不整的区武装干部中,那个头戴狗皮帽子,拎着一把镜面匣子枪,身穿一套灰色棉衣的英俊青年人,正是夏天在八道河子召开的减租减息动员大会上讲话的杨区长。
“杨区长,这些天‘黄狗子天天进山搜山,搅得鸡犬不宁,人心慌慌,形势对你们十分不利。”孙老汉直言快语地道出了这句有关时局的话题后,又饱含深情地说:“既然到我家里了,你们今个儿就别走了,我出去站岗放哨,保证你们在我这吃顿热乎饭,睡个安稳觉。”
“大叔,那就辛苦您了。”杨区长听完孙老汉的一席话,激动地伸出双手与孙老汉握手言谢。
“没有你们区工作队,就没有我们的好日子。你们就是我们的亲人,是亲人理所当然就是一家人,我家有吃的你们就有吃的。”说完这句话,孙老汉就叫老伴烧火做饭,他穿戴好衣帽后走出房门,登上门前那个陡山包,居高临下俯视门前的河床,向四周了望。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伫立在山包雪地里放哨的孙老汉见自家的炊烟由浓变淡,估摸老伴给杨区长几人做的饭做好了,杨区长他们该吃饭了,便有了回家与杨区长叙叙旧的念头。
就在孙老汉从山包上往下滑到门前山脚的拐弯处,猛然发现一大群“黄狗子”,像闻着味似的从门前西沟的山嘴冒了出来,分布成月牙形包围圈,直接从正门口朝他家包抄过来。
“不好——‘黄狗子来了。”情急当中,孙老汉也顾不了脚下的磕绊,快步如飞地朝自家庭院奔去。
“啪!啪啪啪——”
孙老汉还没等推开两扇房门,身后就响起了一连串的枪声,只见茅草房的茅草都被子弹打掀了起来。
骤响的枪声,给正在屋里吃饭的杨区长和三名队员报了信。
我们被敌人包围了——怎么应付敌人?来了多少敌人……一连串的问号在杨区长的脑海闪过。
“杨区长——‘黄狗子来了——”一头闯进屋内的孙老汉气喘吁吁向杨区长报告敌情。
“来了多少?”
“一大群!”孙老汉说完这句话后又接着补充:“有上百——从门前包抄过来。”
说话间敌人的枪声大作,噼里啪啦炸响的枪弹穿透了纸糊的木框门窗,险些伤着屋内炕上的人儿。
“快!都趴下——趴炕沿墙下猫起来。”杨区长一面指挥孙家一家老小猫在炕沿墙下以防子弹伤着,一面分析这突如其来的情况:“看样子敌军知道了我们的行踪,不然我们不能遭到包围。怎么办?眼下敌强我弱,唯一的办法就是突围!突围——”
“孙老汉家房后就是大山沟,只要从后门冲出去进沟上山,就能摆脱敌人的包围和追击。”杨区长果断地选择了突围路线:“从后门撤出去!”杨区长向队员们大声疾呼。
“后门——后门堵死了!”一个队员惊叫。
原来,山区农户的那道后门,冬季里为了防寒保暖,家家户户除了用纸糊泥抹之外,还用一尺来厚的秸秆挤压堵塞,十分坚固。
从后门突围上山,是眼下唯一的选择。杨区长毫不犹豫地下达命令:“打通后门,从后门撤退上山!”
队员戴振海、陶文焕俩人在杨区长的指挥下,一齐用力——一下子就把后门的“屏障”推倒了。两扇柴扉砰然洞开,为同志们突围打开了通路。
“撤”杨区长一声令下,戴振海、陶文焕俩人先从后门冲了出去。
“啪啪啪!”就在戴振海俩人冲出后门之际,先头的两个敌人也同时从前院门口冲进了庭院,紧接着就是一排冲锋枪的子弹扫进屋里,吓得屋内老小失声大叫:“唉呀——”
敌人的疯狂气焰激怒了屋内的区工作队秘书薛竹笠,他举起步枪瞄准了院内的一个敌人,“啪”的一枪,一颗子弹击中敌人的眉心处,刹那间疾飞的子弹穿透那人的脑壳,一股如注的血液喷出,身后那个同伙惊愕得愣怔怔地停止了狂射。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杨区长抡起手中的匣子枪,“啪”那个愣神发怔的敌人也脑袋开花,身后的同伙见状像狗似地俯卧在地,如临大敌般纷纷朝屋内狂扫乱射,打得窗扇木楞声如爆竹,震耳欲聋。
“薛竹笠——薛竹笠!撤!”杨区长趁敌人不敢冒然进攻的时机,向依靠在柁柱背后朝敌人射击的战友喊出了撤退的命令。不!不是命令,是对战友的牵挂与爱护。
“轰”的一声,一枚手榴弹在院当中爆炸。紧接着敌人就接二连三地往院里投手榴弹,轰炸得院里屋内尘土飞扬,硝烟弥漫。
敌人使出了狠招,不管你屋内老少死活,不管你房倒屋塌,也要剿灭区工队。
为了保护孙家老小生命财产的安全,杨区长再次下令薛竹笠:“撤”随即从屋内一个箭步蹦到后门,一阵腾挪跳跃,像猿猴似的跳上后山岗。待他站在山岗的岩石上四处寻找先前跑出后门上山的小戴、老陶,还有身后的薛竹笠时,却都无影无踪。
“前两个是撤出来了。”杨区长脑海里浮现小戴、老陶冲出后门的情景。“薛秘书——薛秘书怎么——怎么没跟上来?”
凭直觉,杨区长断定薛竹笠没有撤出来。杨区长放眼遥望山脚下老孙家的情形,院内依然烟雾腾腾枪声连连,令他心急如焚:
“薛秘书为什么没跟我一齐撤退?为什么?”杨区长的脑海划问号:“是为了掩护我?还是负伤了?还是……”在此生死关头,倏地一个念头闪现:“不能扔下薛秘书!我要去救薛秘书!救他!救他!”
杨区长果断做出“我要救薛秘书”的决定,纵身跃下石崖,向山下飞奔。
“扑腾——”连续几个落地翻滚,杨区长身子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在石窝里。他用力攀着崖石站立起来,试图移动双脚,可左脚却被牢牢固定了在原地,并从脚心向上触电似的麻木抽筋。
“不好,脚受伤了!”当杨区长弯腰察看脚下伤情,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一根手指头粗的树茬子扎进脚底,穿透脚心钻出脚背。
危急时刻,唯一能自救的办法就是拔掉穿透脚心的树茬子。
“拔!”杨区长瞪圆了双眼,憋足了浑身力气,用双手抓住右腿膝盖处的裤腿,猛地向上直拔——赤裸的左脚和树茬子分离,而那支单薄的布鞋由于鞋底的韧劲仍卡在树茬子尖上,摇晃着向主人叙说自己的冤屈:不是我鞋底单薄,而是这棵树叉子太尖、太硬了,不仅我自身洞穿,而且还刺穿了您的脚………
“咳!要怪就怪这鞋底不结实——不!这双鞋是薛大娘一针一线给我纳的、做的,从深秋穿到冬天,已经穿了两个来月,虽说鞋底鞋帮已磨破磨薄了,但穿在脚上特别舒适,走起路来也特别得劲,我哪能怪这双鞋?要说怪,就怪这插进脚掌的树茬子。”杨区长瞪着双眼瞥了一下还插在鞋底的大柞木茬子后,惊异的目光就落在了血流不止的伤脚上。
“止住血流,就是最有效的救治。”从16岁参加革命,经历过无数次战斗洗礼的杨区长,知道如何救治,仍然十分镇定。他从衣兜里掏出一条旧绑腿布,扯断半截后麻利地缠裹伤脚,三两分钟就包扎结束。顺手将插在树茬子尖上的布鞋拽了下来,也不顾伤脚的肿胀和疼痛,硬生生地把受伤的脚塞进鞋里;然后收缩腿脚,单膝跪地,使劲地用右脚和腿的力量支撑起整个身子。在伤脚钻心的疼痛中,杨区长借助手扶岩石的依托,挺直身躯后,依然不忘去救战友,还猛然向山下跳跃——可惜,受伤的左脚没有爆发力,导致前倾的身体不能自控,使自己从陡峭的山坡翻滚出丈余远,被一颗大柞树挡住——险些丢了性命。
等到再缓过劲来,被刺穿的左脚疼痛发作,虽经几番挣扎着站立起来却站不稳身子,更别说下山去救战友了。此时已负重伤的杨区长在半山坡的大柞树下,隐隐窥见了敌军捉住了自己最亲密的战友——薛竹笠,令他痛不欲生,恨不能插翅与敌人一搏。
三天后,英勇不屈的区工作队秘书薛竹笠同志被敌人用刺刀捅死在熊岳城南大河。时年17岁,是当年熊岳地区在解救初期牺牲于敌人屠刀下的一位最年轻的区干部。
薛竹笠同志牺牲的第二天,杨区长不幸落入魔掌。在魔窟里,杨区长得知薛竹笠是为掩护战友们突围,与敌人进行激烈的枪战中受伤被俘。疯狂的敌人为了报复区工作队,制造白色恐怖,恫吓市民百姓,竟然用刺刀把薛竹笠活活捅死。敌人的残忍,战友的壮烈,使他内心格外沉重悲痛,恨不得冲破牢笼,“将那些残害战友的侩子手刀剁斧砍,为死去的战友报仇雪恨,为天下的百姓开辟这一片新天地!”这个义愤填膺的念头,一直萦绕在杨区长心间,激荡起伏。
时至今日,被绑赴刑场的杨区长耳闻目睹薛大娘为儿子呼叫——不!是为革命发出的痛心疾首的吼声,更激起了他对战友的怀念和对敌人的仇恨,一股拼力挣脱锁链,冲破囚笼的气势瞬间爆发,猛劲用力的双臂晃动被钉在车厢板上的双手:“吱嘎——吱嘎——”挣裂的车厢板发出咯吱咯吱的破碎声——两个深深钉进手掌的“大蘑菇钉”被杨区长挣得扭曲变形,深嵌手背。常言说得好:龙游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一群押解“囚车”的“黄狗子”见状,一个个惊得目瞪口呆,面面相觑。
“快……快钉……钉子!给我往……往死里钉!”一副骷髅身形的敌稽查处处长挥舞手中的短枪,撕开公鸭嗓子的喉咙向士兵狂吠。
一个长得满脸横丝肉的小头目,见手下的士兵畏首畏尾不敢靠前,气急败坏地抡起手中的长枪枪托,“啪!啪!”一连十数下猛砸钉在杨区长手背上的“大蘑菇钉”。
“咔嚓”枪托的木柄被“大蘑菇钉”硌两半了,抡砸也消停了。杨区长的手被砸成了肉饼子,露在“大蘑菇钉”钉帽外的手指尖也都骨断筋连,血流如注,惨不忍睹。
“刽子手!一群狗!”
“国民党!‘刮民党!”
就在成百上千的围观人群,对敌人惨无人道的兽行发出愤怒的声讨、诅咒声中,一辆由南向北驶来的列车,轰隆隆地驶进了古城城外的火车站——熊岳车站。可是这列本应在熊岳车站停车,接送上下旅客的客运列车却出乎旅客的意料,被布满站台的国民党兵阻止不准停车、不准旅客上下,缓缓欲停的列车挟着寒风,带着无奈,长嘶三声汽笛后喘吁吁离开熊岳车站。
“杨区长有救了!有救了……”听到火车的汽笛声,正在向薛大娘施以援手的王掌柜,掏出胸坎里的老怀表察看钟点:“九点整,他们来了。”心中焦急的等待终于如约而至。
可王掌柜哪里知道,驻扎在熊岳地区的国民党军184师师长陈开文老奸巨猾,在决定向杨区长下毒手之际,为了预防和阻止“共党”分子闹古城、劫刑场,除了布置一个营的兵力加强城内城外的警戒,还在三十里外的许家屯火车站设岗检查上下旅客,对可疑人员一律扣押,以防“共党”分子进入熊岳火车站。而更始料不及的是,陈开文使出了“地头蛇”的绝招:在向杨区长行刑的这天上午,从零时起到中午12点,不准从大连方向开来的客运列车在熊岳车站上下旅客,派兵强行控制火车驶离车站。
清早,陈明副区长率领营救杨运区长的一支化妆成旅客的区武工队队员,早晨从“港里”(苏联军队管辖的瓦房店往南地区——统称港里)登上北行的列车,计划九点前到熊岳车站下车,然后从古城的东城外直奔城南门门口,待押解杨区长的大马车穿过洞门时,与做内应的地下党人里应外合,用人墙封住城内的敌人,而那赶车的车老板就会催马扬鞭,驾驭马车飞驰出熊岳城……
眼下,陈副区长一行人所乘坐的列车,驶进熊岳车站后又喘着粗气,轰隆轰隆地继续向北行驶。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陈副区长一行人意识到:此次解救杨区长的计划流产了。只好默默地期待城里的地下党能够发动市民百姓,从刑场上将杨区长救出来。
“囚车”上,被敌人砸得几乎晕厥的杨区长,依然挺直了腰板,昂起了不屈服的头。面对敌人的凶残和薛大娘、王掌柜等亲人、同志的痛楚,面对四周人群发出的激愤和悲哀,杨区长再次凝聚全身力量,喊出了气壮山河、震撼古城的口号:
“大山不倒,共产党不了!”
“共产党万岁!”
“毛主席万岁!”
“打倒国民党反动派——”
杨区长大义凛然的喊声引爆了广大市民、百姓心中的怒火。顿时,古城内掀起惊天动地的声浪:
“打倒国民党反动派!”
“共产党万岁!”
“毛主席万岁——”
群情激愤的呼声,像狂飚阵阵,像洪流滚滚,令敌人心惊胆颤,坐镇城楼上督阵的敌师长陈开文,命令城楼上的部队做好弹压市民的准备,并再次向押送“囚车”的稽查处处长赵志西下达命令:如有“共党”分子劫持要犯,可随时击毙犯人,而后追剿“匪徒”。并命令行刑队鸣枪示警,弹压场面。
一阵冲天弹压群情骚动的枪声过后,敌处长赵志西见“囚车”上的“犯人”仍吼声不断,民众的喊声此起彼伏,阴鸷的鬼脸露出狰狞面目,恶狠狠地抡起手中的短枪“啪啪啪”朝着“犯人”的嘴巴猛敲,将奋力呼喊口号的杨区长砸得满嘴是血,喊叫声也由高到低,一句比一句微弱,使围观的市民百姓无不掩面含泪,同仇敌忾。
“啪”掩面涟洏的车老板被敌处长赵志西重重地打了一个耳光,打得车老板止住了悲伤,激起了仇恨,手中如矛似锥的大鞭杆把尖对准了近在咫尺的敌处长心窝,惊得对方举起短枪,直抵车老板的脑门——
“耿三鞭!牲口尥蹶蹄人了!”人群中一句直呼车老板的喊叫声提醒了耿三鞭:“你个没有人性的畜生,看我怎么收拾你!”
这位被称为耿三鞭的车老板,循着吆喝牲口的喊声收回举起的大鞭杆把尖,借劲抖动如蛇的长鞭,在“三挂马”的头顶虚晃一下,然后朝着天空狠劲地盘旋一个圆圈,再急速倒挽鞭梢,挽出了一条清脆的鞭声:“啪”像是抽在敌处长的身上,大长周围人群的志气。顿时,古城内传递着一个共同的喊声:“你个没有人性的畜生,看我——看我们怎么收拾你!看共产党怎么收拾你!!!”
从黎明前敌军的布防,到兴师动众游街,时间过了巳时,押运杨区长的“囚车”缓慢地穿过了一公里长的城区,穿过了阴森森的南城洞门。敌军立即关上城门,将城内紧随车后的上千民众关闭在城内,不准到刑场围观,以防百姓干扰刑场。
王掌柜、薛大娘、李大叔、耿三鞭……有营救任务或与杨区长有着不是亲人胜似亲人情感的大叔、大娘,都被卡在了城内,面对紧闭的城门,还有那城楼上黑洞洞的枪口,亲人们只能用泪水和悲愤来送别他们的救星、他们的亲人——杨区长。
敌人截断了古城内的人流,城外的民众仍是越聚越多,源源不断地朝城南门涌来。
城楼上的敌师长见此情景,担心汇聚的民众一旦骚动起来难以控制局面,便惶恐下达就地就近行刑的命令,并火速传达到刽子手赵志西耳里。赵志西闻听,使出了“监斩官”的淫威,挥舞着手中的短枪,大声斥喝手下的士兵驱赶围观的民众,押解“囚车”出了南城门,向东南行进了二三百米远来到花园子道口——熊岳河南岸的冰雪河床上。如临大敌的士兵持枪将“囚车”包围成扇形,一群刽子手随着敌处长的手势,迅即呈一字型摆开阵势,凶神恶煞般持枪待命。
敌处长赵志西先头遭到车老板耿三鞭的鄙视和辱骂,但又找不着茬发作,这会儿看到耿三鞭抱着大鞭子不离“囚车”,像同情“犯人”似的在那擦眼抹泪,引起了他的警觉和敌意:“你他妈的是串通‘共匪还是要劫‘共匪?”趁耿三鞭还愣神的功夫,伸出鹰爪似的左手,将耿三鞭手中的长鞭夺了下来,然后用脚使劲地一踹:“咯嚓”大鞭杆就拦腰两截了。
耿三鞭哪受过这样的窝囊气?脑海倏地闪现一个念头:“今儿个救不出杨区长,我也不活了!就跟你这个恶魔同归于尽!”瞬间爆发的意念顿时驱动身躯扑向对方。
“扑通!”没等耿三鞭双手锁住对方的咽喉,两个士兵使出双狗缠腿的招数,将耿三鞭失控的身躯重重地绊倒在冰面上,摔了个措手不及。
“给我打!往死里打!”敌处长见状,气急败坏地向身后的士兵狂吠。
几个士兵一窝蜂地冲上来,抡起长枪托子就往耿三鞭的身上砸。
“噼哩啪啦”敌人的枪托子重重地击打在耿三鞭身上,让围观的群众都为耿三鞭的性命捏出了一把汗。
“赵志西,你算什么东西?凭白无故打一个车老板还有没有良心?有没有人性?!有种的你朝我来!对付我!”“囚车”上的杨区长,嘶喊着保护车老板性命的正义之声,向敌处长发出连珠炮似的怒喝。
“你是阎王爷面前不下跪——着急上路了。我成全你!”敌处长赵志西被杨区长的斥喝声激怒了,他扯开公鸭嗓子放出了一句“准备行刑”的尖叫,围打耿三鞭的士兵像一群饿狗似的带着血腥的余味停止了撕咬。
“把他给我拉下车!”敌处长指着“囚车”上的杨区长又是一声尖叫。
那群狗似的士兵又蹿向“囚车”。
“处……处长,那……那钉……钉钉子的手……手……怎么办?”一个结结巴巴的狗腿子转身向敌处长汇报。
“混蛋!要人不要手,你他妈的刺刀是干什么用的?!”说罢,那支鹰爪手向士兵脸上煽去。由于士兵躲闪及时抡了个空,吓得士兵扭身奔向“囚车”。
那些围绕“囚车”不知如何下手的士兵,听到敌处长“要人不要手”的狂嚎后,有的抓住杨区长的手臂生拉硬拽,有的硬生生地把匕首插进手掌与车厢板的缝隙狠撬——片刻功夫,杨区长一双带着“大蘑菇钉”的血手脱离了车厢板,整个人的身躯也被拖下了马车。
经过一个来时辰的游街折磨,再加上天寒地冻的侵袭,被拖跪在河冰上的杨区长四肢已是僵硬麻木了,但他凭借英勇无畏,宁死不屈的英雄气慨支撑,他那弯下的双膝终于缓缓地离开冰面,稳稳地挺直了身躯,像一尊浴血重生的“铁罗汉”,向曾经败在他身下的恶魔——赵志西,投去两道利剑似的目光——挟着仇恨和鄙视的目光利剑般直插赵志西的胸膛。胆怯、惶恐,但又不甘示弱的恶魔赵志西,挺了挺直不起腰的虾身,挪动打颤的罗圈腿来到杨区长近前,用枪指着杨区长的鼻子问:“姓杨的,死到临头,你有什么话要说?”
“呸”一团裹着血水的“流弹”,从杨区长口中喷向对方。
“你……你……死到临头还不认输,真他妈的顽固不化!”被喷了一脸血水的敌处长赵志西举起了手中美式小撸子,穷凶恶极地扣动了扳机: “啪”一声枪响过后,英勇不屈的杨区长没有即刻倒下,而是奋力举起了那双深嵌着“大蘑菇钉”的拳头,向着疯狂的敌处长、疯狂的敌人——释放出电闪雷鸣的威力:
“大山不倒,共产党不了!”
“共产党万岁!”
“毛主席万岁!”
“打倒国民党反动派!”
杨区长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向为他送行的市民百姓喊出了共产党人的英雄气慨和大无畏精神,在古城上空久久回荡。而敌人,则被这震天响的喊声惊破了胆。
恶魔赵志西第二次举起了手中枪,行刑的刽子手也同时扣动扳机,罪恶的子弹一起射向刑场上视死如归的共产党干部——杨运区长。
英雄的鲜血染红了古城的黎明!
(责任编辑:李亚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