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尚景观的城市精神与价值建构
2016-04-04郭幸
郭 幸
时尚景观的城市精神与价值建构
郭 幸
时尚景观是一个涉及文化符号与象征意义的表达过程,体现着都市社群对于文化的选择、进化与认同,反映着城市群体共享的价值观。本文以观看和体验为出发点来理解城市中的时尚现象,剖析其背后的文化驱动力;论述时尚景观的演变和价值建构,即时尚地标的物化空间以及时尚氛围对空间的塑造,亦可通过市民对城市时尚景观文化关系的感知而实现。时尚景观是外界观看、感知与理解城市独特坐标之媒介,可作为城市的 “文化动力因子”,打造 “时尚之都”,创建文化型城市品牌,实现其价值的重构。
时尚景观;城市精神;价值建构
景观可作为城市的观看之道。 “景观”的概念在西方学术研究中有两种常用表述:带有鲜明西方文化地理色彩的‘landscape’与强调“看”的‘spectacles’。景观(landscape)的概念起源于自然环境论,《欧洲景观公约》将其定义为“一个为人们所感知的区域”①,包含环境本身以及人类看待环境的方式。随着景观价值的文化转向,城市历史景观(historic urban landscape)与文化景观(cultural landscape)作为专门术语进入学界,为景观的意义提供了新的价值秩序。城市历史景观的概念首先是一种观察方式,它是一种观察、理解城市及其组成的方式②。朱利安·史密斯(Julian Smith)认为,城市历史景观是城市居民的文化景观③。此二者都可成为研究城市的思维方法,前者侧重于历史遗产保护,后者更强调文化及文化与人的关系。
上世纪60年代,居伊·德波在其名著《景观社会》中对资本主义社会的“景观(spectacles)”进行了深刻阐释。“景观(spectacles)”一词出自拉丁文,原意是观看、被看,作者用其表达表象取代存在的现象:“在现代生产条件无所不在的社会,生活本身展现为景观的庞大堆聚。直接存在的一切全都转化为一个表象。”④德波认为景观代表着社会被展现的图景性并具有意识形态功能。
本雅明开启了通过求助于都市漫游者,以观察街道和在其中闲逛的人群作为城市社会学研究方法的大胆尝试。通过上文的概述,本文认为可将景观作为城市的研究方法,以观看和体验为出发点来理解城市中的时尚现象,剖析其背后的文化驱动力。本文通过定性研究方法,尝试将时尚作为城市的一种文化景观,阐述时尚现象的象征意义和社会属性以及时尚与城市之间互为依托的关系。由于景观(landmark)的研究对象为可见的实体,具有鲜明的物质与地理空间特性;而景观(spectacles)的研究依托于城市的现代化进程,具有与消费社会相关的更为深刻且精准的内涵,因此,本文所研究的时尚景观主要表示‘spectacles’的语意,而‘landmark’可作为研究方法为下文关于城市空间中实体可见的地标性建筑、时尚街区、店铺等分析提供参考价值。
一、时尚景观的符号塑造:意义编码与文化认同
在对于“时尚”概念的界定上,中西方学界的研究范畴有所差异。西方时尚社会学中常用于表述时尚的英文‘fashion’意为一种流行风尚,尤指在服装、配饰、鞋履、妆容等方面的风格。国内研究的“时尚”倾向于更为广义的时尚,包含了时装以及所有其他如家居、饮食等与生活方式相关联的流行事物,在英文中更偏向于“流行”(popular, trend)的语义。由于人们对于“时尚之都”约定俗成的印象首先表现在其服饰与妆容方面,本文将“时尚”限定为时装及与时装产业相关的,成为规模性流行现象的,可被模仿并被大规模追随的风格。时装特指快速变化并成为流行的服饰,而时尚是指时装流行的社会现象。
20世纪初期,“时装”的表述与研究正式进入学界,因其变化和流行的特性而与成衣及服装等其他概念区分开来。上世纪60年代,在批量生产、大规模消费的背景之下,时装才真正成为国际性的大产业。因此,时装的文化意义及时尚的产业化与消费社会紧密相关,时尚景观体现的是一种消费主义的意识形态。
“景观的语言由主导生产体系的符号(signs)所组成,这些符号同时也是这一生产体系最终的和最后的目标。”⑤时装通过符号生产与意义编码被赋予超越其物品本身的意义。凡勃伦在其名著《有闲阶级论》中首先提出“夸示性”消费的观点,认为时尚体现着人们的社会和经济关系。鲍德里亚认为只有当物品成为符号时才能形成时尚并被人们消费。罗兰·巴特进一步指出,商品通过符号意义的生产制造神话,而神话是指被理解为意识和习惯的意识形态。
由此可见,时尚景观是一个涉及文化符号与象征意义的表达过程。例如,迷你裙的风靡可以被解释为女孩表达自我与追逐自由的象征,棉布裙的时尚可被看作是年轻群体试图与母亲的蕾丝裙装划清界线,大垫肩的廓形可用来塑造女性强势硬朗的个性。通过象征符号所表现的意义系统,时装超越了其本身的物质属性,从而上升到心理属性,为大众狂热地追随,“时尚帝国” 、“时尚拜物教”随之产生。正如居伊德波所言,景观颂扬商品及其激情,像古老宗教拜物教一样,“消费者充满了宗教般的激情”。⑥因而,时尚景观是在商品社会中通过生产象征符号及其所表示的意义系统而人为塑造的景观,它是“特定社会经济构成的意义和记录,同时也是我们被卷入其中的历史运动”。⑦
在时装的消费中,人类除了需要穿着衣服以保护身体的使用功能之外,便是为了满足自我表现的愿望。随着身份制度的崩溃和现代社会时尚系统的形成,人们的着装具有了多样化的选择空间,因此,人具有通过时装以强调其个性及态度的主动性,并更多地追求依附在商品使用价值之外的符号象征价值。而追随同一潮流的着装行动则反映出了其群体成员共同的个性,代表着同一文化内成员共同的价值,形成态度体系(Value-attitude system)。
值得提出的是,我们今天所熟知的时装风格往往是在特定阶层中伴随着反叛的价值观念而产生。牛仔裤曾经是美国工人、农民,尤其是西部牛仔的行头,于上世纪50年代左右成为叛逆年轻人追捧的对象,随后成为了60年代嬉皮士、反战运动分子、左派分子的特有装扮。加拿大哲学家麦克卢汉(Marshall McLuhan)将牛仔裤的流行归因为强烈拒绝中产阶级价值观念,表示着对既成体制的愤怒。⑧70年代起,牛仔裤由一种反叛的款样演变为世界范围的流行时装,风靡至今。伯格(Arthur Berger)认为,牛仔裤在世界各地的兴起与所谓的“美国梦”不无关系。⑨这种由挑战权威而兴起的流行亚文化最终转变为了象征美国精神的主流时尚。同样,伦敦时尚进入国际视野源于其60年代 “摇摆伦敦”的文化革命,其时战后婴儿潮的一代步入青春期,他们反对传统价值与既定的价值观念并通过穿着和妆容赞美年轻。红色大巴士、红色电话亭、大本钟、迷你轿车、穿着迷你裙的年轻女孩与唱着披头士音乐的摇滚青年共同构成了伦敦摇摆的城市景观,从此改变了伦敦古老刻板的面貌并为城市赋予了全新的气质。
“景观并不是形象的集合,而是由形象从中斡旋的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⑩时尚景观体现着都市社群对于文化的选择、进化与认同,表示着族群对于文化关系的感知,反映着城市群体共享的价值观,并进而成为城市与国家形象的象征。
二、时尚景观的建构:时尚空间与时尚氛围
城市景观是在城市范围内,各种视觉事物和视觉事件构成的视觉总体。⑪作为城市中一种具有普遍性意义的视觉景象和文化原料,本文将城市空间中发生的时尚现象与时尚展现的社会图景称为时尚景观,其构成维度包含演变为时尚地标的物化空间以及时尚氛围对于空间的塑造和构成。
时尚空间属于物化的公共空间(public space),它是时尚活动发生的物质环境,为时尚引领者、时尚从业者、时尚狂热者、时尚达人、时尚媒体与博主提供了非正式与正式交际的场所,从而形成绵密的网络。这些聚集了时尚群体与时尚实践的街区、建筑、店铺、集市进而演变成为城市的时尚地标。
在伦敦的时装街中,牛津街和摄政街以高街品牌旗舰店为主,邦德街和思罗恩街则云集了国际奢侈品牌旗舰店,萨维尔街是高级定制男装的圣地,而卡尔纳比街与国王路是青年亚文化的发源地,于上世纪60年代成为了英伦时尚和年轻文化的展示窗口,聚集着本土设计师和时尚达人。在1950年代初期,卡尔纳比还是伦敦中心最繁华的SOHO区中被隐藏在牛津街后的一条破烂不堪的小街道,被马思特(Masters)形容为“是一个被抢劫的理想地段”。⑫在伦敦60年代摇摆风潮下,时尚先锋们仿佛在一夜之间纷纷涌入这条街道开设店铺,设计师本身成为了时尚引领者、时尚偶像、各自品牌的代言人。从此,卡尔纳比街成为了伦敦青年亚文化的发源地,继而形成伦敦的时尚地标,引领着随后数十年的街头风尚。时装学者阿什莫尔(Sonia Ashmore)认为,就像时装与音乐一样,60年代的时尚商店对于当时的年轻人有着深刻的影响。⑬与传统商店不同,这些店铺的经营与销售更加灵活,他们出售流行时装,加快了时尚更新的速度,挑战着传统时装零售的模式,并倡导打破阶级的青年文化。如今,这条街道的本土店铺陆续被国际大品牌所替代,极具英伦风格的古着店铺也纷纷进驻,这条时装街成为游客参观和缅怀的一处景点,也是时尚潮人膜拜的城市地标。
曼纽·卡斯特(Manuel Castells)指出,“空间是结晶化的时间”。⑭在城市叙事的研究中,历史主义观点强调城市的断裂。伦敦时装革命这种现象级的文化事件可促使城市在断裂中获得自己的特殊气质,时尚先锋的入侵为原有的城市空间赋予新的意义,使城市获得其独特坐标。
20世纪末,随着文化产业区、创意产业区等概念风行全球,时尚地标不再仅仅是时尚达人的自觉性需求与自发性创建,而是成为城市决策者在应对全球变革时有意扶持的举措,以驱动文化创意产业的发展。一流的时尚地标具有综合效益、健全的金融基础,并容许有实验的空间。它们发挥展示区的功能,容纳丰富的业态内容,一方面包括代表知识与学习的时装博物馆、时尚院校、图书馆,另一方面也有代表交流沟通与休闲娱乐的咖啡馆、商店。
地标性建筑为时尚活动提供实质的空间,通常以商业中心、时尚博物馆与综合型艺术机构为主。其中,伦敦萨默塞特公爵府(Summerset House)与安特卫普纳提风尚(Mode Natie)当属最具有代表性的时尚地标建筑。萨默塞特公爵府是一座建成于19世纪的壮观的新古典主义建筑,坐落于伦敦中心的泰晤士河畔。每到夏天,庭院中的55个喷泉开启,孩子们在此玩耍嬉戏;到了冬天,庭院则成为了伦敦最受欢迎的滑冰场。萨默塞特公爵府的基金会和管理者致力于保护和发扬这座建筑的古老文化,将其打造为国际公认的游览胜地和展示文化艺术的公共空间。许多艺术与时尚机构在此办公,其中包括赫赫有名的英国时尚协会(British Fashion Council)。正因如此,萨默塞特公爵府成为了历年来伦敦时装周的最主要场地,其两所画廊与庭院定期举办时尚展览,成为了时尚达人聚集的场所。比利时城市安特卫普曾经是一个以钻石和古董而闻名的城市,因为上世纪80年代被称为“安特卫普六君子”⑮的时装设计师闯入伦敦时装周而受到时尚界的格外关注,为当时低迷的时装界掀起了一场“反奢侈”与解构主义设计的革命。全球媒体蜂拥而至,争相报道由其引发的新风尚,但当时的安特卫普并未形成成熟的时尚产业链。纳提风尚的重建为安特卫普登上国际前卫时尚版图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这座建筑中包含安特卫普皇家艺术学院的时尚专业、法兰德斯时尚协会(FFI)、MOMU时尚博物馆,以及馆藏丰富的时尚图书馆与一间书店。几座机构各司其职,却由同一理念指导,相互合作,构筑成为一个完整的系统,成为其独创的“安特卫普模式”。安特卫普最具有代表性意义的店铺围绕着这座建筑展开,形成其独特风貌的时尚景观。
随着博物馆与传统文化机构向市场化运营的转型及商场与店铺体验式购物模式的兴起,各种机构打破了其原有的功能界限,博物馆被赋予休闲娱乐的功能,而商场与店铺则被注入了更多的文化内涵。时尚地标成为迎合多元性和多样性需求的公共空间,勇于探索、创新和冒险,成为时尚业内外人士吸取灵感的场所。意大利米兰是一座名副其实的时尚之都,时尚遍布在这座城市的各个角落,而时尚潮人们却认为没有去过10科尔·索科莫(10 Corso Como)的米兰之行是不完整的。10科尔索科莫由画廊创办人及出版人卡拉·索扎尼(Carla Sozzani)于1990年在意大利米兰创立,是全球首家时尚设计概念商店。创始人最初选择这座旧工厂建筑,希望建立一家时尚画廊,而后则逐渐发展为一家倡导时尚生活方式的实验型概念店,涵盖了咖啡厅、餐饮、书店、时尚品牌及设计产品。画廊定期举办展览与派对,为来访者提供交换意见、激发创意、探索未知的机会。伦敦丹佛街集市(Dover Street Market)由日本时装设计师川久保龄创立,是一家集结了上百个时尚品牌的前卫时装概念店。丹佛街集市每半年进行一次陈列更新,邀请来自世界各地的设计师和策展人聚集于此,打造他们自己的小空间。未完成的装置、古董家具与新季时装配饰堆积在一起,多元文化在此碰撞。与普通的时装店铺相比,这里更像是一个游乐场、一个开放式的创意空间、一座博物馆。
除了实质的空间,时尚景观的建构还包含抽象的氛围营造。时尚景观需要精神性的、价值观的人文气氛,也需要结合市场的、能够获得效益的商业气氛。时尚景观的氛围可通过时装周、时尚展览等规模性文化事件,时尚的学术与教育,时尚协会与时尚媒体共同营造。时尚氛围联结起前沿学术与创意创新,使时尚成为城市与国家的强势品牌产业,助力于时尚产业链的形成与时尚话语权的建立。
时装周(Fashion Week)通常是由时尚产业成熟的国际化大都市所举办的为期一周左右的时尚盛会,以发布时尚品牌每季的最新设计为首要目标,主要包括品牌时装秀与静态展示。近年来,时装周由品牌发布会而延伸出更加丰富的相关活动,其职能由时尚产业的商业活动逐渐演变为世界性规模化的文化事件,成为时尚产业链中最受关注的部分。随着时装周影响力的日益提升,其举办也得到了越来越多的产业支持与政府扶持。伦敦时装周由英国时装委员会(British Fashion Council,成立于1983年)举办,该协会在时装周期间推出了“伦敦时装周末”(London Fashion Weekend),为未能拿到时装周邀请函的时尚追随者提供了观看时装秀的机会,并以出售门票与即看即买的商业模式实现盈利。英国前第一夫人卡梅隆(Samantha Cameron)于2011年担当伦敦时装周顾问兼形象大使,亲自帮助推广英国年轻设计师;2016年秋,刚刚上任首相的特蕾莎·梅(Theresa May)亲自亮相伦敦时装周,通过其政治影响力与话题度表示其对于时尚产业的支持。时装周之外,英国时装委员会同时举办时尚论坛(Fashion Forum),从学术与商业的双重角度探讨行业动态。
时尚展览(Fashion Exhibition)在传统意义上是由服装史学家基于历史编纂学的研究将服饰实物陈列于博物馆空间,在时装现代化的进程中,其功能不再局限于收藏、保护与展示历史文物,而是逐渐演变为更为深厚、更富有实验性、更多层面的传播事件。在时尚产业发达城市,展览不仅是展示时装的物化空间,同时贯穿着大量的相关活动和创造性思考,探讨服饰和美学、社会与常规、文化与跨文化关系、地域与地缘政治、身份、习俗与权威之间互为影响的关系。时装博物馆从事着知识生产,在展览的同时发表鸿篇巨制的学术专著。通过与观众的对话和互动,展览为封闭的时尚圈打开一个通向开放世界的窗口,将学院前沿思考传递至参观者。时尚展览的意义不仅是纪录与见证时装的历史,并且更多地体现在引领未来。英国时装委员会通过举办年度时尚大奖以捕捉流行趋势,获得这一奖项的设计作品随即于巴斯时装博物馆特别展出。
人才是时尚氛围的重要资产与景观构建的核心族群,人才的吸引、培养与保留成为时尚产业的核心竞争力。在时尚教育中,大学与产业的联机显得举足轻重。地位稳固的时尚都市尤其注重时尚的教育,建立国际领先的学术与企业机制,为年轻创意人才提供产业合作与实习的机会,搭建展示成果的平台,培养出为产业服务的时尚专业人才。1950年代,英国皇家艺术学院时装专业由珍妮·艾恩赛德(Janey Ironside)执掌,在教授设计技能的同时,她敏锐地捕捉到时代需求,培养出玛丽·匡特(Mary Quant), 玛丽恩·福尔莱(Marion Foale)与萨利·塔芬(Sally Tuffn)等设计师,前者成为迷你裙的发明者,一改伦敦于时尚产业的跟风地位。1981年,琳达·洛帕(Linda Loppa)成为安特卫普皇家学院时装专业负责人,其教育下的学生不仅在设计上出其不意,更勇于在宣传上打破常规,通过打造时装周的革命性事件从而吸引世界的眼球。2009年伦敦时装周期间,皇家艺术学院的毕业展于伦敦维多利亚与阿尔伯特博物馆同期举行,主题为“时尚的未来”,为年轻设计师提供了绝佳的展示平台与媒体报道的机会。
三、时尚景观的价值转化:城市精神与景观塑造
从上文所述的时尚景观的演变可见,时尚景观的建构是由文化自觉逐步上升至价值重构的过程,其核心逻辑根植于景观生产与城市精神的结合;其建构策略在于通过时尚符号的叙事、媒体融合与时尚事件的传播,提升时尚氛围的网络联机能力;其价值不仅体现在打造时尚产业结构升级层面,更能够助力于“时尚之都”的创建,使其以文化型城市品牌的定位提升城市形象。
景观代表城市的容貌与性格,指导着价值取向。从19世纪大都市诞生起,波德莱尔与本雅明便先后捕捉到了现代大都市锻造的新经验并为之抒情礼赞,这种城市经验随后被西美尔描绘成为新的“精神生活”。城市的精神使得城市形成一种新的个性,从而表达或优先选择了不同的价值观:这不仅反映出城市居民的普遍气质,同时也成为了外界对于城市的评价方式。贝淡宁与艾维纳延续了本雅明关于城市的研究方法,将城市的精神(Ethos)定义为生活在某个城市的人普遍认可的一种价值观和视角⑯。
时尚是构成都市的感官体验并影响着人们对于城市气质的观看与评价。上世纪60年代以前,西方的时装产业以巴黎为中心,巴黎这座城市被公认为首屈一指的时尚之都。巴黎时尚的代表人物可可·香奈儿(Coco Chanel)将女性从繁复的装扮中解放出来,成为“现代女性”的代言人;随后,克里斯汀·迪奥(Christian Dior)在战后丰裕的社会背景之下重塑了“花样女人”的形象,使女性回归优雅。随着时装产业与巴黎时尚品牌的国际化,巴黎在世界范围内都成为了时尚之都的代名词,巴黎女人在世界眼中有一种不经意而为的优雅,至今仍是国际流行趋势的风向标。除去以优雅的高级时装而著称的老牌时尚城市巴黎,每座被公认的时尚之都也均已形成了其独具一格的氛围与鲜明的性格特征,如米兰以精湛的时装工艺闻名,纽约时装具有强大的商业影响力,伦敦时装则以前卫的创新精神和街头风尚影响着国际流行。
城市居民(时装店中顾客)的面貌同样能够传达出城市的独特风格。香港知名时尚编辑黎坚惠形容安特卫普是一座真‘cool’的城市,在时髦的氛围下,街角徐徐一站便已是风景:“时装在安特卫普反映着的是另一个样子,例如Dries Van Noten店中尽是四五十开外的有钱女人,但跟中环连卡佛的阿太不同,她们都是很有霸气、有分量的中女;跟纽约的女人亦不同,她们不是火柴人,安特卫普的女人爱穿花裙、披肩、free fowing clothes和舒服的鞋子,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⑰
作为城市精神的文化符码,时尚景观的价值可通过市民对于其文化关系的感知而实现。为表达城市居民对自己的生活方式感到骄傲并努力推广其独特身份认同的观点,贝淡宁与艾维纳创造了一个词:市民精神(civicism)来表达都市自豪感。⑱城市精神比民族主义具有更加亲和的传播力,当我们提到“热爱祖国”时往往显得过于庄重,而当我们说“我爱纽约” 、“我爱上海”的时候则常将城市拟人化,赋予其更具趣味性的叙事。在以英国为代表的西方国家,时尚潮人常将由国旗改良的设计穿着在身,以体现民族自豪感,但这种作法并不适用于所有民族的习俗。相比之下,城市自豪感的表达就显得轻松许多。艺术家与设计师们基于‘I heart NY’, ‘I heart SH’等我爱某座城市的概念为灵感做了数不尽的创意,人们乐于穿着印有此类标语的T恤,游客甚至不约而同地在旅行时购买印有城市标语的T恤作为纪念。
20世纪90年代起,时尚品牌全面进入全球化,国际品牌在世界各地的销售额已远远超越其发源地。在这场全球新动能(dynamics)中,任何城市都需以地区、国家与全球的观点,来重新评估和思省自身的目标、角色与定位。⑲在国际化大都市面貌趋同的今天,时尚品牌与设计师在创意中有意识地转向其自身的文化背景,通过时尚语言的创新与品牌元素的设计以重新诠释其民族情怀与身份认同,从而向世界展现其城市的独特精神。
强化建构时尚景观的价值,需重新审视城市的历史文化资源,建立起时尚符号与城市文化特色之间的联系。古驰(Gucci)是一个从佛罗伦萨走向国际的时尚品牌,其品牌视觉识别系统与标志性设计与这座城市的历史紧密联结。作为欧洲文艺复兴的发源地,佛罗伦萨至今仍保留着浓厚的古城气质,漫步在城市的狭窄街道,古老建筑外墙的拴马扣时常映入眼帘。城市广场时常停着几辆搭载游客的马车,很容易使人联想到旧时骑马的贵族与街头哒哒的马蹄声。古驰品牌创始之初的客户大多是当地骑马的贵族,该品牌的经典设计马衔扣图案便是为迎合客户对骑马装备的需求而由来。古驰标志性产品竹节包侧边弯曲的设计灵感来自于马鞍的形状,而其享誉全球的绿-红-绿条纹织带标识则是由马鞍带启发而来。这座城市厚重的历史背景为起源于此的国际化的时尚品牌注入文化底蕴,使之内涵深厚;而该品牌在创新实践与形象传播中为其城市赋予了新的生命,使之形象鲜活。
时尚景观的建设不能仅仅停留在对其时装历史文化的保护层面,而是应该有意识地利用现有资源,充分挖掘城市潜能,通过塑造景观以帮助城市的文化增长,从而实现其景观的价值转化。这种由时尚先锋群体与时尚品牌所引领的自发的、自由生成的时尚景观进而演化为由政府主导,联合时尚协会、产业与媒体主动创造的都市文化景观。时尚景观与城市精神相互裨益,共同实现了价值的升华。
随着新媒体与社交平台的快速发展,媒体进入融合时代。时尚博主的影响力与日俱增,时尚品牌的秀场的前排嘉宾中除了买手、明星与传统媒体,也有了知名博主的参与。博主成为时尚的意见领袖,将流行趋势迅速传播至全球领域,时尚活动从最初由少数时尚业内人士组成的狂欢演变成为受到全球瞩目的整合营销事件,以日益多元的角度广泛地进入全球公众的视野。除了传统的四大时尚之都,其他城市也纷纷效仿,开始着力举办时装周。东京、安特卫普、哥本哈根、首尔、里约热内卢等城市被媒体称为新晋时尚之都,中国的北京与上海等城市也已树立建设时尚之都的目标并通过举办国际时装周吸引了世界的眼球。于大众而言,时装秀场之外的街拍似乎比走秀本身具有更强的吸引力。时装周的功能不再只是推广时尚品牌的平台,如今也已成为传播城市文化的盛典。黎坚惠在初次参加安特卫普时装节时感受到,所有的表演和展览像是旅游景点的路线,参观者按图索骥,“看时装的同时,其实更是发掘和认识这座城市”。⑳
文化名城佛罗伦萨另辟蹊径,以召开全球博主大会“永恒佛罗伦萨”(Firenze4Ever)为契机,逐渐建构了该城市独特的时尚景观。全球博主大会于2010年由意大利奢侈品购物平台路易莎·罗马(Luisaviaroma)发起,其初衷为庆祝该品牌成立十周年。通过与佛罗伦萨市政府合作,此次活动被打造为全球博主大会,成为一个多方位展现佛罗伦萨的平台。此后,Firenze4Ever便成为一年两度的时尚盛会。活动期间,城市中聚集了全球具有重要影响力的时尚博主,通过活动细节的设置,以时尚作为出发点,使世界重新认识这座城市。
结论:
时尚景观影响着人们对于城市的印象,为城市赋予含义,激发人们对其产生联想,改变外界对于城市的认知。在新一轮全球经济与信息一体化的浪潮中,时尚景观可作为城市的“文化动力因子”,通过空间演变与价值重构以打造“时尚之都”,从而成为创意城市的一种主题模式,构建具有独特定位的文化型城市品牌。时尚之都需具备健全的时尚产业链,吸引资源与人才的时尚氛围与影响国际的时尚话语权,其构成维度包含:具有鲜明精神特质的时尚文化、提供硬件设施的环境条件(时尚地标、创意产业园区、贸易集聚区)、具有展示与传播功能的营销事件(时装周、时装展览、时尚活动)、引领前瞻性思考的学术理论(学术机构)、能输出与行业相关的应用型人才培养机构(教育机构)、具有国际影响力的时尚品牌与企业、提供机会与支持的时尚行业协会组织。在上述城市中,巴黎、伦敦、米兰、纽约均为无可争议的时尚之都,但国际上关于新晋时尚之都与时尚之都的评判体系仍存在争议,拥有时尚景观不表示该城市具备构成时尚之都的全部要素。例如,佛罗伦萨拥有享誉世界的时尚品牌古驰(Gucci)、菲拉格慕(Ferragamo),时尚博物馆,全球时尚博主大会等资源体系,但并不被认为是一座时尚之都。创建时尚之都,需将时尚产业列入整个城市的发展规划,使之成为城市经济发展的导向性政策与国家层面的发展战略,提供政策与资金支持,强化资源要素的挖掘和集聚,完善产业支撑体系。由此,时尚景观成为城市的一种功能意象,由城市规划者、城市决策者及利益相关者共同协作,通过时尚之都的构念模型与操作模式使其实现价值体系的升华。
作为一种具有传播功能的意识形态,时尚景观体现着城市社群对于文化符号的认同与都市族群的态度体系,成为外界观看、感知与理解城市独特坐标之媒介。时尚景观的形成并非单一创意灵感的迸发和实施,而需在一个强大的城市体系下互相协同、共同发展,其建构逻辑来自于合理利用根植在城市历史的文化资源,促使其向前迈进,使其在价值链上步步上升。通过时尚符号的意义编码、地标性空间建设与创意氛围的多元化网络建构,掌握行业话语权,建构国家级的文化产业竞争力。时尚之都可通过景观的塑造以提升居民的文化认同感,为市民制造集体记忆,为城市制造共鸣;打造永续发展的产业链,提升城市能级;建立起与外界的沟通关系,传播城市精神,塑造城市品牌形象,使城市更具活力,令人向往。
注:本文为南京林业大学高层次人才科研启动基金资助项目“时尚策展在城市地标中的应用”(项目批准号GXL2014059)的阶段性成果
注释:
①(荷)罗·范·奥尔斯, 韩锋、王溪译:《城市历史景观的概念及其与文化景观的联系》,刊于《中国园林》,2012(5),第16-18页。
②(荷)罗·范·奥尔斯:《城市历史景观的概念及其与文化景观的联系》,第16-18页。
③(荷)罗·范·奥尔斯:《城市历史景观的概念及其与文化景观的联系》,第16-18页。
④(法)居伊·德波:《景观社会》,王昭凤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3页。
⑤(法)居伊·德波:《景观社会》,第25页。
⑥(法)居伊·德波:《景观社会》,第25页
⑦(法)居伊·德波:《景观社会》,第5页
⑧ 张北海:《美国八个故事》,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7~8页。
⑨张北海:《美国八个故事》,第7~8页。
⑩(法)居伊·德博:《完美化的分离》,张玫玫译,摘自《城市文化读本》,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25页。
⑪白友涛:《城市景观:社会与文化的双重解读》,摘自《城市空间人际—中外城市社会发展比较研究》,南京:东南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231页。
⑫Masters, B.,(1985),The Swinging Sixties, Constable and Company Limited, London, p.22 (原文:a perfect place to be robbed and nothing much to indicate familiarity with humans)
⑬Ashmore, S.,(2006),I think they’re all mad, shopping in swinging London, in Swinging Sixties, Fashion in London and Beyond 1955-1970, V&A Publications, London, pp55-78 (原文: The fashion boutiques in the 1960s, every bit as much as the clothes and the music, were impressed deeply by the generation who were young adults of the period.)
⑭转引自张鸿雁:《城市空间人际—中外城市社会发展比较研究》,南京:东南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8页。
⑮安特卫普六君子(The Antwerp Six)的成员包括Walter van Beirendonck、Ann Demeulemeester、Marina Yee、Dirk van Saene、Dries van Noten、Dirk Bikkembergs
⑯(加)贝淡宁、(以)艾维纳著:《城市的精神》,重庆:重庆出版社,2012年版,第2页。
⑰黎坚惠:《时装时刻1987~2007》,香港:三联书店2007年版,第121-123页。
⑱(加)贝淡宁、(以)艾维纳著:《城市的精神》,重庆:重庆出版社,2012年版,第4页。
⑲(英)兰德利:《创意城市》,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1页。
⑳黎坚惠:《时装时刻1987~2007》,第121-123页。
郭幸 南京林业大学人文学院 助教
Fashion Spectacles:City Ethos and Value Construction
Guo Xing
Fashion spectacle concerns the process of expressing cultural signs and symbolic meanings, and reflects the culture selection, evolution and recognition of the urban community. It is therefore also a reflection of a value-attitude system. This essay utilizes landscape and spectacles study as a method to conduct research on the fashion phenomenon, and analyses the culture impulse behind it. The construction of the fashion spectacles includes the evolution of fashion landmarks and the creation of atmosphere. The value to the city is achieved through the citizens’ understanding of culture. Fashion spectacles constitute a medium for outsiders to view, to perceive and to understand the uniqueness of the city. They can be seen as a cultural driving force that builds up the fashion capital, establishes a cultural city brand, and thus helps defining the city ethos.
Fashion Spectacles, City Ethos, Value Construction
J525
A
1674-7518(2016)04-0005-06