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鱼共生模式的经济生态社会效益分析
——以L县苗族聚居区为例
2016-04-05常巧素
常巧素
(河海大学公共管理学院,江苏南京211100)
稻鱼共生模式的经济生态社会效益分析
——以L县苗族聚居区为例
常巧素
(河海大学公共管理学院,江苏南京211100)
稻鱼共生作为我国传统农业文化遗产项目之一,其生态和经济效益广为人知,但是作为地方文化之一的社会效益却很少受到学者重视。社会效益作为EES系统(经济、生态和社会)中重要一环,在文化的传承和保护过程中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以EES系统为基点,分析贵州省黔东南州L县的稻鱼共生农业生产方式,从而探讨这一具有经济生态价值的传统农业生产方式得以长久传承的社会机制。
稻鱼共生;EES;经济效益;生态效益;社会效益
稻鱼共生模式是稻田养鱼,稻鱼相互依赖、相互促进,种养结合的农业生产方式。鱼在水田中以草和虫为食,既满足自身生长需求又可生物除虫除草,同时通过游动松土耕田,排泄物以肥料的形式回田,为水稻生长提供必要的养分。稻鱼共生合理地利用了水田土地资源、水面资源、生物和非生物资源,多生物共存,实现系统持续高效的发展,2004年被全球环境基金、联合国开发计划署及联合国粮农组织共同成立的全球重要的农业文化遗产项目遴选为其中之一[1]。
农业文化遗产是在特定的自然条件下,人们长期积累形成的一套关于合理发展农耕文明的地方性知识。全球重要农业文化遗产在概念上等同于世界文化遗产,联合国粮农组织(FAO)将其定义为:“农村与其所处环境长期协同进化和动态适应下所形成的独特的土地利用系统和农业景观,这种系统与景观具有丰富的生物多样性,而且可以满足当地社会经济与文化发展的需要,有利于促进区域可持续发展”。农业文化遗产在生态系统可承受范围之内,求得人类生存与发展,是解决当前我国生态破坏,人与自然关系失调,进行生态文明建设的重要举措[2]。
传统农业文化遗产作为一种本土知识,曾因与特定的政治环境不兼容,与大范围的社会需求不匹配而被淘汰出局,农业文化遗产的保护问题亟待解决。在长期的急于求成式发展过程中,人与生态矛盾激化,并在高压的政策导向下过分追求物质文明而破坏长久形成的本土性地方知识,20世纪90年代以来,人的大量外迁流动一定程度上也导致了传统农耕方式的转变。笔者在贵州省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L县苗族聚居区调查时发现,在现代社会的冲击下其区域范围内稻鱼共生农业文化遗产仍保存完整,本文将以EES[3](经济、生态、社会)系统模式为分析工具,利用深度访谈和文献法,论述这一文化遗产的经济、生态和社会效益,在此基础上,分析其得以存在和发展的深层次原因,并就苗寨社会状况,分析其在新的社会形势下的存在和发展之道。此外,以EES模式为工具,分析嵌入社会生活,具有地方性知识背景的农业文化遗产[4],可为农业文化遗产的保护和发展提供新的视角。
1 案例介绍及其稻鱼共生概况
1.1 L县概况
L县位于贵州省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的东南部。该县辖区内有苗、汉、水、侗、瑶、彝6个民族,总人口约15.34万人,其中,苗族约13万人,占总人口的84.78%,农业人口13.95万,占总人口的91%。县域总面积1 218.5 km2,多山林草地,植被覆盖率高,农耕地仅约68 km2,农作物以水稻为主,其种植面积占农耕地的80.37%。
L县拥有得天独厚的水稻种植条件。县域内大部分地区年平均气温在14~15℃,最高气温35.6℃,最低气温8.9℃,无霜期248~259 d,年均降水量在1 250~1 500 mm,属中亚热带季风气候区。且其地处云贵高原向湖南、广西丘陵盆地过渡的斜坡地带,最低处海拔480 m,最高处海拔2 178.8 m,山地和丘陵占98.5%,森林覆盖率53.68%[5]。相比黔北和黔西的北亚热带和高山半高山区只能实行山地旱作和山地牧耕,L县所在区域气候和地势的便利使其有条件发展丘陵水田稻作并兼营林业,智慧的农民在长期实践过程中发展出梯田湿地农业,进一步发展形成稻鱼共生农业生产模式。
1.2 L县稻鱼共生农业生产传统
在可查的文字记载中,明清时期稻田养鱼开始在贵州盛行,L县关于稻田养鱼的文字记载最早可追溯至民国时期。《道光黎平府志》中记载“清明节后,鲤生卵附水草上取出,别盆浅水中置于树下,漏阳暴之,三五日即出仔,谓之鱼花,田肥池肥者,一年内可重至四五两”[6],可见在道光年间生活在贵州山区的人们已经熟练掌握了鲤鱼的孵化与养殖技术。更有学者认为,贵州一带的少数民族原属古越族,在秦及西汉统治时期为躲避战乱从江浙一带向西南迁移至此,迁移之初便携有古越族“饭稻羹鱼”的饮食传统,定居山区后为继续这一传统,利用山间泉水和自然降水逐渐发展出将鲤鱼放置田间饲养的办法,因此,形成了稻田养鱼的传统,其历史应不少于2 000 a[7]。“民国时期,县城境内稻田养鱼面积常年为0.13万~0.2万hm2,产量5万~6万kg,管理很好者公顷产鱼300~450 kg”[8]。L县稻田养鱼具体始于何时无从查证,但考古及农学史研究表明,其稻田养鱼历史悠久,在封建社会时期人们就已经掌握娴熟的稻田养鱼技术。
L县稻鱼共生农业生产方式简单,田间工程管理措施缺乏,水稻和田鱼品种单一。山区丘陵地带形成的梯田农业区,不利于大型机械化的普及,因此,至今仍保持着人工插秧,镰刀收割,铁犁牛耕的传统。在水利灌溉方面,早年间距河流水源较近的田间挖有泥沟水渠,建国后为大力发展农业,在原水渠基础之上又在有条件的地方挖设水泥浇灌的沟渠,虽部分水量较大的地区建有水库,但仍有许多“靠天吃饭”的望天田存在,引水、排水、电泵、水坝等水利技术措施仍有欠缺。在田间工程管理措施上,无规范化的鱼沟、鱼溜、鱼函等田鱼避暑、过冬、聚集之所,因水流的长期冲击或人的踏入形成的小型不规则低洼处,自然成为鱼坑,为田鱼提供避难所,另无专门的鱼栅拦鱼,田垄便是阻挡田鱼逃逸的主要工程措施,田间水大时,“鲤鱼跳龙门”现象时常发生。在水稻和田鱼的品种选择上较为单一,传统上,苗寨村庄一直种植本地常规稻,鱼种自家培养,20世纪80年代后政府强制推行杂交稻种植,增加了产量但原有品种在发展过程中逐渐丢失,虽籼稻与糯稻同时种植,但籼糯品种已失去多样性。田鱼品种在该县一直以本地鲤鱼为主,部分放养草鱼。2008年,黔东南州水产局与贵州大学动物科学学院合作从青田县引进部分田鱼鱼种,虽繁殖试验成功,但仍未推广放养,至今L县未有青田田鱼进入,人们仍以本地鲤鱼放养为主,鱼种在家庭培养的基础上可与亲邻或鼓社内成员交换。
2 稻鱼共生的经济效益分析
目前,学界对稻鱼共生带来经济效益倍增的研究较多。仅以中国学术期刊(CNKI)数据库搜索结果来看,主题为稻鱼共生农业系统效益分析的就有262篇文献,虽分析重点有所不同,但均涉及这一模式的经济生态效益,且经济效益往往是学者和管理者关注的重点。林传政等[9]通过对不同稻鱼共生方式下水稻性能和稻鱼产量的试验研究,证明平作稻养鱼、平作稻函式养鱼2种稻鱼共生方式,不仅能够保持同等条件下净作水稻产量水平,而且能产鱼900 kg/hm2,特别是垄稻沟鱼的共生方式,水稻产量比净作水稻产量增加9.1%[6]。适当的稻鱼共生模式不仅不会减少水稻产量,相反因鱼的加入有效改善了土壤N,P,K等含量,优化了水体环境,更加有助于水稻生长,增加产量。稻鱼共生农业生产模式带来经济效益倍增主要体现在对水田系统的投入和产出上。
2.1 稻鱼共生降低水田投入
稻鱼共生农业生产方式极大降低了稻田农药化肥的投入成本。种养结合的农业系统不仅指稻鱼共生农业系统,还包括稻鱼鸭[10-11]、稻鳖[12]、稻虾[13]等共生系统,具有相似的效益机理。即利用系统内生物之间的废物利用,动物的粪便为植物提供肥料,植物为动物提供食物来源,从而减少共生农田中植物肥料和动物饲料的投入,在稻田内部完成物质和能量的循环。
小农经济家庭作业鱼苗成本低,田鱼成长依赖水田系统内部食物供给,田鱼饲养成本小。L县稻鱼共生农业生产方式经世代实践积累传承,田鱼多为自家培育。人们收获水稻之后在自家责任田中挑选肥壮的种鱼集中放养在水源较好的责任田中,水面覆之稻秆,保温的同时为种鱼繁殖和过冬提供基本食物来源。水稻插秧后将种鱼繁殖的鱼苗分开投放至各块责任田中,田鱼投放工作完成。稻田中的田鱼以稻虫、稻花和杂草等为食,至水稻收获季节生长成熟,肥壮的田鱼再次被选为种鱼重新参与田鱼繁衍的循环。田鱼的繁衍、投放过程基本在家庭责任田内完成。种鱼死亡,或无法遴选出好的种鱼的情况下,通常会得到家庭以外的亲属网络的支持。苗族节庆日,如吃新节、苗年等,亲朋好友互相拜访,在欢聚时人们会讨论一年的收成,并交换好的种鱼与稻谷,弥补家庭饲养的不足。种鱼与鱼苗不参与市场活动,多为家庭自主培育,自然生长,必要的时候依赖建立在亲属网络基础之上的物物交换,这一机制极大降低田鱼饲养的成本,同时又保证了鱼苗的更新换代。
以一季稻为例,根据水稻生长常见病虫害及对土壤N,P,K含量的需要,净作稻田较稻鱼共生农田需投入大量农药化肥。对于南方地区来说,根据长期的生产实践,一季净作水稻在生长过程中,共约需施尿素450 kg/hm2(约2元/kg),磷肥375 kg/hm2(约1.3元/kg),氯化钾150 kg/hm2(约1.9元/kg),才能基本满足水稻生长对N,P,K的需求,按此计算,一季净作水稻约需投入化肥1 800元/hm2左右。但农民在化肥施用上往往会超出此预算,以大量投入换取“丰收”。净作水稻一般秧田需喷1次多效唑(矮株壮秧),1次杀虫药,1次防病药;插秧后大田需2次杀虫药,2次防病药。根据现在农药市场价格,1 hm2净作水稻生长过程需投入农药600元左右,才能基本防治稻田病虫害,但在基本的防治之余,为节省劳力,除草剂等也在不断增加净作水稻的投入成本。相比而言,L县稻田养鱼水田系统中,水田的养分一方面靠田鱼排泄物持续供给,另一方面依赖当地文化系统中人畜粪尿等农家肥回田供给,化肥作为辅助物在部分农田中少量施用。从底肥到水稻生长期的2次追肥,稻田养鱼水田系统1 hm2约需农家肥450担,每担约40 kg,即18 t/hm2,农家肥不足情况下可施少量化肥添补,1 hm2最多180 kg左右便足以,过量施用化肥会导致稻穗胀壳而不打谷。农药施用方面,因杂草、稻虫以食物的方式被田鱼食用,田间病虫害减少,但为防治稻飞虱等严重病虫害,在水稻生长期会喷洒2~3次植物配方的低毒农药,据当地村民介绍,1 hm2水田需450元左右的农药款项。比较可知,在稻田农药化肥投入方面,稻鱼共生的稻田成本较净作稻田显著降低。
2.2 水田系统的产出增加
稻鱼共生水田系统的产出增加一方面表现为明显的田鱼收入。稻鱼共生水田较之传统的净作稻田增加了额外的田鱼收入。相比青田田鱼公顷产1 500 kg,L县田鱼公顷产900 kg左右。田鱼按一般鲤鱼市场价最低可卖到10元/kg,但往往L县田鱼要高出此价。其原因为:(1)因其以草和虫为食,使其口感不同于饲料喂养的普通鲤鱼,加之需游动获取食物而使其肉质更加鲜嫩,符合当地人口感需求。(2)饲料来源的绿色加之无农药化肥的绿色生存环境,使符合现代化绿色食品需求的田鱼,市场价远远高于普通鲤鱼。(3)田鱼在当地一般不进入市场,主要为家庭自食并作为上品招待亲朋,鲜有少量家庭有剩余的拿进市场售卖,因其稀缺性市场价格也会相应提高,通常30元/kg,高时可达50元/kg。因旅游业发展,田鱼被做成当地特色苗王鱼或酸汤鱼后,1 kg更可达百元左右,这一现象近几年在L县较为常见。
稻鱼共生水田系统的产出增加另一方面表现为水稻产量的不减产。较净作稻田,稻鱼共生水田系统明显地增加了田鱼收入,但只有保证水稻不减产,才能更加有力地证明稻鱼共生水田系统较净作稻田更高的经济效益。关于此,学者对此研究较为充分,他们通过长期、严格的试验证明稻鱼共生农业生产方式不会因田鱼的加入而影响稻田产量,相反,科学合理的耕作方式还会增加水稻产量[14]。
田鱼的加入不仅不会降低稻田生产能力,相反保证产量的同时还能额外获取田鱼收入,对农民来说是实现农业“帕累托最优”的选择。
3 稻鱼共生的生态效益分析
稻鱼共生是当地居民在与周围自然生态环境长期互动、调适过程中形成的既能满足人们生存需要,又能保护生态平衡的农业生态系统。其生态功能主要表现在利用多生物之间废物互补,实现生物内物质和能量循环,满足稻和鱼生长需求;生物除虫除草以减少农业面源污染的产生;同时有助于保持土壤肥力,促进生物多样性的发展。
3.1 绿色农业,绿色生产
稻鱼共生农业生态系统通过多生物之间废物互补利用以达到水田生产所需物质和能量,降低了动植物生长对人工化学品的依赖,从根本上减少了水田产出物的农药化肥含量,保证了绿色农业的发展。在稻鱼共生的水田系统中,田鱼在水田底部游动,常以较矮的田间杂草为食,时而撞击秸秆击落稻虫以“改善伙食”,在田草和稻虫的共同供给下田鱼获得基本的生存所需,以草和虫而非饲料为食的田鱼在这一层意义上可谓“绿色田鱼”。草和虫被田鱼食掉后,水田中草害和虫害减少,水稻生长对农药的需求降低,从根源上扼制了农药的大量使用,稻谷内的农药残留也会随之减少。田鱼在生物除虫除草的同时排泄物进入水田生态系统,作为有机物为水稻提供持续养分,一定程度上可减少化肥需求量,大量农家肥的进入更为土壤肥力提供了保障。从农药化肥的低量施用上看,稻鱼共生农业生态系统产出的稻谷是绿色稻谷。
3.2 农业面源污染减少
农业面源污染主要来自于农田化肥农药的大量使用,导致的水面和土壤污染。水稻的种植一般依赖施肥增加肥力,靠喷洒农药减少病虫害,但农药、化肥及其他有机或无机污染物的使用极易通过地表径流和农田渗漏污染水环境[15],造成水体富营养化,形成农业的面源污染。化肥的施用不当还易造成土壤板结,肥力下降,农药残留也会导致食品安全问题。稻鱼共生农业生态系统种养结合,田鱼游动为水田松土增氧[16],粪便作为肥料回田,被撞落的稻花和稻虫成为田鱼的饲料,满足田鱼基本的生长需求,同时稻田更加丰富的生物链如蜘蛛、蜻蜓等也降低了稻田病虫害的风险,实现了稻田内部物质能量的循环。在L县人粪尿等农家肥很好的替代了化肥,不仅不会对田鱼造成伤害,还保证了水稻生长所需的肥力,实现了生物灭虫除草、中耕施肥等多种生态功能[17],同时又保证了水稻产量。
4 稻鱼共生的社会效益分析
4.1 苗巫信仰的物质载体
巫文化,亦称巫傩文化,是苗族重要的民间信仰体系。人们通过巫术利用神秘的超自然力量处理群体能力范围之外的问题。不同于汉族地区的鬼神信仰,巫文化是在长期生产实践过程中形成,集自然崇拜和祖先崇拜于一体,认为万物有灵,人与自然万物或神灵之间的关系不是膜拜与迎合,而是情感交流与依赖。巫师作为巫术的执行者,是人与神灵沟通的中介,拥有神奇力量,可通过祭祀品——稻米和田鱼等,进行神灵身份的确认,并将相关神灵“请”来“附体”,实现人神交流。去世的亲人或祖先,在巫师的召唤下通常以魂灵的形式附体巫师,实现已故的与在世的亲人对话交流,表思念或解疑惑。自然万物如石头、石桥、树木等在人们的心目中,通常以神灵的形式,于无形中参与人们的生产生活,如影响家畜繁殖、个人身心健康等,神灵有善恶,巫师的任务便是通过巫术仪式与影响求助者生活的神灵谈判,或恫吓,或贿赂,或说教等,达到人神之间关系的和谐。
在传统的巫术仪式中,稻米和田鱼是必不可少的祭品,不仅作为鬼神的食物被奉献,而且作为家庭的标志是巫师与特定神灵沟通的依据。万物有灵,神灵习性与人相同,在基本的生存问题上,“以食为天”“饭稻羹鱼”。除占卜巫术中只需稻谷外,其他巫术仪式中必须有糯米饭和煮熟的田鱼,巫师掐饭、掐肉以招待鬼神,鬼神食人饭菜为人办事,告知巫师吉凶,或巫师利用鬼神所喜爱的稻米和田鱼贿赂并恫吓鬼神,使其归其位勿扰其民。苗族讲究“诚”,巫术仪式中所使用的糯米和田鱼需为自家所产,稻米和田鱼作为一个家庭的象征物,是鬼神区别不同家庭的重要依据,也是巫师邀请某一鬼神的主要凭证。神秘的巫师能一眼看出稻米是否为该家庭所有,任何亵渎巫师巫术的行为都会受到鬼神的惩罚。
稻、鱼不仅以承担主食的功能存在于苗族社会生活中,而且以苗巫文化载体的形式神圣而骄傲的存在,进入当地信仰体系的稻米和田鱼因特殊的意义符号而获得神秘的力量,使得人们小心的对待。人们需守护祖先留下的农业生产方式以示对祖先的怀念与尊崇,且以此生产敬献鬼神的祭品。稻鱼共生农业系统因之与苗巫文化相辅相成,不仅以一种智慧的农业生产方式存在,且作为苗巫文化的物质载体,超越生态与经济理性而存在。
4.2 礼物的流动
苗族村庄多以氏族部落聚居,礼物的馈赠作为一种互帮互助的形式,是在共同抵御自然灾害和外族入侵过程中不断形成、发展并稳定下来的社会互助和情感交流机制。迁徙后的民族定居在大山深处,以大山为屏障,阻隔与外界交流,阻挡外来侵犯,但同时由于山区自然条件恶劣,自然灾害频发,人们必须互帮互助以降低个人生存的成本。礼物的馈赠不仅给予了其物质上的帮助,而且加强了情感交流,在长期演变发展过程中逐渐成为一种稳定的社会交往机制。虽这种互助机制在外族入侵风险消失、自然灾害社会救助体制不断健全完善的现代社会有所减弱,但礼物流动的情感交流功能却日益增强,且苗族人民热情、好客、团结,个人到氏族到村落,一个家庭的亲戚通常会成为整个村庄的亲戚,因此,礼物的流动在L县苗族村庄仍然盛行,且较客家人更为频繁。出生、立房、结婚、生病、死亡、节庆日、行巫术等各种非私密活动都需亲朋共同庆祝、举办、完成。
稻米和田鱼作为主要的农作物和农产品,是礼物流动的主要内容,特别是稻米作为礼物流动的主角,是农村社会生活中需大量囤积之物。若把礼物馈赠的仪式比作一场人们自导自演的戏剧,那么任何一场戏剧中稻米都是主要的演出工具。或是直接的稻米,或是被酿成米酒,或是被做成米豆腐,稻米以各种形态参与人们的互动。稻米作为大地的产物,作为人们生存食粮,是智慧、勤劳、友善的象征。参与到礼物流动过程中的稻米既可直接作为主人的食粮招待客人或留后用,也可在窘迫之际换成钱币补贴生活,农民的生活中似乎没有更加实在的物品以代替稻米作为礼物流动。虽随着经济水平的提高,货币也直接进入礼物流动的过程,但却少了稻米所具有的农耕文明的底蕴,在苗族村庄还未能代替稻米作为主要的礼物形式流动。田鱼在礼物的流动中相对稻米较为局限,通常在喜庆如生育、结婚、祭祖等活动中,才会被当作礼物流动。同侗族鱼的象征意义[18]相同,苗族文化中鱼也包含生殖、富裕、辟邪等多重意义,鱼通常被人们赋予美好的祝福而在喜庆的场合馈赠给对方。
稻和鱼因其独特的物质属性,加之人们赋予的意义符号,是村庄生活中不可替代的礼物,承担着村庄互助和情感交流的功能。礼物的流动对稻和鱼的需求从文化心理上保障了传统农业生产方式的延续和发展。
4.3 承担新功能的稻鱼共生
稻鱼共生农业生态系统与绿色食品、生态旅游相契合,在社会发展的新时期获得了新的生命力。城市生存环境的恶化和生活节奏的加快,使得人们开始怀念农村生活的淳朴、恬静,开始向往惬意的田野生活。加之民族地区独特的习俗文化、景色景观,越来越多的城市居民走入大山深处,体验苗家生活。稻鱼共生农业生态系统一方面作为民族农耕文明呈现,另一方面为游客提供了田边钓鱼、下田捉鱼亲身体验的机会,另外,这一农业生态系统所提供的稻米和田鱼也因其绿色生产而格外受到人们喜爱。传统的农业生产方式要想在新的社会环境中生存与发展,除需地方性知识的文化心理支撑外,还需适时进行自身的调适与发展,以演化新的社会功能,满足新的社会需求。L县苗族人民很好地把握了社会变迁的趋势,将传统的稻鱼共生农业生态系统与社会发展相结合,突出其绿色和生态的特点,满足了城市居民的心理需求。
为远道而来的客人提供体验和感受田野生活的机会是苗家人新的待客之道,也是稻鱼共生农业生态系统在新时期发挥的新功能。传统社会的大山将苗族人民与外界隔离,同一地域的村落内部与村落之间同质性较强,耕作方式和饮食文化没有让生活于其中的人们感到新奇,但现代科技的发展,通讯与交通事业的繁荣,为大山之外的人们进入村庄提供了客观条件,越来越多不属于该文化系统的人们进入苗寨社会,远道的客人被这一智慧的农耕文明和异样的饮食所吸引,传统稻鱼共生农业生态系统也便发展出了新的社会功能,即待客。苗家人热情好客,有客到,必以酒以肉,呼朋唤友,邀歌对酒。在这一盛宴的准备过程中,客人尤其是姻亲客人不被允许使用锅灶,常负责闲云野鹤式的捉鱼赏景,或即兴将盛宴搬至田间,野餐式的烤鱼烤肉,体验苗家待客之道的同时,欣赏山水美景,苗家人逐渐将这种放由客人自己捉鱼赏景的方式作为新的待客之道。
稻田养鱼的农业生产方式为苗家新的待客之道提供了可能,同时丰富了苗家的娱乐生活。稻鱼共生不仅以其生态绿色的特点吸引着地域外的人,而且为其提供了回归田园的诗意生活,同时活跃丰富了苗家生活,是一种多彩的生产方式。
5 结论
稻鱼共生农业生态系统不仅在农村社区发挥着经济和生态效益,且已融入当地的习俗文化系统,作为意义符号成为地方性知识的一部分,维持着社会结构的完整与连续。苗巫文化倡导人与自然和谐,人与人友善,并借助鬼神的力量惩罚越轨者,以巫术的方式维持社会秩序,保障了苗疆社会有序的运转,稻鱼共生农业生态系统提供了巫术活动中重要的祭祀品,一定程度上确保了当地巫术信仰体系,对维护社会规范有一定的积极意义。当地人际关系网络的平衡发展也有赖于稻鱼共生系统,这一系统提供了村庄人际关系往来的主要寄托物,作为礼物流动的稻米,建构了社会支持网络,加强了人情往来,是村庄团结互助、和谐友善的重要象征物。稻鱼共生农业系统正是由于其不可替代的社会功能,才从根本上保障了这一农耕文明的世代延续。经济和生态效益较易通过其他方式取代,但作为当地文化系统的一部分,文化心理的支撑作用难以被替代,深入人们习俗和信仰体系是稻鱼共生农业系统能稳定长久传承的根本力量。稻鱼共生模式是经济发展-环境保护-社会进步三位一体共同发展进步的典型,是中国传统文化留下的典型的EES发展模式,为我们经济、社会与生态可持续发展提供借鉴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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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alysis of the Economic Ecological Social Benefits of Rice-fish Symbiosis Model——A Case Study of Miao Nationality Area in L County
CHANGQiaosu
(College of Public Administration,Hohai University,Nanjing211100,China)
As one of China's traditional agricultural heritage projects,the economic and ecological benefits of rice-fish is widely known,but social benefits receive scant attention to academics.The social benefits as an important part of EES system(economy,ecology and society),play a vital role on cultural heritage protection.In this paper,analysis of Guizhou province Qiandongnan L county rice-fish agricultural production uses the EES system as a basic point,so as to explore the social reasons of rice-fish long existed,which holds huge economic and ecological benefits.
rice-fish symbiosis;EES;economic benefits;ecological benefits;social benefits
F062.2
A
1002-2481(2016)11-1723-06
10.3969/j.issn.1002-2481.2016.11.35
2016-06-24
常巧素(1990-),女,河北邯郸人,在读硕士,研究方向:环境社会学、农村社会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