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人的相似
——谈馆阁体与展览体
2016-04-04梁厚能
■梁厚能
惊人的相似
——谈馆阁体与展览体
■梁厚能
近些年来,随着书法赛事和展览日趋频繁,于是书坛催生了一种新体,即“展览体”,“展览体”三字无疑也成为书坛的一个热词。展览体,是当今书法展览机制的产物,这不由使我想起科举制度衍生的“馆阁体”。我将两者稍作比较,发现竟有惊人的相似之处。
“体”的含义相似。我们知道,书法的“体”是指书法的样式与风格,书法样式有篆隶楷行草,就书法风格来说,书法史公认的有颜柳欧赵诸体,当然也有“板桥体”“瘦金体”“毛体”“启功体”等之说,它是对某一书法家的书法风格而言的,是肯定性的。能够称得上体的,不仅书法风格独特,而且对书法发展有着巨大的促进作用。馆阁体 (明代称台阁体),是明清在科举试场上使用的书体,强调的是方正、光洁、乌黑而大小齐平的共性,千人一面,而不强调书法家的个性。清洪亮吉 《江北诗话》一书记载:“今楷书之匀圆丰满者,谓之馆阁体,类皆千手雷同。”沈括 《梦溪笔谈》亦云:“三馆楷书,不可不谓不精不丽,求其佳处,到死无一笔是也。”展览体,目前还没有一个权威的解释,但可以肯定的是,它不是指某一书法家的书法风格,而是指一种书法想象,一种共性,或者说是无数书法家的书法风格。从以上分析可以看出,展览体与馆阁体含义的相似之处,一是两者均不是指书法史上所称的反映书法家个人风格的“体”;二是两者反映的是一种书法风格的共性想象;三是都没有褒义。
产生机制相似。馆阁体是中国科举制度的产物。科举制度是中国历史上的考试选拔官员的一种基本制度,从隋朝大业元年 (605)的进士科算起到光绪三十一年 (1905)正式废除,整整绵延了1300年。在漫长的科举考试中,曾产生出700多名状元、近11万名进士、数百万名举人。科举考试的内容和形式,虽然各朝都有不同的规定,但对应试者的书法要求都十分严格。特别是在明清两代,更是达到了顶峰,以致产生了馆阁体 (台阁体)。评卷关键往往在应试者的书法,甚至到了“抑文重字”的程度,字写得欠佳者,即使满腹经纶,也会名落孙山。士子为了应试,不得不迎合考官的口味,不得不苦练馆阁体,以期一朝夺魁,誉满天下。现在的书法“国展”,类似于古代的科举考试。“国展”,是中国书法家协会主办的全国书法篆刻作品展览的简称,作为我国书法界四年一度最高规格的综合性展览,被誉为书法界的“奥林匹克”。自1980年以来,迄今已举办了十一届。每届展览所展出的1000件左右的书法作品,遴选自全国几万件参选作品,可谓是百里挑一,其竞争激烈程度可想而知。据报道,2015年举办的全国第十一届书法篆刻作品展览,共收到来自32个省、市、自治区的书法作品42572件,经过严格评选,入展作品作者公示名单703人 (其中书法623人,篆刻60人,刻字20人),其中优秀作品作者公示名单42人 (书法37人、篆刻4人、刻字1人)。入展获奖名单如此之少,而参赛作品又如此之多,可以想见“国展”的巨大吸引力。可以说“国展”是广大书法爱好者的最高梦想,犹如古代读书人的科举考试,一旦入展,特别是获奖,便一朝成名天下知。“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不仅有丰厚的奖金,具备加入中国书法家协会条件,更是奠定其在书坛的正统地位。要想进入“国展”,就必须要适应“国展”的机制,迎合评委的口味,这样展览体也就出现了。也像馆阁体是科举制度衍生的产物一样,展览体是“国展”机制催生的产物。
技法含量相似。馆阁体,其特点是字体方正、光洁、乌黑,大小一律,要求规范、美观、整洁、大方,写得就像古代木版印刷体,现在的电脑体。馆阁体在技法要求上是特别高的,能够写得出一手馆阁体的人,必须经过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刻苦训练。观看中国历史上最后一位状元刘春霖的馆阁体书法,一幅书法从头看到尾,笔笔精到,字字漂亮,几乎发现不了任何败笔。再看当下的展览体书法,其技术含量绝不亚于馆阁体,作者均经过了严格的技法训练,传统功夫个个了得。这笔是王羲之的,那笔是苏东坡的,或者是赵孟頫的,都能见到古人的影子,有的单从技法来说,还超越古人,“比王羲之还王羲之”。能够入展获奖的作品,都经过了评委的大浪淘沙般的层层筛选,乱涂乱抹的拉下了,丑字、烂字、孩儿体、老干体被拉下了,有错别字的拉下了,文词不通的拉下了,摆在展厅里的作品,符合了规范、美观、整洁、大方的审美需求。就是一些篆书、隶书、草书作品里,看似随意,实则精心掺杂的小楷字,黑字里面掺杂的朱砂字,以及一幅作品堆积几千字,等等这些都无疑在炫技,有人称之为“技术密集型”。从技法角度来看,馆阁体与展览体的技术含量,笔者看来难分高下,都是出于技法层面,而不是艺术层面。
书写内容相似。馆阁体的书写内容是八股文,而八股文就是指文章的八个部分,文体有固定格式:由破题、承题、起讲、入题、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八部分组成,题目一律出自四书五经中的原文。八股文虽由士子自己创作,属于今天所说的原创诗文,但因其范围狭窄,形式陈腐老套,不能真正的抒情达意。而纵观展览体,其书写内容大多陈腐老套的,不是唐诗宋词,就是四书五经,以及前贤书论,虽然提倡自作诗文,但精彩的少之又少。
产生影响相似。馆阁体书法是书法艺术史的一种特殊现象,千人一面,一字万同,毫无生机,使书法走向工整化、程式化的极致,它对于书家的才华、性情无疑是一种无形的束缚,是对书法抒发情性本质的悖反,因而成为书法发展的桎梏。馆阁体对书法的规范性书写,技法的基础性训练,是有积极意义的,但这种积极意义十分有限,它更多的是负面影响,对阻碍书法发展也是致命的。展览体是最近几年才兴起的,相对于兴盛于明清两代达500多年的馆阁体,其时间尚短,但因当今信息的高度发达,其对书法发展影响之广、程度之深,已不亚于明清的馆阁体。展览体作为展览机制下的“新生事物”,它的出现,是书斋文化向展厅文化发展的必然结果,也是慢生活向快生活发展的必然结果。试想,在数以万计、堆积如山的参展作品中,在偌大的展厅内,如果不瞬间抓住评委或观众的眼球,哪怕你的作品内涵再丰富,作品马上被评委枪毙,更不用说留下观众的匆匆脚步。展览体,对引领书法走入传统、走入经典,其意义无疑是正面的,是值得肯定的。但其过度强调形式而忽视内涵,过度强调技法而忽视书家内心的表达,将书法从“艺”的层面带入了“技”的层面,这无疑是倒退,是对书法发展的阻碍和伤害。
以上找出了馆阁体书法与展览体书法的五大相似之处,有的是形似,有的是神似,这只是笔者的肤浅认识。其实两者是有很大区别的,最本质的区别是,馆阁体是为了实用 (如写公文),而展览体是为了艺术;在书体上,馆阁体只指楷书,而展览体包含了篆隶楷行草诸体;在幅式上,馆阁体一般较小,而展览体追求大幅,甚至超大幅;在用纸颜色上,馆阁体一般为素色或单色,而展览体追求的是花色,各种颜色纸都敢用,不惜挖空心思用染色或拼接来达到此效果;在用墨上,馆阁体是用黑墨,而展览体不仅用黑墨,有时还用红墨、黄墨、绿墨,而且敢于颜色混杂等等。
在明清馆阁体盛行的年代,不仅有大量书奴,也有以独特的风格名世的书法大家,如明代的董其昌、徐渭、张瑞图、倪元璐、祝允明、王铎、傅山等;清代的郑板桥、八大山人、金农、刘墉,邓石如、康有为、何绍基、赵之谦、吴昌硕等。笔者认为,作为一名真正的书法家,我们不能被展览体时风牵着鼻子走,要有自己的独立思考和追求。时代呼唤着创新,书法也将在继承和创新中得到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